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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地窖


  漆黑一團。拉烏爾坐在地上,陷入了沉思。他并沒有摔痛。他伸出雙手在自己的周圍触摸著,手指所及之處都是砂子。他落進了一間地窖。房子建筑在并不堅固的基礎上,久而久之,在不知不覺中,砂子,有一陣子還挺像樣子,現在已經滲了進來,就像海水滲進沉船那樣。他站起身來,盡量踮起腳尖站著,把一只手高高舉過頭,但他什么也摸不到。他一刻也不离身的電筒,經受住了摔碰。它雖然只能照出一束微弱的光,但這足可以照出翻板活門的輪廓來。沒有任何可以用手抓的東西,它只是一塊凹凸不平的面板。把地板上的木板門推起來的巨大的彈簧是嵌在砌起的無法触及的洞中的。
  拉烏爾用手電的微光照了照自己的四周。地窖很大,但完完全全是空的,連一個可以站到上面能夠摸到翻板活門的箱子都沒有;即便有,也沒有絲毫的用處,因為翻板活門上沒有任何可以用手抓的東西。但是,微光還是照見了一點東西,就在最遠處的角落里。拉烏爾走上前去,由于惊嚇,他的額頭已經滲出了汗。發光的東西,是一顆死人的頭,一個白色的頭顱,就像人們在沙灘上撿到的墨魚骨一樣白。在一層堆積起來的淺沙下面,拉烏爾在揣測著骨骼的形狀。他心亂如麻,一個可怕的骨架還在緊緊地摟抱著另一副躺在旁邊的骨架,只是要小一些,頭顱一半被埋了起來。但是是朝著它所愛的人的臉的。兩個情人互相摟抱著死去的,他們微笑著面對永恒。
  拉烏爾熄滅電筒。這位經歷過那么多危險,無數次地蔑視過死亡的男人,差一點精神完全崩潰下來。只一剎那,他就明白了他所看到的真情。弗朗熱夫婦被人殺害了。某個人,极耐心、极策略地把這愛巢改造成了死亡陷阱。他的犧牲品每年只到“大卵石”這里來一次,所以他有极充裕的時間來做這個翻板活門,他确信,在預先選定的某一天,它會把他的獵物關在里頭的。這罪惡的詭計被證實是行之有效的。倒霉的是,第三個犧牲品主動送上門來了,他不得不与其他兩位分享這共同命運了。喊叫、拍打、求救又有什么用呢!重新做被判處終身監禁的另外二人徒勞無益地干過的事又有什么用呢?
  拉烏爾躺在潮濕的砂上,雙手枕在脖子后面,他想靜靜地思考一下。沒有任何人知道他來參觀這幢房子,所以也就不會有什么人會下到這片沙灘上來,來四處搜尋。确實萊翁一博萊車子在那儿,被棄置在通往懸崖的路上。會有人報告憲兵隊這部車子的這一不合常理的情況,可是調查卻极有可能走入歧途。剩下的只有掘一條地道了。可是用什么干呢?用手……
  拉烏爾脫下他的西服,細心地把它疊好,然后跪到牆邊,開始挖掘起來,但他很快便不得不屈服于事實了。砂子滑落得很厲害。它隨著挖掘,不停地流下來。他應該把它弄濕。拉烏爾卻頑固地堅持著。他用雙手捧起砂,然后高高地從肩頭上甩出去很遠。他終于挖出了一個洞,然后停下來,因為他已經精疲力竭了。在黑暗中,他有一种感覺,認為這個洞已經很深了。他摸索著,想找到自己的西服。他把它放到哪儿去啦?他跪著向前行,伸出一只手,但又隨時擔心著,害怕触摸到枯骨。
  還是靠了電筒的微弱的光,他最終找到了西服。這個洞只有六十至七十厘米深,而他卻為這令人哭笑不得的成果干了很久很久。沒有工具,他一無所能。這位如此有毅力的人比另外一位更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他擦了擦額頭,試著跟自己開著玩笑:“這可不是得感冒的時候,我的小伙子。嘿!有一杯摻熱糖水的烈酒該多好呀!”但是万籟俱寂,他打了一個寒戰,坐了下來,背靠在牆上,他已經被疲勞徹底摧垮了。慢慢地,恐懼感出現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的充滿了各种各樣計謀和策略的大腦,再也尋不出一條解決問題的辦法。有生以來第一次,羅平不再是羅平了。
