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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刻面的純綠寶石

作者:莫里斯·勒布朗
譯者:郎維忠

  “真的,親愛的奧爾加,你談起他就像認識他似的!”
  奧爾加親王夫人對女友們微笑著,她們今晚在她的客廳里抽著煙閒聊。她對她們說道:
  “天哪,是的,我認識他。”
  “你認識亞森·羅平嗎?”
  “當然認識。”
  “這可能嗎?”
  “我認識他,知道他是個喜歡扮演偵探的人,為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工作,”她明确指出。“然而,今天我已得到證明:吉姆·巴爾內特和私家偵探事務所的全体合作者,只是亞森·羅平一人。因此……”
  “他詐騙了你?”
  “沒有!他幫了我的忙。”
  “那么這是一場奇遇了!”
  “完全不是!這也許是一次半小時的平靜交談,沒有戲劇性的變化。但是,在這三十分鐘的談話里,我覺得自己面對著一位真正出類拔萃的人。他辦起事來,采用既簡單又令人困惑的方法。”
  大家連珠炮般向她提問。她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女人很少談自己,她的生平相當神秘,甚至連她的知心女友也不清楚。自從她丈夫去世以后,她愛過什么人嗎?她美貌動人,滿頭金發,眼睛溫柔湛藍,吸引著許多男子,她向其中某些人的戀情讓步過嗎?人們相信她讓步了,誹謗者說她善于异想天開,有時好奇多于愛情。但是,人們其實一無所知。無法舉出任何一個人名。
  然而,這一天,她卻感情外露,不用別人太多催促,就掀起了面紗的一小角。
  “總之,”她說道,“為什么不跟你們講一講這次會見呢?如果我在講述中會牽扯到另一個人,這個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絕對不會迫使我沉默,我就講,而且講得很簡短。你們感興趣的畢竟是亞森·羅平,不是嗎?因此,我只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個偶然事件,你們將明白其全部意義。那時候,我激起了一個人的強烈而真誠的愛情——我有權使用這些詞——他的姓名,你們起碼都知道: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
  奧爾加的女友們都嚇了一跳。
  “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那個銀行家的儿子?”
  “是的。”她說道。
  “他是造偽貨幣的銀行家的儿子?那個當騙子的父親吊死在桑泰監獄的囚室里,就在他被逮捕后的第二天。”
  “是的。”奧爾加親王夫人泰然自若地重复道。
  接著,她沉思了一會儿,又說道:
  “作為銀行家德爾維諾爾的客戶,我是主要的受害者之一。馬克西姆在他的父親自殺后不久,因為跟我相識,就來看我。他靠自己努力工作而致富,打算清償所欠債權人的債務。他只要求我作某些安排,這使他要到我家來好几次。我承認,這個人對我來說總是討人喜歡的。他舉止端正得体,更加討我喜歡。他為人正直,顯然他認為那是很自然的。另外,雖然他沒表現出任何局促不安的樣子,父親的可恥行為沒能對他造成不利影響,人們感到他處在無限痛苦之中,只要別人的話語中有一點點影射,他內心的創口就會劇烈疼痛。
  我把他當做朋友來接待,這朋友不久就變成了情人,他從來沒有暗示過這种愛情,但我看得出愛情在与日俱增。如果他父親沒有名譽掃地,他肯定會向我求婚的。但是,他既不敢表示愛情,也不敢詢問我是否有意。而且,我能怎么回答呢?我不知道。
  一天早上,我們在布洛涅樹林吃午飯。接著,他跟著我來到這里,來到這個客廳。他憂慮不安。我把手袋連同我的几只戒指一起,放在一個獨腳桌上。接著我根据他的愿望,坐到鋼琴旁,彈奏他喜歡的俄羅斯樂曲。他站在我身后靜听著,我猜想他很激動。當我站起身來時,看見他臉色蒼白,我想他就要講話了。我注視著他,自己也感到慌亂,這使他對我直言不諱。我拿起那几只戒指,漫不經心地又戴在手指上。忽然我停了下來,更多地是為了打破這尷尬的局面,并不是為了表達我對一件小事的惊訝,喃喃地說道:
  “哎呀,我的純綠寶石戒指到哪儿去了?”
  我看見他的身子發抖,他大聲說道:
  “您那漂亮的純綠寶石戒指?”
