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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證處的辦事員


  沃什爾大娘的死,無論在當地,還是在檢察院,都沒有引起任何怀疑。和她儿子一樣,她死于事故。她雖然瘋了,干點小農活還可以,她就是干活時死的。村民們歎息她母子都死于非命,把她埋了,再沒有人想起她。
  但是,拉烏爾發現,撐開兩邊梯腳的角鐵螺絲被人卸掉了,一邊梯腳比另一邊短,也是最近被人鋸的。這么一來,事故當然不可避免。
  卡特琳娜也發現了這一點,又陷入恐懼不安之中。
  “您很清楚,”她說,“我們的敵人瘋狂出擊。這又是一起謀殺。”
  “我還不能肯定,必須有殺人的意圖才算謀殺。”
  “是啊,殺人意圖是顯而易見的。”
  “我不能肯定。”他重复說。
  這一次,他沒有竭力安撫姑娘。由于一些尚不清楚的原因,姑娘和小城堡的居民受到這么多的威脅恐嚇,就是他,也感到恐懼和不安。
  又接連發生了兩起無法解釋的事件:阿諾爾德在過橋的時候,橋斷了,他掉到河里,幸好沒有什么別的后果,只是傷風鼻塞而已;第二天,夏爾洛特從存放木料的舊棚子里出來的時候,棚子倒塌了,她沒有被瓦礫埋住,真是一樁奇跡。
  卡特琳娜有一次神經質發作,暈倒兩次,終于對姐姐和貝舒講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她是在飯廳講的,飯廳門通廚房,阿諾爾德先生和夏爾洛特都听得見。
  她把一切都說了出來:三棵柳樹肯定移動了,沃什爾大娘的預言,不容置疑。她被人謀害,樁樁罪行鐵證如山。
  她對自己的巴黎之行、与拉烏爾的初次見面只字不提,但反過來,出于她對拉烏爾的影響出乎意料的反應,她直截了當地說出了他們共同調查的結果,他們的談話和拉烏爾個人對沃什爾母子的調查及結論。最后她哭了。她為背棄了拉烏爾而傷心,因此發燒,臥床休息了兩天。
  貝爾特朗德受卡特琳娜的恐懼感染,只覺得處處都有危險,都會被人攻擊。阿諾爾德先生和夏爾洛特也一樣,認為敵人在牆垣間,在庄園周圍到處轉,從門口進進出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一會儿突然發現了,一會儿又消失了,這陰險大膽的家伙選准時机動手,始終躲在暗處,干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目的的罪惡勾當,別人卻無法認識他。
  貝舒很興奮。他覺得,他的挫折被拉烏爾的失敗抹去了,他可不放過嘲笑拉烏爾的机會。
  “我們都陷入困境了,老朋友,”他無情地嘲笑說,“你和我一樣,甚至更糟。你明白,拉烏爾,碰上下大雨,是不能硬淋的,要去躲一躲……危險過了再回來。”
  “這么說,她們要走了?”
  “如果听我的,她們早走了。可是……”
  “卡特琳娜還在猶豫?”
  “是的。她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她還受你的影響。”
  “希望我能讓她下決心走。”
  “我也是這么希望的,但愿還來得及。”
  就在這次談話的那天晚上,姐妹倆在她們喜歡呆的底層那間客廳干活。過去兩個房間,拉烏爾在讀書,貝舒則心不在焉地在一張舊台上打台球。他們沒說話。平時,到了十點鐘,他們各自回房休息。村里的鐘先敲起來,接著,小城堡的一座鐘也敲了十下。
  第二座鐘開始敲的時候,在很近的地方傳來一聲槍響,并且伴有玻璃打碎的聲音和兩聲尖叫。
  “是她們那里。”貝舒大叫著直奔客廳。
  拉烏爾想切斷凶手的退路,便跑向窗戶。兩塊護窗板像平時一樣關著,他拔掉插銷,但是有人從外面鎖上了,他猛搖一陣,也沒有打開。于是他立刻放棄這种做法,從隔壁沖了出去。但是他失去的時間太多了,在花園里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跡象。他一眼就看出彈子房護畝板外面插了兩個插銷,一定是有人頭天夜里干的。這使他白費气力,也為凶手逃跑提供了方便。
  拉烏爾回到小客廳,只見卡特琳娜、貝舒和兩個仆人正圍著貝爾特朗德·格爾森忙碌。這一次,凶手是沖她來的。子彈穿過玻璃,從她耳邊呼嘯而過,碰著對面的牆壁,幸好沒有傷著她。
  貝舒撿起彈頭,沉著地說:
  “這是一顆手槍子彈。要是往有偏十厘米,就打穿太陽穴了。”
  接著又嚴肅地補上一句:
  “你說呢,拉烏爾?”
