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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2x年1月,星期一。這是一個晴朗的寒風凜冽的早晨。艾勒里·奎恩漫步在靜悄悄的長街,思索著手頭正在辦理的一樁案件。他緊裹一件厚墩墩的黑大衣,朝一組不算十分高大的建筑群走去。頭上的禮帽壓得很低,遮住額角,擋住了夾鼻眼鏡閃爍的寒光,手杖敲得冰凍的路面登登作響。
  他絞盡腦汁,試圖解開疑團,從死亡到尸体僵硬這段時間究竟發生過什么情況?他的眼神顯得安詳,但在風吹日晒顯得黝黑的面頰上,皮膚卻繃得很緊,手杖在水泥路面上有力地敲擊著,這一切都暴露出他內心的緊張。
  他快穿過大街,朝一座厚實的建筑物的大門走去。眼前是寬大的弧形紅色花崗岩石級,大門上方,鐫刻著几個大字:荷蘭紀念醫院
  埃勒里拾級而上,微微有些气喘。他拉開沉重的門扉。
  一進門,是高大肅靜的前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四壁鍍著一層烏光琺琅。左面,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敞開的門,門牌上寫著“值班室”;右邊門牌上寫著“候診室”;迎面,透過正在擺動的彈簧玻璃門可以望見主電梯間那雕飾精美的柵欄。
  電梯間門前,坐著一,個中年男子,全身衣著洁白耀眼。
  正當埃勒里觀察之際,從值班室里走出一個高身材的男子,紅紅的臉膛,厚厚的方下頜,身穿白褲、白罩衣,頭戴黑檐制帽。
  “會見時間是兩點到三點,”他嘶啞他說。“不到時間,禁止進入本院。”
  “這么嚴啊!”埃勒里把大衣兜里的手往深里插了插。
  “我有要緊事,必須立刻見敏欽博士!”
  門衛用手摸摸下巴。
  “敏欽博士?您和他事先約會了嗎?”
  “您放心,他一定會見我的。請您快一些,”埃勒里摸摸口袋,掏出一枚銀市。“請找一找他,我忙得要命。”
  “這儿禁止收小費,先生!”門衛說。“我馬上去通知博士。請問您尊姓大名?”
  埃勒里聳聳肩膀,收回了銀幣。
  “禁止收小費?我可不知道這規矩,我叫艾勒里·奎恩。您貴姓?叫夏侖嗎?”
  門衛困惑不解地里望來人。
  “不,先生。我叫埃薩克·柯勃,是這儿的門衛,”為了證實這一點,他指了指罩衣上的鎳牌。
  埃勒里走進候診室坐下。室內空無一人。他不禁皺皺鼻子:一般醫院特有的消毒藥水的味儿直刺他的鼻腔。
  不一會儿一個渾身穿白、身材高大、体格健美的男子沖進屋來。
  “是艾勒里·奎恩嗎?”
  埃勒里急忙站起,他們熱情地握手。
  “陣風把你吹來的?還是那樣竄來竄去嗎?”
  “這是常事,敏欽,”埃勒里解釋說。“一般說來,我不喜歡醫院,它使我感到難受。可是,我現在有個疑問需要解答。”
  “愿意效勞,”敏欽博士友好他說。他有一對敏銳的天藍色眼睛,和善的臉上笑容可掬。他挽起埃勒里的臂肘,引他向門外走去。“這儿談話不方便,老朋友。咱們到我的辦公室去吧。”
  他倆繞過電梯前的玻璃門,向左拐進明亮的長廊。長廊兩側是一扇扇房門。這里消毒水的味儿更濃了。
  “瞧,這就是醫學的缺陷,”埃勒里嘟噥說。“我覺得這儿能把人悶死。”
  敏欽博士笑了。他們到了走廊盡頭,又向右拐。
  “習慣習慣吧!老巡官好嗎?”
  “還好。”埃勒里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我現在正在辦一件雖然不算大,但可是頭緒不清的案子。什么都查明了,只剩下了一個細節。如果這點不出我的預料……”
  他們走到拐角處又向右一拐,來至、与上一條平行的走廊里。走廊的右牆,只有一扇大門,沉甸甸的,上面寫著“手術觀摩廳”。左側,在他們路過的一個門上寫著“路席斯·丹宁博士——內科主治醫師”。再走几步,另一個門上寫的是“觀摩廳休息室”。最后,他們停在第三個門前,門上寫著:“約翰·敏欽博士——主治醫師”。
  寬敞的房間里,陳設相當簡朴。首先看到的是一張大寫字台。貼牆放著几張柜櫥,柜櫥的玻璃隔板上擺著光華耀眼的醫療器械。屋子的一角擺有四把椅子,一個低矮的寬書櫥里面裝滿了很厚的書籍,還有几個金屬制的藥品柜。
  “脫下大衣,請坐。有什么事就說吧,”敏欽說。他坐到寫字台后的轉椅上,向后一靠,把那雙壯實有力的手枕在腦后。他的手指靈活而有彈性。
  “我只有一個問題,”埃勒里忙說。他一邊走,一邊把大衣甩至椅子上。“有沒有什么因素可以影響尸体僵化時間的長短呢?”
