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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夜間行動


  夜已經很深,星星閃著耀眼的光。拉烏爾·德·利美吉穿上了高爾夫的輕裝:短褲和自行車運動員穿的短襪、帶后腰帶的外裝、還有鴨舌帽。他的腰帶上挂著一支強光手電筒。他腳穿橡膠底鞋,走起路來像幽靈一樣地無聲無息,他在盡情享受著构成鄉間宁靜的千百种聲響。從他泊車的地方到城堡的圍牆,只有兩三百米的距离,他很快就走了過去。
  拉烏爾的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很容易地發現了他所選擇的翻越地方,這是在上次拜訪過達爾貝朗伯爵之后。他很快爬上了一根粗壯的樹枝。從這個觀察點,他發現了看門人的屋頂。沒有一絲光線。大家應該都睡著了。他把一根纖細又結實的繩子拴在越過圍牆的樹枝上,然后把它松開。這樣,他的退路也就有了保障。他盡情地呼吸著夜間的空气。一段時間以來,他所享受的完全自由、輕松的時間,好像是對他在工作崗位上所承擔的重負的一种補償。在深夜,在他呆的樹上,他用拇指頂著鼻尖,搖動其余四個指頭,他這不僅是對自己,也是對警署的頭頭表示輕蔑,而且也是對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強者表示輕蔑。
  他抓住繩子,慢慢滑了下來。即便看門人的獵犬正在巡視,他也不應該在花園里兜圈子,而是應該在森林的那一邊,那里才是偷獵者設放套索的地方。通道上空蕩蕩的。拉烏爾雙手放在口袋里,信步朝城堡走去。巨大的繁复的坡形屋頂清晰地映現在那明亮的夜空上。所有窗戶都是漆黑的。
  “伯爵這兩個字,應該是屬于我的。”拉烏爾開著玩笑,同時想起年輕時學過的詩句。
  他高高興興地走過吊橋,就像是要去參加娛樂活動去似的,穿過院子。照明不成問題,他馬上動用自己靈巧的手指,開始擺弄鎖頭。早在他上次來訪時,他就注意到了鎖頭的特性,所以特意裝備了几件相适合的工具。馬上,就好像是愿意做他的同謀似的,鎖頭打開了。
  拉烏爾迅速打開手電筒,橫掃了一遍保護裝置、樓梯,然后步履堅定地穿過房間,走進了圖書室。他的最先的想法是撩開挂毯,因為他怀疑后面有一個藏身的地方。但是他白白地触摸了一陣牆壁和玻璃柜,事情很顯然。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夠讓一個窺視他人行動的人得以藏身。那么,他為什么會如此強烈地感到有人監視他呢?
  他十分困惑,打開位于壁爐旁邊的那一扇門,走進一間寬敞的大廳。他覺得里面裝飾得富麗堂皇。他匆匆地查看了一下扶手椅、安樂椅、一副豪華的象牙國際象棋,一張絕對正宗的路易十五時代的長沙發。他吹出一個贊歎的口哨,而且在想:“我還要再來……而且我還得‘帶些人來’!”
  他從客廳來到桌球室,然后走進裝有高大、漂亮的壁爐的餐廳。“真遺憾,無法搬得動壁爐。”他頗有興致地在想,“我十分欣賞這文藝复興時代的壁爐!還有這些盤子!請您俯允,伯爵大人!……”他駐足在一個年代久遠的餐具柜前,小心翼翼地從擺放古陶瓷器皿的擱板上拿起一只繪著色彩已變得暗淡的紫羅蘭花束的盤子。他從容地欣賞著它。“真好!真是太好啦!我認識某位亞森,如果我把這個禮品送給他的話,他會欣喜若狂的!”
