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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雅科夫·謝苗諾維奇·亞姆希科夫是遠近聞名的黑社會老大,綽號利亞列克,他“經營”城市周圍地區已有數年,清除了自己領地上的流氓無賴、小股盜匪和恐嚇勒索分子。他几乎能跟民警總局局長握手問好,刑偵机關那些精明能干的偵查員和俄羅斯社會治安局那些閱歷丰富的老兵都認識利亞列克。這里發生殺人案往往也只是家庭口角引起的,比如說,男人喝下的酒的數量几乎等于他本人的体重,僅僅因為同居的女人把香腸切厚了,他就殺了這個該死的畜生。別的黑社會匪徒很少闖進利亞列克的領土,要來也只是路過一下。
  黑幫向周圍地區征稅,這里的居民人口比一個大的州轄市還多。“管理”市場的高加索頭面人物舉止平和,偶有打架斗毆,用刀子捅人不算一回事。這种小事不論是盜匪還是合法的執法人員都不放在眼里。心性高傲的高加索人按時納貢,這里可不是什么煤礦區或部隊,付款晚一天都不行。
  有一天傍晚,格奧爾吉·圖林來到一家餐廳吃晚飯,這家餐廳實際上屬于亞姆希科夫——利亞列克。頭一天圖林在這儿周圍轉了一整天。他從維爾丁那里得到有關目標動向的情報,說是利亞列克本人今天將在一個不起眼的小餐廳里進晚餐。格奧爾吉的任務是調查核實晚餐是否确有其事,首領是否親自出席。格奧爾吉卸完一車食品,跟干活的工人們一起喝了几杯,他提議再來兩杯,這時一個四十左右的漢子看了看表,用當家人的口气說:
  “行了,伙計們,咱們的工作干完了,到此為止吧。”
  隊里沒有一個人表示异議,大家站起身來,各自收拾一番,然后鑽進汽車換衣服。一切都干得很迅速,干活時穿的是一种衣服,乘車進城則換上另一套。有几個人還有自己的小汽車停在那里。
  圖林穿的是一套牛仔服,不是什么名牌,卻也不是偽劣產品。他一大早就十分自然地干上了這份活。當時他們正從載重汽車上卸下一只大桶,倒不是搬不動,而是不好使勁,那些人從昨天起干活就不順利,此刻順著桶底邊沿把桶朝前轉動,眼看桶就要摔到地上。格奧爾吉裝成偶然路過的樣子,不聲不響地把几個腿腳發抖的“勞動好手”推到一邊,托起大桶放在肩上,扛到通往地窖的鍍鋅滑板跟前,小心放好。隊長只看了這個志愿幫手一眼就看中了,隨口問道:
  “是想要一瓶酒還是干上一天?馬上還有兩輛車開過來,可是叫來干活的人都很差勁。”
  圖林看了看昏暗的太陽,仿佛在盤算時間,懶洋洋地答道:
  “時間好像還早,結算時不會讓我吃虧吧,長官?”
  “讓你吃虧!”隊長哈哈一笑。“你可以穩穩當當掙一份工資了。”
  整整一天圖林一句話也沒說,埋頭苦干,一個頂倆,但卻沒有炫耀自己力气大,邊干邊觀察這些新伙計。挑來的這些人基本上都很賣力,吃午飯時每人喝了五十克左右,不會更多。只有一個人,個子又高又瘦,一張臉像是打上了酒鬼的烙印,這一班直到干完一直沒有清醒過來,再說他也沒法清醒,因為他兩次跑到樹后,仿佛要撒尿,但顯然是在繼續喝酒。這人的外號恰如其分——孱頭,而且過份健談,總之正是圖林要找的那號人。
  工作干完以后,大伙儿洗臉換衣,領了報酬。這時隊長把錢塞進孱頭胸前的口袋,說道:
  “孱頭,你這家伙只能卸波爾圖葡萄酒,明天別來了。”
  所有的人都各奔東西,孱頭卻站在那里,一雙腿又長又細,搖搖晃晃地數著剛剛得到的揉皺的票子,气惱地自言自語。
  “別往心里去,勤快人總能找到自己的家什。走吧,維佳,咱們去喝兩杯,”圖林抱住酒鬼的肩膀樂呵呵地說。
  “呵!頭一次有人叫我的名字,”“勤快人”大為感動。“要不然左一個‘孱頭’、右一個‘孱頭’,仿佛我這人有罪,天生有毛病似的。可是,格奧爾吉,你從哪儿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名字用歪歪扭扭的醒目的字母刺在手上,但圖林沒有回答,只是大笑起來,領著他走過卸食品的那家挺气派的餐廳門口,走進不遠處的一家酒館。
  “不錯,剛才那家餐廳是不讓進的,那里是為老爺們開的,而且不久總頭儿要來,還帶著私人衛隊,像個公爵似的。”
  “可是他們怎么分得清誰是老爺、誰是過路人呢?”圖林推開酒館的門,這是一家普普通通、介乎小吃部和啤酒館之間的小酒館。
  “看相貌就能認出,要是客人就得知道暗號。”
  圖林在酒館小賣部要了兩小瓶酒,各一百五十克,外加涼拌菜和礦泉水。
  女售貨員在結算時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了圖林一陣,說道:
  “您頭一次來我們這儿,我對您沒有什么意見,可是伏特加我再不給了。上一次我們三個人好不容易才把您的同伴拖出門外。”
  “謝謝您的提醒,美人儿。我保證到時候親自把他背出去。”
  “您自己倒是不錯,我是為這一位擔心。您自己嘛,一眼就能看出,是個自主自立的男子漢。”
  “謝謝您。”他把盤子和酒瓶拿走,酒杯則留在柜台上。返身來拿酒杯時又說:“您說我自主自立,可是你們隔壁那家咖啡館還不讓我進去吃飯哩。”
  “那里有別的事,尤其是今天。”售貨員壓低嗓音說:“今儿個他們等著大老板光臨,得知道暗號才能進去。”
  “什么暗號?難道是‘嗨爾——希特勒’不成?”
