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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馬西涅克和韋勒莫


  
  云彩浮動著……云彩浮動著……

  回憶錄中的這個句子,我無意識地重复著,同時嘗試看清接下去的句子,但這個句子已是我能看到的最后一句話了。黑夜很快來臨了。我的眼睛由于不方便的閱讀方式已疲乏不堪,要想和來侵的陰影作斗爭是徒勞的,我突然拒絕作出新的努力。
  此外,韋勒莫不久就站了起來,走到河岸邊去了。行動的時刻到了。
  什么行動?我沒有考慮。自從我被俘以來,我一點也不為個人擔憂,雖然韋勒莫曾談到他打算要和我進行一次有點粗暴的談話。圍地的巨大秘密繼續占有我的思想,眼前的事件不能支配我,除了它們与諾埃爾·多熱魯的事有關。現在有人知道了真相,現在社會正在知道。我怎么會為別的事擔憂?除了邦雅曼·普雷沃泰勒的正确的推論、他的研究的創造性和他所獲得的結果的重要性以外,我還能關心什么別的事?啊!我多想知道!新的假設包含些什么?它是否与現實情況相符?我是否十分滿足比別人更深入到這現實的核心,并且收集到更多的意見?
  過去使我感到惊訝的是無法理解那种現象。現在我更為此而惊訝。站在圣殿開著的大門前,我卻沒有看見什么。沒有任何光芒能吸引我。邦雅曼·普雷沃泰勒要說些什么?這些在天空一角飄蕩的云彩意味著什么?要是它們過濾了來自夕陽的光線,要是它們對銀幕上的形象產生影響,為什么邦雅曼·普雷沃泰勒在電話中問我那堵牆面的事,而它正是朝著天的另一邊,這就是說,朝著太陽升起的一邊。為什么他接受我的回答像是在肯定他的假設?
  韋勒莫的聲音使我擺脫了遐思,我重新走近离開了几分鐘的窗子。他俯身向著透風窗的上面,冷笑著說道:
  “喂!馬西涅克,你准備好行動了么?我將帶你到那邊去,這樣我可以免去繞樓梯。”
  韋勒莫繞過樓梯走下去。我不久就听見了發生在我下面的爭論的聲音,后來變為嚎叫,最后是一片讓人有強烈感覺的沉寂。這時我首先想到韋勒莫准備好的可怕場面,但沒有對倒霉的馬西涅克產生怜憫,只是顫栗地想到也許要輪到我了。
  正如韋勒莫所說的,事情發生了。馬西涅克像木乃伊那樣被捆住,口里塞著東西,僵直地從地窖里慢慢走出來。韋勒莫跟著走來,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拖到河畔,讓他上了小艇。
  這時他站在岸上,對馬西涅克說:
  “馬西涅克,這是我第三次明智地對你說話,要是必要的話,我一會儿還要開始第四次。你將讓步,對么?想想看,要是你處在我的位置上,你會怎么辦?你會像我一樣行動,對么?你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說話呢?口里塞的東西妨礙了你么?頭部動一動,我會替你拿掉。你同意了?不同意?這樣的話,你會覺得自然而然我們開始了第四次,也就是我們談話的最后階段。要是你覺得不愉快,我很遺憾。”
  韋勒莫坐到他的受害者旁邊,拿起帶鉤的篙,把小船推到尖端露出水面的兩條柱問。
  這些木柱限制了我通過百葉窗的縫隙向外觀看的范圍。河水在船周圍跳動,發出閃光。月亮已從云彩中顯露出來。我清晰地看見行動的細節。韋勒莫說:
  “馬西涅克,不要固執,這沒有用的……嗯?……什么?……你覺得我干得太粗野了么?你像玻璃那么脆弱么?好了!我們到達了么?好极了!”
