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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男女腐尸


  黃昏六點,費葉爾先生下了班,書記官勃雷杜先生陪著他,等候汽車送他們回迪厄埔。費葉爾有點儿焦躁,問了書記宮兩遍:
  “看見過勃脫萊嗎?”
  “沒有。”
  “奇怪,整整一天沒見他露面,干嘛去了。”
  突然,他明白了,忙把公文夾遞給勃雷杜,圍著城堡轉了一圈,最后朝廢墟跑去。
  城堡門廊旁,堆滿厚厚的松針葉,勃脫萊頭枕胳膊、四腳朝天躺在上面,像是睡著了。
  “喂,小伙子,睡著啦?”
  “沒睡,我在想問題。”
  “應該想!不過先得去調查,尋找線索,核實情況,划定范圍。而后嗎,再把你掌握的各种情況聯系起來,綜合想想,答案就出來了。”
  “不錯,我明白。這是人們常用的一般方法,的确很好。不過,我想試試其它辦法。先勾畫出個大体輪廓,在此基礎上,做出合乎道理的邏輯假設,最后再讓實踐去檢驗。”
  “這辦法多麻煩!”
  “費葉爾先生,這辦法很可靠,您用的辦法沒准行不通。”
  “別胡扯了,真理就是真理。”
  “對待普通敵人,是這么回事。可是,一旦碰上亞森·羅平這种人,只要他略微耍點油滑手腕,情況就變了。他會任意編造事實,讓你去調查,又不讓你察覺,最后把你搞得暈頭轉向。福爾摩斯也免
  不了上當受騙。”
  “亞森·羅平早死了。”
  “即便如此,他培養出來的同伙仍在,這幫人跟他沒什么兩樣。”
  費葉爾先生抓住勃脫萊的胳膊,把他拽到一旁說道:
  “小伙子,跟你交待几句。此事非常重要,你听好了,賈尼麻在巴黎有公務,几天后才能來。日斯菲爾伯爵給福爾摩斯拍了封電報。福爾摩斯決定幫咱們一把,下個禮拜前來參戰。小伙子,兩位大人物一到,你不想露一手給他們看看嗎?不想對他們說:‘尊敬的先生們,實在抱歉,我們等不及了,案子真相大白了。’”
  費葉爾先生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他再也找不到掩飾自己無能的其它辦法。勃脫萊強忍住笑,裝傻道:
  “法官先生,說實在的,之所以一整天沒和您共事,因為我打算在我凋查之后,把結果送給您。您有什么新發現嗎?”
  “告訴你吧。昨天夜里11點鐘,有三名站崗的警察,接到警長的命令返回馬維爾駐地。他們快馬加鞭,赶回駐地,不料……”
  “不料上當了,有人傳了假命令,只好再回安卜呂美西。”勃脫萊接著法官的話說。
  “是的,警長帶著他們回去了。可是,就在他們离開的一個半小時里,那邊就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很簡單。有兩個男人,從農場搬來一把梯子,爬上城堡二樓,把窗上的玻璃敲碎,打開窗戶鑽進去。他們罩住提燈的亮光,鑽進了蘇姍小姐的臥室,沒等她出聲,就把她的嘴堵上了。然后綁起來,接著他們又悄悄打開蕾夢蒂小姐的房門。蘇姍小姐在屋里,听見一陣輕微的呻吟聲和扭動聲。一分鐘后,她瞧見紫夢蒂小姐的手腳被捆住,嘴被堵上,從她跟前經過,朝玻璃窗走去。蘇姍小姐嚇昏了,癱倒在地上。”
  “狗呢?日斯菲爾先生的兩條看家狗呢?”勃脫萊問。
  “被人毒死了。”法官說。
  “誰下的毒?誰能接近它們!”
  “怪事!兩個男人輕輕松松地經過廢墟,出了小門,走過小樹林,沿著廢采石場,在距城堡五百米的一棵巨橡樹底下,停下腳步,下了毒手。”費葉爾先生敘述道。
  “他們為殺小姐而來,干嘛不在臥室里動手呢?”