  “您偏要明知故問。”女售貨員气憤地轉過臉去。
  圖林喊一聲“嗨爾”是開個玩笑,沒想到歪打正著。
  半個小時以后他把孱頭維佳帶出酒館,好不容易才擺脫他,走過去鑽進維爾丁給他提供的那輛“伏爾加”。格奧爾吉在車里仔細刮了刮臉,全身上下換了裝,臉和手都撒上名貴香水,隨后把車開到准備迎接貴賓的那家咖啡館門前。
  圖林剛把車開到一排汽車的旁邊,身邊就出現了一個面帶笑容的小伙子。
  “對不起,今天餐廳不開門。”
  “嗨爾!”圖林鎖上汽車,走進這家按俄羅斯農舍風格裝修的餐廳。大廳中央放著一張巨大的宴會桌。圖林走到角落,占了一個靠窗的位子,這樣大門、廚房門和大宴會桌都能看見。
  一個服務員馬上走過來。圖林善于跟跑堂的打交道,此時此刻態度必須不偏不倚,決不能隨隨便便、不拘禮節,但也別忘了你是客人,主人則是些飽經世故的人。
  “晚上好。您要點儿什么?”服務員鞠了一躬。圖林感覺到對方正在仔細審視他。
  “晚上好。”圖林點了點頭。“您叫什么名字?”他的兩眼不直視服務員,而是稍稍偏一點,表明他只不過是有禮貌,僅此而已。
  “我叫阿納托利,”服務員鞠了一躬。
  “阿納托利,請給我安排一個人的晚餐,別讓任何人坐過來。我頭一次來你們這儿,不了解你們的飯菜,再說我這個人吃東西也不挑剔,”他微微一笑,那意思是:坐牢的時候可不會讓你吃什么美味佳肴,“弄點涼菜,不要湯,肉不要煎得太透,不要任何外國風味的東西,簡單一些。”
  “明白了,咱們可是俄羅斯人,”服務員點頭表示同意。“您喝點儿什么呢?伏特加?香檳?”
  圖林責備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想要個姑娘嗎?請別往坏處想,我們這儿沒有妓女,只不過開開心,陪著說說話。要黑發的還是金發的?”
  “要個机靈的。你這人挺滑頭,阿納托利,那飯菜就來雙份儿吧。”
  “懂了。”服務員更加恭敬地鞠了一躬,后退了几步,這才轉身离去。
  廳里客人本來就不多,服務員的身体把他們的視線全都擋住了。圖林迅速取出別在小腿下部的手槍,放在窗帘后面的暖气片上。就在這時過來一位穿著頗有風度的年輕女人,伸出膚膩如脂的手,說道:
  “你好,當兵的,我叫薇拉。”
  圖林給她移過一張椅子,沒有吻她的手,只是輕輕握了一下。
  “您好,請坐。我喝伏特加,給您要點儿……”
  “兵營里都喝伏特加。”薇拉的体形十分优美,洋娃娃般的臉像個時裝模特,目光則很銳利。
  “百分之百是利亞列克的探子,”圖林心里斷定。“當然,所有的姑娘都愛告密,可她卻是個密探,負有特殊使命。”
  “您沒有作自我介紹,我叫您當兵的好嗎?”
  “我很開心,不過您可以叫我維塔利,免得單調。”
  服務員快步走上前來,迅速擺好酒菜,把玻璃酒杯和大高腳杯斟滿酒,隨即离去。
  兩個人舉杯祝賀互相結識,開始吃菜。圖林不時微笑著看看同座的女人,一言不發。
  “您一向沉默寡言嗎?”薇拉問道。
  “通常是這樣。這會儿我正在回憶最近一次跟漂亮女人共同進餐是在什么時候。”
  “是進餐還是打架?”薇拉像主人一樣把玻璃酒杯斟滿。
  “先進餐后打架。”他略略舉起酒杯說:“祝您健康,”說著一飲而盡。
  “誰告訴您該用哪种香水的?”
