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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爾戈達山1


  
  1哥爾戈達山系基督教傳說中耶穌受難的地方,据說耶穌自己背著十字架攀上山頂,然后被人釘在十字架上。——譯注

  二三十分鐘過去了,韋蘿妮克依然一個人呆著。繩索陷進了皮肉,窗框划破了她的額頭。被堵著的嘴出不來气,兩條腿彎著跪在那里,支撐著全身的重量。這种姿勢令人難以忍受,折磨沒有盡頭……然而,她之所以能夠忍受,那是她已失去了明顯的知覺。她肉体上的痛苦超越了她的意識,她受到精神上的痛苦太多了,使她對肉体的這种感覺麻木了。
  她什么也沒想。只是偶爾她說一句:“我快死了。”她已經体味到了冥冥之中的安息,仿佛人們在暴風雨到來之前,体味到的避風港的宁靜。從現在這一刻起到她得到解脫之前,肯定還會經受一些暴行。但她的頭腦已不再思索了,就連她儿子的命運也只是在心中一閃而過,很快便消逝了。
  實際上,雖然她的意識不很清醒,她還是希望出現奇跡。這种奇跡會出現在沃爾斯基身上嗎?雖然不可能指望惡魔寬宏大量,但是面對這种不值得犯的彌天大罪,他會不會有所動搖呢?父親是不殺儿子的,除非他有不可不殺的理由;但是沃爾斯基沒有理由去殺一個無知的孩子。他的仇恨是人為的。
  這种對出現奇跡的渴望,撫慰著她那麻木的心靈。房子里重新響起的各种聲音:爭論的聲音、急促的腳步聲等,在她看來,似乎不是在為已經宣布的事情作准備,而是為產生摧毀沃爾斯基的全部計划這一奇跡發信號。她親愛的弗朗索瓦不是說過嗎,任何力量都不能把他們分開,即使暫時一切顯得無望,他們也必須保持信心么?
  “我的弗朗索瓦,”她反复地說,“我的弗朗索瓦,你不會死……我們會再見面的……你答應過我。”
  外面,大橡樹上面的藍天下,滾動著可怕的烏云。她面前,她父親出現過的這個窗子外面,她同奧諾麗娜到來的那天,穿過的那片草坪中間,出現了一塊新平整的沙地,就像競技場一樣。那是不是她儿子要在那里同人決斗呢?她突然產生了這种預感,心立刻緊縮起來。
  “噢!請原諒,我的弗朗索瓦,”她說,“原諒我……這一切都是對我從前所犯的過錯的懲罰……這是贖罪……儿子替母親贖罪……原諒我……原諒我……”
  這時,樓下的一扇門開了,樓梯上傳來了說話聲,她听出來有沃爾斯基的聲音。
  “那么,”他說,“就這么定了,我們各自一邊,你們兩個從左邊,我從右邊。你們領著這個孩子,我領著另外一個,我們將在決斗場上見。你們權且充當第一個孩子的證人,我算第二個孩子的證人,一切都符合規則。”
  韋蘿妮克閉上眼睛,因為她不愿看見她的儿子受到虐待,像奴隸一樣被帶上決斗場。她听見人們從兩邊走進草坪的腳步聲。惡魔沃爾斯基大笑著,夸夸其談。
  隊伍繞場分站兩邊。
  “不要再靠近了,”沃爾斯基命令道。“雙方對手各就各位。雙方停在那儿。好。不許說話,听見了嗎?誰說話,我就把誰打死,毫不留情。准備好了嗎?向前走!”
  于是可怕的決斗就開始了。按照沃爾斯基的意愿,決斗在母親面前舉行,儿子當著她的面來決斗。她怎么能不看呢?她睜開了眼睛。
  她很快就看見他們兩個互相扭打,又互相推開。可是她對所看到的這個場面沒有馬上明白過來,至少她不明白它的确切含義。她望著兩個孩子,哪個是弗朗索瓦,哪個是雷諾爾德呢?