  “不清楚。也許他們出去之后,才打算這樣干的,是在大樹底下干的。我想,揀到的披巾,可能是綁小姐用的,也許小姐想逃走,掙開了繩索。不管怎么說,證据确鑿。”
  “小姐的尸首呢?”勃脫萊問。
  “不知去向。也不奇怪。我順著小路找過去,一直走上懸崖頂,沒想到上面是凡琅日威耳教堂的公墓,懸崖下的峭壁約有一百多米,底下是怪石林立的蒼茫大海。
  我想,過不了一兩天,等海水漲潮,准會把尸体沖到沙灘上。”
  “是的,的确很簡單。”勃脫萊說。
  “對,就這么簡單,沒遇上難題。他們早就揚言過,亞森·羅平一死,就來報仇,殺死小姐。這點事不用核實。亞森·羅平在哪儿呢?”
  “亞森·羅平?”
  “是啊,他究竟在哪儿?”費葉爾先生苦思冥想,“亞森·羅平這伙人,在劫持小姐時,大概也把他的尸首帶走了。有證据嗎?根本沒有。說他在廢墟里過了這段日子,同樣找不到根据。說他活著,找不到人;說他死了,找不到尸体。是死是活,全無著落。親愛的勃脫萊,諸夢蒂小姐遇害,并非一切了結,使案情更加扑朔迷离。兩個多月來,安卜呂美西城堡已被破坏得不成体統!倘若我們不能依靠自身的力量揭開謎底,外人就會紛至沓來,摘走果子……”
  “他們哪天到?”勃脫萊問。
  “禮拜三,也許禮拜二。”
  勃脫萊計算了一下時間:
  “法官先生,今天是禮拜六,禮拜一晚上我回學校。禮拜一上午10點,您到這儿來,我會竭力為您揭開謎底。”
  “真的嗎,勃脫萊先生,你做得到嗎?”
  “我希望做到。”
  “眼下你去哪儿?”
  “我去核實一下,摸摸情況是不是符合我的設想。”
  “如果不是,怎么辦?”
  “如果不是,法官先生,那就是命運在跟我開玩笑。”勃脫萊笑道,“我只好再去找更有說服力的證据。就這樣吧,禮拜一見!”
  “禮拜一見!”
  几分鐘以后,費葉爾先生乘車回迪厄埔去了。勃脫萊向日斯菲爾伯爵借了一輛自行車,奔向葉威維爾和得柯貝克一昂一戈公路。
  小伙子很想找到敵人的薄弱環節。他們不可能像變戲法似的,把這些油畫變得無影無蹤,而肯定把它們藏在什么地方。眼下雖說找不著,判斷一下去向還是能做到的。
  勃脫萊提出這樣的設想:油畫被裝上了汽車,到達得柯貝克之前,又被轉移到另外一輛車上。汽車將在得柯貝克渡過塞納河。假如從下游過河,最近的一個渡口是吉爾博夫,那里人跡雜亂,風險很大。從上游過河,需走拉·瑪耶蘭渡口,那里偏离交通要道,是個清靜的大鎮子。
  夜里12點左右,勃脫萊在距拉·瑪耶蘭還有8O多里處,找到一家濱河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去河邊詢問情況。河工為他翻閱旅客記錄簿,4月23日,星期四,沒有汽車過河。
  “沒有汽車,有馬車嗎?”勃脫萊問道,“雙輪馬車,運貨的,或獨輪敞篷車?”
  “沒有。”
  整整一上午,勃脫萊緊張地四下尋訪。他正打算离開這里,去吉爾博夫調查,旅館里的服務員招呼他:
  “星期四早上,剛巧我過完13天休假,回來時遇到一輛大馬車。但它沒過河。”
  “是嗎?”
  “有幫人把車上的貨搬下來,運到停在碼頭邊的駁船上。”
  “從哪儿來的馬車?”
  “啊,我一看就知道,車主是法狄內耳。”
  “他住哪儿?”
  “魯佛朵村。”
  勃脫萊取出小地圖,查到魯佛朵村,正好位于得柯貝克的戈佛多公路与拉·瑪耶蘭小路的交匯處。
  晚上六點,勃脫萊在一家小酒館里,見到這位諾曼底人。法狄內耳是個老滑頭,他不相信外地人,而且存有戒心。但他禁不住鈔票和美酒的誘惑。
  “您說的對,先生,那天早上五點,貨主約我在道口見面。車一到,他們往我車上裝了四個大家伙,高得很響。其中一個人帶路,把貨運上駁殼船。”
  “以前干過嗎?”