  “女售貨員。”圖林對這場談話感到好笑,他看出這女人怎么都無法把談話引上她設想的那條軌道。
  “您有工作嗎?”
  “出租車司机。”
  “這對您不合适,”薇拉皺了皺眉頭。“您甚至當私人司机都不合适。”
  舞台上有人擺上一張椅子,一個吉他手登上舞台。
  “呸,不論你說多少次,”薇拉扭了扭肩膀,“又是《集鎮燃燒了四天四夜》……”
  “挺好的歌,我听過,”圖林反駁說。
  “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歌。我和您都不是貴族,馬上要來的那個人則根本沒有家族和民族。”薇拉又把酒斟滿,隨即一飲而盡。“見鬼,你來這儿干嗎?”
  “不是我愿意,有事儿,”圖林一邊回答一邊觀察同桌的女人,試圖斷定她的舉止中有几分醉意、几分做作。
  “你在這儿能有什么事?你是外來的。”
  “我在莫斯科出生,在這儿一直住到祖國和命運發出召喚。眼下不是從外地來的,而是回家。您呢,薇拉,別再喝了,我不喜歡醉醺醺的女人,”圖林冷淡地說。
  “哎呀,瞧你這人多了不起!是個硬漢子!好啦,請原諒,當兵的。”
  “沒關系。”圖林決定轉入進攻。“薇拉,您是個聰明正派的女人,既然您端著雅科夫·謝苗諾維奇的飯碗,您就不該當著外人的面說他的坏話。”
  “你們倆認識?”薇拉發自內心地感到惊訝,不過她十分清楚,既然這人今天坐在餐廳里,那他就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不,不認識,但我听說過,我坐牢的時候听伙計們描述過他的為人。”
  “不認識,”薇拉拖長了語調說。“那么利亞列克興許會把您赶出去!”
  圖林突然記起古羅夫上校,記起他愛說的一句俏皮話,答道:
  “那倒未必。”
  吉他手彈起琴弦唱了起來:
  
  集鎮燃燒了四天四夜,
  故鄉的大地在腳下騰起烈焰!

  大廳里走進一群男人,七嘴八舌地應聲唱了起來:
  
  分發子彈吧,戈利岑中尉,
  奧博連斯基少尉,請備好馬鞍……

  歌唱得走了調。先來的几個男人從桌子旁邊站起來,走到老大跟前,這人跟到餐廳來的其他人毫無區別。然而眾所周知,國王的威風是隨從捧出來的,雅科夫·亞姆希科夫大搖大擺向餐桌走去時全場鴉雀無聲。其他人都恭恭敬敬地站著等他落座。喧鬧一陣以后,所有的人都在大宴會桌邊上就座。隨后開始尋常的酒宴,雖不算過分低級下流,卻也并不安靜。
  “你不知怎么完全不出聲了,當兵的!”薇拉說道,她這句話聲音很大,正好碰上大宴會桌上話音暫停,這种暫停任何酒宴上都會偶爾發生。
  “瓦里婭!”大宴會桌上有人叫了一聲。
  “姑娘打算嫁人了,可是你卻敗坏她的名聲。”
  “怎么打算嫁人?”利亞列克气憤起來。“我們還沒有离婚哩。一人兩個丈夫——這事儿法院可得管管。”
  笑聲和粗魯的俏皮話逗得這群已有醉意的人一片歡騰。
  圖林沒有看見白天一起干活的那個隊長,但感覺到那人的目光正注視著他。他把兩個玻璃酒杯斟滿,盡量用平靜的語气問道:
  “瓦里婭,您的丈夫分明在這里,您怎么可以坐在這儿陪我?別人不明真相,准會對我不客气。”
  “他撒謊,下流東西!我們分手一個星期了。他把我往喝醉了的朋友床上亂塞,我狠狠打了他的耳光。”
  “那么他似乎忘了,”圖林一邊回答一邊盤算要不要把手槍拿過來,這樣做是否明智。
  但他的盤算已經遲了。隊長跟利亞列克正在小聲交談,站在門口的三個彪形大漢已經邁著堅定的步子穿過大廳走來。
  “這可不好,瓦里婭,”圖林起身向几個警衛迎面走去。
  “賣身投靠的警察,”瓦里婭朝他身后唾了一口。
  圖林同几個警衛平靜地走出大廳,穿過門帘時圖林往旁邊一閃,一支手槍柄沒有打中頭部,從肩頭滑過。
  “你們搞錯了,伙計們!”圖林舉起雙手。“我啥也不是。干嗎要性急,把事情搞清楚哇。”
  他被推進經理室,圖林憑直覺一閃身,躲過了向他胃部擊來的一拳。
  “等一等,來得及!”隊長走進房間說道。“格奧爾吉,你怎么突然鑽到這里來啦?而且還穿上這么高級的衣服?”
