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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馬丹父女縱火


  阿爾萊特跟她母親長得很像。馬佐爾太太盡管飽經風霜,臉上的輪廓和神態使人相信,她年輕的時候要比女儿更漂亮。為了撫養三個女儿,為了忘記兩個大女儿的行為給她造成的悲傷,她拼命工作,還搞古代花邊的修補,干得很出色,使她能夠維持溫飽的生活。
  德內里斯走進了那個明亮清洁小套房,問道:
  “您認為她不會馬上回來吧?”
  “我不太知道。自從出了那件事以后,阿爾萊特几乎不告訴我她所做的事。她總是害怕我擔心,所有有關她的謠傳都使她痛心。然而,她對我說要去看望一個生病的時裝模特儿,那個姑娘今天早上來信請求她照顧。您知道阿爾萊特的心地有多好,她很關心自己的同事!”
  “那么,這個姑娘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的地址。”
  “可惜!我是多么高興同阿爾萊特聊天啊!”
  “但是,這很容易。她是把這封信同廢紙一起扔進字紙簍的,恰好我還沒有把它們焚燒……瞧……應該是這個。是的。我記起來了。塞西爾·埃呂安……住在勒瓦魯瓦—佩雷,庫爾西大道十四號。阿爾萊特大約四點鐘到達那里。”
  “她也許是去找法熱羅先生了吧?”
  “你這是什么想法?!阿爾萊特不喜歡跟一位先生一起出去。況且,法熱羅先生經常來這里。”
  “啊!他經常來?”德內里斯問道,聲音顫抖。
  “几乎每天傍晚都來。他倆談論阿爾萊特非常感興趣的事情,您知道……嫁妝基金會……法熱羅給她捐贈大筆資金。于是,他倆做帳……訂計划。”
  “那么,他很有錢了,法熱羅先生?”
  “很有錢。”
  馬佐爾太太講得非常自然。很明顯,她的女儿為了不讓她擔心,沒有把梅拉馬爾案件告訴她。德內里斯又說道:
  “有錢又討人喜歡。”
  “很討人喜歡,”馬佐爾太太肯定地說道。“他非常關心我們。”
  “他們會結婚吧……”德內里斯說道,做出微笑的樣子。
  “哎呀!德內里斯先生,別嘲笑我們吧。阿爾萊特可高攀不起……”
  “誰知道呢?!”
  “不會的,不會的。首先,阿爾萊特不總是喜歡跟他在一起。她變了很多,我的小阿爾萊特,經歷了這些事件之后,的确變了。她更加敏感,有點古怪。您知道她跟雷吉娜·奧布里鬧翻了嗎?”
  “真的嗎?”德內里斯高聲問道。
  “真的。沒有什么理由,至少她沒有告訴我那些理由。”
  德內里斯對她倆失和感到大吃一惊。究竟出了什么事呀?
  德內里斯和馬佐爾太太又交談了几句就离開了。他急于要行動,因為到阿爾萊特赴約的地點找她為時尚早,他就叫小汽車開到雷吉娜·奧布里家附近。她正要出門,于是急匆匆地回答他提出的問題:
  “說是我跟阿爾萊特鬧翻了?确實不是的。是她跟我鬧翻了。”
  “發生了什么事?”
  “一天傍晚,我去看她。安托万·法熱羅,即德·梅拉馬爾兄妹的朋友,也在那里。大家聊起天來。有兩三次,阿爾萊特對我很不友好。于是,我只好莫名其妙地离開了。”
  “沒有別的事情?”