  他繼續前行,突然照見了一幅奇特的油畫。它表現的是一次捕獵場面:一只大野豬跪在一群狂怒的獵犬面前。野豬頭已經被瞄准,野豬的獠牙憤怒地齜著,它威脅著圈成半圓形的,准備收拾它的獵犬群。它的紅紅的小眼睛里射出憤怒的目光。在它的身后,是一片秋天已經落盡葉子的樹林。這奇特的一幕使畫面栩栩如生。為了更好地欣賞它的全景,拉烏爾向后退了几步。手電筒的光給野獸的眼睛增添了難以置信的野性和凶殘。它好像就要從畫框里跳出來似的。
  拉烏爾試著在油畫的右下角辨認出畫家的姓氏,可是字母在斜向光的照射下變得模糊難辨。還得站到一把椅子上才能認出它來。拉烏爾把手伸向距他最近的一張椅子。當他想歇一下時,一個可怕的喊聲響了起來,更确切地說應該是呻吟聲,它具有可怕的穿透力,就在要弱下去時,又加大了力度,表達出如此強烈的痛苦,致使拉烏爾,雖然他膽大勇敢,也感到自己腦袋上的頭發一根根地豎了起來。他赶緊蹲在了身旁的一張高背椅子的后面,心里怦怦地跳著,他豎著耳朵在搜索著聲響。他們肯定是要來的了。這樣的喊叫聲肯定會把城堡里的所有居民都喊下床來的。
  寂靜取代了可怕的呻吟聲。拉烏爾如此吃惊,他無法說出這一喊叫聲是發自他的身后,在樓底下,還是發自他的頭頂,在樓上的某個房問。但是沒有任何動靜,好像所有的人都還在睡著,好像城堡已經被它的主人們遺棄了似的。“奇怪!”拉烏爾咕噥著,“這里發生的事情可不是那么符合道德標准。我對此心中有數。”他重又站起身來,悄悄地折回去,一直來到警衛室,他隨時准備看那些用人們手握武器蜂擁而來。
  沒有一個人!他又踮起腳尖穿過寬敞的大廳,打開另外一扇門。真妙!他的手電光把伯爵的油畫長廊照亮了。這里是貴賓室,是家庭博物館。拉烏爾盡管不想耽擱,但是好奇心把他緊緊釘在了門口。他照了照牆壁,看到顯現出來的軍人、行政官員、高級神職人員……的身影。
  拉烏爾忘記了要謹慎、要小心,向前邁了一步,再邁一步,他嗅到了光滑地板上發出的蜡味。在右側,他看到了一束反射光,在長沙發的上方,然后又發現了陳設各种白刃武器的盾形架,上面有宮廷劍,十七、十八世紀的長劍和獵刀。在這些刀劍中,有一個空位子。有人取走了一把匕首。這把匕首,這惊恐的喊叫聲……見鬼!一個罪行剛剛結束,這是不容置疑的。拉烏爾繞過了長沙發。
  尸体還在那儿擺著。是達爾貝朗伯爵。他臉朝下伏在地上,身上穿著他那件條紋晨袍,戴著他那小圓帽,帽子下面露出几縷白發,這就是拉烏爾在他活著的時候見到的樣子。匕首刺在了肩胛骨之問。凶器還留在傷口處。這個脆弱的老人還能有力吼出這么怪的呻吟來,而且還傳得這么遠。這可能嗎?
  拉烏爾跪下來,扶起伯爵的上身。一個新的惊奇差點把他打蒙,如此強烈,如此難以置信,以致他松開尸体,在想自己是否在夢中。在他面前顯現的這個人,并不是在几天前接待過他的那個人。
  拉烏爾摘下他的小圓帽。結果帽子和它遮蓋的白色假發同時都到了他的手中。死者是個禿頂。他的滿臉皺紋,他那干癟多皺的皮膚,這一切都表明了他的年齡。真正的達爾貝朗伯爵就在眼前,而且是被凶殘地殺害了的。另外一個人,就是圖書室里的假老人,只不過是一個冒名頂替者。他戴上了假發和小圓帽,穿了老人的晨袍,然后再稍微把臉部化妝了一下。由于年齡而背彎腰駝,風濕病,多么合适的托辭,巧妙地把面孔偽裝起來,他成功地欺騙了來訪的人。
  光是這些,尚不完全。他的聲音,顫抖又沙啞,使勒諾曼先生產生了一种無法擺脫的不舒服的感覺。他曾經感覺出應該有人監視著他。而這個冒名頂替的人,他應該是,而且只能是格雷古瓦·達爾貝朗,伯爵的侄孫。憑著難以想象的膽量,借助于某些相像之處,他取代了他的叔祖父,同時還在想,這個勒諾曼先生,即便他親眼看見過老人,也還是會上當受騙的。可是為什么要上演這出戲呢?為什么這個格雷古瓦如此堅決地阻止安全局局長与老伯爵會面呢?回答是簡單的:格雷古瓦很害怕他的叔祖父會向警方吐露秘密。無疑是他,從一開始,就以一种惡魔般的靈巧,在牽線、策划。他擁有了資料,但尚不知道警方已經在科薩德那里也找到了它,便在城堡里采取了警戒措施和對策,以對付來打听情況的調查者。他應該已經買通了看門人,指示他當他不在家的時候,不要給任何人開門。而當他來叔祖父家做客時,就直接把來訪者帶到他那里去。老人一天中的絕大多數時間應該是在床上度過的。那么這种取代也就沒有什么危險了。