  “他們雇我運貨,都六次啦。”
  勃脫萊吃惊得心中一顫:
  “六次?几時開始的?”
  “往前數,每天都干。你問這干嘛?不過是些大石塊,還有點細長的小東西,包裹得非常結實。有人護著,好像去朝拜。對了,還不准碰它們。你琢磨它干嘛?
  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呀!”
  “啊,沒什么……天太熱……”
  勃脫萊跌跌撞撞地走出酒館,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收獲,弄得他一陣暈眩。
  他慢慢往回走著,夜里,他住進凡琅日威爾鎮。第二天大清早,一位小學教師陪著他,去了鎮公所,逗留了一小時,便返回城堡。
  他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寫著:“請日斯菲爾伯爵先生轉交勃脫萊。”
  信中寫道:
  再一次警告你。不要對外張揚。不然后果自負。
  “喔,”他自語道,“得留點神了,不然,他們會對我……”
  上午九點,他又去廢墟看了看,隨后躺在門廊旁,閉目養神。
  “啊哈,小伙子,這趟外出收獲如何呀?”費葉爾先生准時來了。
  “見到您非常高興,法官先生。”
  “這么說……?”
  “這么說,我如約到達。盡管有封恐嚇信,可它封不住我的嘴。”
  費葉爾先生接過信。
  “噢,老一套。”費葉爾先生嚷道,“我相信對你沒用……”
  “是的,它對我沒用。談談收獲吧,預審法官先生,我說到做到。十分鐘之內,咱們可以把一部分真相弄清楚了。”
  “一部分?”
  “對。我要說的,是亞森·羅平的藏身之地。當然是問題的一部分,其它以后再說。”
  “勃脫萊先生,你說什么我都信,但是,你怎么查到……”
  “啊,順其自然。哈靈敦先生給弗德列科思先生的信,准确說是給亞森·羅平的信。”
  “就是那封被查獲的信?”
  “是的。當中有一句話,始終使我費解:‘在運送油畫時,假如能得手,就把其它貨物一塊捎上’。這是什么用意。”
  “此話我也記著啦。”費葉爾說。
  “其它貨物指什么?是藝術品,還是古董?除了油畫和地毯,城堡里還有什么貴重物品?難道是首飾?城堡里有多少?能值几個錢?‘其它’究竟指的是什么?此外,像亞森·羅平這种精靈鬼,他看中的還怕取不走?所以,一定是件不太容易辦到的、很棘手的事。但是,亞森·羅平想干的,有什么辦不到的呢?”
  “但他沒辦到,這里沒丟什么。”
  “他辦到了,他取走了想要的東西。”勃脫萊肯定地說。
  “啊?盧兵思的畫,但是……”
  “除了油畫還有其它東西。有人用复制品把它換走了,就像對付盧兵思的油畫那樣。這些貨品比起盧兵思的油畫,更珍貴,更有价值……”
  “你指什么?能否講明白點儿!”法官感到詫异。
  兩人走過小教堂前的廢墟,朝小門走去。
  勃脫萊駐足問道:
  “您想了解嗎,法官先生?”
  “當然!”
  勃脫萊手里提著一根拐棍,用新木頭作的,很結實。他突然舞起拐棍,一下子把小教堂門前的一尊塑像敲成八瓣。
  “抽什么瘋呀!”費葉爾先生憤怒地吼道,朝破碎的塑像奔去,“你抽什么瘋呀!你不知道這是珍貴的圣像嗎!”
  “珍貴?”勃脫萊一邊說著,一邊又把拐杖舉起來,在空中一揮,把圣母瑪麗亞的塑像打倒在地。
  費葉爾先生扑過去抱住他。
  “小伙子,我不允許你……”
  朝拜初生耶穌的三王中的一個塑像,頃刻之間又化成四散飛舞的碎片,跟著是基督圣嬰像和他誕生時的馬槽模子……
  “別動!不然我就開槍了。”
  日斯菲爾伯爵赶來,舉起裝有子彈的手槍。
  勃脫萊大笑道:
  “打呀!沖這上面打呀,伯爵先生,就像玩游戲,往這上面打,准著點儿,對,就是這尊兩手抱頭的塑像。”
  “好啊!”伯爵說著,舉槍對准勃脫萊,“你敢毀坏珍品,玷污圣像!”
