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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螯蝦酒吧


  經常光顧螯蝦酒吧的,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潦倒淪落的畫家,一事無成的報人,丟了飯碗的職員。另外,一些臉色蒼白、樣子可疑的年輕男子,一些戴著有羽毛飾的帽子、穿著顏色鮮艷的胸衣、涂脂抹粉的姑娘也不厭惡這地方。不過來這儿的人基本上還算是安分的。如果想找一個更有意思的節目,或者更特別的气氛,那就不必進來,只須從外面走進一條死胡同,來到店堂后面。一個肥得流油的大胖子倒靠在扶手椅上,在那儿等你。那就是老板。
  每個新來的人都必須在這把扶手椅前面停下,与老板說几句話,再朝一道小門走去。進門后是一條長長的走廊,然后又是一道用鐵釘加固的門。推開這道門,音樂聲飄然而出,夾雜著煙草味和熱烘烘的發霉的气味。
  爬下十五級台階,或不如說,爬下砌在牆上的直落落的十五根梯棍,便下到一個寬敞的穹頂地下室。這天晚上,里面有四五對舞伴在翩翩起舞。一個盲人在拉著小提琴給他們伴舞。
  里處,一張鋅皮柜台后面,端坐著老板娘。她比老板還胖,佩帶著玻璃小飾物。
  十二三張桌子都坐滿了人。有一張桌子旁,坐著兩個男人,在默默地吸煙。這是阿拉伯人和大個子保爾。阿拉伯人穿著橄欖綠外套,戴著一頂髒兮兮的氈帽。大個子保爾戴著鴨舌帽。穿著無領襯衫,扎一條栗色綢圍巾,臉上化了妝,顯得蒼老憔悴,灰頭土臉,邋邋遢遢。
  “你涂抹得真差!”阿拉伯人嘲弄說,“像個百歲老東西,就要咽气的樣子。”
  “讓我安靜點好不好。”大個子保爾說。
  “不,就不。”另一個說,“你給自己披上一張百年老皮,也就罷了。可你別顯出這膽小怕死的樣子。總之,你這樣怕全沒有理由!”
  “不對,理由有一大堆。”
  “什么理由?”
  “我覺得被人盯上了。”
  “被誰?你在一張床上從沒睡過三晚……連自己的影子都信不過。你周圍都是自己的伙伴。你瞧瞧他們,總共二十几個顧客,就有十二三個小伙子或者姑娘愿為你兩肋插刀。”
  “因為我給了他們錢。”
  “那又怎么樣?他們不是把你當國王一樣護衛?”
  其他顧客或單個或成雙結隊來到。有的坐下來,有的立即上場跳舞。阿拉伯人和大個子保爾以怀疑的眼光盯著他們。阿拉伯人向一個女侍使了個眼色,低聲問道:
  “對面這英國佬模樣的是什么人?”
  “老板說,是個馬夫。”
  “來過吧?”
  “我不知道。我是新來的。”
  盲人拉出一首探戈。一個女人,臉上像涂了層石膏,用顫抖的次女低音唱起來,唱到庄嚴深沉的地方,全場一片肅靜,充滿傷感。
  “你知道你挂記的是什么?”阿拉伯人低聲問,“是克拉拉。她逃走后,你就打蔫了,一直沒有恢复過來。”
  大個子保爾使勁按他的手。
  “你住口吧……我想的不是她為什么逃跑,……而是那個混蛋。那家伙可能戀上她了。”
  “拉烏爾。”
  “啊!我真恨不得干掉他,那家伙!”
  “要干掉他,首先得找到他。四天來,我四處奔走打听,累得要死……阿什么也沒找到!”
  “可必須把他找到。不然……”
  “不然,他會宰了你?其實你還是怕。”
  大個子保爾跳起來。
  “怕?你瘋了。只是我覺得,我知道,我和他之間有一筆帳要算的。兩人之中總有一個要趴在地上。”
  “那你希望他趴在地上,是嗎?”
  “當然!”
  阿拉伯人聳聳肩。
  “傻瓜!為一個女人……你總是為女人的事惹麻煩。”
  “對我來說,克拉拉不是女人,是我的命根子……沒有她我活不下去。”
  “她可從沒有愛過你。”
  “正是……想到她愛另一個人,我就受不了!……你确實肯定,那天下午,她是從拉烏爾房里出來的?”