  “沒有。只有一件事你要小心,德內里斯,如果你對阿爾萊特有點依戀的話,就要提防法熱羅。他一副大獻殷勤的樣子,而阿爾萊特對一切都無所謂。再見,讓。”
  德內里斯回想著,以便弄清把阿爾萊特和法熱羅連在一起的聯系。他突然醒悟了。他發現法熱羅哄騙那個姑娘,也同時發現了阿爾萊特在德內里斯自己的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法熱羅毫無疑問在追求并愛上了阿爾萊特,她是否也愛法熱羅呢?這問題令人痛苦。德內里斯覺得,只要提一提這個問題,都是對阿爾萊特最殘忍難堪的侮辱,也是對他的不能容忍的凌辱。
  這個問題的突然出現引起了他的感情沖動,維護他受傷的自尊一下子成了他的生活原則。
  “現在是四點差一刻,”他想道,在离開那指定的地點有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車。“她一個人來嗎?法熱羅會陪她來嗎?”
  庫爾西大道是在勒瓦魯瓦—佩雷新開辟的,在工人居民點之外,鄰近塞納河的空地中間,那里還有好几個小工厂和特殊設施。在兩道長長的磚牆中間,展現著一條狹窄泥泞的小道,盡頭可以見到在斷了半截的柵欄上用瀝青涂寫的數字“14”。
  几米長的露天過道兩旁堆滿了舊輪胎和廢棄的汽車底盤,包圍著一個栗木車床,一條外樓梯直通几間屋頂室,朝這面只有兩個窗戶。樓梯下面,一道門上寫著“敲門再進”。
  德內里斯沒有敲門。說實話,他拿不定主意。在外面等阿爾萊特似乎合乎邏輯。此外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想法,滲入他心中,使他留在門外。他覺得這地方如此古怪,一個生病的姑娘竟然住在這孤立車庫上面的一個屋頂室也是件怪事。他忽然預感到有某個為阿爾萊特設下的圈套。他回想起牽涉這個案件的險惡匪幫,他們頻頻出擊,迅速得令人難以置信。午后不久,他們企圖賄賂市議員并將他暗殺。兩小時以后,針對阿爾萊特的陰謀,又引誘她落入圈套中。洛朗絲·馬丹,特里亞農大媽和瘸腿老人是執行者。安托万·法熱羅是頭子。
  這一切如此強烈地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他馬上打消疑慮,只想到那些幫凶就在這里,既然里面沒有傳出任何聲音,他斷定最直接的辦法就是進入屋內,親自查看。
  他試圖很輕地開門。那門上了鎖,這證實了他的判斷:里面沒有人。
  他根本不顧可能進行戰斗的危險,大膽地用撬鎖鉤撬開了鎖,那鎖的机械結构并不复雜,他把身体靠在一塊門扇上,探頭張望。的确沒有人。只有些工具、零件。几杯汽油罐緊挨著排列成行。總之,這是個修理車間,似乎棄置不用了,改作汽油堆棧。
  他把門更推開了一些,雙肩伸了進去,再往前推。他突然感到胸口被猛地一擊。那是一只固定在隔板上的金屬手臂,由彈簧推動。當門扇張開到某個位置時,它就非常凶猛地擊過去。
  在几秒鐘的時間內,德內里斯透不過气來,搖搖晃晃,因此失去了抵抗能力。這對于埋伏在汽油罐后面守候他的對手來說,已經足夠了。盡管他們只是兩個女人和一個老人,卻能夠從容不迫地把他的手腳捆綁起來,塞住他的嘴巴,讓他靠著一個鐵制鉗桌坐著,把他結結實實地綁在那鉗桌腳上。
  德內里斯的推測沒有錯;他們已經布置好了一個捕捉阿爾萊特的陷阱,而他第一個冒失地自投羅网。他認出了特里亞農大媽和洛朗絲·馬丹。至于那個老人,他并不跛行,但不必留心觀察,就能看出他的右腿有點彎曲,他有時要強調右腿的彎曲,為的是讓人相信他經常跛行。他就是殺死市議員的凶手。
  這三個幫凶沒表現出任何興奮的樣子。人們猜得到他們習慣于干坏事;避開德內里斯突然進攻,對于他們來說,該是很自然的事件,并不認為是重大的胜利。
  特里亞農大媽俯身向著德內里斯,然后又回到洛朗絲·馬丹身旁。她倆交談起來,德內里斯只听到只言片語。
  “你真的認為這是那個家伙?”