  “啊!”她喃喃地說,“這個很凶……不,我搞錯了……這不可能……”
  她沒有搞錯。兩個孩子穿一樣的衣服,一樣的絲絨短褲,一樣的白法蘭絨襯衣,一樣的皮腰帶。頭上都蒙著紅絲巾,像風帽一樣,眼睛的地方留了兩個孔。
  到底哪一個是弗朗索瓦?哪一個是雷諾爾德呢?
  這時她想起了沃爾斯基莫明其妙的威脅。叫做完全執行他所擬定的計划,這也就是他說的那個小故事中提到的情節。不只是儿子在母親面前決斗,可她根本不知道哪一個是她的儿子。
  真是窮凶极惡的策划。正像沃爾斯基說過的那樣,再沒有什么比這使韋蘿妮克更痛苦的了。
  實際上,她期盼的奇跡就在她身上,在她賦予儿子的愛之中。她的儿子在她面前搏斗,她相信她的儿子不會死。她保護著他免遭敵人的襲擊和暗算。她將使匕首刺不中,并使儿子躲過死亡。她賦予他不屈不撓的毅力,進攻的意志,用不盡的力量,算計并掌握有利時机的才能。可是現在兩人都蒙著臉,那么該向誰施加影響呢?為誰祈禱?又該反對誰呢?
  她什么也不知道。沒有任何標記可供她辨認。有一個高一點,瘦一點和更敏捷一點。那么他是弗朗索瓦嗎?另一個則矮胖一些,強壯一些,也更笨拙一些。那么這是雷諾爾德嗎?她不敢斷定。哪怕他露出一點臉部,甚至看到他一瞬間的表情,那她就會看明真相。可是又如何能透過面具呢?
  決斗繼續進行著,這對她來說,比能著見她儿子的面孔更為可怕。
  “好!”沃爾斯基喊道,他為一次攻擊叫好。
  他像個業余愛好者那樣欣賞著決斗,裝出不偏不倚的樣子評論著那一招一式,但卻希望占优勢者取胜。然而他要處以死刑的是他的一個儿子。
  他對面站著他的兩個同伙,相貌粗野,都是禿頂,大鼻子上都架著眼鏡,一個精瘦精瘦的,另一個也很瘦,但肚子卻很大。那兩人沒有鼓掌,只是用一种漠不關心的態度冷眼旁觀,也許他們對別人強加給他們的差事不大滿意。
  “很好!”沃爾斯基稱贊道:“回刺得很好!你們都是棒小子,我該把勳章贈給誰呢。”
  他圍著兩個對手東奔西竄,用嘶啞的嗓子為他們加油,韋蘿妮克從中回想起過去他在酒精作用下的一些情景。這個不幸的女人竭力用她被捆綁的手向他示意: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我受不了啦……可怜可怜我吧!”
  這种刑罰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動著,身体為之震顫,几乎快要暈過去了。這時,一件事喚醒了她。兩個孩子中的一個在猛地一擊之后往后一跳,迅速地包扎好流血的右腕。韋蘿妮克從這個孩子手中看見了她儿子用的藍條小手帕。
  她立即确信無疑,這個孩子——又瘦又敏捷——比另一個有風度,气質更高貴,舉止更和諧。
  “這是弗朗索瓦……”她喃喃地說,“……是的,是的,是他……是你嗎,我的乖孩子?……我認出你了……那一個粗俗而笨拙……是你,我的孩子……啊!我的弗朗索瓦……我心愛的弗朗索瓦!……”
  的确,如果說兩個人拼殺得旗鼓相當的話,那么這個孩子是在竭力使自己不那么野蠻和缺乏理智。可以說,他只是努力去刺傷對方,攻擊是為了使自己免遭死亡。韋蘿妮克心急如焚,她輕聲地嘀咕著,好像說給他听似的。
  “不要寬容他,我的寶貝!他也是一個惡魔……啊!我的天,你若是仁慈,你就完了。弗朗索瓦,弗朗索瓦,當心!”