  “是的,那只沒刻面的純綠寶石戒指,你是那么喜歡它。”我脫口而出,其實話里并不包含任何其他深層含義。
  “但是,您吃午飯時,它還戴在你的手指上呢。”
  “毫無疑問!但是,因為我從來不戴戒指彈鋼琴,我把它放在這里,跟其他的戒指放在一起了。”
  “它也許還在那里……”
  “它不在那里了。”
  我發現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姿態僵硬,一副大惊失色的樣子,就打趣地說道:
  “怎么!后來它上哪儿了呢?沒關系。它也許掉在什么地方了。”
  “但是,我們該能看見它,”他說道。
  “它也許滾到一件家具底下了。”
  我伸手去按電鈴,但是他抓住我的手腕,斷斷續續地說道:
  “等一等……應該等待……您要做什么?”
  “叫女仆來。”
  “為什么?”
  “找那個戒指。”
  “不,不,我不同意。我無論如何不同意!”
  他渾身顫抖,面部肌肉攣縮,對我說道:
  “誰也不要進入這里,在純綠寶石找到之前,您和我也不出去。”
  “為了找到它,應該四處找找!因此,請看看鋼琴后面!”
  “不!”
  “為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這一切都叫人難受!”
  “這根本不會叫人難受,’我對他說道。‘我的戒指掉了。應該把它找回來。我們動手尋找吧!’
  “我請您別找了……”他說道。
  “但是,為什么呢?請說明原因!’
  “好吧!’他忽然下定決心,說道,‘如果我在這里或在別處找到它,您可能認為是我剛才把它放在那里了,然后再假裝尋找。’
  我惊得愣住了,低聲說道:
  “可是,我沒有怀疑你呀!馬克西姆……’
  “現在,您不怀疑……但是以后您也不怀疑嗎?’
  我理解了他的全部想法。銀行家德爾維諾爾的儿子有權比別人更敏感与更膽怯。如果我的理由跟控告沒有關系的話,我能不回想起他處在我和獨腳桌之間,而我在鋼琴旁邊嗎?而且,甚至當我倆焦慮地互相凝視時,他臉色蒼白,惶恐不安,怎能叫我不吃惊呢?要是換了其他的人,就會笑的,為什么他不笑呢?
  “你錯了,馬克西姆,’我對他說道。‘但是,你那方面的顧慮,我應該考慮。因此,請你別動!’
  我彎著腰,看了一下鋼琴与牆壁之間,以及寫字台底下。然后,我挺直身体:
  “什么也沒有!我什么也沒看見!’
  他默不作聲。他的臉變了樣。
  那時,我受到一個想法的啟發,又說道:
  “你愿意讓我去做嗎?我覺得人家也許可以……’
  “啊!’他大聲說道,‘凡是為了發現真相可以做的事,你都去做吧。’他又帶點稚气地補充道:‘事關重大。一不謹慎,就會把事情弄糟。你要完全有把握才去做呀!’
  我使他平靜下來,查閱了電話號碼簿以后跟巴爾內特私家偵探事務所通了電話。吉姆·巴爾內特親自接的電話。我沒有跟他詳談,堅持要他立即赶來我家。他答應馬上就到。
  這樣我們倆在等待,我們不能抑制那种煩躁不安的情緒。
  “我的一位朋友向我推荐了這個巴爾內特,’我說道,帶著神經質的笑容。‘那古怪的人,穿一件緊裹腰身的舊外套,戴一副假發,但是特別精明能干。只是似乎應該加以提防,因為他從替顧客服務中討取報酬。’
  我試圖開玩笑。馬克西姆始終一動不動,臉色陰沉。忽然,門廳的鈴響了。我的侍女几乎立即來敲客廳的門。我渾身發熱,親自開了門,同時說道:
  “請進,巴爾內特先生……歡迎您!’
  我看見進來的人跟我所期待的毫不一樣,便感到局促不安起來。他穿得雅致而又庄重,年輕,外表討人喜歡,輕松自如,就像一個在任何局面下都不會措手不及的人。他看著我,比應該看的時間要長,流露出的神態表明我不惹他討厭。他審視完畢,就向我彎腰致意,說道:
  “巴爾內特先生非常忙,因此提議我來代替他。這是件愜意的使命,但愿這個變動不會使您膩煩。您允許我作自我介紹嗎?德內里斯男爵,探險家,机會适宜的時候,也做個業余偵探。我的朋友巴爾內特承認我具有某种直覺与有洞察力強的优點,我以發揚這些优點來自娛。’
  他講這番話的時態度十分优雅,笑容非常動人,以致我不能拒絕他的幫助。不是一名偵探要為我提供服務,而是一位上流社會人物來受我支配。我的這個印象非常強烈。我按習慣,机械地點燃了一支香煙,然后竟然做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舉動,遞給他一支香煙,問道:
  “您吸煙嗎,先生?’