  拉烏爾已經習慣了快速思考和一眼即看出形勢的各個方面。他感到快要接近目標了。每一個細節都有它合适的位置。假達爾貝朗伯爵不得不承認,科薩德對他來說并非陌生人。他的無稽之談,當時想象出來的,就是那樁沒有實現的婚姻,為的是解釋他的名字之所以出現在私人偵探的通訊錄里的原因。而且正是在這個時刻,他嗅出了迫在眉睫的危險,最終做出干掉伯爵的決定。
  盡管拉烏爾總是很難被凶殺的場面所打動,但他還是滿意地長吁了一口气。這一次,所有的秘密的關鍵全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而格雷古瓦·達爾貝朗不可能再走遠了。但是,首先要做的事,顯然是邊打邊撤退,以便盡快地回到勒諾曼先生的包裝里去。
  他熄掉手電筒,快速走過那些保護裝置,它們總是那么靜靜地擔任著警戒。門……小院……吊橋到了,就在眼前。可是不對,因為拉烏爾撞到了一堵牆上。應該再向右邊走一點儿吧。不對。還是牆壁。那就再向左走?總不可能沒完沒了吧。
  “我在做夢。”拉烏爾哈噥著,“我還是确信……”他又打開手電筒,在自己的面前掃視了一陣。
  這塊豎起的板子,差一點讓人把它跟一堵大牆混淆起來了。……哎呀,對啦。吊橋已經升起來了。它正好嵌在了兩個塔之問。任何的外逃都是不可能的了。那一陣長長的、令人心惊膽戰的呻吟聲,它曾讓拉烏爾在飯廳里目瞪口呆,應該是由于費力地操縱生銹的鎖鏈時發出來的。
  凶手應該就在這里,像一只蜘蛛一樣龜縮在它的网中。拉烏爾,跳了几下,又跑進了警戒室。他沒有武器,但是他有屬于他的膽識和机敏的應變能力,它們能夠讓他多少次地逃脫最可怕的危險境地。他當机立斷,馬上穿過圖書室和客廳,躲進了飯廳。它是靠三個高窗采光的。他把第一扇窗開了一條縫。但是他忘記了城壕。想要跳過它去是絕對不可能的。它太寬了。游過去?可是現在是不是太晚了一點儿?
  其實現在,已經有一群人到了市道上。拉烏爾看不真切他們,盡管這一小群人是由一個人提著馬燈照著路的……可能是看門人的馬燈。拉烏爾似乎看出了一位憲兵的皮制裝備和長劍反射出來的光。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內,城堡將會被搜個遍的。格雷古瓦·達爾貝朗的罪惡計划就极有可能會實現。拉烏爾心悅誠服地敬佩他。敵人是下了死決心干的。他是怎么發現有人溜進城堡里來的呢?……這一點倒是不大重要。他發現了他,這就夠了,而且他馬上就抓住這驀然而至的机會,殺死他的叔父,然后把尸体移到藝術品長廊,以便更好地讓別人以為犯罪的目的是偷盜。然后,他把情況通報給用人們,其中一人馬上跑去找就在附近的憲兵隊,又讓另一個人把吊橋升起來,而他本人則在等著來人。
  現在,陷階已經關起來了。憲兵們將會發現一個被匕首刺死的人,和一個帶著偷盜作案工具闖進了城堡的陌生人。自我保護的方法,是大喊自己的清白無辜?……
  拉烏爾又用眼睛測量了一下他距离水面的高度。至少有三米。攀著凹凸不平的大牆溜到水里去?……不行。游水時弄出的划水聲毫無疑問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的。再沒有其它辦法逃出去了。現在需要的是就像一個幽靈一樣地隱身。拉烏爾并沒有太緊張。他有一陣子情緒激昂得有點支持不住了。但是,他喜歡的正是這樣的時候,因為它賦予他生命以价值。他數著自己的心跳數。它們就像他平靜地睡覺時的一樣。他平心靜气地做出了決定。
  他知道,現在,他所能做的是什么。
  這一小群人馬上過來了。格雷古瓦·達爾貝朗走在前面。一個班長和三個憲兵,手里拿著槍,跟在他的后面。“獵犬”手里也拿著槍,同樣地跟了過來。
  “他不可能出去,”格雷古瓦強調著,“我再向你們說一遍,我告訴居斯塔夫,我叔父的貼身用人,把吊橋升起來的。這個人只有一條路:投水。但你們想得很對,我們肯定會听到響聲的。”
  “如果要搜查整個城堡,”班長說,“那怎么干得完呢。”
  “您不要搞錯了。很多房間都沒有用,而且是空著的:只需看一眼便完事的。住了人又有家具的房間只有十二問。”
  “您肯定您的叔父已經死了嗎?”
