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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奧爾洛夫將軍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桌子邊,什么事也不干。他把台歷移到自己面前,台歷一天一頁,他在上面記著什么時候該干什么,該給誰打電話。今天這一頁寫的、并加了著重號的頭兩個字是“會議”。這次會議由第一副部長主持,奧爾洛夫剛從會場回來。
  出席會議的有几位副部長和各總局局長。奧爾洛夫本來打算在會上提出一項建議,內容是干部的重新配置,上至部里,下至各總局、各管理局等等,直至區民警分局,他認為這項建議是完全必要的。他服務的年限太久了,早已沒有天真的想法,他明白這項建議多半會遭到否定,因為假如建議付諸實施,那就意味著大大降低領導人的工資,把資金下撥到基層工作單位,直至一般業務人員和管段民警身上。
  奧爾洛夫以他領導的總局為基礎,從自己開始往下論證,認為給工作人員加算工資的一套辦法起不到好的效果,因為到頭來民警的主力——業務人員和管段民警——收入太少,盡管基本的和最吃力的工作正是他們這些普通工作人員干的。
  他剛參加民警工作時(那些歲月已經沒有人記得了),莫斯科刑偵局里人們就在議論這個話題。不止一次有人起草一些革命性的決定,其結果總是將軍錦上添花,又分得肥膩膩的一塊,而尉官得到的殘羹剩飯則微乎其微。當時党的領導机關,當時的莫斯科人,如果允許的話也包括新聞界,都斷言民警机關總在要錢。他們确實要了錢,但并未裝進自己的腰包,而是用于技術裝備。而對工資待遇則要求拉平一些,希望改變這种不公正的比例失調狀況。
  人們無休止地談論這個話題。隨著歲月流逝,不斷出現新的部門和總局,相應地來了一些新的上校和將軍,而這些人通常都不熟悉民警工作。但大家都喜歡寬敞的辦公室、專用汽車和專用電話,都醉心于崇拜名位。
  年复一年,奧爾洛夫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民警机關要么整肅自己的隊伍,變成一支保衛祖國的軍隊,這樣在工作人員中就會重新產生友誼、同志關系和精神上的平等;要么就讓局勢變得無法無天,讓各种犯罪團伙的大小頭目主宰社會。誠然,民警是一個軍事組織,上司的命令就是法律,然而考慮到這支軍隊必須日日夜夜、實際上是一輩子進行戰斗,那么對它的領導人來說,單是肩章上多一顆星是不夠的。
  奧爾洛夫明白他的想法是根本不得人心的,但他仍然對自己的報告作了細致周密的准備。將軍該開始作報告了,當第一副部長宣布開會以后,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扣好風紀扣,正准備站起來,沒想到有個出席會議的人開口說:
  “別急嘛,咱們有的是時間,待會儿再談公務和盜匪。您覺得科爾夏諾夫這人怎么樣?這位威嚴的將軍總是干得滿頭大汗,還胡說八道,說他的主要武器不在于文件,而在于他那光禿禿的腦袋。”
  “在總統身邊呆了十一年,听得多也見得多,讓他的仇人發抖去吧!”另一位將軍呵呵大笑。
  “那人挺走運——頭腦簡單,他以為會有哪個偵查員去听那些宮廷的流言。”
  “證据就是證据,流言終歸是流言,不論是在小啤酒店還是在總統的接待室里。”
  与會者把今天的議事日程,把刑偵總局局長的報告忘得一干二淨,開始熱烈議論近几天發生的事,判斷某人所說的事情有哪些正在得到證實,有哪些尚未證實,檢察机關是否會進行調查,抑或到頭來那只不過是報刊電視報道的一樁丑聞。
  周圍的人說的這些事有一大半將軍都听不懂,他不知道他們說的那些姓名是什么人,擔任什么職務,一個又一個演說家提到某一次電視采訪,將軍要么沒有看過,要么不記得。
  奧爾洛夫突然覺得豁然開朗,大徹大悟:他的報告已經遲了很多年了,犯罪團伙的頭目們已經占了統治地位,眼下已經毫無辦法了。該上的火車開走了。要長出庄稼,首先得清除雜草。而且應當從他奧爾洛夫將軍開始,因為他就坐在那里,默默地听著這番胡言亂語,既沒有用拳頭捶桌子、大聲叫喊,也沒有因心髒病發作而倒下來,只不過默默無言地听著。
  奧爾洛夫吃力地站起來,拿起公文夾,步履蹣跚地朝出口走去。
  開始時誰也沒有注意他,隨后有個人關切地問道:
  “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您不舒服么?”