  這件事辦得真是罪惡。是誰陰謀策划了這起如此殘忍的复仇行動,讓兩位無辜的人慢慢地被饑餓、干渴和絕望折磨致死?而且,他們是兩個人,而且直到最后一刻,他們還在相互支撐著。而他,他孤身一人……他豎起耳朵听著。一個沉悶的敲打聲,在很遠的地方……大海……大海在漲潮。沙灘上再也沒有一個人了。恐怖即在眼前,在環繞著他,与他呼吸的空气攪在了一起。他是剛強的。他可以堅持好几天。但是他的焦慮卻是時刻存在著的。
  他緊握雙拳,就差要喊起來了。使他能夠保持自己的尊嚴的,是他那荒謬的想法,他認為無論如何那兩副骨架就是公眾。他在想,他們在看著他,而且他們也會想:“羅平還不夠偉大。他害怕了。”“他們說的對,”他在想,“我現在就害怕得要命。但愿能給我一個企盼的小理由,那會儿人們就會看到我究竟有多大本領。遺憾的是根本就沒有。我的敵人們肯定不會知道我已經陷入囹圄之中。這是一個蠢笨的事故,無法預料和不可救藥的事故。對不起,小呂西爾。我無法按時赴約了。”
  驀地,他惊呆了,當然嘍,它是存在的,這個企盼的小理由……呂西爾!但是他馬上又把它撇到了一邊。呂西爾會在三點鐘等候,也許她會等很久的……然后,她會十分憂郁地回去的。她怎么會走上這條長長的路,來到勾起她辛酸回憶的房子呢?但是希望就像是一個小火星,它可以燃著小樹枝的。最微不足道的理由也能夠給他勇气和力量。首先,這條路并非很長,而且城堡里肯定會有自行車。其次,呂西爾也极想知道,為什么擔心會發生什么危險的那個人沒有來赴約。況且,因為這個人已經攪亂了她的心,因為她愿不惜一切代价見到他,她要表現出想象力、毅力和勇气。她會這樣想:“他需要我。正是因為我,他才死去的,就因為我對他說了那些關于我父母親去世的東西。”而她會想起他們的談話,想到關于“大卵石”的一些問題……如果這位如此友善的記者食言的話,那么肯定是因為位于懸崖腳下的那幢房子……難道他發生了什么不測嗎?他是不是掉下去了?……應該去解救他。她會跑出城堡……她會跑來的……而她也會,輪到她被陷阱咬住。我的上帝呀!
  拉烏爾站起身來,在這樊籠里轉著圈,腦袋里也在斗爭著。不,尤其不要發生這樣的事。我宁肯死去。當然,他更希望倒在太陽下,為了某些令人激奮的原因,而不愿意像一只窩在坑底的小老鼠受惊嚇而死。不過他宁可屈辱地去死,像一個害虫那樣,也一定要呂西爾獲救。
  他突然充滿了信心,相信她一定會來找他,他伸出雙手,好像是要勸阻她,要推她遠离這個讓她可以看到她父母尸骨的、可怕的陷阱。他踉踉蹌蹌,又脆到了地上,口里不停地重复著:“不要是你,呂西爾,千万不要是你。”
  疲勞、焦躁和黑夜握住了他,他精疲力竭、意志消沉了。多次地,他在昏昏欲睡狀態下被糾纏人的可怕的幻像攪醒。隨后,由于泄气在他這里永遠沒有市場,他馬上便從這种使其昏昏欲睡的遲鈍狀態下解脫出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是警覺的,而且是隨時准備戰胜一切障礙的。他看了一下表:八點鐘。肯定是早上八點鐘了。
  “見鬼!”他說,“錯過了晚飯,現在還得挨著。可是早餐呢!……這是不合乎衛生的。這純粹是苦行僧的生活!”
  他大聲說著,為的是弄出一點聲響,好打斷這沉寂,因為沒有一個沉寂可以給他思想。他沒有再去嘗試,可是卻總在,出于挑戰,強迫自己在黑暗中進行体育活動。“至少我要健康地死去!”隨后他轉向洞口,用手去摸地面。砂子又涌進了已經挖出的洞穴中,确實無法挖一條隧道出來。翻板活門?更是一籌莫展。他重新陷入了相同的方案和相同的失敗的惡性循環之中。“現在,”他想,“我要求助于呂西爾了。好啦!……傻瓜!你以為這個小姑娘會牽挂你嗎!”