  “是复制品,伯爵先生!”
  “你在胡說什么呀?”費葉爾邊叫,邊把伯爵的手槍奪過來。
  “是假貨,用馬糞紙糊的假貨!”
  “什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全是假貨!”
  伯爵揀起地上的一塊碎片。
  “伯爵先生,您仔細看看,是不是石膏做的!表面涂上涂料,經過霉變,變成綠色,瞧上去跟石雕的沒兩樣,都是石膏,用石膏澆鑄的。這些复制品,就是他們用了几天功夫制做的珍品!那個复制油畫的夏菩乃,早在一年前就做好了!”
  他揪住費葉爾的胳膊:
  “法官先生,您怎么看呢?干得多地道!如此龐大的工程!整個教堂,用一塊一塊石頭砌成的哥特式教堂,全被盜空了!成群的塑像被掉了包,剩下的不過是經過涂抹和著色的复制品。整座小教堂,一代藝術高峰的杰作,就這樣被打劫了!難道不令人震惊嗎!啊!法官先生,這真是個了不起的超人!”
  “勃脫萊先生,你冷靜點儿!”
  “跟這种人打交道,先生,你冷靜得下來嗎!組織這場盜竊,非經周密安排,沒有堅強的毅力,机智果敢的气度,根本辦不到。這是一個非凡的人,超乎尋常的人,實在不能不讓人佩服。所有這一切,真令我毛骨悚然啊!”
  “令人遺憾的是,他不在人世了。”費葉爾先生嘲諷道,“不然的話,巴黎圣母院上的尖塔,也會變成他手下的贓物。”
  勃脫萊聳了聳膀。
  “您笑得太早了,先生,就算他死了,他也不會放過你。”
  “我又不得不說,勃脫萊先生,我和你的感受一樣,真要是遇上他,我也會受到相當大的震動。假如他的同伙來不及劫走他的尸首……”
  “假如真被我那不幸的侄女擊中的就是他……”日斯菲爾先生說道。
  “就是他,伯爵先生。”勃脫萊肯定地說道,“倒在廢墟上,被蕾夢蒂小姐用槍打中的,一定是他。以后,他倒下了,又爬起來,便向門廊而去,最后站起來,鑽進石洞。太不可思議了,待會儿我會向你們說明的,這個石洞成了他的藏身之地!”
  他揮起手杖,敲打著小教堂的門檻。
  “什么?你說什么?”費葉爾先生惊訝地叫道,“他的葬身之地?你指的是個密不透風的小教堂?”
  “是的,我說他的藏身之地。”勃脫萊糾正道。
  “但是,我們早就搜查過啦。”
  “有漏洞。”
  “里頭哪有藏身的地方,”日斯菲爾先生反駁道,“我了解小教堂。”
  “沒錯,伯爵先生,里面有一處。我應該去几琅日威耳鎮公所做做調查,把保存著安卜呂美西地區的各种圖紙拿出來翻翻看。在十八世紀的圖紙上,你會發現小教堂里面還有一個地下暗室,大概是羅曼教堂留下的。小教堂不是在羅曼教堂的舊址上蓋起來的嗎?”
  “但是,亞森·羅平如何會掌握這些情況呢?”費葉爾先生問道。
  “很簡單。他在洗劫小教堂時,弄清了這里的构造。”
  “嘿嘿,勃脫萊先生言過其實了……他井非洗劫了整個教堂,你瞧,這么多奠基石他動都沒動。”
  “當然,他只用复制品換走了那些具有藝術价值的東西,如精湛的石雕、人物塑像、圓柱上和屋頂上珍美的貴重品。他還來不及光顧建筑物的下半部分,所以,下面的東西完好無損。”
  “因此,勃脫萊先生,亞森·羅平根本進不了什么暗室。”
  兩人正說著,日斯菲爾先生已經找佣人把小教堂的鑰匙取來了。門開了,三人走進去。
  勃脫萊察看一遍說道:
  “很明顯,地面上的石板原封未動。但是,不難看出,中央祭壇上的東西不是原樣了,已經被复制品替換了。照常規看,祭壇前邊,該是地下暗室的入口,石台階一直通向祭壇底下。”
  “你敢肯定嗎?”