  他點了點頭,揉了揉將軍服的左邊;他完全明白自己是個裝病的懦夫,走了出去。
  此刻他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桌邊,拿起鋼筆,工整地把台歷中今天這一頁划掉。
  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亞奇科悄然出現在辦公室里。他走到桌子跟前,看了一眼台歷,問道:
  “要找個醫生嗎?”
  “精神病醫生。”
  “我懂了。”斯坦尼斯拉夫走出辦公室,抱住一位藥箱從不离手的年輕護士的肩膀,把她領到門口。
  “親愛的,我們的問題由我們自己解決。”
  “可我是奉命……”
  “瑪申卡,你就說你已經給他服了伐力多1。”克里亞奇科把護士帶到走廊上。
  
  1一种血管舒張藥物。

  “我不叫瑪申卡……”
  “那更好。”斯坦尼斯拉夫親了親姑娘的臉頰。“走吧,親愛的,走吧。”他返身回到接待室。“維羅奇卡,誰的電話都不要接進去。要是列夫·伊凡諾維奇來電話,你叫我出來。”
  “斯坦尼斯拉夫,您干嗎要吻不相干的女人?要咖啡嗎?”
  “那當然。”斯坦尼斯拉夫走進辦公室,看了奧爾洛夫一眼,見他正在白費力气,試圖打開一瓶白蘭地,便把酒瓶拿過來,把將軍推到桌子邊上。“你坐下,看在上帝的份上,別到處亂晃,干你當領導的事、酒瓶讓行家來開。我知道你离開了會場,我知道!人同此心,我理解你。”
  “你又怎么會不理解我呢?”將軍打斷斯坦尼斯拉夫的話,隨即接過他手中的酒杯。
  “你是個專業人員,你必須跟你那些難兄難弟講一樣的話。比如說,要是你深入哪個盜匪團伙,你會不會用‘您’去稱呼別人,擤鼻涕時會不會亮出雪白的手絹?你准會隨鄉入俗,開口就罵娘,擤鼻涕用手指。你干嗎要用筆亂划一通?”斯坦尼斯拉夫指了指台歷上勾掉的一頁說。“請問這一切由誰來干?你知不知道古羅夫已經掐住匪徒們的喉嚨,很快就會抖出他們的五髒六腑來?”
  “用不著,甚至毫無价值!殺人對他們有利,他們就還會殺人。”
  “至少可以救出一條人命……”
  “那你上教堂會吧!去忏悔吧!”奧爾洛夫不讓他說完。
  “我是要上教堂去!即使是魔鬼的牙齒我也鑽進去……可是正像我的朋友兼師傅說的那樣,要我死只能用武力殺死。”
  “會有人殺的,”奧爾洛夫冷漠地說,隨即把酒一飲而盡。
  “會有人殺的,”斯坦尼斯拉夫重复道。“但除非是連你和古羅夫一起殺掉。我還能數出不少的伙計。俄羅斯自古以來就有人殺人,可還是有人活了下來。”
  奧爾洛夫又喝了一杯,作手勢吩咐把白蘭地拿走。門微微打開,維羅奇卡端著咖啡進來,把托盤放在會議桌上,轉身向門口走去。
  “謝謝你的咖啡,姑娘。”奧爾洛夫說道。“我沒事儿。一切照常進行。”
  “明白了,我的將軍!”維羅奇卡盡力讓高跟鞋敲出響聲,走了出去。
  “那么,你是說,列瓦已經抓住他們的尾巴啦?”奧爾洛夫問道。
  “他沒有吭聲,但從他的眼神,從他偶爾露出的笑容來看,是抓住了,”克里亞奇科答道。
  “你看著他一點儿,斯坦尼斯拉夫。”
  “我不懂你的話。”斯坦尼斯拉夫兩手一攤。
  “盡量別讓他單槍匹馬,你跟他在一塊儿。”
  “那他一下子就會看出來,會把我赶走。”
  “你別走。他要是開口罵人,你就說是我吩咐的。”
  維爾丁走了,服務員早已把房間收拾干淨。伊万坐在單人沙發上,打開電視机,把聲音關掉,無動于衷地看著几個大眼睛的美人和頭發梳得溜光的男人沒完沒了地談情說愛。沒過多久他就不再看他們,把眼睛閉上。