  他使馬西涅克靠著他站住,用左臂圍著他。他又用右手抓住系在兩根柱子中間的繩子上的鐵鉤,拉了繩子,把鉤尖穿到綁在馬西涅克的肩上的繩子下。
  “好极啦!”他重复說,“你看我用不著抓住你,你自己會像木偶那樣獨自站著……”
  他重新拿起篙,用鉤子摳住岸邊的石頭,使小艇在馬西涅克的身体下面滑過去,這身体不久就開始下沉。繩子彎曲起來。馬西涅克只有半個身体露出水面。
  韋勒莫對他的舊日的同謀說話,聲音雖然很低,但我毫不費力就能听見——我一直認為韋勒莫這一天說話的聲音正像我那天听到的一樣:
  “老朋友,這就是我想讓你到達的地方,我們之間再沒有什么可說的了。你想想看,一個鐘頭后,也許還到不了一個鐘頭,你的嘴巴里就會灌滿水,要說話就不方便了。在這時候,我應當讓你有五十分鐘去考慮。”
  他用篙打水潑到馬西涅克的頭上。接著他笑道:
  “你清楚你的處境了,對么?綁著你的那根像把一頭牛綁在肉攤上的繩子在兩條柱上是系的活結……只要一動,這活結就會落下几厘米。你剛才看見了么,當我把你放下時,你下沉了半個頭的距离……還有,你身体的重量就足夠……我的老朋友,你滑下去,不斷地滑下去,什么也不能使你停止下滑……除非是你說話。你准備好了要說了么?”
  月光忽明忽暗,往這可怕的景象上形成光亮或陰影。我可以看到一直停留在半暗半明中的馬西涅克的黑色的身影。水已浸沒了他半個身子。韋勒莫繼續說:
  “按照邏輯,你應當說了……形勢很清楚!我們兩人曾經合謀干一件小事,由于我們共同的努力成功了,但你狡猾地占有了全部利潤。我要求享有我的那一部分,就是這樣。為此,你只要向我提供諾埃爾·多熱魯的著名公式,以及第一次試驗的方法就行。這樣,我就讓你自由。你怕競爭,肯定會給我應得的利潤。行么?”
  馬西涅克大概是作了否定的動作或是低聲拒絕了,在沉寂中響起啪的一聲,他被打了一巴掌。
  “老朋友,對不起,”韋勒莫說,“但你使一個圣者受罪!你宁可死么?或是你希望我將退讓?或有人會來救你?笨蛋!是你自己選擇這個地點的,這個冬天……沒有船只經過這里……對面是一些草場。不可能有救援……沒有人怜憫……該死的,你不明白么?但是今早我讓你看了那報紙文章。除了化學公式,諾埃爾·多熱魯的秘密,你的秘密全都攤開在那里了。這么說人們將很容易地找到那公式了?這么說在兩星期或一星期內事情就會失敗,我將和笨蛋一樣輕輕碰到了一百万法郎而拿不到手。啊!那真是太笨了。”
  又是一陣沉寂。
  暫時的月光使我看見馬西涅克,河水已浸過他的肩膀。
  “我再沒有什么話對你說了,”韋勒莫說,“讓我們下結論吧。你拒絕么?”
  他等了一會儿又說:
  “既然如此,既然你拒絕,我不再堅持。有什么用呢?是你安排了自己的命運,選擇了最后的跳水。永別了,老朋友,為了你,我要去喝一杯酒和抽一下煙斗。”
  他俯身向著受害人,繼續說:
  “但是應預知一切。要是你偶然改變主意——誰知道,也許最后一刻有一個靈感——你只要輕輕地呼喚我……瞧,我稍為松開塞在你嘴里的東西……永別了,泰奧多爾。”
  韋勒莫將小船靠岸,低聲地說:
  “倒霉的行業!這畜生真夠笨!”
  他按照所定的計划,把桌子和椅子挪到靠近岸邊的地方,重新坐下來,斟了一杯酒,又點燃煙斗。他又說:
  “馬西涅克,祝你健康!按照現在的情況,我看二十分鐘后就輪到你喝一杯了。不要忘記你可以呼喚我。我豎著耳朵,老朋友。”
  月亮被厚厚的云層籠罩住,岸上變得那么黑暗,我几乎分辨不出韋勒莫的身影。我相信這無情的斗爭會以彼此讓步了結,或韋勒莫退讓或馬西涅克說話。但十或十五分鐘過去了,時間似乎很長。韋勒莫平靜地抽煙,馬西涅克發出几聲呻吟但沒有呼喚。五分鐘又過去了。韋勒莫忽然怒气沖沖地站起來:
  “愚蠢的家伙,不要呻吟。我等夠了。你愿意說么?不愿?死尸,那就死去吧。”
  我听見他咬著牙說:
  “也許我取得另一個人的同意更好些……”
  他想說的是什么?另一個人,就是我么?