  “我想,見舒,”拉烏爾沒精打采地說,“蒙泰西厄小姐會打定主意動身了。”
  “我不會再猶豫了。”她說。
  這是一個惊慌恐怖的夜晚。除了拉烏爾躺在床上,安然入夢,其它人都徹夜不眠,豎著耳朵,神經极為緊張。稍有響動就讓他們心惊肉跳。
  仆人們整理好行李,坐馬車到利爾博納,從那里坐火車去勒阿弗爾。
  貝舒回到他的茅屋,以便監視回浪灣庄園。
  九點鐘,拉烏爾把兩姐妹送到勒阿弗爾,安排她們在一家家庭公寓食宿。他認識公寓的老板娘。
  分手之際,卡特琳娜情緒已經完全松弛了。她請求拉烏爾原諒。
  “原諒什么呢?”
  “我曾經不信任您。”
  “這是很自然的。表面上看,這件案子我還沒獲得任何成果。”
  “那以后呢?”
  “別問了,休息吧。”他說,“您需要恢复体力。最遲半個月,我來接你們兩姐妹。”
  “去哪儿?”
  “回浪灣。”
  她身体一顫。拉烏爾補上一句:
  “在那儿住四個鐘頭,還是住四個星期,都由你們決定。”
  “您要我住多久,我就住多久。”卡特琳娜說,向他伸出手來。他深情地在上面印上一吻。
  十點半鐘,拉烏爾回到利爾博納,打听區里兩個公證人的事務所在哪儿。十一點鐘,他到了貝爾納先生的事務所。貝爾納是個圓滾滾的胖子,待人熱忱,兩眼炯炯有神。他立即接待了拉烏爾。
  “貝爾納先生,”拉烏爾道,“我是格爾森夫人和蒙泰西厄小姐派來的。格爾森先生被害一案,您已經知道了,也知道法院調查遇到許多困難。我和貝舒警長很熟,所以參与了調查。蒙泰西厄小姐讓我來拜訪您,因為您曾是她祖父的公證人,并讓我把一個尚不清楚的事情了解清楚。這是我的委托書,請過目。”
  這是一份全權委托書,是他們從巴黎到達拉迪卡代爾那天早上他讓卡特琳娜寫好交給他的。全文如下:
  
  茲授予拉烏爾·達韋納克先生調查案情,并作出符合我利益的決定的權力。

  拉烏爾只用在上面寫上日期。
  “先生,我能為您效什么勞呢?”公證人看過委托書后,問道。
  “貝爾納先生,我覺得凶殺案和隨后發生的好几個無法解釋的事件——跟您詳說也許無益——或許与一個主要原因有關,那就是蒙泰西厄先生的遺產。因此,我要冒昧向您提几個問題。”
  “請問吧。”
  “購買回浪灣的合同是在您的事務所簽的嗎?”
  “對的,是在我的前任和蒙泰西厄的父親那個時代,有半個多世紀了。”
  “您了解這份合同嗎?”
  “應蒙泰西厄先生的請求,以及一些次要的理由,我曾多次研究過它。它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您也當過蒙泰西厄的公證人嗎?”
  “當過。他對我很友好,愿意向我咨詢。”
  “您和他談過遺囑上的條款嗎?”
  “談過。我說出來不算泄密,因為我已經告訴了格爾森夫婦和蒙泰西厄小姐。”
  “這些規定對哪個孫女更有利呢?”
  “說不上對誰有利。他更喜愛卡特琳娜。他并不隱瞞。因為她和他住在一起。他希望把庄園遺給卡特琳娜,她喜歡那個庄園。但他肯定知道如何讓兩姐妹平衡。再說,他最后并沒留下遺囑。”
  “我知道。并且我承認,對此覺得奇怪。”拉烏爾道。
  “我也一樣。格爾森先生也覺得奇怪。在巴黎下葬那天早上我見到他,他本來准備來我這里了解……對,我約他次日來,誰知頭天他被害了。他寫信通知我要來,這可怜的先生。”
  “蒙泰西厄先生這個疏忽,您怎樣解釋呢?”
  “我想他還沒把遺囑條款寫下來,就突然死了。他是個相當古怪的人,專心于他的實驗室里的工作,埋頭搞化學實驗。”
  “确切地說,是鑽研煉金術吧。”拉烏爾糾正說。
  “是的。”貝爾納先生微笑道,“他甚至聲稱發現了重大秘密。有一天,我發現他激動异常,把一個裝滿金沙的信封給我看,興奮得聲音直顫抖,說:‘親愛的朋友,瞧,這就是我辛勞的成果。了不起,對吧?’”
  “真是金粉?”拉烏爾問。
  “不容置疑。他給了我一撮。我覺得好奇,請人檢驗,确實是金子。”
  拉烏爾听了并不吃惊。
  “我一直認為,”他說,“這個案子是圍繞這個發現而發生的。”
  他站起來,又說:
  “我再問一句,貝爾納先生。在您的事務所,從沒有發生過泄露秘密的事?”
  “從沒有。”
  “可是,當事人找上門來,与您交談,他們家庭的悲劇,您那些合作者都了解,因為他們要讀契約,抄合同。”
  “他們都是靠得住的人。”貝爾納先生道,“事務所里發生的事,他們出于習慣,也出于本能,向來守口如瓶。”
  “可是他們的生活并不富裕。”
  “但他們的要求也不高。再說,”貝爾納先生笑著指出,“他們有時也碰上好運。喏,我的一個辦事員,一個勤勉的老職員,節儉到了吝嗇的地步,把錢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攢起來,買了一小塊地,一幢退休后住的破房子。有一天早上,他來找我,說要辭職。他告訴我,他買了有獎債券,賺了兩万法郎。”
  “天哪!很久了嗎?”