  “我敢肯定,亞森·羅平盜竊時,在這里找到了暗室。”
  伯爵讓佣人拿來一把鐵鎬。勃脫萊揮舞鎬頭擊向祭壇,石膏碎片飛向四處。
  “嘿,真沒料到!”費葉爾先生叨咕道,“我很想弄明白……”
  “我跟你一樣。”勃脫萊說著,臉色由不安變得蒼白。
  他連續揮舞鎬頭,順利地向下刨去。忽然,鎬頭碰到一塊很硬的東西,反彈回來,隨后便是土石向下的塌陷聲。
  他又用鎬頭猛擊一塊大石頭,祭壇邊上的碎物墜落到地下室的空洞里面。勃脫萊划亮一根火柴,俯身察看洞口。
  “台階口比我料想的靠前了點儿,差不多就靠著門邊的石板。從這儿能看見底下的几級台階。”
  “有多深?”
  “三四公尺,石階挺高,破破爛爛的。”
  “三個警察离開時,蕾夢蒂小姐被他們綁走了,”費葉爾先生說道,“他的同伙好像沒有時間把他的尸首從暗室里搬走……為什么這么做呢?照我看,他沒有离開這儿。”
  佣人抬來一把梯子。勃脫萊把梯子順進洞里,固定在下面的土石上,反复試了試,伸出雙手抓住梯杆,說道:
  “費葉爾先生,您不想下去看看嗎?”
  預審法官拿著一支蜡燭,先進了洞口。日斯菲爾伯爵緊跟其后。勃脫萊跟著邁上第一級台階。
  他依靠昏暗的燭光,環視黑暗的地下室,順便數了數台階,一共18級。一股強烈的酸臭味扑鼻而來。這种叫人嘔吐的腐臭味,令他終生難忘。
  瞬間,他的肩膀被一只抖動的手按住。
  “啊?瞧見什么了?”
  “勃脫萊……”費葉爾先生喘著气。
  他被嚇得張口結舌。
  “瞧您,法官先生,鎮定點儿……”
  “勃脫萊……他就在那儿……”
  “什么?”
  “錯不了……大石頭底下,祭壇上掉下的大石頭……我去推石頭……碰了他…
  …啊,我永遠忘不了……”
  “在哪儿?”
  “在這儿……你沒嗅到那臭味儿嗎?喔……看呀……”
  他用蜡燭去照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咳喲!”勃脫萊惡心得叫出聲來。
  三人迅速低頭觀看,尸体的上半身光著,干癟可怕,從衣服的破洞里,露出几處灰綠色爛肉。最讓人恐懼的是他的腦袋。小伙子惊叫起來,那人的腦袋被剛才落下的大石頭砸成一團肉醬,變得面目全非。等到三人的眼睛習慣了黑暗時,才發現那顆腦袋,簡直是慘不忍睹。勃脫萊立刻掉頭,几個箭步竄上梯子,回到地面,拚命呼吸新鮮空气。費葉爾先生用雙手捂著臉,隨后跟上來,扑通一聲倒在地上,對勃脫萊說道:
  “祝賀你,勃脫萊,不算這座密窟,另外兩處也證實你的判斷是
  對的。其一,正像你當初所說的,蕾夢蒂小姐用槍擊中的真是亞森·羅平;其二,他在巴黎用的假名字,就叫弗德列科思。他的內衣上留下了兩個字母:F.V。。我想證据足夠了……”
  勃脫萊沒反應。
  “伯爵先生已命人去備馬,打算讓如艾大夫檢驗一下。從尸首的現狀看,最少是在一星期之前斷气的……喔,你听見我在說什么嗎?”
  “啊,不,听著呢。”勃脫萊應道。
  “我的話并非沒有充足的依据,比如……”
  費葉爾先生喋喋不休地發表高論,并沒引起對方多少興趣。片刻,日斯菲爾先生走來,中止了他的議論。
  伯爵送來兩封信。一封信轉告他本人,明天福爾摩斯先生到。
  “太棒了!”費葉爾先生高興地叫道,“賈尼麻檢察長也要來。太棒了!”