  刀光在她視為儿子的頭上閃爍,她被堵住的嘴喊叫著想提醒他。弗朗索瓦避開了這一擊,她相信是她的喊聲被他听見,于是她繼續本能地提醒他,給他出主意。
  “休息一下……喘口气……特別要看住他……他在准備了……他就要向你沖過來……他沖過來了!啊!寶貝,他差點就要刺著你的脖子了。當心啊,我的寶貝,他是個陰險的家伙……他會使出各种詭計……”
  不幸的母親雖然不愿意承認,可她還是感覺到了那個她視為儿子的孩子開始乏力了。有些招數表現得沒有抵抗力,而另一個孩子反而顯得激烈而有力量。弗朗索瓦在向后退,已經退到賽場邊上了。
  “喂!小家伙,”沃爾斯基嘲笑地說,“你不是想逃走吧?加把勁呀,見鬼!腿站牢……記住定好的條件。”
  孩子重新振作起來沖過去,這回是另一個孩子后退了。沃爾斯基拍著手。而韋蘿妮克卻喃喃地說:
  “他這是為我拼命。惡魔對他說過,‘你母親的命運就靠著你啦。如果你胜利了,她就得救了。’他發誓要取胜。他知道我在看著他。他猜到我會來。他在听我說話。我心愛的寶貝,我為你祈福。”
  已經進入決斗的最后階段。韋蘿妮克渾身顫抖著,她由于激動,過分的期盼和擔憂而精疲力盡。她的儿子一次次失利,又一次次沖上去。但是有一次兩人咬得很緊的時候,他身体失去平衡,仰面倒在了地上,他的右胳膊被壓在身子底下。
  對手立刻扑了過去,用膝蓋抵住他的胸膛,舉起胳膊,匕首閃著寒光。
  “救命啊!救命啊!”韋蘿妮克窒息地喊著。
  她不顧繩子勒痛的皮肉,靠牆支撐著身子。她的額頭被窗框划破,她感到自己將隨著儿子的死去而死去!沃爾斯基走了過去,一動不動地站在決斗者身旁,一臉冷酷的表情。
  二十秒鐘過去了,三十秒鐘過去了。弗朗索瓦用左手抵擋對手。然而胜利者的胳膊逼得越來越近,刀尖离脖子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了。
  沃爾斯基彎下腰去。這時他站在雷諾爾德身后,雷諾爾德和弗朗索瓦都看不見他,他十分專注地看著他們,好像他原先就打算好要在這种時刻進行干預似的。那么他會幫誰呢?他會想到弗朗索瓦嗎?
  韋蘿妮克屏住呼吸,兩眼睜得大大的緊盯著看,似乎她也處在生死關頭。
  刀尖已經接触到脖子了,可能已划破了皮膚,但也只是剛剛能刺著的程度,弗朗索瓦使勁頂住了他。
  沃爾斯基腰彎得更低了,他控制著這場肉搏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突然他從口袋里抽出一把小刀,把它打開,等待著。又過去了几秒鐘。匕首還在向下壓去,此時,他朝雷諾爾德肩膀上猛刺一刀。
  孩子痛得叫了一聲,立刻松了手,這時弗朗索瓦獲得自由,用那只掙脫出來的右手撐地站了起來,重新發起了進攻,他沒有看見沃爾斯基,也不清楚剛才發生的事情,他逃脫死亡之后,用盡全身的力气沖去,怀著對敵人的仇恨,朝他的臉猛刺過去。這回雷諾爾德重重地倒了下去。
  這一切只有十秒鐘的事。可是這個戲劇性的變化太出人意料了,使得韋蘿妮克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高興。她以為剛才死去的是真正的弗朗索瓦,并且是被沃爾斯基殺死的,因而她也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覺。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韋蘿妮克也一點點地恢复了知覺。她听見鐘聲響了四下。她說:
  “弗朗索瓦已經死了兩個小時了,因為死去的肯定是他……”
  她毫不怀疑決斗的結果。沃爾斯基決不會讓弗朗索瓦得胜,而讓自己的儿子死去。因此她剛才的祈禱一定不利于她可怜的儿子,她是在為惡魔做祈禱!