  “是的,正是那個家伙,他到我的店里對我糾纏不休。”
  “那么,他是讓·德內里斯了,”洛朗絲·馬丹低聲說道,“那個威脅著我們的危險人物。他可能曾跟貝舒一起站在拉法耶特街的人行道上。幸好我們保持警惕,我听見他的腳步聲靠近了。肯定他跟那個小馬佐爾有約會!”
  “你想拿他怎么辦?”女商販低聲說道,知道德內里斯能夠听見她說的話。
  “這不用商量,”洛朗絲暗啞地說道。
  “嗯?”
  “當然囉!活該他倒霉。”
  兩個女人互相望著。洛朗絲滿臉執拗的神情,陰森不讓步。她補充道:
  “他為什么要干預我們的事呢?首先到你的店舖里……然后在拉法耶特街……后來,在這里……真的,他對我們知道得太多,并且要出賣我們。你問問爸爸吧。”
  不必問被洛朗絲·馬丹稱作爸爸的人有什么看法。那最可怕的決定只要看看這個高齡老頭就知道了。他面容呆板,眼光無神,因年老而皮膚干燥,是個債世之徒。德內里斯看見了他的所作所為,開始做最坏的准備,估計“爸爸”就要處死他,就像冷酷無情地槍殺勒庫爾瑟先生那樣。
  女商販辦事躊躇,還在低聲嘀咕。洛朗絲不耐煩,粗暴地說道:
  “你夠愚蠢的了!你總是主張采用不徹底的辦法。該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們和他不共戴天。”
  “我們可以把他關起來嘛。”
  “你瘋了。對這樣一個人!”
  “那么?……怎么辦?……”
  “當然就像對付那個丫頭一樣。”
  洛朗絲側耳細听,然后從隔板上的一個洞往外看。
  “她來了……在小道盡頭……現在各就各位。嗯?”
  三個人一言不發。德內里斯從正面看他們,覺得他們的樣子格外相似,尤其是那果斷的神情。這顯然是些樂于作奸犯科的人,慣于出坏點子、親自動手的家伙。德內里斯一點也不怀疑;這兩個女人是姐妹倆,那老人就是她們的父親。他特別令被俘者感到害怕。他沒有一點真正活人的樣子,更确切地說,他過的是不由自主的机械似的生活,表現為動作是預先被定好的。老臉瘦削,滿是皺紋。既無惡意,也不凶殘。簡直可以說,他是一塊粗雕的石頭。
  這時有人敲門了,就像門上告示所要求的那樣。
  洛朗絲挨著門窺伺后開了門,讓女來訪者留在門外面,用高興与感激的語气說道:
  “馬佐爾小姐,對嗎?你真好,親自來了!我的女儿在上面,病得很厲害。你上去吧……她見到你該會多么高興呀!兩年前,你跟她在同一家時裝公司——‘呂西安娜·烏達爾’那里工作。你不記得嗎?啊!她卻沒有忘記你!”
  阿爾萊特的回答完全听不清楚。她的聲音清脆嬌嫩,絲毫沒有流露出恐懼的情緒。
  洛朗絲·馬丹出來領她上樓。女商販在屋內喊道:
  “要我來陪你嗎?”
  “不必,”洛朗絲說道,話中的含義是:“我不需要任何人……我有足夠的能力干這事。”
  人們听見上樓梯的腳步聲。每一級踏步都意味著阿爾萊特要接近危險,接近死亡。
  德內里斯卻沒有感到更害怕。那些人還沒有殺死他,這首先表明罪惡計划的執行要推遲,而任何暫緩都會帶來一點希望。
  天花板上面傳來頓足聲,然后突然是一聲令人心碎的叫喊……接著是別的喊聲,聲音越來越微弱。隨后是寂靜無聲。搏斗的時間不長。德內里斯心想,阿爾萊特一定跟他一樣,手腳被捆綁,嘴巴里塞了東西。他自語道:“可怜的小姑娘!”