  “這封信是你的,法官先生。”伯爵說。
  “很好!很好!”費葉爾先生放下信說道,“兩位先生來這儿,沒什么事可做了。勃脫萊,迪厄埔來人轉告我,今天一大早,几個漁民在海邊礁石旁看見一具女尸……”勃脫萊蹦起來:
  “什么?女尸……”
  “一位年輕女郎……照他們看,尸首已經被毀容。從女郎浮腫的右臂上,發現了深固在她肌肉上的、精美玲戲的金鏈手鐲,由此可以斷定,她就是蕾夢蒂小姐。
  小姐的右臂上,曾戴著一只金鏈手鐲,因此,伯爵先生,事情很清楚,她就是您不幸的侄女。海水漲潮時,把她沖到岸上來了。你怎么看,勃脫萊?”
  “我,沒什么……啊,有點儿……環環相扣,正如你所說的……我的材料完整了。連最使人費解的地方,最矛盾之處,都接二連三地驗證了我從開頭就設立的假想了。”
  “我還有點糊涂。”
  “不久你會清楚的。您沒忘記我要向您公布整個真相吧。”
  “但是,我感到……”
  “請忍耐點儿。直到現在,您不該再埋怨我什么。晴空万里,您應該去溜溜彎,在城堡里吃中飯,然后抽支煙。我嗎,大概四五點鐘回來。說到返校,不得不坐夜里12點的火車走了。”
  二人走到城堡后面的車庫。勃脫萊騎上自行車出發了。
  他赶到迪厄埔,在《了望》報報社翻閱了近半個月的報紙,接著赶到十里之外的昂凡耳墨鎮,在鎮上同鎮長、神父和當地警察會晤。鎮上教堂的鐘敲響三點,他完成了調查工作,哼著小曲,愉快而有節奏地,用勁儿蹬著自行車踏上了歸途。一路上,他使勁呼吸海風送來的新鮮空气。有几回,他想到通過自己的努力就要達到預期的目標時,禁不住興高采烈,仰天大叫。
  安卜呂美西遙遙在望。他歡快地在城堡的坡路上飛速奔馳。路旁迎面而來的四排古樹,瞬間被他甩到背后。突然,他惊叫起來,一條拴在道路兩邊樹上的繩子,橫在路中央,絆倒了自行車,猛地把他拋到前面。幸好,他的腦袋沒撞上石頭,不然非碰個頭破血流不可。
  他不知所措地呆了几秒鐘。膝蓋等處被石頭划傷。他醒過勁來,四下張望,發現路邊有一片向右延伸的小樹林,坏人肯定從那儿跑了。勃脫萊解下繩子,看見左邊樹上,用線系著的一張紙條。紙條上面寫著: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他回到城堡,問了問佣人,便走進城堡右側的一間屋子,去見預審法官。這里是費葉爾先生的臨時辦公室。書記官坐在他對面。他放下手里的筆,讓書記宮出去了,然后對小伙子說:
  “怎么啦,勃脫萊先生?怎么滿手是血!”
  “沒事,沒什么,”年輕人說道,“被繩子絆了個跟頭。我提醒您注意,這繩子原是城堡里的東西,20分鐘之前,還系在洗手間里,晾衣服用哩。”
  “真的?”
  “先生,在這儿,我仍然受人監視。此人就在城堡里面,他在暗處,盯著我做什么,听著我說什么,每時每刻都在觀察我的舉動,探尋我的打算。”
  “真有這事?”
  “毫無疑問。這是您的工作,處理這事,對您來說算不了什么。而我,打算盡快了結此事,把我知道的統統倒給您。我的對手沒料到我會搶在他前面。可是,他已經死命追上來了,在我的四周布下套子,慢慢收緊。我已預感大難臨頭。”
  “講得太玄了,勃脫萊……”
  “不信等著瞧吧。眼下我們得抓緊時間。有件事赶快搞清楚,蓋威率領警長弄到的那張紙條,當面給您的,您對誰提起過嗎?”