  他又一次坐了下來,背靠著牆,重又開始了他的自言自語。“她根本不會想到你,是因為你沒有那么強烈地想著她。然而,你別無選擇了。要么是她,要么就完蛋。那么,全身心地投入吧!想想吧,昆虫能在几里之外互相辨認出對方來。你總比一個昆虫要強吧!如果你相當長時間地去關注,她終究會感受到你在她的身邊,那么她會听從于你,你也會像一只精靈一樣地置于她的体內的。把她帶到這里來吧。當你听到她的聲音時,你要大聲喊叫,為了引起她的重視。此外,不會再有任何其他辦法。但我要提醒你:這將是很艱難的。要向我保證你無論如何不能再睡著。”
  拉烏爾伸出手去,發著誓。然后他開始集中精力。這并非太艱難。他只要陪著呂西爾一同去想象,隨她從她的臥房走到餐廳,然后与她同時抓住長椅子,叫波呂克斯,再穿過底層的寬敞房間到花園去,在樹蔭下呆下來,幻想著在同一時刻出現的某一個人,即在日常生活變得太沉重的時刻……
  拉烏爾用手抓住自己的后背。“那么,你就把它叫作思想傳導吧?可是你在打盹呀,我的老朋友……好啦,站起來吧!她也站起身。她去摘采鮮花……她非常地擔心……就是因為你。因為你好像知道她的雙親是怎么死的……現在,她正在想著:他肯定知道某些事情。而且她不停地在看表。”
  拉烏爾打開手電筒,掏出表來。他呆住了:“中午啦!已經中午啦!她現在正在吃飯,跟她的監護人一起……”她就坐在他的對面。在一間空曠的大房間里。她并不餓。拉烏爾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她。她正在用纖細的手指卷著面包心的圈。阿波利納端來一盤魚,因為今天是星期五,油炸魚的香味几乎讓他支持不住了。他已經有二十四小時沒吃東西了。他囁嚅道:“好啦。再堅持一下。這條魚真鮮美。而你則需要挺住,如果你想騎車來這里的話……”吃飯時間拖得很長。監護人隔很久才說上一兩句話……時鐘敲響了一點。現在該喝咖啡了。拉烏爾嘴干舌燥。他完全陷入了這可怕的境遇之中。呂西爾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她听到了城堡里的響聲,那是帶走她叔叔的汽車聲。很快地,阿波利納會忙著洗她的餐具了……兩點……兩點半……
  拉烏爾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現在是做出決定的關鍵時刻。呂西爾悄悄地溜出城堡,沒有人看見她出來。她到達了約會地點。三點整……啊!呂西爾!現在該輪到你想我了,使勁……再使勁!……如果我不在那里,那是因為我不能……既然我不能,是因為我已經被困住了……要讓這話穿越空間飛出去……囚一犯—……像一封電報……如果呂西爾能夠收到它,她一定會來的。囚犯!我成了囚犯。拉烏爾十分緊張地鼓動著嘴巴。他听到了脫口而出的話,漸漸地,他虛弱下來:他釋放出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就像一個已經流盡了血的傷員一樣,他不得不停止喊叫了……現在,該呂西爾想辦法去干了……沒有必要再去引導她了……要么她已經在路上了,要么就是死亡走近了她……但是她肯定是上路了,因為事情不可能是另一种發展,因為亞森·羅平生來不是為了死于地下的,像一只小鼴鼠那樣。要堅持住,要挺住……別再看時間了,這樣就不會覺得時間太漫長了。要像那拖戽斗水車的老馬,什么也不想地只管往前走……
  他疲憊不堪地走著,雙腳陷在砂中,一只手扶著牆,在尸骨周圍轉悠著。他只有走路的欲望。如果他不幸倒了下去,那就徹底完蛋了。當呂西爾在上面走到翻板活門時,他將不再有力气喊叫。因為他毫不怀疑,她會很快到來的……也許不會馬上,但會很快的。他大口地喘息著,他咀嚼著灌進牙縫中的砂子。他的腿肚子在發抖。他一條腿跪了下來,用力按摩了很久。他不讓自己看時間,因為這是最糟糕的想法。剩下的饑餓和干渴還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如果他退縮,如果他掏出表來看,如果他發覺,譬如說,已經六點鐘了……那么,他就會睡倒在地,等待著一切的完結……因為不承認這一點,他已經計算了從歐奈維爾城堡到此地騎自行車所需的時間。他又驀地一下子重新站了起來。