  “可是你呢,隊長,你穿的也不是粗帆布靴子,”圖林答道。“你吩咐几個小伙子別打架,這不會有好結果。”
  “他們會揍死你,好小子,什么結果不結果,”隊長話是這么說,口气卻不硬。
  “老是揍呀揍的,休息都沒法休息,”利亞列克走進經理室,說道。“好吧,都走吧。隊長,你留下。”
  所有的人出去以后,利亞列克坐下來,對隊長點了點頭:
  “好好說清楚。”
  隊長照實說來,并未添枝加葉,甚至向圖林擠了擠眼。
  “你回答几個問題,只要都答得出來,你就跟瓦里婭灌酒去,”利亞列克說。
  “問吧,我答得試試看,”圖林說。
  “那么你就試試,否則叫你吃不了兜著走。”利亞列克想喝酒,他不得不离開餐桌,所以十分惱火。
  有人猜透了老板的心思,從門帘外遞進一個托盤。上面有一瓶酒、一盤下酒菜和兩個杯子。利亞列克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圖林說:
  “別嚇唬我,雅科夫·謝苗諾維奇,我可不是小孩。”
  “是嗎,”利亞列克咽下一片黃瓜。“那么請問,你既然有錢,干嗎要彎著腰整天干那种鬼活?”
  “找個途徑進你的餐廳,”圖林答道。
  利亞列克跟隊長惊訝地互相對看了一眼。
  “‘途徑’可是警方的用語,”隊長說著用目光示意,請求允許他喝酒。利亞列克點了點頭,又問道:
  “是嗎,小酒館的門离街邊的院子不過兩步遠,有什么好找的?”
  “這算第二個問題嗎?”圖林問道。
  “你別耍無賴,小伙子,你已經沒命了。”
  “‘途徑’并不是警方用語,可是你跟我談話卻像個民警。你想問問題么?那就赶快問。其實不問也罷,我很清楚你想知道什么,我自己來回答。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在這儿吃晚飯的?我怎么進來的?我來回答。我既不在民警局、也不在聯邦安全委員會領工資,我的職業是偵查員,你那些令人震惊的秘密其實家喻戶曉。我帶著家伙進來,你門口那些看守卻蒙在鼓里。”
  剎那間兩支槍口對准了圖林。
  “胡說!交出來!”
  “等一等!”圖林咬著牙說。“這不是開大會,用不著這樣揮舞旗幟。總而言之,別往下說了,雅科夫·謝苗諾維奇,你是個正經人,而我也不是來找你,不是來勾你的魂。”
  利亞列克輕輕吹了一聲口哨,經理室進來三個人,老大點頭指了指圖林,說道:
  “這人口出狂言,說他身上有槍。要真的是這樣,我饒不了你們。”
  几個人當即動作粗野地全身上下搜查了圖林。
  “啥也沒有,這個坏蛋。”一個警衛說,這人顯然是個小頭目。
  圖林既不跳也不喊,也沒有用東方人單打獨斗的那些招式,對著那人右側的頜骨部位猛地一拳,還沒等那漢子倒下去就從他的怀里抓出“烏濟”型手槍,一把扔到桌上。
  “老板說了,饒不了你們,他的話就是法律。我是來辦一件私事的,雅科夫·謝苗諾維奇。您要是允許的話,我去把晚飯吃完。您還有什么問題要問我,我隨時樂意效勞。”
  瓦里婭獨自一人坐在桌邊,誰也不敢靠近她。她已經完全清醒,想喝點酒,但又忐忑不安,不知跟這個萍水相逢的追求者的談話會怎么收場。
  圖林穿過大廳時,在場的人盡量不去看他,酒也喝得很少,吃起來也無精打采,晚宴像是辦喪事一般。
  “咱們剛才說到哪儿啦?”圖林一邊斟酒一邊問道。
  “我嚇坏了,”瓦里婭說道。
  “我懂了。我不見您的怪。”
  兩人默默吃完飯,圖林悄悄取回手槍,祝愿瓦里婭万事如意,然后走到利亞列克跟前問道:
  “您還有什么事要找我嗎,雅科夫·謝苗諾維奇?”