  “紙條,沒有。我沒對任何人講過。你覺得它有用嗎?”
  “相當有用。這是我的看法,一個補充的看法,沒有一點根据,坦白地說……
  到了今天,密碼仍沒被我破譯。我跟您重提此事,為的是打開……”
  勃脫萊揪住費葉爾先生的手,悄聲道:
  “噓——,窗外有人偷听……就在外邊……”
  這時,房外傳來一陣沙沙的泥土聲。勃脫萊跑到窗口,向外張望。
  “沒人……花壇被踩過……還有腳印。”
  他拉上窗戶,返身坐下。
  “您看,法官先生,我們的對手連小心都不顧了……他們深感時間不等人……
  我們得赶快行動。我想揭他們的底,可他們想封我的嘴。”
  他把紙條攤在桌上。
  “開始,應該注意的是,上面除了圓點之外,只有數字。第三行和第五行中間……与我們有關的,只有這几行。第四行好像是与本案無關的另一當事,上面的數字沒有比5大的。因此,我們可以把一個數字當作五個元音字母,按條理把它們依次排列好。”
  他在另外一張紙上寫了如下几行字母:
  e.a.a.e..e.a。
  .a..a..e.e.e.oi.e..e。
  .ou..e.o…e..e.o..e
  al.ul.e..eu.e
  然后接著說:
  “只是,還不能說明什么。表面看十分簡單,只要把數字換成元音字母,把圓點換成輔音字母,就成了。其實并不那么簡單,不過也還沒到根本無法解開的地步。”
  “我看實在深奧難懂。”
  “我們設法研究一下。把第二行分成兩段,第二段完全有可能拼成一個單詞。
  如果把几個省略號都換成輔音字母,反复組合几次,就可以得到以下結果:按邏輯規則拼成一個詞,就是‘小姐’”。
  “照此看,指的是蕾夢蒂小姐?”
  “可以這么想。”
  “還有什么發現?”
  “還有,我察覺到,還有一個連續答案,在最后一行的中間部分。如果我在句首使用同一方法,馬上可以得到兩組复合元音,al和ui,它們中間能夠換掉省略號的,只有輔音字母g。拼成aigui,以上兩個省略號加上e,可以拼成aiguille,這個單詞的意思是劍峰。”
  “對……只能拼成劍峰。”
  “剩下這個單詞,有三個元音字母,三個輔音字母,詞頭的兩個是輔音字母,我思索了許久,把能用的字母都組合進去,試著得出四個有意義的單詞:
  fleuve——河流,preuve——證据,
  Pleur——哭泣,Creuse——空。河流,證据,哭泣,不能成為劍峰的形容詞,只有空字,才能加到劍峰前邊。
  “啊哈,‘空劍峰’!就當這個結果不錯,又有什么用呢?”
  “沒什么用。”勃脫萊思索道,“眼下沒用……或許以后用得上。我感到許多情況都与空劍峰這几個字有關聯。最叫我關注的,是那張寫有密碼的紙,象牙色的紙,上面印著大理石花紋,也不知是哪儿產的羊皮紙?紙的四邊有蘑損痕跡,你看,反面印有紅漆。”
  此刻,勃雷杜書記官闖了進來,勃脫萊停止了說話。勃雷杜告訴法官,檢察長忽然來了。
  費葉爾先生起身問道:
  “檢察長先生在外面?”
  “沒有,預審法官先生。他在汽車上,他打這儿經過,請你去大鐵門口,有几句話想跟您說說。”
  “怪事!”費葉爾先生叨咕道,“好吧……對不起,勃脫萊,我去去就來。”
  法官走了,就在他的腳步聲剛剛消失后,書記官便把門反鎖上,取下鑰匙塞進兜里。
  “你這是干什么?”勃脫菜吃惊地叫起來,“你想干嘛,為什么把我關起來?”
  “啊,沒什么,這樣談話不是更隨便嗎?”渤雷杜答道。
  他清楚了,預審法官的書記官就是亞森·羅平的同伙。勃脫萊忙奔向側門。
  勃雷杜冷笑道:
  “別沖動,小伙子!那扇門的鑰匙也在我這里。”
  “窗戶呢?”勃脫萊叫道。
  “遲啦!”勃雷杜說著,靠在窗前,一探身從腰里抽出手槍。
  沒有任何退路,唯有跟眼前突然出現的敵人一拚。勃脫萊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竭力控制住內心的恐慌。
  “好吧,”書記官說道,“咱倆利索點儿!”