  “弗朗索瓦死了,”她反复念叨著,“是沃爾斯基殺死的……”
  這時門被推開了,沃爾斯基的聲音傳了進來。
  他走了進來,步子有點踉蹌。
  “非常抱歉,親愛的夫人,我想沃爾斯基一定睡著了。這是您爸爸的過錯,韋蘿妮克!他在酒窖里藏著一瓶該死的蘇密爾酒,孔拉和奧托兩人找到了,把我弄得醉醺醺的。別哭了,我們要把時間挽回來……而且一定得在半夜解決。那么……”
  他靠近了一些,大聲說:
  “怎么!這個混蛋沃爾斯基把您捆在這儿?這個沃爾斯基多野蠻!您這樣多不舒服!天哪,您臉色這么蒼白!喂!您說話呀,您沒有死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抓住韋蘿妮克的手,韋蘿妮克拼命地掙開。
  “好啊!您還是憎恨這個微不足道的沃爾斯基。那好,會有辦法的,您是要頑抗到底,韋蘿妮克。”
  他注意地听著。
  “什么?誰叫我?是你嗎,奧托?上來吧。那么奧托,有什么事嗎?我睡著了,你知道。該死的蘇密爾酒……”
  奧托是他的一個同伙,跑了進來。他就是那個大腹便便的家伙。
  “有什么新情況嗎?”他問道,“是的,我在島上看見一個人。”
  沃爾斯基開始笑起來:
  “你也醉了,奧托……這該死的蘇密爾酒……”
  “我沒有醉……我看見……孔拉也看見了。”
  “噢!噢!”沃爾斯基神情嚴肅地說,“是孔拉和你一起囉!那么你們看見什么了呢?”
  “一個白色人影,看見我們走過去,就躲起來了。”
  “在哪儿?”
  “在村子和荒原之間的一個小栗樹林子里。”
  “在島的那邊嗎?”
  “是的。”
  “很好,我們當心一點就是。”
  “怎么當心?他們可能有好些人……”
  “他們有十個人也成不了气候,孔拉在哪里?”
  “他在我們新修的天橋附近。他守在那儿。”
  “孔拉是個机靈人。原來的橋被燒掉,把我們隔在島的那邊,這個天橋若是再被燒掉,會造成同樣的障礙。韋蘿妮克,我想一定是來人救您了……您所期盼的奇跡……希望的救助……可是太晚了,美人儿。”
  他解開窗框上的繩子,把她抱到沙發上,把嘴里塞的東西取出來。
  “睡吧,閨女,您盡情地休息吧。到哥爾戈達山的路還只走了一半,上山的路很難走。”
  他開著玩笑走開了。韋蘿妮克听見他同兩個叫奧托和孔拉的人說話,知道這兩個人是配角,對這事一無所知。
  “您虐待的這個坏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奧托問。
  “這与你無關。”
  “可是,我和孔拉總該知道點情況嘛。”
  “為什么,天哪?”
  “為了了解情況。”
  “你和孔拉,是兩個白痴,”沃爾斯基答道,“我在把你們帶出來,并讓你們給我當差的時候,已將我的計划盡可能地告訴你們了。你們接受了我的條件。你們應該而且必須跟我干到底……”
  “否則呢?”