  決不搞什么電視攝像,這很清楚。人要是死了,美元就不需要了,再說誰也不打算付錢了。他發過誓不再跟克格勃分子合作,可是后來又泄了气。干一點微不足道的事,掙一大筆錢哪……應當頭也不回地赶緊跑掉。伊万暗自試圖為自己辯解:單是為了錢也許他還不會上鉤,引誘他上鉤的是想弄到有效證件。他們只要得到我講述供詞的錄像帶,馬上就會把我干掉。可是也不能干脆拒絕,要是拒絕他們,談几句話以后還是會把我干掉。其實他們早就想把我交給警察,只是擔心我會供出他們的辦事處。他們想讓我把一切都講出來,但卻有一定的限度。他們需要的是膠片,因為膠片可以進行剪輯。讓我現場招供對他們來說無异于開槍自殺。
  伊万左思右想,仍然找不到擺脫目前處境的出路,隨即睡著了。
  格里戈利·柯托夫坐在自家的住宅里,疼愛地看著怀孕的妻子,一面喝茶一面顯出仔細傾听的樣子,但對妻子講的事情卻听而不聞。
  柯托夫的妻子叫娜斯佳,是個俄羅斯美人,這樣的美人在停滯年代經常摟抱著拖拉机出現在畫面上:隆起的胸脯,粗大的發辮,丰滿的大腿,淺藍色的眼睛,臉頰上兩個酒窩。娜斯佳怀孕后容顏依舊,盡管已經七個多月,但實際上覺察不出來。
  娜斯佳跟柯托夫是在謝列梅季耶沃机場認識的,當時她在貴賓候机廳里當小賣部服務員。這樣一位美人怎么會看中瘦骨嶙峋、背又駝、鼻子又長的格里戈利·柯托夫,委實是令人費解。就連他自己,四十五歲的單身漢,一個老偵探,對自己這副相貌也了如指掌,按說也決不敢追求一位年方三十、身邊的男人們經常為她展開爭奪的美人。
  可是柯托夫當時正在執行古羅夫布置的任務,追查一個人,他有充分根据認為這位漂亮的服務員認識追查對象,但不愿說出他的名字。假如格里戈利對娜斯佳的追求早已注定要遭到失敗,那么這個經驗丰富的偵查員對服務員開展工作就是另一回事了。
  格里戈利·柯托夫具有不屈不撓、堅持到底的精神,干起工作來從不怕難為情,聰明才智和魅力則有的是。對古堡1的圍攻持續了三個多星期,攻堅戰遵循了种种科學規則,晝夜不停。古堡終于在一天夜里陷落,格里戈利和娜斯佳互相傾吐了愛情,第二天兩人到戶籍登記處申請登記結婚。
  
  1原文為“龐貝”,意大利古城,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全城湮沒。這里轉義為古老而堅固的城堡。

  格里戈利高興得差一點忘了向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亞奇科報告:任務已經完成。
  只有傻瓜才相信漂亮女人的私生活都是幸福的。娜斯佳十九歲出嫁,二十一歲离婚,直至三十歲以前一直抵擋男人們的追求,他們總是積极主動、開門見山,這并不是什么大錯。娜斯佳生來不善于觀察和分析人的心理,她是個不愿意理解正常男人、相反卻暗暗仇視他們的女人。柯托夫有任務在身,目標是個容貌秀麗的女人,這一點偵查員一眼就看出來了,但三天以后他就不再留意她的外貌。
  總之,故事的結局是事先注定、合情合理的。
  他們倆結了婚,彼此恩愛,盼著孩子出生,此刻在一起喝茶。妻子在講物价和生活瑣事,丈夫心里卻在想:列夫·伊凡諾維奇·古羅夫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是個极為能干的密探,但比他格里戈利·柯托夫還要固執,他還從未見過這种個性。
  “你在听我說話還是沒有听?”娜斯佳生气地問道。
  “我全神貫注,”格里戈利答道,隨即把妻子說的最后一句話复述一遍:“今天早晨你碰到了利亞里卡,她好多年以前跟你輪班。”
  “你這人真怪,沒有听怎么偏偏又能記住呢?”