  “遺憾的是這是真的。他那么老又那么衰弱!我以為,他是在他稱之為人物肖像的長廊里被殺掉的。頗受失眠之苦,他時常半夜里下樓,為了隨心所欲地欣賞某些价值連城的油畫。他為自己的收藏品而自豪。”
  “而您是怎么揣測出發生了意外事件的?”
  “噢,這很簡單。我在床上看書。我常常看到很晚,因為我也是很難入睡。于是我听到了我叔父的下樓聲。他弄出的響聲不大,但是,您知道,人們可以在這樣的住宅里听到所有的聲響,因為回聲很大。只是過了很久之后我才害怕起來。因為他沒有再上樓來。我馬上想到他有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一個不适……或是眩暈……在他這個年紀,那是沒有什么好說的啦……我下了樓,甚至都沒有來得及點一支蜡燭。我對每一級樓梯和每一個轉彎了如指掌。于是我發現在圖書室有燈光移動,我划燃一根火柴。我叔父躺在地上,已經死了。我絕對相信這一點。三叉型的燭台,他習慣用它,已經翻落在長沙發下面,而且已經熄滅了,也真是僥幸。我立即去叫醒了居斯塔夫和阿爾芒。然后……于是……您知道隨后的事了。”
  小隊在塔樓前停了下來。格雷古瓦·達爾貝朗把雙手做成喇叭狀放在嘴前,大聲地喊道:
  “居斯塔夫!開門!是我們!”
  然后他轉向班長,對他說道:
  “我們可以弄出點響聲。他肯定已經看到我們了。”
  隨著凄慘的響聲,吊橋開始放下來了。
  “居斯塔夫呆在卷揚机房里。”格雷古瓦繼續說道,“在那里邊,他沒有什么危險,他太太呆在他們的屋子里,她也把門閂起來了。所以,你們只要看見人就開槍。你們絕不會弄錯的。如果有人走動的話,那肯定是強盜。”
  吊橋回到了原位,六個人魚貫地走進了城堡。居斯塔夫跟著他們一同進了警衛室,他手里拿著一根結實的短粗木棍。
  班長馬上進入了戰斗狀態。他指派一名憲兵站到大廳的入口處,顯然是為了切斷入室強盜的退路,同時他讓人迅速介紹了一下底層各房間的布局。
  “我們從肖像室開始。”他命令道。
  皮靴發出的響聲引起了共鳴,而且傳得很遠,不過誰也沒有去注意它。相反地,它會讓罪犯知道,所有的反抗都是無益的。這或許會迫使他繳械投降。班長拿過馬燈,他第一個走了進去,照見了達爾貝朗伯爵的尸体。
  “既然我們對他已經無能為力了,我們就沒有必要在此耽擱了。在搜查完后,我們再把他放回他的房間……”
  他俯下身去,看了看長沙發底下。然后他舉起馬燈,而所有的肖像,好像都在畫框中轉過臉來望著他。
  “這里不可能藏人吧?”