  “有。你知道那個人的死因嗎?““槍殺。”
  “被害人的年齡呢?”
  “我估計有四十五歲左右。““是否有過病理現象?我指的是,他是否受過什么感染?或者得沒得過糖尿病一類的疾病?”
  “据我所知,沒有。”
  敏欽微微搖晃著轉椅。埃勒里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把手伸進衣兜去找香煙。
  “吸我的吧,”敏欽讓道,“埃勒里,我應該告訴你,尸体僵化是一种复雜現象。一般總得先驗驗尸,才好下結論。我問起糖尿病,這決不是信口問問。假使一個人年過四十,再加上受血糖過多的折磨,那么他死后至少得過十分鐘左右才會僵化。”
  “十分鐘。天哪!糖尿病……敏欽,我用一下你的電話行嗎?”
  “請用吧,”敏欽指指電話机,身体在轉椅里坐得更舒适了。
  埃勒里隨即撥動電話机,同他所我的人講了几句話,接著要通了法醫鑒定官辦公室。
  “普魯梯嗎?我是艾勒里·奎恩。請告訴我,解剖彼害人熱敏之后,在他的血液里是否發現了糖分?什么?他得過慢性糖尿病?原來這么巧啊!”
  他慢慢放下听筒,長吁了一口气,笑了。
  “凡事結局好,就算大吉大利,敏欽!今天真得好好感謝你。再挂一個電話,這件案子就可了結了。”
  他挂通了警察局。
  請找奎恩巡官講話……爸爸,是你嗎?罪犯是奧盧克……絕對有把握。腿斷了……對。在死亡之后折斷的,但是在死后十分鐘之內……對了!我也這么想。”
  “埃勒里,別著急走,”敏欽親熱他說。“我還有空儿。
  要知道,我們有好久沒見面了。”
  他們坐得更舒服些,點著了香煙。埃勒里的臉上浮現出一种辦完重大事情以后所常見的安靜坦然的表情。
  “我哪怕在你這儿待上一整天都可以。你剛剛用一根稻草武裝了我,可是小小的稻草卻折斷了陰險的駱駝的脊梁骨……我沒研究過醫學,所以對糖尿病的后果毫無概念。”
  “是啊,干我們這一行的偶爾也會有點儿用處的,”敏欽開玩笑說。“不過,今天早晨,糖尿病一直就沒有离開過我的腦袋。醫院里一位最重要的人物恰恰患有慢性糖尿病,偏偏今早遇到了不幸。她從樓梯上滑下來摔傷了,傷勢很重。她膽囊破裂。我們的外科主治大夫讓奈正在作緊急手術的准備。”
  “真遺憾。你們這位一號患者是什么人?”
  “阿拜·道恩。她已經年過七十。對她這個歲數的人來說,盡管保養得相當好,但是慢性糖尿病仍給手術添了不少麻煩。當然,也存在一個減輕困難的因素。她現在處于昏迷狀態,手術可以不必施行麻醉。我們大家原先都預料下個月須要給老太太動手術,困為她得了輕度的慢性闌尾炎。但是,我想讓奈今天上午決不會去碰闌尾,免得讓老太大的病情复雜化。”
  敏欽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手術預定在十點四十五分進行。現在快到十點了,也許你會愿意留下來欣賞欣賞讓奈的技術?”
  “也好……”
  “他是位真正的魔術師,是美國東部最优秀的外科大夫。道恩夫人對他非常好。她十分器重他的才能,讓奈就在對面主要的手術大廳動手術。”
  “好吧,你說服了我,”埃勒里說。“我從來沒參觀過外科手術,你怎么看?不可怕吧?我擔心,我會嘔吐的。”
  他們相視而笑。
  “阿拜是個百万富豪,慈善家,上流社會的遺蠕,金融巨掌……在醫院,大家部在為她的病情擔心,”敏欽沉思地說,把腿伸到寫字台下。“埃勒里,你一定知道,阿拜·道恩是本院的創建人。她的心血、她的金錢都花在醫院建設上,現在實質上這已成為她的事業。我們大伙都被發生的事震動了,這點請相信我。但是讓奈比所有人都更關心道恩夫人。
  在讓奈的一生中,道恩夫人是他的教母。可以毫不夸大他講,道恩夫人是第一位發現讓奈有外科大夫才能的人,是她把讓奈送到維也納和素爾邦學習。總而言之,是她把讓奈造就成了今天這樣的人。不用說,堅持動手術的是讓奈,而且理所當然要由他親自主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埃勒里好奇地打听。
  “大概是命里該著……你看,每星期一早晨,她都要到這儿來視察慈善病房。這是她樂意干的事。今天也不例外。
  當她從四樓下來時,突然昏厥,從樓梯上跌了下來,臉朝下摔在平台上,幸好讓奈近在身旁。他當即給她作了檢查,發現膽囊破裂,”
  “她為什么突然昏厥了呢?”