  “錄在錄音机里。”
  “你太聰明了,格里沙1,什么都知道。”
  
  1格里戈利的小名。

  “正是這樣。”柯托夫斜著眼看了看鐘,因為近來他睡眠不足。
  “刑事犯在身上刺的花紋是能夠洗掉還是一輩子留下來?”
  “不知道,娜斯佳,對不起。以前好像是用酸洗掉,但有痕跡留下來。現在也許有人想出了什么辦法。你干嗎問這個?”
  “哈哈!這下可抓住你啦!”娜斯佳拍起手來。“我剛才跟你說過,我那個利亞里卡碰到了她很久以前的野漢子。那人手上原本刺了一只錨,可是現在沒有啦。”
  “一只錨?在手上?”柯托夫明白他原先的猜想完全錯了,忍不住問道:“那么是在哪只手上?”
  娜斯佳看了看自己的兩只手掌,隨后翻過來,伸出右手。
  “好像是右手。你問這干嗎?”
  “那人多大年紀?”
  “興許快四十了吧。”
  “個子高嗎?”
  娜斯佳久久看著丈夫,啜泣著說:
  “又開場了。你在家里別想刑事犯不成嗎?我不知道他個子多高,只知道人很体面,住在一家高級旅館……”她哭了起來。
  “好娜斯佳,親愛的。”柯托夫在妻子面前跪了下來。“寶貝儿,你可不能激動。你看看我這鼻子的模樣,”他抓住自己的鼻尖。“天生就是這樣。比方說醫生吧:他要是看見哪個人有病,就不可能不想著他的病。我是個偵探,我親愛的,干的就是這种鬼差使。”
  柯托夫走在夜間莫斯科的街道上。他要去的旅館在街道盡頭拐角的地方。年齡,手上刺的花紋——這不是標記,而是叫人活受罪……然而那家旅館,還有多年以前那段曖昧的經歷……是不是給斯坦尼斯拉夫打個電話?偵緝工作中擔憂通常不會是多余的,錯過机會則是常有的事。他停下腳步,四處張望,想找一部自動電話机。他看見電話机就在街角,他正好該在那儿轉彎。電話机上方,一根鐵杆彎卜來,上面挂著路燈。“我要是能找到一個籌碼……”柯托夫一邊盤算,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錢。他朝路燈跟前跨了一步,看見燈后面有個人影,覺得有危險。這不可能……那家伙孤身一人,不會守在他自己住的旅館外面值班。人影動了一下,傳來金屬碰撞的響聲,柯托夫往邊上一跳,拔出手槍,當即感到側面挨了一下。柯托夫生平從未受過傷,但他此刻明确意識到自己中了子彈。他倒下來,伸出拿著槍的手,他感到惊訝的是自己居然十分鎮靜,也不覺得疼痛,仔細地瞄准燈柱,等柱子后面有人剛剛探出頭來,他稍稍轉動一下槍口,輕輕地扣動了扳机。
  莫斯科這地方什么奇跡都能碰上。有時也真有這种奇事:兩次槍聲響過以后立即響起了警笛聲,一輛亮黃色的警車急馳而來。
  一位身著警服的机敏的上尉小心翼翼地從柯托夫手里取下手槍,摸了摸頸子上的靜脈,喊道:
  “中士,叫救護車!呼叫莫斯科刑偵局偵緝隊!”
  民警們在等候救護車和偵緝隊時一邊抽煙一邊談起來。
  “又是一次相互清算。”
  “首先開槍的是死者……”
  “你可真會觀察蛛絲馬跡,死者不可能后開槍。”
  “話不能這么說,上尉。受了致命的傷也有可能開槍還擊。”
  “可是這個死者不可能,他是前額中彈。”
  “距离五米相互開槍。是誰守候誰?活著的這個人該不會流血過多吧?當心,上尉,咱們可別抱著個死人。”
  上尉在柯托夫身邊蹲下來,撩開風衣的衣襟,用顫抖的手指移了移正在被鮮血浸透的專用消毒包,說道:
  “我都不敢給他翻過身來。子彈好像打中了側面,說不定穿到了肺部或是別的什么地方……待會儿再說吧。”
  救護車開了過來,几個民警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气,退到一邊。醫生檢查傷員時偵緝隊員也乘車急馳而來。他們看出柯托夫情況危急,同意把他弄走,自己則開始檢查死者。
  一個穿灰色風衣、身体結實的男人低下笨重的頭查看了一下死者,冷淡地說:
  “這家伙笨頭笨腦,不會射擊,只隔七步都沒能把對方撩倒,反而頭上中了彈。拖走的那一個挺不錯,傷得那么重,而且已經倒在地上,仍然彈無虛發。”
  “中校同志,”一個年輕一點的偵查員對他說,同時把從死者內口袋里搜出的證件遞給他。“是個大尉……反間諜机關的。”
  “咱們查一查。”中校把證件塞進口袋。“眼下黑社會發的證件軍銜都不會低于大尉。另一支手槍在哪儿?”