  “不可能。您看得很清楚。”格雷古瓦說。
  “沒有秘密通道嗎?好多古老的城堡都有秘密通道。”
  “据我所知是沒有的。”
  “很好。再往前面看一看。”
  他們到處查看著,在圖書室、在大廳、在台球室、在飯廳、在配膳室和在附屬用房里,沒有一個人。
  “既然他沒在下面,那他就一定在樓上。”班長大聲叫喚著,“他總不可能揮發掉吧。”
  他叫了在保護裝置周圍站崗的,并且沒有發現任何可疑情況的憲兵,跟著他的所有的人開始往樓上爬。然后他在和几個房間相通的走廊入口處安插了一名衛土,便打開了右邊的房門。
  “我的房問。”格雷古瓦說。
  他們看了一下床底下,衣櫥里,還搬動了一些家具,結果一無所獲。
  “走廊的另一邊,是我叔父的房問。”
  他們又仔細地查看了一下這個房間,也是一無所獲。
  “那他肯定在某個地方。”班長咕噥著。
  “前面是朋友們來住的房問。”格雷古瓦明确道,“里面已經很久沒住人了。這一邊,是貴賓房。”
  他打開房門,緊接著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班長把他推到一邊,把馬燈高高地舉過頭頂。燈光照到一具被放在床上的尸体。
  “這個人是誰?”班長問道,他無法明白眼前的事。
  “這是不可能的。”格雷古瓦囁嚅著。
  尸体只穿了一件睡袍,他的頭光光的,就像是新生儿的腦袋。
  “您認識他?”班長不耐煩地問道。
  “這是我叔父。”
  “什么,您的叔父?我們剛才還看到他在下面呢。”
  他猶豫了一下。然后猛地推開他的手下,朝樓下沖去。他跑進藝術品陳列室。晨衣還在那里,還有假發和無邊小圓帽,可是穿戴這些東西的人卻失蹤了。
  “過來看一看。”他大喊道。
  人們全都擁到了他的周圍。大家都低下頭來看那些脫下來的舊衣服。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每個人都在贊歎這位未謀面人的狡猾和詭詐,他居然會毫不猶豫地把伯爵的尸体抬到樓上的房間里去,他還給自己穿上睡袍,戴上圓帽和假發,然后又以這可怜的老人倒在地上的姿勢,面朝地下地趴在地上。
  “真應該……真應該……”班長大聲吼道,“為什么我派人去看守底層,那里除了一個死人外,沒有任何人。實際上我們也許人手不足,我們這些人,為了把這個狂徒緝拿歸案!”
  他喘著粗气,神情沮喪地供認道:
  “現在已經無所事事,只好開路走人了。吊橋已經放了下來。道路已經暢通無阻了。這個魔鬼,這個人!……”
  ……与此同時,拉烏爾·德·利美吉已經從容地翻過了圍牆,收起他的繩索,走到了自己的汽車旁。然后他吹著口哨,全速朝巴黎進發了。
  這一次,勒諾曼先生又被召到了議長大人那里。警署總長和內政部長都沒有參加這次談話。羅尚貝爾總是那么目空一切,但是這次多少表現出了一點善意,這倒讓他的談話者很有點惊喜。
  “我同意您的意見,”他說,“形勢越來越好了。再也沒有人認為奧貝爾特案件帶有政治色彩了,而這絕非是一件小事。恰恰相反,所有的人都确信,現在,所有這些罪行都是相互聯系著的。所有這些罪行,您听到了嗎,勒諾曼?因為我算了一下,共有五起。”
  他握起拳頭,然后邊數邊伸出一個個手指來。
  “奧貝爾特,一個!科薩德,兩個!阿代爾·迪努阿,三個!穆里埃,四個!達爾貝朗伯爵,五個!您听明白了。五個罪行。那么警方又抓住誰了呢?沒抓到一個人。警方,它在睡大覺!我十分遺憾地跟您談及這一點,安全局長先生,你們在睡大覺!……不,請您不要辯駁!”
  “我什么也不說,議長大人。”
  “但是我看得出來,您想的東西也不少。我听到到處在吹噓您的眼力,您的決策。那么,我就等著吧。可是并非只我一個人。新聞界也在等著。它們得到風聲,我在想,怎么可能是科薩德的檔案材料,而且人們在指責我們遮蓋了一樁新的丑聞。您一定要記牢,勒諾曼,對于政府的政敵來說,所有能夠用來指責不負責任、無能的東西,都是很好利用的。而您恰恰承認了這种無能,是吧?……”
  勒諾曼先生悄悄地舉起了手指,就像懶學生終于做出決定要回答問題似的。
  “議長大人,我能插一句話嗎?”
  “那么說吧!說吧!現在還為時不晚。”
  “如果說公眾輿論沸沸揚揚,那是因為它還看不出殺人犯的犯罪動机。于是人們產生了遐想,甚至還想象這是一個可怕的團伙干的。人們又談論起無政府主義者。可是人們又有什么不談論的呢?……而且如果我揭露出犯罪動机,那么一切就都會變得有序了。”
  “那么您本人是知道這些犯罪的動机的了?”