  過了一會儿,樓梯上又響起踢踢沓沓的腳步聲,隨后洛朗絲進屋了。
  “干完了,”她宣布,“輕而易舉,她几乎當即就昏過去了。”
  “太好了,”女商販說道,“如果她不立即蘇醒,那就太好了。最好她到最后時刻才發覺。”
  德內里斯渾身打顫。沒有什么句子可以更清楚地說明匪徒們所預料的結局与姑娘可能遭受的痛苦。他預測得如此准确,服飾脂粉女商販突然表示的不滿立即證實了他的預測。
  “用不著非得讓她受痛苦,這個姑娘!為什么不馬上解決她?爸爸,這不是你的意思吧?”
  洛朗絲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截繩子。
  “這很容易。你只要把這套在她的脖子周圍就行了……除非你更喜歡在喉嚨上割一刀,”她建議道,同時遞給女商販一把小匕首。“我呢,我可不干這事。人冷靜時可干不了這事。”
  特里亞農大媽不再吭聲,直到他們三個人离開,他們都一言不發。事不宜遲,因為阿爾萊特在上面處于虛弱無力的狀態,“爸爸”(正如她倆稱呼的)繼續干他的活,要把可怕的威脅付諸實踐,德內里斯面對的現實是嚴酷与极可怕的。
  在這個車間的周圍,老頭已經擺放好了兩排汽油罐,全都裝滿汽油,不是親眼看見就難以知道他花費了多大的力气。他打開几個汽油罐的塞子,把汽油澆在隔板与鑲木地板上,只空出三米長的与門口相連的一塊,沒有澆汽油。他就這樣留下一條通往車間中央的通道,把其余的汽油罐碼成堆。
  他在一個汽油罐里,浸泡由洛朗絲·馬丹拿給他的長繩。他們兩人把那繩子沿著通道的邊緣擺放好。老人把繩子的一頭弄散,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點燃那繩子。當繩子燒著時,他站了起來。
  這一切都是有條不紊地進行的。那老頭在他漫長的生涯中大概干過無數次這樣的事,他不僅從行動本身,而且也從自己精湛技藝中得到快樂。這可以稱得上是“精工細作的”。什么都預見到了。最后這三個匪徒只有一件事要做:平靜地离開。
  他們正是這樣做的。他們又裝好了鎖,轉動鑰匙鎖好了大門。罪惡已不可避免。那木板屋會像干燥的刨花一樣燃燒,阿爾萊特就會消失,人們從在灰燼中找到的焙燒后的殘骨上永遠不可能确定死者身份。誰能怀疑這是蓄意縱火呢?
  繩子在燃燒。德內里斯估計災難在十二分鐘至十五分鐘之內就要發生。
  他從第一秒鐘起,已經開始艱難地做自救工作,使身体收縮,變細,又使肌肉隆起。但是那些繩結結得很刁鑽,越是用力掙扎,它們就收得越緊,勒進肌肉里。盡管他非常靈巧,盡管為了應付這种情況已作過許多解救的練習,他不能指望及時掙脫束縛。除非出現奇跡,爆炸不可避免。
  他備受折磨,感到絕望:自己愚蠢地中了圈套,而無力解脫,不幸的阿爾萊特處在深淵邊緣;同時感到很气憤,對可怕的意外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有那么多的跡象證實,安托万·法熱羅与這三個幫凶之間有聯系,許多事實是人們無法爭辯的。但是匪幫的頭子法熱羅為什么要下令進行這可惡的謀殺?那老頭只能是個執行者。法熱羅的計划,直到目前為止似乎是要贏得這個姑娘的愛情,怎么會變到了要殺死她的地步?
  繩子在燃燒。那條小火蛇直奔目標,沿著無情的路線向前,什么也不能叫它偏离目標。阿爾萊特在上面昏迷不醒,虛弱無力,不能動彈。她直到最初的火焰逼近時才會醒過來。
  “還有七分鐘,還有六分鐘……”德內里斯想道,憂慮不安。
  他几乎沒能使捆綁他的繩索松動一點。然而,塞在口里的東西卻掉下來了。他本來可以叫喊,可以呼喚阿爾萊特,對她講講自己對她的一片溫情;對這愛情中的全部清新与激情,他以前都不知道,只是到了周圍的一切已經崩塌的時候,才深深地意識到。但是話語有什么用?如果她睡著了,告訴她面臨可怕的威脅与現實,又有什么用呢?