  “否則的話,留神后果!我不喜歡耍賴的人……”
  又過去了几個小時。現在,在韋蘿妮克看來,那种她渴望的結局不可避免了。她并不希望奧托剛才講的那种救援出現。她真的聯想都不想了。她的儿子已經死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赶快去同他相聚,哪怕是受最可怕的刑罰。再說,這种刑罰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受刑的人,体力是有限的,她已經達到這种极限了,那么她的死就不會拖得很久。
  她開始祈禱。她腦海中又涌現出對過去的記憶,她認為過去的錯誤導致了今天的种种不幸。
  她就這樣祈禱著,精疲力竭,疲憊不堪,神經衰弱,對什么都不在意,最后竟昏然入睡了。
  沃爾斯基回來她都沒有醒,他不得不搖醒她。
  “時間到了,孩子。祈禱吧。”
  他的說話聲音很低,怕被他的同伙听見,他貼著她的耳朵講述了從前的一些事,一些毫無意義的事,語气中帶著极力討好的味道。最后,他大聲說:
  “現在天還太亮。奧托,你到壁櫥里找點吃的來,我餓了。”
  他們開始吃起來,但是一會儿沃爾斯基又站起來說:
  “別望著我,孩子。您的眼睛使我不自在。您說對嗎?我一個人的時候并不敏感,可是當您那具有穿透力的美麗的目光看著我的時候,我就敏感起來,閉上您的眼睛,我的美人儿。”
  他用一塊手帕把韋蘿妮克的眼睛蒙住,在腦后打了一個結。可還是不行,他又從窗子上取下窗帘,把她的頭連同脖子整個儿地包住。然后再坐下來繼續吃喝。他們三個人几乎沒有說話,閉口不談他們在島上的行動以及下午決斗的事。況且韋蘿妮克對那些細節已不感興趣,即使她听到了,也絲毫不會激動。一切對她都是不相干的。她听到的只言片語,也是毫無意義的。她只想著死。
  夜幕降臨了,沃爾斯基下令出發。
  “您下定決心了嗎?”奧托問,語气里帶著敵意。
  “早下定了。你為什么問這個?”
  “不為什么……但是,無論如何……”
  “無論如何怎樣呢?”
  “好吧,我們直說了吧,這個事儿我們只有一半的興趣。”
  “不行!你現在才知道啊,先生,以前是開玩笑似的就把阿爾希納姐妹吊了起來!”
  “那天我喝醉了。是您把我們灌醉的。”
  “那么,你再醉一次吧,伙計。喏,這是白蘭地。盛滿你的酒壺吧,讓我們安靜一點……孔拉,架子准備好了嗎?……”
  他又轉向韋蘿妮克。
  “照顧你,親愛的……是你儿子玩過的兩個高蹺,把它捆起來……既适用又舒服……”
  八點半鐘,這支災難的隊伍就上路了。沃爾斯基手里拿著燈走在前面。兩個同伙抬著架子。
  下午,可怕的烏云更加密集,在小島的上空翻滾,又濃又黑。天很快就黑下來。狂風呼嘯著,燈里的燭光被吹得忽閃忽閃的跳動。
  “哎呀,”沃爾斯基輕聲說,“好凄慘……真是攀登哥爾戈達山之夜。”
  他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竄到他身邊,嚇了一跳,赶緊閃到一邊。
  “這是什么東西?快昏……原來是一只狗……”
  “是那個孩子的狗,”奧托說。
  “啊!是的,那個有名的‘杜瓦邊’吧?……它來得正好,這畜生。确實一切都好……等一會儿吧,該死的畜生。”
  他踢了它一腳,“杜瓦邊”閃開了,沒踢中,狗叫了几聲,又繼續隨著這隊人往前走。
  路很難走,繞過屋前草坪,通往仙女石桌墳的小路看不見了,他們三人中總有人走偏了道,常常被荊棘和常春藤絆倒。
  “停!”沃爾斯基下了命令,“歇口气,伙計們,奧托把酒壺遞給我,我的心好激動。”
  他喝了几大口。
  “你喝吧,奧托……什么,你不喝?那是為什么?”
  “我看島上有人了,他們肯定在尋找我們。”
  “讓他們去找好了!”
  “如果他們坐船來,就會走懸崖上的那條路,這女人和她的孩子今天早晨就想從那里逃跑,但被我們發現了,是嗎?”
  “我們怕的是從陸地上的進攻,而不是海上。那座橋既然被燒了,就沒有通道了。”
  “假如他們發現了黑色荒原下地道的洞口,然后沿著地道走到這里來,那可怎么辦呢?”
  “他們能發現得了這個洞口嗎?”
  “我不知道。”
  “好吧,就算他們發現了,那么我們當時不是從這邊把洞口堵——住,并把梯子毀掉,把里面上上下下弄得亂七八糟了嗎?他們要打開那個洞,得有大半天的工夫才行。而我們半夜就能干完,不等天明,我們就离開薩萊克了。”
  “這就干完了……這就干完了……這就是說我們的良心上又多了一個罪惡。可是……”
  “可是什么呢?”
  “財寶呢?”