  “是的。”勒諾曼先生謙和地說。
  羅尚貝爾聳了聳肩,點燃一支香煙,然后做著滑稽相。
  “您能夠告訴我為什么同一個人會一個接一個地干掉科薩德、奧貝爾特和這個可怜的姑娘,這……阿代爾·迪努阿……然后毒死穆里埃,最后又刺死一個老好人……他可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您是在科薩德的檔案里找到這些的嗎?”
  “正是的。”
  羅尚貝爾向后靠進了扶手椅中,開始笑起來。
  “我親愛的勒諾曼,在我們之間說,您并不缺乏某种膽量。”
  “是這樣嗎?”勒諾曼先生說,同時眼里流露出狡黠。
  緊接著,他又變得十分嚴肅認真了。他靠近羅尚貝爾,繼續說道:
  “只是,我的‘膽量’,議長大人,我會留著它在其它場合用的。殺人者遵循著一條很簡單的邏輯……”
  “真的?”
  “我不禁想起穆里埃和達爾貝朗伯爵的名字出現在科薩德的卷宗里來,第一個是以被監視的身份出現的,第二個是以顧客的身份出現的。”
  “這有什么聯系嗎?”
  “正是的。并沒有其它的聯系。但需要看到的是,殺人犯在某种情況下,是為了避免遭毀滅而殺人的;而在另外一种情況下,是為了避免被送上斷頭台而殺人的。他之所以要殺科薩德,是為了阻止他提交出對他不利的報告;而他要殺掉奧貝爾特,則完全是為了擺脫有可能揭發他的現場見證人。”
  “是的。這一點我們都知道。”
  “但是還要再看遠一點,議長大人。我們的罪犯擔心,科薩德已死,而讓人調查他的那個人還會重新來過,又去找另外一位私人偵探。這個人也應該悄悄地把他干掉。遺憾的是,如果他只是到這位最后一位受害者這里打住,他就极有可能馬上遭到怀疑,根据古老的格言……”
  “誰做誰得利。”
  “正是如此。罪犯是被罪行利用的那种人。我的解決方案如下:把新的罪行納入一個系列之中……确切地說,這一系列已經開始了……因此,我們要著手研究這些無法解釋的罪行。這些表面看上去沒有任何理由的罪行。”
  “這很有趣,”羅尚貝爾贊許道,“在听您作解釋的同時,我在想穆里埃的死,在想達爾貝朗伯爵的死……”
  他猛地站起身來。
  “您還在等著這一系列的凶殺繼續下去!如果我沒理解錯您的意思的話。這個瘋子——因為我找不到其它的字眼——不管以什么名義,還要殺害所有那些名字出現在科薩德卷宗里的男人和女人們……請您記住,勒諾曼。光有道理是不夠的。您是一個審美家。當您的推理是正确的時候——我同意您做到了這一點——您是完美的。那么,不,不。要阻止這個殺人犯繼續胡作非為。”
  “我同意您的意見。”
  “那么誰能阻止他呢?”
  “我。”
  “可是您并不知道他是誰呀。”
  “我并沒有跟您說我不知道他是誰,議長大人。”
  羅尚貝爾一下子變得語塞了。
  “那么?……您為什么不把他抓起來,還在等什么呢?”
  “一個證据。一個确鑿的證据。您是記得的,議長大人。我們僅憑簡單的猜疑就抓了小沃塞爾,而后來又不得不放掉他。新聞界對此事大做了一通文章。如果新的一次逮捕又是以不予起訴而告終的話,那么您設想一下這一次憤怒的情況吧。”
  羅尚貝爾點頭表示贊同。
  “暴風雨會舖天蓋地地向我們襲來的。”
  他把一只手放到勒諾曼先生的肩上,聲音柔和地說:
  “既然您知道罪犯……”
  “您想讓我告訴您他的姓名,議長大人。”
  “我認為……”
  “再過一段。一旦我确信自己沒有弄錯的時候。”
  “什么時候?”
  “后天。”
  “您真讓人受不了,勒諾曼。我不斷地給您寬延期限。”
  “四十八小時之內,一切都會解決的,議長大人。”
  “如果您失敗了呢?”
  “我向您遞交辭呈。”
  羅尚貝爾背靠在壁爐上,神情嚴肅地盯著安全局長的臉。
  “這一次,”他說,“我會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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