  “在這儿,中校同志,”巡邏車上的上尉洋洋得意地把裝著柯托夫手槍的塑料袋遞過來。
  “彈殼呢?媽的,你們也算民警。我看你們是在抽煙,准是在聊天,找找彈殼都沒有工夫嗎?”
  伊万听見有人輕輕敲門,醒了過來。電視屏幕上閃著淡藍色光芒,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伊万知道節目已經完了,打開身旁的落地燈,看了看表。已經兩點了。許久以來他都沒有睡得這么深沉安靜,而且還是坐著酣睡。敲門聲又響了一次。伊万用手掌摸了摸口袋,里面是空的,他身上沒有武器,也不可能有武器。
  他咳嗽了几聲,也不裝模作樣,用半睡不醒的聲調气沖沖地問道:
  “誰?深更半夜,見鬼!”
  “伊万,開門,是我,”一個女人的聲音小聲答道。
  “你又是誰?”伊万走到門邊,但門上當然沒有監視孔。他遲疑了許久,心想他們要是決定抓他,會想出更加聰明、不動聲色的方法。
  伊万把門打開,按職業習慣退到一邊,那女人本想把他抱住,卻扑了個空。來的是利亞里卡,她中等身材,淡黃頭發,臉上涂脂抹粉,還那么年輕。伊万順手抓住她,把門關上,問道:
  “來要錢么?”
  “万涅奇卡1!”她還是把他抱住了。“傻娘們醋勁儿一發,一气之下,什么坏點子想不出來呀!”她把胸脯和大腿緊緊貼在他身上,試圖親吻他。
  
  1伊万的小名。

  她身上一股酒味。伊万厭惡地避開她,緊緊抓住她的一只手,讓她在單人沙發上坐下。
  “那么你還想出了什么點子?”
  “再沒有啦,万涅奇卡!再沒有啦!我是來認錯的。可我打哪儿知道你干的事那么正經又那么保密呢?他們說要把我關進監獄!可我原先不知道哇,我沒有惡意,只不過是娘們的傻勁跟醋勁。我原先一直愛你!咱們一塊儿過得那么稱心,你卻突然不見了!杳無音信!這會儿我才明白了……”
  伊万心里明白是伙計們把這個姑娘嚇唬了一頓。他笑了一笑,倒了一杯礦泉水遞給那女人:
  “喝吧,鎮靜一下。我給他們說說,誰也不會碰你這傻瓜!”
  “這可太好了!”利亞里卡開始喝水,她全身抽搐,濺得滿身是水。她抖掉身上的水,同時仿佛不在意似的解開襯衣扣子,露出隆起的乳房。
  伊万覺得好笑,他伸手拍了拍乳房。
  “利亞里卡,你知道我這人不傻。把扣子扣上。”
  “我難道不可愛啦?”她把上衣稍微掩了一掩。
  “別裝傻啦,什么可愛不可愛!”他感到一陣沖動,隨即退到一邊。“我有工作。”
  “這會儿深更半夜,都該睡覺了。”她仔細打量了一下伊万。“不過你好像還沒有上床。我身上一個勁地抽搐,我知道你不喝酒,我要來找你,可是渾身發抖,所以就喝了一口。瓦涅奇卡,我非得喝點酒。”
  “你喝吧,可是我這儿沒有,我是不存酒的。”
  “是你要他們找我的……說是我找你要錢!”利亞里卡渾身發軟,看上去更漂亮了。她步履輕盈地朝食品柜走去,柜子上面放著一瓶開過的白蘭地,還有一些水果。
  “我忘了。有個朋友來過,一塊吃午飯。”
  “我明白,你像個修士!”利亞里卡往高腳杯里倒了些白蘭地,把它喝下去,又咬了一口苹果,轉過身來面對伊万,敞開內衣,挺起尚未變得松弛的肥大的乳房。“咱們和解吧?然后我离開這里,忘掉你,就算我從來沒有認識你,連見也沒有見過!”