  “啊!財寶,這個被遺忘的字眼,財寶,原來是這個把你弄得心神不定,是嗎?強盜。好吧,你放心,就像你口袋里已經裝上了你的那一份儿。”
  “您這是當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以為我呆在這儿,干這件肮髒的事儿心里高興呀?”
  他們繼續赶路。走了一刻鐘后,開始掉雨點了,還響了聲雷。暴風雨似乎還很遠。
  他們艱難地完成了崎嶇不平的攀登,這中間,沃爾斯基不得不幫同伙一把。
  “我們終于到了,”他說,“奧托,把酒壺拿來……好……謝謝……”
  他們把韋蘿妮克放在被砍掉下面樹枝的橡樹底下。一束光照見了上面的名字:V.d’H。沃爾斯基拾起事先帶來的一根繩子,把梯子靠在樹干上。
  “我們像對阿爾希納姐妹那樣干,”他說,“我去把繩子纏到留下來的粗樹枝上。用它當滑輪。”
  他突然中斷了說話,向旁邊一閃,因為此時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他喃喃地說:
  “什么東西?怎么啦?你們剛才听到步的一聲響嗎?”
  “听到了,”孔拉說,“從我耳邊飛過去的。好像扔過來一個東西。”
  “你瘋了?”
  “我也听見了,”奧托說,“像是有東西打到樹上。”
  “哪棵樹?”
  “當然是這棵橡樹!好像有人向我們射擊。”
  “并沒有槍聲。”
  “那么,是一塊石頭,是一塊石頭打到樹上了。”
  “這很容易證實,”沃爾斯基說。
  他用燈一照,立刻就罵了起來:
  “見鬼!你們看……在名字的下邊……”
  他們朝那里看去,在他手指的地方,有一支箭,箭尾還在顫動。
  “一支箭!”孔拉喊道,“怎么可能呢?一支箭!”
  奧托咕噥道:
  “我們完了,有人向我們射箭。”
  “射箭的离我們不遠,”沃爾斯基觀察著,“睜大眼睛……找一找……”
  他用燈在四周黑暗處照了一圈。
  “停一下,”孔拉著急地說,“……靠右邊一點……您看到了嗎?”
  “是的……是的……我看見了。”
  离他們四十步的地方,在雷擊過的橡樹干那邊,靠鮮花盛開的骷髏地方向,他們發現一團白色的東西,似乎有一個人影在晃動,至少他們這樣認為,并立即躲進了灌木叢中。
  “別說話,別動,”沃爾斯基命令道,“不要讓他知道我們發現了他。孔拉,你陪著我。奧托,你留在這里,握緊槍,看好了。如果有人來搶這位夫人,你就鳴放兩槍,我們會赶快跑回來,懂嗎?”
  “懂了。”
  他朝韋蘿妮克彎下腰去,把頭巾松了松。她的眼睛和嘴仍然被蒙著。她呼吸困難,心跳很弱,很慢。
  “我們來得及,”他輕聲地說,“不過,如果要讓她按原定方式死的話,我們還得抓緊時問。她好像不感到痛了……她已經失去了知覺……”
  沃爾斯基放下燈籠,然后領著同伙輕輕地走了,兩個人選擇最黑暗的地方走,朝著白影子移動。
  但是他很快就發現,一方面,看起來這個影子沒有動,可是又与他們同時移動著,這使兩者間的距离保持不變;另一方面,這個白影子旁邊還有一個小黑影在跟著跳動著。
  “是那只討厭的狗!”沃爾斯基罵道。
  他加快了腳步,但距离并不縮短。他跑,那影子也跑。最令人奇怪的是,這個神秘的人跑起來,沒有任何聲音,連腳下帶動的樹葉或泥土的聲音都沒有。
  “真見鬼!”沃爾斯基咒罵著,“他在捉弄我們,我們朝他開槍,怎么樣,孔拉?”