  “是的,我跟你說了……我從門房口里套出了話。給一張鈔票,想知道什么就能問出什么。”
  大個子保爾握緊拳頭,咬牙切齒罵了几句。阿拉伯人繼續說:
  “然后,她又上了侯爵家。她下來的時候,在夾層樓道里有人推搡起來了。戈熱萊去了那儿。可是那小妮子跑了。晚上,她和拉烏爾潛入侯爵的套房找東西。”
  “找什么呢?”大個子保爾沉吟道,“她一定是拿我那把鑰匙進去的。我還以為丟了呢?……但他們找什么呢?他們策划什么陰謀對付侯爵呢?有一回,她告訴我,她母親認識那老頭子,臨死前告訴了她好些那老頭的事……我問她那是些什么事?她不愿回答我……那是個怪女孩!我對她一點也不了解……倒不是她喜歡撒謊……不。她就像她名字的意義那樣,克拉拉也就是意味著清純。但她也有心計,藏得住話。”
  阿拉伯人嘲笑道:
  “老伙計,打起精神吧……你都要哭了。你不是告訴我,今晚有一家娛樂場新開張,你要去參加?”
  “是啊。去藍色娛樂場。”
  “那好,另找一只母雞吧。這是救你的辦法。”
  這時地下室里擠滿了顧客。煙霧騰騰。有十五對在跳舞唱歌。盲人盡量把琴拉響一點,石膏臉婦人盡量把嗓子扯大一點。姑娘們袒露出肩膀,立即被老板娘訓斥几句。她要求女人衣著檢點。
  “什么時候了?”大個子保爾問。
  “七點差二十……不到二十。”
  又過了片刻。大個子保爾說:
  “我發現那馬夫望了我兩次了。”
  “也許是警察總署的家伙。”阿拉伯人打趣道,“你去請他喝一杯吧。”
  他們不作聲了。提琴加上了弱音器,奏出如泣如訴的曲子,接著戛然而止。在靜寂之后,石膏臉女歌手將再唱出几個凝重的音符就結束這一曲探戈。常客們都熟悉這個曲子,非常有禮貌地等著。她唱出了一個又一個音符,突然從天花板上響起一聲尖厲的哨音。受惊的顧客立即朝柜台涌去。
  猛地,樓梯口的門打開了。出現了一個人,兩個人。接著戈熱萊出現了。他舉著槍對准眾人,喝道:
  “舉起手來!誰敢動就……”
  他開了一槍,嚇嚇大家。他的三個手下溜到樓梯下面,也叫道:
  “舉起手來!”
  四十多位顧客都服從了,對著警察乖乖地舉起雙手。可是涌向柜台想奪路逃走的人流實在太猛,以致那個英國馬夫雖然第一個站起,卻無法從人群中開出一條路,到達大個子保爾身邊。老板娘拼命抗議,可是無濟于事,她的柜台還是被人流推翻了。柜台下面有一道暗門。逃跑者你推我擠,哭爹叫娘,一個個鑽進門里逃跑。可是有几秒鐘,人流卡在門口不動了。原來有兩個人爭先恐后,打了起來。英國馬夫站到一把椅子上,認出了阿拉伯人和大個子保爾。
  兩個人在人群中拼命擠,都不愿被逼過來的警察抓住。有人朝他們開了兩槍,沒有擊中。阿拉伯人在推擠中跪倒在地。大個子保爾則鑽入黑乎乎的出口,把門推上了,把正好赶到的警察擋在門外。
  戈熱萊得意地笑著,跑了過來。有五個歹徒沒來得及跑出去。
  “真是一場精彩好戲。”他低聲說。
  “尤其是,如果大個子保爾在外邊被逮住,那就更精彩了……”
  戈熱萊打量這個英國佬,認出是拉烏爾,便肯定地說:
  “他跑不了。我派弗拉芒守在外面。那是個壯實小伙子!”
  “快去,偵探先生。還是去看看好。”
  戈熱萊作了些吩咐。他的手下把几個歹徒捆綁起來,把其他顧客赶到一個角落,拿手槍比著,不許他們亂動。
  拉烏爾拉住偵探。
  “等一等。您吩咐他們,讓他們准許我和阿拉伯人說几句話。他在那儿。應該從他嘴里問出點情況……不過,用不了多久。”
  戈熱萊表示同意了,接著走開了。
  拉烏爾走到阿拉伯人身邊蹲下,低聲對他說:
  “你還認得我嗎,嗯?是我,拉烏爾,伏爾太沿河街那個人,上次給你兩千法郎的。你還想要兩千嗎?”