  就這樣,那個陌生人來到后不久,我倆便面對面地坐著,嘴里銜著香煙。气氛變得緩和,我不焦躁了,客廳里的一切似乎都平靜下來了。只有德爾維諾爾仍然面有慍色。我立即介紹他,說道:
  “這是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
  德內里斯男爵向他點頭致意,在他的態度中沒有任何細節會使人相信,德爾維諾爾這個姓氏,在他的頭腦中引起了最細微的聯想。然而,過了一陣子,他似乎不想讓聯想過于明顯,向我提了這個問題:
  “夫人,我想您家有某种物件不見了吧?’
  馬克西姆盡量忍耐著。我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是的……其實……但是那絲毫不重要。’
  “絲毫不重要,’德內里斯男爵微笑著說道,‘但是仍然有個小問題要解決,這位先生和您都沒能解決吧?這個物件是剛剛不見的嗎?’
  “是的’
  “太好了!那問題就更簡單了。那是件什么東西?’
  “一個戒指……一顆純綠寶石,我放在這個獨腳桌上,同我的其它戒指与手袋放在一起。’
  “您為什么要取下戒指?’
  “為了彈鋼琴。’
  “當您彈鋼琴的時候,這位先生就在您身旁?’
  “他站在我的背后。’
  “站在您和獨腳桌之間?’
  “是的’
  “當您一發現純綠寶石不見了,立即尋找過嗎?’
  “沒有’
  “德爾維諾爾先生,也沒有尋找嗎?’
  “也沒有。’
  “沒有人進來吧?’
  “沒有人進來。’
  “是德爾維諾爾先生反對尋找吧?’
  馬克西姆气惱地說道:
  “是我反對。’
  德內里斯男爵開始在客廳里前后左右走來走去。他邁著富有彈性的小步子,步態無比靈巧輕松。他在我面前停下,對我說道:
  “請您把其它的戒指拿來給我看看。’
  我向他伸出雙手。他檢查了那些戒指,立刻發出輕輕的笑聲。他似乎是在消遣,与其說是在進行調查,倒不如說是在玩游戲,使自己開開心。
  “不見了的戒指顯然很貴重,不是嗎?’
  “是的。’
  “您可以講得詳細些嗎?’
  “我的珠寶商估計它值八万法郎。’
  “值八万法郎。好极了!’
  他非常高興。他把我的左手掌翻過來,長時間地觀察手心,好像在專心志致地辨認掌紋。
  馬克西姆緊皺眉頭,顯然這個人使他惱火。至于我,我本想把手抽出來,中止那個令人不快的舉動。但是,那如此溫柔的輕握,不容許我作出最輕微的反抗。如果這個男人吻我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气推開他;我就這樣順從了他的權威与作風的影響。
  實際上,我相信他已經猜出了謎底,至少從事實本身來看是這樣的。他不再向我提直接有關的問題。但是,我不怀疑,他向我講述的跟我的遭遇相類似事件的兩三個插曲,對于他弄清楚我們這案件有用。他不時對馬克西姆和我迅速地看上一眼,我覺得他在窺伺他所講的故事引起的反應。
  我內心里很不滿。那是真的。我感覺到他就是這樣不向我們提問,卻在漸漸地發現我倆之間的關系的現狀,馬克西姆的愛情和我自己的感情。我徒勞無益地心情緊張起來,馬克西姆無疑也一樣,可以說德內里斯揭開了我們雙方的全部秘密,就像展開一封信的信紙一樣。真是惹人生气!
  最后,馬克西姆气憤地說道:
  “我真的看不出這一切跟什么有關……’
  “使我們聚在一起的案件,跟什么有關呢?’德內里斯男爵打斷馬克西姆的話,說道,‘我們完全明白。這謎語本身,意義不大。但是我向你們提出的解謎方法,只有當它以發生小事故時你們的精神狀態為依据,才是正确的方法。’
  “但是,先生,’馬克西姆再也按捺不住了,大聲說道,‘您根本連找也沒有找過!您沒有移動任何家具,什么也沒有仔細看過,甚至什么都沒有看一眼。您不能通過無用的演講讓我們找到不見了的首飾。’
  德內里斯男爵微微一笑,說道:
  “先生,您是那种對慣常的調查程序有印象的人,希望從具体事實中得出真相,而真相几乎總是掩藏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今天困扰我們的問題,不是屬于技術或者治安的范圍,而是屬于心理學范圍……只屬于這個范圍。我的證据不在于枯燥乏味的調查的成果,而在于對心理現象無可辯駁的觀察評价,這些心理現象完全是特殊的,在我們身上,尤其是在那些生性易受感動与易沖動的人身上,引起不受我們意識控制的行為。’
  “那就是說,’馬克西姆勃然大怒,發音清晰地說道,‘我有那种行為囉?’