  伊万動搖了,倒不是因為他想要這個醉眼朦朦的女人,只不過她提出了最簡單的解決辦法。
  利亞里卡看出伊万猶豫不決,便向他奔過來,動手脫掉他的衣服,生拉硬拽地把他推到床上。
  隨后他把那女人送出來,警告她可別忘了最后說的那几句話。
  還不到清晨七點斯坦尼斯拉夫就被電話鈴聲吵醒了,他异常气惱,因為他通常八點才起床。最后一個小時的覺是最甜蜜的,斯坦尼斯拉夫往往每隔十至十五分鐘睜開眼睛,喜孜孜地發現還可以再困一會儿。可是這會儿七點還不到,真是蠻不講理!他气惱一陣以后又感到好奇:打電話的會是誰呢?昨天夜里他們這個小組沒有人工作呀。
  “喂,”他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气說道。
  “我是斯克利福索夫斯基急救院,”听筒里一片嘈雜聲中傳來一個婦女的聲音。“您是亞奇科嗎?請您馬上來。”
  “來啦!”他一邊回答一邊跳起來穿褲子。
  “喝咖啡來得及嗎?”妻子在廚房里喊了一聲。
  “要是去參觀天文館,那倒來得及,”他一邊嘟嚷一邊穿上風衣,把鑰匙、手槍和手銬分別塞進几個口袋。
  莫斯科尚未完全蘇醒,“梅爾謝杰斯”急馳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斯坦尼斯拉夫腦子里一個勁地想著將軍說的最后几句話:必須保護古羅夫。不過,斯克利福索夫斯基急救院并不是太平間,我們在那里是做外科手術和進行复蘇。
  斯坦尼斯拉夫差一點撞倒了朝他奔來的汽車檢查局檢查員,隨即看見一輛亮黃色警車尾追上來。“你們會掃興而歸,親愛的先生們,”斯坦尼斯拉夫心里想道。他在一個不該橫穿的地方穿過花園街,在急救院門口停下車來,隨即跑步來到接診室,推開前面的人,擠到柵欄跟前說:
  “我姓克里亞奇科,你們剛才打電話叫我來!”
  可是斯克利福索夫斯基急救院接診室可不是那种隨便嚇唬一下就有人買賬的地方。一個年紀不輕的護士正在埋頭寫東西,她抬起兔子一般的紅眼看了看斯坦尼斯拉夫,一面繼續寫東西,一面平靜地問道:
  “您找誰,公民?”
  “我哪儿知道?……有人打電話叫我……”
  “他找的是我!”汽車檢查員把一只戴手套的手搭在斯坦尼斯拉夫肩上。
  “走開,”克里亞奇科微微動了動嘴唇,小聲說道。
  “亞奇科來了嗎?”一個年輕姑娘胸前抱著一疊資料,出現在側面通道口,問道。
  “來啦!”斯坦尼斯拉夫推開檢查員的手,跑到那個護士跟前。
  “快點!”護士快步登上樓梯。“真把人急瘋啦!病人不讓輸血,非要等一個叫亞奇科的人來。可是他自己脈搏也沒有啦,血也流光了。”
  “誰?姓什么?”
  “您腦子有毛病啊——居然問他姓什么!”護士沿著長長的走廊跑去。“人送來時血都快要流完了,我們難道還問他姓什么?進去吧。”
  克里亞奇科進了病房,几個白大褂讓出路來。斯坦尼斯拉夫看見一張慘白的臉,一綹黑發和一只凸起的鼻子,認出那是柯托夫。
  “輸血!赶緊輸!”一個胖子叫道。從他那張紅潤的臉看來,他的血綽有余裕。
  “要輸血,格里沙!”克里亞奇科說,“否則你什么都來不及告訴我,手術也做不成。”
  “什么手術?”紅臉胖子叫道。“馬上輸血,否則進手術室都來不及!是哪個白痴吩咐把他送進病房的?得馬上把他抬到輸血台上。拿血來!快!”