  就在此時,他听到了響聲,他惊訝不已,呆住了,心中充滿了疑慮。這种響聲是腳步踩在卵石上發出的。他用拳頭堵住嘴,僵在原地,閉著雙眼,然后往后退著,以便更好地辨別這极細微的聲音,這很有可能是他的血液在動脈里流動的聲音。可是這一響聲卻越來越清晰了。它給他帶來了光明,帶來了外海的風,帶來了生命的希望,就像陡峭的遠方岩石向陷入困境的未成年人宣告解脫即在眼前一樣。但是它特別標志了拉烏爾的胜利。只身一人陷入絕境,沒有救援,沒有任何被解救的可能,僅僅靠自己意志的堅強,或者靠自己的自尊自信,拉烏爾再一次地向命運發起了挑戰。一种無盡的歡快情感使他陶醉。眼淚涌上了他的眼睛。自控能力這么強的一個男人竟然哭了起來。
  門在吱嘎作響。就在他的頭頂上,地板在輕輕地晃動著。于是,他運足了全身力气,緊憋著喉嚨,大聲喊了起來:
  “是您嗎,呂西爾?……是您嗎?”
  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了小姑娘的回答:
  “是我。”
  “很好,別再走動。您确切在什么位置?”
  “在桌子前面。”
  可怜的人儿!她看著兩副餐具,在設法弄明白……
  “您看到幕帘了吧,呂西爾……陷階就在那里,在后面……是的,……一扇翻板活門會自動打開的,只要有人一把腳放上去。”
  “您受傷了嗎?”
  令人愛慕的呂西爾!在她的聲音里,已經有了一种女人的擔心害怕的味道,一种她自己并不明白意思的焦躁不安,但是拉烏爾戰栗地辨識出了這一切。
  “不,我沒有什么,我只是被困住了。您得幫一幫我……您繞著房子走一圈。在房子后面,您會看到一架舊樓梯。您把它拖到房里來。然后,我再解釋給您听。”
  腳步聲遠去了。很快,一陣搬動物件的雜亂聲使拉烏爾知道了他所受的磨難快結束了。于是,他做了一個使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動作。盡管精疲力竭、饑餓、半死不活,他還是抖了抖西服上的砂子,理了理頭發,校正了一下領帶并抻了抻褲線。“著裝整齊,老同志。”他自言自語道,“很顯然,就差刮一刮胡子了……挺起胸來,見鬼!別忘記你是一名年輕記者!”
  高處,梯子碰倒了椅子,在刮著地板往前拖。
  “您准備好啦?”他喊道。
  “是的。”
  從她說話的情形來看,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种努力已經超出了她的所能。
  “很好……您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呂西爾。您把朝您那一邊的梯子頂豎起來,把另外一端朝前推,就像要把它順著幕帘溜下去一樣。梯子將穿過翻极活門,它本身的重量會使板子半張開的。您明白這一動作嗎?……開始吧……慢一點!”
  梯子腳刮著鑲木地板,突然,翻板活門朝下打開了,一束斜光射進了地窖。
  “停……等一會儿。”
  拉烏爾借著半明半暗的光,走近兩副骨架。
  “請原諒。”他喃喃道,“但是今后不會再有人來打攪你們了。”
  他用雙手捧起砂子,蓋在了上面。
  “為的是不讓她看見你們。”他解釋道,“安息吧。我要照顧她了。我向你們保證……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你們錯了!我會像一位老朋友一樣地去照顧她的,這是一种父愛和多少一點點的情愛……我將是她的監護人。另外那一位是個老笨蛋。再見啦!”
  “現在我該干什么呢?”呂西爾問道。
  “嗯,您把梯子豎起來,把它慢慢放下來……”
  三分鐘過后,拉烏爾又雙腳站到了人世間。他抽出梯子,翻板活門重又關了起來。他抓住了呂西爾的手。
  “快點出去。人在里面都快窒息了。”
  太陽還很高,大海開始漲潮了,看不見一個人影。
  “沒有您。”他說,“我就注定完蛋了……多虧了您,我發現了某些重要的東西……看吧……您想一想……在最近這几個月內,您從來沒有感到受威脅嗎?……沒有任何讓您膽戰心惊的事情發生嗎?”