  不,那又怎么樣呢?他不愿意失去信心。奇跡會在必要時產生。有多少次,他到處遭追捕,沒有活力,被無情的譴責,某种意外的奇跡都幫助他化險為夷!然而,現在只剩下三分鐘了。也許,那老頭采取的措施還不周到?也許那繩子已經接触金屬罐,在沿著罐子向上去的時候熄滅了?
  他用盡全力,對付使他痛苦的繩結。他最后的辦法,就寄希望于他的雙臂和胸膛超人的魄力。繩索不會斷裂嗎?奇跡難道不會來自德內里斯他本人嗎?奇跡來自另一邊,德內里斯肯定沒有預料到的那一邊。突然在小道里響起匆忙的腳步聲,有人喊道:
  “阿爾萊特!阿爾萊特!”
  那是有人前來救助的喊聲,給人以勇气,告知立即能得到解救的希望。大門在搖晃。因為門打不開,那人就用腳踢門,用拳頭擂。有一塊木板跌落,一只手從那個洞里伸過來摸到門上的鎖。
  德內里斯看見一只胳膊在動,喊道:
  “沒有用!推吧!鎖會頂不住的!快點推吧!”
  的确,一推那鎖就飛了。門的一半被毀坏了。有個人沖進車問。那是安托万·法熱羅。
  他一眼看出危險迫在眉睫,便扑向汽油罐,一腳踢開它,油罐上部邊緣已著火。他用腳踩熄火种,出于謹慎,把堆在中央的汽油罐分散開去。
  讓·德內里斯加倍努力以掙脫捆綁他的繩索。他不愿意讓法熱羅來救自己,不希望那個人彎下腰來割斷他身上的繩索。法熱羅朝他走來,喃喃說道:“啊!原來是你?”這時,掙脫了束縛的德內里斯還是情不自禁地說道:
  “謝謝您!再遲几秒鐘,那就完了。”
  “阿爾萊特呢?”法熱羅問道。
  “在上面!”
  “還活著嗎?”
  “活著。”
  他倆往外沖,攀上外樓梯。
  “阿爾萊特!阿爾萊特!我在這里。”法熱羅喊道。
  樓上的門跟車間的門一樣不經一推,他們隨即進了一間狹小的屋頂室,看見姑娘被綁在一張行軍床上,嘴巴被塞住。
  他們很快給她松了綁。她迷惘地看著他們。法熱羅解釋道:
  “我們兩個人都得到消息,分頭赶到這里來,不期而遇……太遲了,而沒有抓到那幫坏蛋。他們沒有弄傷你吧?你沒有嚇坏吧?”
  他沒有提到那可怕的謀殺企圖,也不談他所做的拯救工作。
  阿爾萊特沒有回答。她閉上眼睛,雙手發抖。
  過了一會儿,他們听見她低聲說道:
  “不,我害怕极了……又一次這樣受到攻擊……是誰這么怨恨我呢?……”
  “有人把您引誘到這個車庫里來的嗎?”