  利亞列克無精打采地望著他,打了個嗝儿,答道:
  “你留在莫斯科?”他伸出手指把隊長叫過來:“普羅霍維奇,送客。”
  他們出門來到台階上,門口有一名中士和一個特警隊員來回踱步。
  “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小伙子,不過你別以為你無所不能,”隊長說。
  “我只解決我自己的事,別人的事我不管,”圖林答道。“有件事与我無關,可是你是個懂道理的隊長,你手下的人不該喝酒。”
  隊長實際上并沒有醉,看樣子這個外人触到了痛處。
  “你走吧,干自己的事去,下一次可別被老板撞見。他的情緒變化無常,星期二跟星期一就不一樣。”
  “謝謝你,再見。”圖林點了點頭,朝汽車走去。
  沙爾瓦·戈奇什維利是高加索人有時聚會商談事務、解決某些問題的那家咖啡館不公開的老板。公爵是個忙人,對犯罪早已厭倦,他的儲備夠用一輩子,已經別無他求。他在蘇呼米1的房子已經燒毀,一個大家庭已經解体,相互見面時人們仍按傳統對他十分殷勤,但這种殷勤已經打動不了他。沙爾瓦甚至對自己都不承認,他已經開始對格魯吉亞人的品性感到生气:他們在祝酒時言辭華而不實,他們一再信誓旦旦地說如何愛你,有時卻又言不由衷。
  
  1黑海港市,在格魯吉亞西北部,原為蘇聯阿布哈茲自治共和國首府。

  俄羅斯人是個粗魯的民族,他們不會僅僅因為某個人是他們的兄弟就幫助這個人。他們的愛憎更加單純直率。俄羅斯人經常惹得公爵生气,可是近年來他對俄羅斯人比對高加索的同鄉更加理解了。公爵還不相信古羅夫能救出揚季耶夫的孫子,但他知道:這個俄羅斯人會一條路走到底。
  今天咖啡館像往常一樣關了門。桌子周圍聚集的是清一色的高加索人,他們沒有邀請那個俄羅斯人。他們為父輩的健康干了杯,隨后轉入正題。
  “穆哈迪,你想說話的,”沙爾瓦對一個車臣人說;那人憎恨俄羅斯人,他感到不滿的是:車臣那儿正在媾和,而他的同鄉在莫斯科組成的集團正在失去昔日的威風。
  “謝謝,沙爾瓦·達維多維奇,”車臣人鞠了一躬。“我們白白信賴一個异教徒,又丟錢又丟臉。大伙儿都看過報了,鐵木爾早晚要槍斃。”
  “我們不能互相信賴,所以才請俄羅斯人幫忙,”謝卡說。“我相信這個俄羅斯人,但他只是個凡人,他并不是神仙。鐵木爾也不是頭一個為真主而無辜犧牲的車臣人。”
  “人干工作要么是為了錢,要么是為了信仰,”阿塞拜疆人梅里克·优素福——奧格雷插話說。“那俄羅斯人不要錢,但他的信仰又跟我們不同。”
  “世界上所有的人信仰都一樣,”說這話的是古羅夫,他已走進咖啡館,朝桌邊走來。“大家都好。人們拜的神各不相同,但他們只相信一點:他們是父母生的,他們都有生有死。”
  他在沙爾瓦身邊坐下來,環視了一下聚會的人。
  “你們沒有叫我,我不請自來,是想對你們說几句話。我正在履行自己的諾言,眼下還沒有什么成績值得夸耀。可是你們答應我整頓市場秩序,那里卻正在變得無法無天。”
  在場的人都開口了,七嘴八舌,各講各的語言。
  “沒人叫你來,你可以走!”伊斯拉伊洛夫叫道。
  沙爾瓦想站起來,但古羅夫使勁把他按住。
  “穆哈迪,你忘了你是在我的土地上,你是客人。我知道你跟你的伙計們一心想的是錢。讓老天爺來審判你們!你們根本不把鐵木爾放在眼里,車臣人多的是,他們每個人都甘愿為真主獻身。為什么他們在家鄉瀕臨死亡,而你卻在异鄉做買賣賺大錢?”
  “誰給你權利這樣說話?”
  “你是個男子漢,伊斯拉伊洛夫,你應當知道權利不是誰給的!無論是上帝還是真主!你攫取了代表真主講話的權利,讓你的同胞們為你的黃金去送死!”
  車臣人刷地掏出手槍。古羅夫笑了起來,說道:
  “看看門口吧,你這勇士……”
  伊斯拉伊洛夫轉過臉去。古羅夫輕捷地打掉他手上的槍,拾起來扔在桌上。
  “誰也沒帶武器來,只有你例外。你是個膽小鬼。我不了解你們的法規,可是在俄羅斯人的屋子里膽小鬼是不能跟男人們圍坐一張桌子的。”
  個子敦實的阿塞拜疆人梅里克和里納特——謝卡挽起伊斯拉伊洛夫的手臂,把他拉出大廳。等他們回來,古羅夫繼續說:
  “我來是要告訴你們,我不再跟你們合作。不公正的判決,鐵木爾·揚季耶夫的案件——這是我的私事。俄羅斯的伙計們抓了人,進行了偵查,開了庭,判了刑,那就該俄羅斯人來負責。從現在開始這一切都跟你們無關。你們住在莫斯科,做你們的生意,要是違犯了我們的法律,就得按我們的法律負責。就這些。你們可得當心我這個人!我可不區分什么親戚、朋友和其他人。只有正經人和罪犯。我對人不搞一鍋煮。別了!”