  他朝左邊走去,這就是說是走向正面入口處。
  一聲叫喊傳來,接著我這儿就再听不見什么聲音了。
  發生了什么事?韋勒莫在黑暗中碰上了牆臂或打開的百葉窗么?
  從我所在的位置,我看不見他。桌子和椅子出現在陰影中。此外就是一片黑暗,從中傳來馬西涅克低弱的呻吟聲。
  “韋勒莫要來了,”我在想,“再過几秒鐘,他將會在這里……”
  對他到來的原因,正如綁架我的原因,我都不了解。他是否相信我知道公式,而我沒有揭發馬西涅克是由于他和我之間達成了協議?在這种情況下,他是否想對我用對他舊日同謀的同樣的方法迫使我說話?或者是,在我們兩人之間,關系到貝朗熱爾,我們兩人都愛上了貝朗熱爾?奇怪的是,韋勒莫甚至沒有和馬西涅克談到她。這許多問題,他將會對我作出回答。
  “要是他來的話……”我在想。
  但是他并沒有來,房子里沒有一點聲音。他在干什么?我長久靠著那個他進來時必經的門,我耳朵貼在門扇上,准備好自衛,雖然我沒有武器。
  他沒有來。
  我回到窗旁,那里也沒有一點聲音。
  這沉寂真可怕,它似乎在河上,在一切空間里擴大伸延,但這沉寂卻沒有干扰馬西涅克垂死的喘息。
  我徒然強迫自己用眼睛去觀看。河水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見。
  我再看不見馬西涅克,也听不見他的聲音了。
  我再也看不見、听不見他!可怕的事實!繩子是否已沿著木柱滑下?使他窒息和死亡的河水是否已灌到他的嘴里和鼻孔里?
  我用拳頭重敲百葉窗。想到馬西涅克已死或將死,而我直到目前還沒有明晰的想法,這使我感到害怕。馬西涅克一旦死了,秘密將無可挽救地失掉。馬西涅克一旦死亡,這就等于諾埃爾·多熱魯死去第二次。
  我又加了把勁儿。在我看來,韋勒莫無疑已走近,我們之間會發生爭斗:這我并不擔心。任何考慮都不能阻止我,我應當馬上跑去援救,但這不是援救馬西涅克,而是諾埃爾·多熱魯,否則他的奇跡般的事業將會被消滅。直到目前,我以沉默保護了馬西涅克的罪行,現在我應當繼續從死亡中挽救那個知道不可少的公式的人。
  由于我的拳頭力气不夠,我弄斷了一張椅子,用它來敲打窗上的鐵柵。那百葉窗不很堅固,因為一部分窗板已經沒有了。窗板逐一被打掉。我伸出手臂,把外邊的橫鐵條拉起。百葉窗立即就打開了,我只要跨過窗緣就能下到河畔。
  韋勒莫讓我有了自由行動的机會。
  我一刻也不延誤,立即走到椅子旁,推翻了桌子。我很容易就看見了小艇。
  “我在這儿!”我大聲對馬西涅克說,“堅持一下。”
  我用力一沖,到達木柱中的一條旁。我重复說:
  “堅持一下!……堅持一下……我在這儿……”
  我雙手順流抓住繩子,一直摸到鐵鉤,以為會碰到馬西涅克的頭部。而實際上我沒有碰到什么。繩子垂下,鐵鉤在水中,沒有帶著任何沉重的東西。馬西涅克的尸体可能沉到水底了,也可能水流把它帶走了。
  我胡亂地把手盡可能往遠處伸著去摸。一聲槍響使我突然站起來。一顆子彈從我耳邊呼嘯而過。与此同時,韋勒莫——我猜想他正彎腰站在河岸上——聲音窒息地低聲說:
  “啊!可惡的家伙……你利用机會了!……至于馬西涅克……你以為可以救他?可惡的家伙,等一等。”
  他根据估計又放了兩槍,但我已迅速走遠,沒有一槍打中我。很快我就走出了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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