  “太遠了。子彈射不到他。”
  “可是,怎么!我們不能老這樣……”
  陌生人領著他們到岬角,然后又下到地道口,經過隱修院附近,沿著酉邊懸崖一直走到正在冒煙的天橋邊。然后又轉回來,經過房子的另一邊,踏上草坪。
  狗不時地發出歡快的叫聲。
  沃爾斯基怒气難消,不管他怎么樣拼命追,總是追不上。這樣追了一刻鐘,他最后大罵起來:
  “你若不是孬种,你就站住!……你想干什么?把我們引入圈套?為什么呢?……你想救那個女人嗎?她現在不行了,不必費神了。啊!你這個混蛋,我會把你逮住的!”
  突然,孔拉扯著他的衣服。
  “怎么啦,孔拉?”
  “您瞧,他像是不動了。”
  果然,那白影子才開始在黑暗中變得越來越清晰,通過樹叢可以看見,現在那影子是胳膊張開,腰有點彎,兩腿彎曲,好像趴在地上。
  “他可能摔倒了,”孔拉說。
  沃爾斯基走上前去,喊道:
  “是不是讓我開槍呢?無賴?我的槍已經瞄准了。舉起手來,否則我要開槍了。”
  一點動靜也沒有。
  “那你就活該了!你要是頑抗,你就完了。我數三下,就開槍。”
  他一直走到离影子二十米遠的地方,一面數著數,胳膊高舉著:
  “一……二……你准備好了嗎,孔拉?射擊,快!”
  兩發子彈射了過去。
  那儿傳出一聲痛苦的叫聲。
  那影子好像倒了下去。兩人朝前跑了過去。
  “啊!你完蛋了,無賴!你看見了沃爾斯基不是好惹的吧!啊!混蛋,你讓我追得好苦啊!你的帳要算。”
  离那人几步遠的時候,他放慢了腳步,擔心受到伏擊。陌生人仍然沒有動,于是沃爾斯基從近處看了看,那人看來毫無活力,變了形態,很像一具尸体。那么只要跳到他身上就行了。沃爾斯基便這么做了,并且還一邊開著玩笑:
  “這次圍獵不錯,孔拉,快收拾獵物吧。”
  可是,他大吃一惊,因為當他去收拾獵物時,手里抓到的不是什么獵物,而是抓到一件衣服,衣服下并沒有人,這件衣服的主人把它挂在樹叢上,趁机逃走了。那只狗也不見了。
  “見鬼,活見鬼!”沃爾斯基罵道,“他耍弄我們,這個坏蛋!可他媽的,這是為了什么呢?”
  他气急敗坏,像平時發脾气時那樣,用腳去踐踏衣眼。這時他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究竟為了什么?可是,他媽的,我剛才說過……一個陷阱……一個詭計,調虎离山,好讓他的同伙去襲擊奧托。啊!我多傻!”
  他又在黑暗中上路了,當他看見石桌墳時,便喊道:
  “奧托!奧托!”
  “站住!誰呀?”奧托惊訝地問道。
  “是我……見鬼,別開槍!”
  “誰呀?是你?”
  “喂!是的,是我,蠢貨。”
  “剛才響了兩槍,是嗎?”
  “弄錯了……待會儿告訴你……”
  他來到橡樹旁,立刻拿起燈籠,去照韋蘿妮克。她沒有動,躺在樹底下,頭上還是包著布。
  “啊!”他說,“讓我歇口气。真見鬼,真是好怕人!”
  “怕什么?”
  “怕有人把她從這儿搶走唄!”
  “哎,我,我不是在這里嗎?”
  “你呀,你不比別人勇敢多少……万一有人襲擊你……”
  “我會開槍……你們就听見信號了。”
  “誰知道!好歹沒出事吧?”
  “什么事也沒有。”
  “那女人沒怎么鬧過嗎?”
  “開始的時候,有一點,她在頭中底下呻吟,把我都听得煩了。”
  “后來呢?”
  “噢!后來……她沒鬧多久……我一拳把她打暈了。”
  “啊!畜生!”沃爾斯基嚷道,“如果你把她打死了,那么你也得死。”
  他急忙蹲下去,把耳朵貼在不幸女人的胸口上。
  “沒死,”他听了一會儿后說,“心髒還在跳動……不過可能持續不了多久。開始干吧,伙計們,十分鐘內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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