  “几星期以前……五月八號……我記得這個日子,因為格爾森先生就是那天下午被殺的……”
  “兩万法郎!”拉烏爾說,沒有注意到這兩個日期重合,“對他來說,這可是一筆橫財!”
  “一筆供他揮霍的橫財。對呀!他好像住在魯昂一家小旅館里,過著逍遙日子哩。”
  拉烏爾喜歡尋求冒險的樂趣,他問了那人的名字,就向貝爾納先生告辭了。
  晚上九點,拉烏爾在魯昂作了一次快速調查,很快在夏雷特街一家旅館里,找到了公證所的辦事員法默龍先生。這是個瘦高個,有一張哭喪臉,穿一件黑呢衣,戴一頂大禮帽。半夜,拉烏爾邀他到一家小酒館喝酒。喝了酒就跳舞,和一個亂叫亂嚷的大塊頭姑娘面對面跳起康康舞,興奮极了。
  第二天又是吃喝玩樂,接下來的日子天夭如此。成堆的人圍著法默龍這個慷慨大方的人轉,他的錢都花在請這些人喝開胃酒和香按上面了。不過在這幫人中間,他最喜歡拉烏爾。每天清晨,酒盡人散,踉踉蹌蹌走回旅館時,他就拉著拉烏爾的手臂,抑制不住興奮,跟他吐露真情:
  “算我走運,拉烏爾老兄,天上掉下兩万法郎……哼,我發誓要把它花得干干淨淨。我沒有付出吹灰之力,就撿了這么個大便宜。不過,這筆意外之財,我無權保留。這錢不干淨。我要和像你拉烏爾老兄這樣懂生活的人一起把它吃光喝光。”
  他的真情吐露到這里為止。拉烏爾要想再問下去,他就干脆不說話,抽泣起來。
  不過,兩星期后,拉烏爾還是把這個心事重重,容易被人操縱的人哄住了,用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掏出了他心里的秘密。法默龍先生的身体癱軟下去,跪在大禮帽前,像是對它作忏悔似的,一邊哭,一邊結結巴巴地道出了真情:
  “一個惡棍……是的,我是個惡棍。有獎債券?那是鬼話!有個家伙跟我相識,一天夜里,他來利爾博納找我,給我一封信,要我塞在蒙泰西厄的卷宗里。我不愿意,對他說:‘不行,不行,我不能干這种事。你可以從頭到尾查查我的經歷……我清清白白,這樣的事,一件也沒干過。’后來,后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他給我一万……一万五……兩万……我就失去理智了……第二天,我把信塞在蒙泰西厄的卷宗里。不過,我發誓不讓這筆錢把我弄髒。我要把它吃光喝光……可我不能在新買下的屋子里花這筆錢……啊!不能,決不能,我不愿把這肮髒的錢帶到家里……先生,您明白嗎?我不愿……”
  拉烏爾還想掏出更多的情況,可是法默龍又哭起來,絕望地抽著气,漸漸睡著了。
  “沒什么可干了,”拉烏爾尋思,“再在他身上下功夫有什么用呢?我掌握的情況夠多了,完全可以自由行動了。這家伙還有五千法郎要花,要過半個月才會回利爾博納。”
  三天后,拉烏爾來到勒阿弗爾那家家庭公寓,卡特琳娜告訴他,她們兩姊妹當天上午收到了貝爾納先生的一封信,請她們次日下午回回浪灣。“有要事相告。”公證人說。
  拉烏爾說:“是我讓他這么辦的。我也是為此來接你們的。我還是恪守諾言了吧。你們回去不害怕吧?”
  “不怕。”卡特琳娜肯定地說。
  确實,她看上去心情平靜,面帶微笑,又恢复了自信、從容的神態。
  “您有什么新情況嗎?”她問。
  拉烏爾答道:
  “我不清楚我們會了解什么情況。不過,案情無疑更明朗了。你們應該決定,要不要在回浪灣多住几天,要不要通知阿諾爾德和夏爾洛特。”
  姐妹倆和拉烏爾准時回到小城堡。見舒看見他們,又起雙手,惱火地叫道:
  “真不可理解。發生了這么可怕的事情,還要回來!”
  “和公證人有約。”拉烏爾說,“一次家庭會議。我也請你出席。你不是家庭一員嗎?”
  “要是有人再襲擊她們呢?”
  “沒有什么可擔心的。”
  “為什么?”
  “已經和回浪灣的幽靈說定了,他要來就先通知我們。”
  “怎么通知?”
  “朝你開槍。”
  拉烏爾扳住警長的肩頭,把他拉到一邊,說:
  “貝舒,張著耳朵好生听,等會儿我破案的天才辦法,你要努力理解,并且好好欣賞。家庭會議會很長,可能要開一個鐘頭。但我相信結果會很可貴……我有這個直覺。張著耳朵好生听,貝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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