  他掏出一只怀表。
  “這位厚道的費葉爾先生,走到鐵欄門口,當然遇不到任何人。檢察長先生也不會在那里等他,接著他就會往回走。這段過程大約得用四分鐘。我只要一分鐘,就可以從窗口跳出去,越過廢墟,走出小門,門外有輛摩托車在等我。剩下三分鐘,夠咱倆用了。”
  此人長相古怪,前額很窄,顴骨凸起,手臂很長,兩條細長的腿,撐著個蜘蛛般滾圓的上身,有股倔勁儿,卻顯不足。
  勃脫萊雙腿打顫,跌撞著,打算坐下。
  “說吧,讓我干嘛?”
  “紙條,我花了三天在找它。”
  “沒在我手里。”
  “胡說。我進門就瞅見你放到皮夾里了。”
  “往后呢?”
  “往后?廢話少說,別再打扰我們,我奉勸你別管閒事,少跟我們做對,我們的忍耐是有限的。”
  書記官目露凶光,表情冷酷,舉起手槍,對准年輕人,步步逼近。他的聲音低沉,發出每個音節都要停頓一下,語調凶悍有力。勃脫萊渾身打顫,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大禍臨頭,眼前的敵人,凶殘無比。
  “那,往后呢?”他問道,聲音沙啞。
  “往后?沒事了……你該干什么就干什么……”
  一陣沉默,書記官接著說:
  “只剩一分鐘了,你要馬上選擇。好啦,年輕人,別犯傻了,我們是最有勢力的,不論何時何地……快把東西交出來……”
  勃脫萊面色鐵青,精神將近崩潰,但頭腦還清楚。他一動不動,鎮靜了點儿。
  距自己兩公分處,烏黑的槍口對著他,一個彎曲的手指扣住扳机,稍一用力就會射出子彈。
  “紙條呢,”勃雷杜繼續問道,“不然我就開槍了。”
  “給你。”勃脫萊說著,從衣袋里取出皮夾,遞到書記官手里。
  “好极了。我們是講信用的,必要時,還要找你打交道……盡管你有點害怕,但你還聰明,我准備跟兄弟說說。好吧,我該走了,回頭見。”
  他收回手槍,拔開窗戶的插銷。走廊里傳過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回頭見,”他又補了一句,“我沒時間了。”
  然而,他念頭一閃,止住腳步,飛快地檢查了一遍皮夾。
  “混蛋……”他惡狠狠地說,“里面沒紙條……你敢欺騙我!”
  他跳到屋里,砰砰就是兩槍,勃脫萊拔槍還擊。
  “讓你要了,小家伙,”勃雷杜叫道,“你的手在發抖,你膽小了……”
  兩人抱作一團,在地上翻滾。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勃脫萊沒有對方勁大,很快就被對方制住,眼看就要送命。勃雷壯舉起手中的刀,向他戳去。勃脫萊感到肩膀一陣劇痛,抓住對方的手松開了。
  昏迷中,他感到有人在掏他的衣服口袋,拿走了那張紙條。他微微睜開眼睛,看著對手跳窗逃走……
  第二天早上,持續報導安卜呂美西城堡案件的几家報社,又發布了新聞:
  小教堂的藝術珍品被贗品換走;強盜頭目亞森·羅平和蕾夢蒂小姐的尸首被發現;預審法官的書記官勃雷杜,企圖暗殺勃脫萊。
  報紙還公布了兩條新聞:
  賈尼麻失蹤。
  在倫敦市中心,福爾摩斯打算坐火車去多佛爾,被一伙人在大白天綁架。
  亞森·羅平手下的盜賊,遭到17歲年輕天才的有力打擊,接二連三敗退后,重整旗鼓,進行反擊,不斷取得胜利。福爾摩斯和賈尼麻,被亞森·羅平手下鏟除。
  勃脫萊也失去了反擊的力量。如今,天下沒人能与他們對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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