  “不,先生,這不涉及您!’
  “那么,涉及誰呢?’
  “涉及夫人!’
  “涉及我?’我大聲說道。
  “涉及您,夫人,正是您跟所有的女人一樣,是我所暗示的那些生性易受感動与易沖動的人。正是為了您,我冒昧地提醒,我們不總能保持絕對的自制力与人格的完全一致。我們的人格,不僅在我們命運的重大悲劇時刻,而且在日常生活中最簡單最微不足道的時刻,都會具有兩重性。當我們生活,聊天,思想時,我們的下意識指揮著我們的本能,暗中叫我們行事,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我們常常以非正常、荒謬与不聰明的方式行事。’
  盡管他愉快地侃侃而談,絲毫沒有學究气,我也開始不耐煩了,對他說道:
  “請您下結論吧,先生。’
  他答道:
  “好吧!但是,請原諒,夫人,如果我不得不以您認為不謹慎的方式下結論,就無法顧及上流社會的謹慎与禮貌的幼稚考慮。因此,我就來講講事實。一小時以前,您到達這里,由德爾維諾爾先生陪同。如果我假設德爾維諾爾先生愛您,我無意說任何傷害您的話;如果我猜想您憑直覺感到他就要向您求婚,我認為這是确實的,女人們在這點上是不會弄錯的,這時對于她們來說永遠會极度心緒不宁。因此,您准備去彈鋼琴的時候,您取下所戴的戒指,——好好理解我這話的分量!——您二位處在這种精神狀態中,夫人更甚于先生,待會儿我還要談到,您對您所做的事沒有确切的概念,完全是下意識的。’
  “不對!’我抗議道,‘我的頭腦十分清醒。’
  “表面上是這樣的。但是,實際上,當人情緒激動,哪怕是輕微的激動時,人絕對不是完全清醒的。然而,您當時就是這樣,也就是說,隨時都會犯錯誤,作出錯誤的判斷与不由自主的動作。’
  “總之?……’
  “總之,夫人,您做了,而且确實做了非您所愿甚至連您自己都不知道的不信任的動作。這絕對違背您的性格,更加違背當時形勢和邏輯本身。因為,的确,不管德爾維諾爾先生怎么樣,事先,先驗地認為他會偷走您的純綠寶石,那都是不可思議的。’
  我感到气憤,激動地說道:
  “我!我曾經這樣認為過嗎?我會相信要發生這樣的無恥行為?’
  “當然不相信,’德內里斯男爵反駁道,‘但是您的下意識暗中起了作用,使您相信會出那件事,就像是真的一樣。超出您的目光,超出您的思想,您的下意識在您那些不值錢的假寶石戒指,像許多人們通常戴的首飾,与您那不是假的,价值八万法郎的純綠寶石戒指之間作出抉擇。這個抉擇作出之后,您并不知道,在您放下了戒指,顯然是放到獨腳桌上時,您不知不覺地把那顆珍貴華麗的純綠寶石藏了起來,以免被盜。’
  這指控使我气得不得了。
  “但是,這不可能!’我用力喊叫道,‘我該覺察出來的!’
  “事實證明您正是沒有覺察出來呀!’
  “那么,這顆純綠寶石應該是戴在我手上的!’
  “完全不對,它仍在您原來放過的地方。’
  “這就是說?’
  “在那獨腳桌上。’
  “它不在那里。您明明看見它不在那里!’
  “它在那里。’
  “怎么?那里只有我的手袋呀!’
  “它就在您的手袋里,夫人。’
  我聳了聳肩膀。
  “在我的手袋里!您在說些什么呀?’
  他堅持自己的看法。
  “我很遺憾,夫人,我的樣子像個耍魔術的,或者江湖騙子。但是,您請我來是為了找那只丟失的戒指!因此,我應該告訴您它在什么地方。’
  “它不可能在那里!’
  “它不可能在別處!’