  “沒有……我沒遇見過……不過确實發生過敞篷雙輪馬車的事故!”
  “啊!”
  “不過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事故。一只車輪在車轍里碾碎了,我被摔到了地上。如果馬跑得很快的話,我就會沒命了……但是它卻沒像往常那樣地快跑。”
  “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
  “三個月前。您認為……?”
  “當然啦!事故引發了……就像其他的一樣……這絕非偶然,如果城堡主人一個接一個地相繼消失的話……您的雙親是最后一批犧牲者……鼓起勇气來,呂西爾。”
  小姑娘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們就在這里,是吧?”她輕聲問道。
  “是的。有人知道他們每年‘初次相逢紀念日’到這里來。有人精心准備了陷阱。然后有人使他們的船消失。不是人們認為這是一次海難嗎?……可是現在,該輪到您啦。”
  呂西爾挽起拉烏爾的胳膊。
  “真可恨。”她說。
  “在您之后,”他繼續說,“他們肯定會向您的監護人發起攻擊的……始終是以同樣的詭秘和忍耐,為的是讓任何人都不會怀疑事件的真實性。你們都處于危險之中,像我所預言的那樣。”
  “那是為什么,為什么呢?……我沒有錯待任何人。”
  拉烏爾沉思了片刻。
  “啊!如果我能在城堡里生活一段時間,在您的庇護之下,我將會很快知道原因。”
  “哪怕您早來八天就好啦。”呂西爾說,“也許您知道城堡里有一個很大的圖書館,它頗有點名气。我的監護人在上個星期請了一位秘書,想讓他把書整理一下,編纂一份目錄……總之,他四天之后就會來的。”
  “可是這很好呀!”拉烏爾叫了起來,“這個人,您的監護人認識他嗎?他們是否已經見過面?”
  “沒有。他們是在一份文學雜志上登了廣告之后才進行聯系的。萊翁瑟·卡塔拉先生謀求一份……職業。”
  “您還記得這位先生的地址嗎?”
  “記得。是我親自給他寫的信……萊翁瑟·卡塔拉,十二號,巴蒂尼奧勒大街·巴黎。”
  “您說他應該什么時候來?”
  “星期二。”
  羅平把手伸到小姑娘的手臂下面,挽起她,帶著她朝懸崖旁的小路走去。
  “很好,”他說,“借助于這位小伙子的合作,我已經看到他十分友好,我們來安排防衛。今后,再也不會有遇險的敞篷雙輪馬車了。我向您保證。”
  “可是,”呂西爾突然沒有了羞怯感,問道,“您到底是什么人?”
  拉烏爾放聲大笑了起來。
  “我喜歡這‘到底’。真遺憾!您想象一下,我親愛的呂西爾,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做為記者,他應該是一個千面人。這是必須的,如果一個人想在這艱難的職業中獲得成功的話,……我去,我來,我要覺察,我要喬裝改扮……做為誠實的人,我或許有點缺欠……因此,這位萊翁瑟·卡塔拉,我感到我將不由自主地進入他的軀体,借助于模仿,就為了想生活在离您不遠的地方。”
  呂西爾被弄得面紅耳赤,這讓拉烏爾十分開心。
  “您會有此幸運的。”她低聲說,“您是自由的,您!您的生活完全不受任何人的支配……我好像覺得我再也不會生病了,如果我有權,我也是這樣……不過我說的都是蠢話。”
  “蠢話!算了吧!您從來沒有這么理智過。是煩惱使您逐漸衰弱下去的,我親愛的呂西爾。但是,在我身旁,您再不會被煩惱所困,我向您保證。看吧,今天,這是怎樣的奇遇呀……”
  呂西爾在小路的第一個轉彎處停了下來,轉身去看那即將逝去的房屋。拉烏爾十分溫柔地用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永遠不要往后看,小姑娘……您的雙親得到了他們向往的墓地……而且,不應該讓敵人知道我們已經發現……好啦!過來!我把您放在歐奈維爾大門口。”
  他去找車子,然后把自行車塞進去,讓呂西爾坐在他的身邊。
  “您害怕了嗎?”她問。
  “我相信您一定會來的。”
  “如果我不來呢?”