  “我們查出來了,是女管家薩拉·法勒對阿拜·道恩照顧得不經心而造成的后果。女管家是個中年婦女,很早就在阿拜家里管事,替她照應家務。問題在于按規定每天須給阿拜注射三次胰島素。讓奈總是盡量爭取親自去給注射。注射胰島素并不复雜,大多數病人都能自己注射。然而,昨天夜里讓奈作了個緊急手術,耽擱了。他象往常一樣,挂電話通知阿拜的女儿格爾達,但格爾達沒在家,接電話的是法勒。
  讓奈求她轉告格爾達,說他不能到阿拜家去,讓格爾達親自給注射,可是,法勒卻把這事給忘了,阿拜本人又向來對注射不太在意。結果昨天晚間沒有注射。格爾達絲毫不曉得讓奈來過電話,今天很晚才起床。這樣一來,阿拜早上就沒有注射,再加上早飯吃得過飽,這頓早飯把事全弄糟了。她的血糖猛然增加,于是導致了昏迷。”
  “真不巧,”埃勒里低聲說。“我想,即將動手術的消息已經通知給親屬,這可愛的一家就要會聚到這儿來了。”
  “只是不能聚在手術廳,”敏欽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態。
  “手術廳,即使是家庭成員也禁止入內……咱們先在醫院里逛一逛,我想讓你開開眼。請相信,這里是模范醫院。”
  “我同意,敏欽。”
  他倆离開了辦公室,仍沿著來時走過的路線步人北走廊。
  敏欽指了指左邊通向觀摩廳的大門。再過一會儿他們就要在這個廳里觀看手術了。敏欽又指著右邊的休息室說:
  “道恩家族的某些成員大概已經在里邊了,”敏欽又說,“不能讓他們亂走亂動……這是西走廊,”轉過拐角時他解釋道。“右邊有兩問輔助手術室。我們總是擔負大量的工作。我們這儿集中了全國東部最強大的外科大夫隊伍……
  瞧,左邊就是主要手術大廳。它由三個房間組成:麻醉室、術前准備室和手術室。最重要的手術都在這儿作。主要手術大廳也用來對實習生和護士示范特殊手術以配合教學需要。
  實習生和護士可以坐在觀摩廳的回廊上觀看手術。當然,我們在上几層樓也有手術室。”
  醫院里籠罩著一片奇怪的寂靜。只是時常有全身穿白的身影跑過長長的走廊。在這座樓房里一切聲音似乎都已被排除于正常生活之外,所有門上的轉軸都涂上厚厚一層油脂,平穩地轉動,開和關都沒有響聲。
  敏欽停下腳步,握住診察室的門柄。他推開門、打子勢請埃埃勒里進去。門剛一推開,埃勒里便發現牆上亮起一盞小紅燈,表明這間診室已有人占用。
  “挺方便,不是嗎?”敏欽笑問。
  “請問,難道你們這里連一個辦事邋遢的人都沒有嗎?”
  “沒有。只要約翰·敏欽在這儿主持工作,今后仍不會有,”醫生開玩笑道。“的确,我們把井然的秩序奉為圣典。就拿那些极小的輔助用品為例吧,它們都保管在各自的抽匣里,”敏欽用手指著屋角一個大白柜櫥,拉開底層的一個抽匣。埃勒里看到各种繃帶應有盡有。上一層抽匣裝著藥棉和紗布,再往上是脫脂棉,最上層貝。裝有一卷卷白膠布。
  “獨樹一幟的制度,”埃勒里低聲說。“若是工作人員的制服不洁淨,鞋帶不系牢,你們這儿一定要罰款的吧?”
  敏欽笑了。
  “你猜得大致不錯。醫院內部規定,所有醫院工作人員都必須穿醫院制服。男人要穿白罩衫、白麻布褲和白帆布鞋。婦女的制服則是用白色亞麻布縫制的。即便是門衛,你還記得人口處的那位嗎?也必須全身穿白。電部工、清掃工、炊事員、技術工人,只要一邁進醫院,就全都得穿上標准制服。”
  “頭都被攪昏了、”埃勒里呻吟道。“快放我從這儿出去吧,”
  他們又到了南走廊,看見一位身穿褐色大衣的高個儿年輕男子。此人發現他們,放慢了腳步,接著驟然向右一轉,便消逝在東走廊不見了。
  敏欽收斂了笑容。
  “我怎么把万能的阿拜忘了,”他嘟噥。“瞧,剛才過去的是她的律師菲利浦·摩高斯。這個人非常聰明,他把全部時間都用來處理阿拜的各种事務,”
  “他大概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埃勒里指出。“他為什么如此關心阿拜呢?”
  “那倒不如說是關心夫人的令人一見銷魂的年輕女儿,”
  敏欽答。“他和格爾達情投意合。如果說他們已在熱戀,我是不會感到奇怪的。据說,阿拜也祝福這段浪漫史……好了!我想,整個家族都到齊了……稍等一下!瞧,外科主治大夫也從手術室出來了。早安,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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