  古羅夫向門口走去,又停下來用手掌摸了摸額頭,想起一件事,轉身回到桌邊拿起穆哈迪·伊斯拉伊洛夫的手槍,這支槍一直放在碗盤中問。
  “在莫斯科是不許攜帶武器的,因此對不起了。”他也不道別,走了出去。
  圍在桌邊的人一時間默然不語,偶爾有人小聲交談几句。最后阿塞拜疆人梅里克·优素福——奧格雷以長者的身份說:
  “我們還不算老邁年高,腦子卻已經糊涂了。本來是我們的朋友,我們卻跟他結了仇。”
  “別說傻話,优素福,”沙爾瓦答腔說。“我們只是失去了一個朋友。但這也夠糟糕了。”
  “是你叫俄羅斯人來的嗎,沙爾瓦?”謝卡問道。
  “他不是說過沒人叫他么,他是自己來的,”沙爾瓦咬著一根長胡須答道。
  “有人說話就有人傳話……”謝卡不滿地說。“那他怎么知道我們今天聚會?”
  “列夫·伊凡諾維奇是個真正的偵探,”沙爾瓦歎了一口气。
  “這下子鐵木爾肯定要槍斃了。”
  “你們這些騎士懂得真多……”
  “他已經說了,朋友也好,兄弟也好,反正是一回事,”阿塞拜疆人打斷沙爾瓦的話。
  “列夫·伊凡諾維奇維護的是法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他干嗎要走?我們本來可以籌集一些錢。”
  “總得有人維護法律,”沙爾瓦喃喃說道。“可是我認為,列夫·伊凡諾維奇是在維護他們自己人。他在維護俄羅斯人的名譽。”
  家財万貫的富商尤里·列昂尼多維奇·希什科夫在离莫斯科几公里的地方有一幢別致的城郊別墅。他是蘇維埃時代的人,為人謹慎,再說他也不相信新政權。別墅名義上是合資公司的財產,由公司出錢管理,用于接待前來參加協商、簽訂合同的外賓。公司的合資者是德國人,別墅就是他們修建的,建筑資金的百分之九十則是希什科夫撥給的,而且總的來說,外國人參与合資企業的活動純粹是象征性的。但保存的各种文件完美無缺,這是個有外資參与的合資企業,所有文件上都有俄羅斯政府副總理阿納托利·弗拉基米羅維奇·巴爾丘克的簽名,十分醒目,還蓋有真實的印章。而這一切用刑事犯罪專家的話來說,只不過是徹頭徹尾的“巴拿馬騙局”1,企業實際上屬于希什科夫,了解內情的則只有他本人和總會計師。總會計師不久前還是個有名的詐騙犯,綽號“星相家”,這人也完完全全受希什科夫支配。
  
  1指巴拿馬運河詐騙案。1879年法國為開鑿巴拿馬運河成立“巴拿馬運河公司”,開工后因貪污舞弊等原因,資金發生困難,公司負責人大肆賄賂政府部長、議員、報紙編輯等多人,進行股票投机。1888年公司破產,持有股票的受害者達數十万人。

  德國人每拿出一個馬克都要流淚,可是俄羅斯熱衷于西方投資,政府方面的人尊敬希什科夫,因為這個商人留住了合資企業中的合作伙伴,机靈的商人把企業正式命名為“國際商業投資公司”。他的正式業務是為被毀坏的格羅茲尼提供住房建筑的配套設備,對貧窮和無家可歸的車臣人進行幫助。這些業務似乎都在進行,但實際上并未到達目的地。但就連這种假把戲也不過用來掩蓋希什科夫的真正活動。他掙得數十億元靠的是供應武器,這些武器几乎是免費從俄羅斯軍隊中一些解散的部隊手上購得的,軍隊在重新部署時無法把自己的財產全部運出來,樂于用任何方法把它處理掉,更何況這是賣給自己人,而且似乎是正式渠道。就這樣,希什科夫往東方發運武器,返程時運回的則是真正的金錢——毒品。“國際商業投資公司”的集裝箱都加了鉛封,由頭腦清醒的武裝警衛隊護送。誰也沒有檢查這些貨物,希什科夫的生意興旺發達。可是現在好日子可能要到頭了。戰爭已經停止,俄羅斯的部隊正在撤离,邊防檢查站的檢查更加嚴格,再說在這种局勢下販賣武器的前途已逐漸無望了。
  希什科夫決定在郊外別墅會見維爾丁,這里离外人的耳目遠一些,再說這座公館就是用來接待正式客人的,一個陌生人在這里露面是司空見慣的正常現象。
  中校向上司報告,說是要去會見一個他准備招募的代理人,因此維爾丁的時間很充裕。
  他們坐在熊熊燃燒的壁爐邊,希什科夫不時用火鉤推一推大塊劈柴。面前的茶几上放著几只酒瓶和沉甸甸的厚底玻璃杯,地毯上有一只裝冰塊的小銀桶。維爾丁自然穿著便服,灰色花呢西服穿在他身上十分得体。主人身穿雪白的襯衣,沒有穿西服上衣。他的面孔顯得年輕,但此時卻露不出不滿的神色,說道:
  “我不明白我為什么要付錢給您?車臣戰爭已經結束,您未能履行自己的諾言,我蒙受了巨大損失。況且,我對一些合作伙伴負有一定的義務,假如他們向我提出違約賠償的要求,那是不足為怪的。請注意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早就說過,跟這件事情休戚相關的有一批同仁,其中有几位在俄羅斯身居十分顯要的地位。”
  維爾丁輕輕笑了起來,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說道:
  “你們那樣有錢有勢,卻依賴一個在國家机關中只算小螺絲釘的人。”
  “飛机上有的零件雖小,卻很重要,只要它一出毛病,飛机就會跌得粉碎,”主人辛辣地說。
  “可是假如我在你們的組合机械中算個重要零件,那您為什么只付給我几個小錢,還要數落我拿了錢呢?”維爾丁伸直雙腿,看了一眼因爐火反光而閃閃發亮的皮鞋。“誰也沒有責任,媾和是由安全委員會秘書領導的,他是個鐵面無情的人。誰也不可能預見總統會生病,要動手術,不能簽署我們需要的那個文件。”
  “這跟總統有什么相干?你們應該采取激烈行動來破坏這种不穩定的和平。”
  “要引起爆炸就必須點燃導火線。總之,尤里·列昂尼多維奇,跟我談話時請再也不要把我當成奴才,否則我起身就走,您的警衛隊是不敢攔住我的。”
  主人扔下火鉤,不滿的神色從臉上消失了,他顯得困惑莫解。
  “您是喝醉了還是瘋了?您是怎么說話的?您知道我可以把您……”
  “您什么能耐都沒有!”維爾丁打斷他的話。“只能收拾東西逃离俄羅斯。可是國際刑警組織很快就會宣布對您進行通緝。伊万科夫已經收監了,您也會馬上被關進監獄。販賣武器,尤其是販毒——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們毫不費力就會把您關起來,家財万貫也無濟于事。”
  希什科夫挺直身子,仰著頭靠在安樂椅上,挺有興趣地看了跟他談話的人一眼,問道:
  “那么您呢,維克多爾·奧列戈維奇,到時候會坐在包廂里看戲嗎?”
  “我將作為證人在法庭上提供證詞。”
  “可是您能回俄羅斯嗎?”
  “還沒想過,說不定會回來,”維爾丁一邊回答一邊厚著臉皮微笑。
  中校裝模作樣地硬充好漢,其實他心亂如麻。万一希什科夫真的膽怯了,溜到國外去,維爾丁的處境就會糟透了。中校用從這位銀行大股東手上得來的美元豢養了一些幫手,給將軍夫人送了貴重禮物,而中校自己花錢也花慣了,日常生活中已懶得精打細算。万一金融家溜到國外,維爾丁連告發都不敢。眾所周知,線團纏很結實,但只要找到線頭往前拖,線團就會開始滾跳,很快就會散開。中校看了看金融家消瘦的臉,用和解的語气說:
  “咱們別吵下去了。几只狗一起拉套,要是你咬我、我咬你,套也拉不成,還會翻車。尤里·列昂尼多維奇,我有些急于要辦的事沒跟您講,這有兩個原因。搞保密工作的人不應打听不該知道的事。毒品的事我就沒有問過您,我知道有這回事,因為這事儿盡人皆知。可是怎么進行的,在什么地方,通過什么人——這純屬您個人的事,跟我沒關系,因此我從來不跟您談這件事。我的工作才是令我頭痛的事。然而局勢變得無法控制,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只有等死刑犯執行槍決以后才能開始行動。已經有一份申請送到總統秘書處,那是一份請求特赦的呈文。這种文件一放就是几個月,有的甚至要放几年,可是我們需要的文件我會設法讓它迅速得到審批。大家都知道總統有病,顧不上小事,而沒有他的批示……”
  “我全明白了,維克多爾·奧列戈維奇,”主人打斷他的話。“我不在國家机關供職,可是我相信,并非所有的文件葉利欽都親筆簽字。有時經他同意會蓋上由他簽名制成的印章。”
  “要是每天簽一百份文件就會那樣辦了。可是眼下,您自己也明白……我碰巧認識典獄長,那是個老教條,是只識途的老馬。他對那小伙子并不在乎,但他要講個規矩。假如現在把葉利欽簽署的文件塞給這位奧加爾科夫上校,這匹識途老馬會嚇得頸上的毛都豎起來。”
  “那么他就不能生病住進醫院么?另外找個人代替他的職務,”希什科夫說。
  維爾丁點頭表示同意,但他親眼見過形如巨人的索尼亞和背上長毛豎起的豺狼,心想:有誰這么膽大包天,敢弄得這個老家伙生病住院?