  阿拉伯人嘟嘟囔囔:
  “可是……我不愿背叛……”
  “是啊,是大個子保爾把你攔住了,沒讓你逃跑。不過他不攔也沒用,因為他也跑不了,在出口就會被逮住的。”
  阿拉伯人大怒,忿忿地說:
  “廢話!還有一個出口,新開的,……一道樓梯通向死胡同。”
  “媽的!”拉烏爾气惱地說,“這就是信賴戈熱萊的結果!”
  “這么說,你是警察?”
  “不是。不過有時也合手干干。我能幫你什么忙嗎?”
  “眼下什么也不要幫,因為他們會把鈔票搜去的。可是他們沒有證据,拿我沒辦法。我出來后,請把錢給我寄到七十九局,A、R、B、E信箱留局待領。”
  “這么說,你信得過我?”
  “必須相信你。”
  “你說得有理。你要多少?”
  “五千。”
  “乖乖!你的胃口可不小。”
  “一分也不能少。”
  “好吧。只要你說出的情況靠得住,……只要你不提金發克拉拉,我就給。你說,在哪儿找得到大個子保爾?”
  “是的,該他倒楣……他害了我……今晚,……十點鐘……可以在藍色娛樂場找到他……那是一家新開的夜總會。”
  “他一個人去那儿?”
  “對。”
  “他去那儿干什么?”
  “他還是希望找到那個金發小妞……他那個情婦,嗯?……只是,這是場盛大的晚會……你看到的不會是大個子保爾。”
  “那么是瓦爾泰克斯?”
  “對,瓦爾泰克斯……”
  拉烏爾又問了几個問題,但阿拉伯人似乎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了,再不開口。
  再說,戈熱萊這時也垂頭喪气地回來了。拉烏爾拖著他就走,一邊嘲弄他:
  “你在發牢騷,嗯?有什么辦法?你們辦起事來,總是像一群傻瓜,也不徹底摸清情況。不過,沒關系,你也不必苦惱了。”
  “阿拉伯人說了。”
  “沒有。不過沒關系。我來挽回你辦的傻事。今晚十點,我們在藍色娛樂場檢票口見。你換上便裝,免得引人注意。”
  戈熱萊有些困惑。
  “是啊,”拉烏爾堅持說,“換上便裝,禮服和皮鞋。在面頰上鼻子上補點粉,嗯?你的面頰紅通通的!……你的鼻子是個酒糟鼻!等會儿見,朋友……”
  拉烏爾走回停在鄰近一條街上的汽車,開車穿過巴黎,回到奧特伊的寓所。在那一段時間,那里是他的主要住所,活動中心。在一條人跡稀少的林蔭大道旁邊,有一座相當小的花園。花園里有一座沒有特點的小樓,色彩灰舊,毫不引人注目。兩層樓面窄窄的,每一邊只有一個房問。
  背面那間房朝向一個院子。院里有一個廢棄的車庫。院子入口在另一條街。拉烏爾的所有住所都這樣開了側門,這是最基本的保安措施。樓下是餐廳,由兩間房組成,很深,擺了不多几件家具。二樓有一間舒适豪華的臥室,附帶浴室。兩個仆人,即忠心耿耿的貼身男仆和老廚娘,則住在空車庫樓上。拉烏爾把汽車停在百米遠處。
  八點鐘,他上桌吃飯。庫維爾走過來,告訴他侯爵六點到家了,年輕姑娘沒有露面。拉烏爾有些不安。
  “那么,她一定在巴黎哪個角落,孤孤單單,沒人保護,弄不好,還會落到瓦爾泰克斯手里。現在是去爭取成功的關鍵時刻。庫維爾,你和我一起吃飯。然后,你陪我去音樂廳。穿上禮服。你打扮一下,還是挺帥的。”
  拉烏爾打扮了很久,還不時停下來,做些柔体練習。他估計晚會一定十分隆重。
  “好。”看到庫維爾,他夸贊道,“你像個大公……”
  秘書漂亮的長須一直垂到一件精美的襯衣硬胸上,圓滾滾的肚子上面,挺著一副外交家的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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