  “一個女人……我只見到一個女人。她叫我上樓到這個房間里,接著她就把我推倒在地……”
  她的言語之間,流露出害怕的神色,盡管有這兩個男人在場,那懼怕還在折磨著她:
  “是第一次的那個女人,……啊!我确信,那是同一個女人……我認出她的行動方式,她抓人的手法,她的聲音……她就是上次汽車里的那個女人……女人……”
  她說不下去了,突然衰竭,很想休息。那兩個人讓她在屋頂室前那狹窄的樓梯平台上歇一會儿,自己卻緊挨著站立。
  德內里斯從來沒有這么憎恨過這個敵手。一想到法熱羅救了阿爾萊特和他的性命,他便气憤不已,感到蒙受奇恥大辱。安托万·法熱羅主宰了這些事件,所有的事件都對他有利。
  “她比我想象的要鎮靜得多,”法熱羅低聲說道,“她沒有意識到剛才的危險,應該讓她不知道才好。”
  他說這些話,好像他已經跟德內里斯交流過了,好像他承認他倆互相知道對方知道的事,絲毫沒有擺出比別人高明的架子,讓人回想起他所施的恩惠。他保持平常宁靜的神態,臉露微笑,給人好感。至少從他那里,絲毫看不出他們之間曾經有過搏斗与競爭。
  但是,德內里斯忍不住憤怒,立即出擊,就像他跟一個公開的敵人較量那樣,出力壓對方的肩膀:
  “咱們聊聊吧,您愿意嗎?既然咱們有机會。”
  “好吧,但是聲音要很輕。爭吵的聲音對于她來說是災難性的。真令人難以相信,您要找人吵架,這令我吃惊。”
  “不,不是吵架,”德內里斯聲明道,但他那咄咄逼人的態度跟他講的話相矛盾。“我所要的,我尋求的,是澄清事實。”
  “關于什么?”
  “關于您的行為。”
  “我的行為一清二楚。我沒有什么要隱瞞的。如果我同意回答您的問題,那是出于我對阿爾萊特的愛情,使我想起您對她的友誼。您就問我吧。”
  “好的。首先,當我在‘小特里亞農’店舖遇見您的時候,您在那里做什么?”
  “您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知道?”
  “通過我。”
  “通過您?我這是第一次跟您交談。”
  “可您不是第一次听我說話。”
  “那么,是在哪里听的?”
  “在梅拉馬爾公館,您和貝舒一起跟蹤我的那天晚上。在吉爾貝特·德·梅拉馬爾講出隱情的時候,在我作解釋的時候,你們兩個人在帷幔后面窺伺。帷幔在您進入相鄰的房間時動了動。”
  德內里斯有點發愣。什么事都瞞不過這個人嗎?他繼續說道,語气更加尖刻:
  “您聲稱您的目標跟我的目標相同?”
  “有事實為證。我跟您一樣,在努力揭露那些偷竊金剛鑽的人,迫害我的朋友梅拉馬爾兄妹、猛烈襲擊阿爾萊特·馬佐爾的人。”
  “在那些人中,有個服飾脂粉女商販嗎?”
  “有。”
  “但是,為什么您給她遞眼色,要她提防我呢?”
  “是您把這眼色解釋成一個警告。其實,我是在觀察她。”
  “也許是吧。但是,她關了店舖,接著失蹤了。”
  “因為她不信任我們。”
  “那么,据您看來,這是一個女同謀了?”
  “是的。”
  “她會不會以這种身份,參与謀殺市議員勒庫爾瑟的事件呢?”
  安托万·法熱羅嚇了一跳。真的可以說,他不知道這件謀殺案。
  “勒庫爾瑟先生被謀殺了嗎?”
  “對,頂多在三個小時之前。”
  “三個小時?勒庫爾瑟先生死了?這真可怕!”
  “您對他非常了解嗎?”
  “我只是跟他面熟。但是,我知道我們的敵人大概要去見他,他們要收買他來為他們服務,我很擔心他們的企圖。”
  “您肯定是他們相机行事嗎?”
  “我肯定。”
  “他們有錢,可以賄賂五万法郎嗎?”
  “當然!賣一顆金剛鑽就夠了!”
  “他們的名字。”
  “我不知道。”
  “我將告訴您,至少是部分人名,”德內里斯一邊說,一邊觀察他。“有那女商販的妹妹,名叫洛朗絲·馬丹的女士,那店舖是她租的……有一位年紀很大的老頭,他是個瘸腿。”
  “正是這樣!正是這樣!”安托万·法熱羅急切地說道,“這三個人就是您在這里遇到的,對吧?是他們把您捆綁起來的嗎?”