  敗坏古羅夫的名聲、指責他為車臣“恐怖分子”辯護的那場鬧劇已經平息。促使它平息的一個是有關總統即將進行心髒手術的報道,另一個是發生在鐵路与公路交叉路口的一場慘劇:一輛送孩子上學的大客車被火車頭撞翻,死了二十多個孩子。
  古羅夫十分清楚,孩子們的慘死并不會使他的對手感到不安,只不過他們明白,在全民哀悼的日子里圍繞几個月前發生的爆炸事件挑起事端是沒有意義的。加之車臣的停戰已逐漸變成穩固的和平,對拼命抵抗的弱小民族的仇恨也已消逝。親生的儿子已不再喪命,至于別人的儿子死了多少,讓他們自己的母親去算這筆賬吧。
  古羅夫明确意識到,那些人還會找他的麻煩,只不過延延期,等待更為方便的時机。他把斯坦尼斯拉夫、柯托夫和聶斯捷倫科請上門來,說道:
  “我在哪篇文章里見過,人們拍電影陷入困境時就聚在一起,舉行‘腦力沖鋒’。咱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就稱之為作戰會議吧。事實上你們都默不作聲,等著我作指示。現在我向你們宣布,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你們別指望我,咱們一塊儿動腦筋。誰都無權指責同事,咱們只听取建設性的建議并進行討論。要是誰想到該把克里姆林宮炸掉,就讓他論證一下可行性,咱們再琢磨琢磨。”
  “又不是咱們造的,再說也弄不到那么多炸藥,”柯托夫冷淡地說。
  “我同意,那就不炸它。你有什么具体建議,格里戈利?”古羅夫很感興趣地看著他。
  “咱們的任務是救已經判處死刑的犯人。”柯托夫搔了搔長鼻子說。“我們正在試圖推翻指控。進展情況很糟糕,因為誰也不打算听我們的。可見必須改變出擊的方向。”
  聶斯捷倫科和柯托夫坐在精致的沙發上。斯坦尼斯拉夫攤開手腳,懶洋洋地靠在安樂椅上。古羅夫按老習慣在客廳里來回踱步。
  “往哪儿出擊呢?”聶斯捷倫科冷笑一聲。
  “照你的頭打唄,不過這樣做沒意思,”柯托夫答道。“列夫·伊凡諾維奇事先提醒過,批評指責的事讓杜馬去干,這里只提具体建議。”
  “我們要想救那小伙子,除非把實實在在、貨真价實的恐怖分子送交檢查院。此人是俄羅斯人,三十五歲左右,中等身材,”斯坦尼斯拉夫說。“他掙了一大筆錢,但多半尚未拿到手。他在高加索無事可干,所以他在莫斯科。”
  “為什么這么肯定?”古羅夫問道。
  “槍斃那小伙子只是整個行動的一部分,真正的恐怖分子應當還在維爾丁手邊。”
  “你的想法挺有意思。”
  “老師教得好,傻瓜才走運。”
  “照你看,恐怖分子現在在什么地方?”古羅夫問道。
  “在特工机關的秘密聯絡點。”
  “這可未必,”古羅夫答道。“維爾丁不會這樣冒險。你們怎么不講話啦,二位勇士?”他轉身問那兩位偵查員。
  “呆在某個犯罪團伙里,”聶斯捷倫科遲疑地說。“不過這也危險,有可能無意中被人打死。”
  “秘密聯絡點和犯罪團伙子以排除,”古羅夫總結道。
  “親戚,”柯托夫話一出口就做了個怪相。“這种人不會上親戚那儿去,再說他也不會有親屬。”
  “排除。咱們從另一個角度想想,”古羅夫說。“他們急于求成,車臣的問題正在逐步解決,對對手來說時間就是金錢。”
  “在監獄里把小伙子殺掉,然后宣布俄羅斯人把他槍斃了,從而挑起軒然大波,”克里亞奇科沉吟不決,喃喃說道。
  “你干嗎含糊其辭,嗓子啞了還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不錯,俄羅斯人槍斃了殺人犯,那又怎么樣?恐怖分子應該槍斃。審判有陪審團參加,還能有什么意見?”古羅夫挺感興趣地看著克里亞奇科。
  斯坦尼斯拉夫覺得頭儿在等待他的回答,他突然不加思索地說:
  “車臣人是法院判決槍斃的,可是恐怖活動卻是俄羅斯人干的!”
  柯托夫和聶斯捷倫科互相看了一眼,感到迷惑不解。古羅夫不再來回踱步,站在克里亞奇科面前問道:
  “你早就產生了這种天才的想法么?”
  “我沒有寫日記,估計有一個星期吧。”斯坦尼斯拉夫答道。
  “為什么沒說出來?”
  “你也想到了這一點,也沒有說出來。我可不能搶在你的前頭。”
  “必須找到那個家伙,把他抓起來,”古羅夫決然說道。
  “輕而易舉!”斯坦尼斯拉夫又恢复了那种插科打諢、滿不在乎的常態。“那家伙是俄羅斯人,剃光了頭,中等身材,特殊標記是右手上刺著一只鐵錨。頭發是會長出來的,畫上去的鐵錨用尋常的肥皂就能洗掉。咱們要找到這么個人易如反掌。”
  “斯坦尼斯拉夫,你還有什么建議嗎?”古羅夫溫和地問道。
  “絕對沒有,上校先生!”斯坦尼斯拉夫跳起身來立正站好,說道。
  “好吧,咱們分頭去找,”古羅夫語气輕松,仿佛是要出去買點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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