  我有种奇特的感覺。毫無疑問,我希望它在那里。但是,要是它不在那里,這個男人就要為他的幻覺与預言失敗而蒙羞受辱,而我也會為此感到高興的。
  他向我示意,我不由自主地服從了。我拿起手袋,打開它,發狂地在裝滿瑣碎物品的手袋里搜尋。純綠寶石果然就在袋里。
  我目瞪口呆了,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自問,我拿在手里的這顆純綠寶石是否真的是我的。是的,的确是我的,完全不會錯……那么……那么……我那時究竟是怎么搞的,竟然會做出這不尋常的事來呢?這對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來說,是不公平的。
  看見我的那副狼狽相,德內里斯男爵不掩飾他的喜悅,我甚至應該說,他要是更含蓄點表達他的喜悅,那會好些。從這時起,他那上流社會人物應有的禮貌的態度,讓位給職業偵探出色破案后的激情奔放。
  “這就是,’他說道,‘這就是我們的本能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開的小小玩笑。這是一個坏小鬼搞的最坏的惡作劇。它在最隱蔽的地方活動,以致您沒有想到應檢查一下您的手袋。您到處尋找,指責所有的人,包括德爾維諾爾先生,而不怀疑您剛才放戒指的手袋,手袋是無可怀疑与無辜的!這不是使人不知所措嗎,夫人?這也許有點滑稽?是怎樣的光投射在我們本性看不見的深處呀!我們為自己的感情与尊嚴而感到自豪,我們屈從于內心力量的神秘命令。我們有對一貫尊敬的朋友,卻毫無顧慮地侮辱。的确,真是莫名其妙!’
  他發表這段議論時,是多么詼諧与辛辣!我覺得德內里斯男爵已經消失了,正是巴爾內特事務所的一個合作者在活動,以他真實的面孔、個人習慣在行動,沒戴面具,也沒有作假的動作。
  馬克西姆往前走著緊握雙拳。自稱德內里斯男爵的那個人挺了挺胸,身体更加筆直,顯得比他本人更加高大。
  那人后來突然走近我,吻了我的手,他在作為德內里斯男爵時都沒有這樣做,然后便死死地盯著我看。最后,他拿起帽子,有點像在演戲那樣,大幅度地揮動帽子敬禮,就像拿著一頂插著羽毛的氈帽敬禮一般,志滿意得地离開,還重复念叨著:
  “有趣的小案子……我很喜歡處理這樣的小案子……這是我的專長。我完全受您支配,夫人。’”
  奧爾加親王夫人講完了她的故事。她懶散地點燃一支香煙,向女友們微笑了一下,她們立即叫嚷起來:
  “后來呢?”
  “后來?”
  “是的,戒指的故事結束了。但是您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也結束了。”
  “講吧,別讓我們焦急地等待!講到底吧,奧爾加,既然你有講心里話的興致。”
  “天哪,你們多么好奇呀!好吧!你們想知道什么呢?”
  “先講講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和他的戀情怎么樣了。”
  “确實沒什么好講的。說到底,不是嗎?我怀疑過他,有意或者無意地藏起了那顆純綠寶石。他已被激怒,感到不安,非常痛苦,而不原諒我。隨后,他做了一件蠢事,傷了我的心。出于對德內里斯男爵的气憤,他寄了一張一万法郎的支票給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這張支票裝在一個信封里又被送還給我,信封別在一個令人贊賞的花籃上,上面寫了几行向我致意的話,簽了名……”
  “是德內里斯男爵?”
  “不是。”
  “是吉姆·巴爾內特?”
  “不是。”
  “那么是誰?”
  “亞森·羅平!”
  她又不說話了。一位女友指出:
  “不管什么人都可以這樣簽名。”
  “當然囉!”
  “你沒有弄個明白嗎?……”
  奧爾加親王夫人不回答,她的女友又說道:
  “我非常明白,奧爾加,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不再使你感興趣了。那個事件從頭至尾,他都被那個謎一般的人物所壓倒,那個人非常机靈,善于讓你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并且激起你的好奇心。你坦率地講吧,奧爾加,他的行為使你有點渴望再見到他。”
  奧爾加親王夫人更不回答了。那位女友心直口快,跟她無話不說,有時還逗弄她。她繼續說道:
  “總之,奧爾加,你還保留著你的戒指,德爾維諾爾也保留著他的錢。你什么東西也沒有少。這跟巴爾內特的原則相反,你曾經說過,他總是從他服務的對象那里得到一筆收入的。因為,他本來可以在親自搜查那只手袋時,偷走那顆純綠寶石。如果他沒有偷,那是因為他也許希望得到比一只戒指更珍貴的東西。喂,這使我回想起人家對我講過的一件事。有一次,由于一無所獲,他就把欠他人情的主顧的妻子拐走,跟她一起去旅行了。多么美妙的自我報償的辦法,奧爾加,這多么符合你剛才給我們展示的那個人的身手与性格啊!奧爾加,你對此有何看法?”
  奧爾加仍然保持沉默。她躺在一張圈椅里,裸露著雙肩,美麗的身体平臥著,注視著她吐出的煙圈冉冉上升。那只華麗的沒刻面的純綠寶石戒指,在她的手上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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