  “是的。”
  法熱羅臉色變得憂郁,喃喃地說道:
  “真是天意!我得到消息太遲……不然的話,我就抓住他們了。”
  “法院將負責抓他們的。警探隊長貝舒現在知道這三個人了。他們無法逃出他的手心。”
  “那太好了!”法熱羅說道,“這是三個可怕的匪徒,如果不把他們關進牢里,有朝一日,他們將會殺死阿爾萊特的。”
  他所講的這一切似乎是真實情況。他一點也不遲疑地回答。在他解釋得与事實絕不矛盾,他解釋得那么自然。
  “多么狡猾的騙子!”德內里斯想著,他還是堅持怀疑法熱羅,然而他又對法熱羅談話那么有邏輯与坦率感到困惑。
  在他的內心深處,已經認為阿爾萊特剛剛遭受的磨難,是安托万·法熱羅与他的三個同謀串通一气耍的陰謀,為的是讓法熱羅成為阿爾萊特心目中的救星。但是,在這种情況下,為什么要導演這一場戲呢?為什么姑娘沒有親眼目睹那駭人的場面呢?法熱羅面對她時,又為什么避口不提自己來相救的事,不夸耀一番呢?
  他突然問法熱羅道:
  “您愛她嗎?”
  “我深深地愛她。”對方熱忱地回答道。
  “而阿爾萊特,她愛您嗎?”
  “我相信她愛我。”
  “什么使您相信呢?”
  法熱羅輕輕地微笑,并不自鳴得意,回答道:
  “因為她已經給了我愛情的最好證明。”
  “什么證明?”
  “我們訂婚了。”
  “噢,你們訂婚了?”
  德內里斯用惊人的毅力才保持了談話時的平靜。他內心的創傷很深。他把拳頭攥得緊緊的。
  “是的,”法熱羅肯定地說,“昨天晚上訂的。”
  “馬佐爾太太,我剛才見到她,她沒有對我說這件事啊。”
  “她還不知道。阿爾萊特還不想告訴她。”
  “然而,這對她來說是個喜訊。”
  “是的,但是阿爾萊特希望使她慢慢地有個思想准備。”
  “那么,這一切都是背著她進行的?”
  “是的。”
  德內里斯激動地笑了起來。
  “馬佐爾太太還以為女儿不可能跟男人約會呢!她會多么失望!”
  安托万·法熱羅嚴肅地說道:
  “我們在一個地方,當著一些人的面約會。如果馬佐爾太太認識他們的話,他們會使她很滿意的。”
  “啊!那是些什么人呢?”
  “我們在梅拉馬爾公館,吉爾貝特和她的哥哥在場。”
  德內里斯惊魂未定。德·梅拉馬爾伯爵庇護法熱羅先生和阿爾萊特的愛情!阿爾萊特是私生女,時裝模特儿,兩個墮落的模特儿的妹妹。這种難以置信的寬容是為什么呢?
  “那么,他們知情嗎?”德內里斯問道。
  “知情。”
  “他們同意嗎?”
  “完全同意。”
  “恭喜您呀。您有這么有力的支持。而且,伯爵欠您很多,您是那個家族的老朋友。”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法熱羅說道,“它使我們親近。”
  “我可以知道嗎?”
  “當然。德·梅拉馬爾兄妹倆,由于差點使他們沉沒的悲慘事件,留下了可怕的回憶,這是您知道的。一個世紀以來重壓在他們家族頭上的災難,似乎因為他們住在那個公館里,所以就給他們帶來不幸,這使他們作出不可變更的決定。”
  “什么決定?他們想不再住在那里了?”
  “他們甚至想不再保留梅拉馬爾公館。是這公館把不幸引向他們。他們決定出售這公館。”
  “這可能嗎?”
  “差不多已辦成了。”
  “他們找到了買主嗎?”
  “找到了。”
  “那么,是誰?”
  “是我。”
  “是您?”
  “是的。阿爾萊特和我,我們打算在那里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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