  “應該是我來說‘如果’。我從來還沒有遭遇過。”
  拉烏爾又走上了去巴黎的路,按照他的習慣,他把車子駕得飛快。他只是稍微感到疲勞。在与呂西爾分手后,他在一間小客店前停下車來,吞下一大片火腿,一份苹果塔并喝下三杯咖啡。他十分愜意地感到舒适和幸福。畫面上唯一的陰影:男爵,更确切地說是男爵之謎。因為在男爵的后面,肯定隱藏著某一個人……男爵只不過是一名打手,擅長于各种最殘忍的暴行,但是卻不能想象出歐奈維爾的“事故”,不能如此完美地對弗朗熱夫婦施行酷刑。這表明了一种极殘忍的精明,极大的忍耐性,這就像蜘蛛在布网,蛇在等候它的捕獲物,一旦它們的獵物放松了警惕,這些黑暗中的動物便會悄無聲息地發起猛攻。他本人,如果沒有警戒的話,也將會遭到攻擊,甚至會傷及他的肉体,至少也會傷及今后對他會是最寶貝的:呂西爾。
  “不被擊中!”他大聲說,“我當然愿意了。我總是可以應付的。可是她……如果她不發生什么意外事情,任何事情都奈何不了我。”他冒起的無名怒火使他把車子駕得就像是一顆出膛的子彈。他在近一點鐘時赶到了巴黎,回到自己在佩雷爾大街的公寓,先是淋浴,然后細心地檢查了一遍之后,咕噥著上了床:
  “好好睡一覺,小呂西爾。您的守護天神离您并不遠……他現在也該睡覺了。逐漸地,天神也都該睡覺了。”
  第二天,下午剛剛開始,萊翁瑟·卡塔拉吃完很一般的中飯后,從他寄宿的寒酸的小飯店里出來。他拈著胡子,神情憂郁地想著今后在整個沒有歡樂的一生中還要吃下去的簡單飯菜,他滿臉怒憤地穿過馬路去買報紙。驀然而至的緊急剎車的刺耳聲把他嚇了一大跳。一輛大型轎車停了下來,几乎就要碰上他了。它离他太近了,以致他失去了平衡,雙膝跪地倒了下去。他扶著燙手的散熱器站起身來。此時,駕車人匆匆赶上去,扶住了卡塔拉。
  “我很抱歉。”
  “不。”卡塔拉低聲說道,“是我自己太冒失了……”
  “對不起!是我開得有點太快了。”
  “不管怎么說,我絕對沒有一點事。”
  “我可不那么放心。”
  “您看嘛……沒有一點擦傷。”
  “肯定有內傷,而且非常嚴重。來吧!”
  “去哪儿?”
  “去我醫生那儿。我要徹底地放心。”
  可怜的卡塔拉,盡管他無力地抗爭著,還是被緊緊地抓住,推進了汽車。他的鄰座始終向他表示出十分的關切,但這并不影響他把車子開得很猛,可是卻讓這位不幸的書記員緊張得直發抖。轉眼間,他們到了訥伊。一位体魄健壯的男護士打開了柵欄門。卡塔拉被他一把從座位上提起來,帶進了這幢房子。他徒勞無益地喊著:
  “我沒有什么……我真遺憾給您造成這么大的麻煩……您實在太好啦。”
  他置身在一間光線暗淡、擺滿了各种各樣复雜儀器的房間里。此時,男護士正專橫地脫他的衣服。
  与此同時,駕車人走進了醫生的辦公室。他把眼鏡架到額頭上,隨隨便便地拖過一把椅子來,帶著友好的微笑說道:
  “你給我想方設法拖住他,怎么樣,我的老朋友……給他打上三個星期的石膏……給他特定食譜!香檳酒、雞、所有他要的東西……甚至還有他沒有想到要的……他所有的要求就是命令,可是由于他太窮了,絕不會提出很多要求,你就設身處地地為他提些要求。”
  他打開皮夾,從里面取出兩沓鈔票,然后把它們放在了桌角。
  “這一沓是為了你新添置的Ⅹ光机……而這一沓,是給你的病人的。當他病愈時……就說是撞傷他的人給的。他會很笨拙地裝腔作勢,但最終他會接受的。”
  他站起來,然后又俯下身去,低聲補充道:
  “糟糕!我把要緊的給忘掉了。他一會儿會給歐奈維爾城堡的于貝爾·弗朗熱寫信。這封信不能發出去。記住:歐奈維爾城堡……燒掉它,把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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