  柯托夫稍稍睜開眼睛,看見斯坦尼斯拉夫,微微一笑。
  “我在這儿,一切都會正常!格里沙,你的首要任務是接受輸血。為了我們你得完成這個任務!要挺住!”
  “說得好,”醫生小聲說,同時把斯坦尼斯拉夫輕輕往前推。“說吧,別讓他离開你,哪怕再堅持一會儿。”
  “你是個高超的偵探,格里戈利!我一向知道你不會叫我們失望,你一定能挺過來,抓住那個敗類。”
  格里戈利似乎想開口說話,但斯坦尼斯拉夫搶先說道:
  “格里沙,你是好樣儿的,可不能打斷長者的話。你忍一忍,等這里的首長批准,你再一五一十對我講。”
  “脈搏!”護士說道。
  “推走!”小個子紅臉醫生粗魯地推開斯坦尼斯拉夫。
  手推車被推進手術室,護士舉著一個裝透明溶液的容器,跟著手推車奔跑。斯坦尼斯拉夫被一群穿白大褂的人擠到走廊里;上校明白短時間還不能跟柯托夫說話,便下樓來到一樓。汽車檢查員正在下面跟一個小伙子談話,那人身穿便服,但看臉神顯然是個民警。
  “啊,朋友!”檢查員張開兩臂說道。“你以為開車到急救院來就可以隨便撞人么?”
  “您是奔傷員來的?”小伙子一邊問一邊掏出莫斯科刑偵局的證件。
  斯坦尼斯拉夫向四周環顧了一眼,看見一扇門上標著一個“男”字,便朝衛生間走去,邊走邊說:
  “這是民警辨別是非最合适的地方。”
  “我在你身上已經損失了很多時間,拿多少工資都無法彌補,”汽車檢查員跟在斯坦尼斯拉夫身后進了衛生間,邊走邊說,但他當即瞥見克里亞奇科的目光,預感到事情不妙,馬上緩和地說:“民警也是人啊,我能理解,可是您至少也得把您的‘梅爾謝杰斯’車挪個地方,別擋了救護車的道。”
  “你去挪吧,別忘了還給我。”克里亞奇科把車鑰匙遞給汽車檢查員,轉身對那年輕人出示自己的證件,點點頭說:“你說吧。”
  “上校同志……”
  “出席党會議的才叫同志,我可是上校先生。您說吧,中尉。”
  “上校先生,咱們是不是去一趟莫斯科刑偵局,您跟首長談一談。”小伙子看了看衛生問。“事關重大,這地方可不完全合适……”
  “簡單說吧,小伙子,你不知道什么事情我能說,什么事情不能說。我明白你在你那個角度是對的。”
  上校善意的語調鼓舞了年輕的偵查員。
  “上校先生,您以前也當過中尉呀。”
  “最好別這么說,”斯坦尼斯拉夫望了望天花板,樓上的某個地方,格里戈利正在動手術。
  “您的同事打死了一個人……聯邦安全委員會的一名大尉。”
  “干得好,格里戈利,我以前不知道他的槍法這么准,”斯坦尼斯拉夫說:“在哪儿發生的?”
  汽車檢查員轉身回來,歸還了鑰匙,敬了個禮就走了。
  “上校先生,”小伙子無可奈何地望著他說。
  “好吧。我在這儿等著。你回辦事處去,赶緊找到你們首長或是城區值班員,告訴他們。這件事要立即通知總局特別重大案件高級偵查員古羅夫上校。你記下他家里的電話號碼。”
  “是。”偵查員記下號碼,朝門口剛邁出一步,克里亞奇科又說:
  “注意,小伙子,就這几分鐘關系著全局。”
  克里亞奇科上校不知道那几分鐘已經過去了。
  格里戈利·柯托夫被送到斯克利福索夫斯基急救院以后,從擔架上抬到手推車上時已經蘇醒過來。在此之前他腦子里也已出現過某些念頭和形象,但格里戈利無法把它們抓住,把思想凝聚起來。當別人推著他穿過醫院的走廊時,他突然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受了傷,想起事情是怎么發生的;他想抓住走在身旁的護理員,卻無法動彈,他明白自己的手已被扣住,試圖開口說話,卻再次失去知覺。
  隨后有人剪開他的衣服,給他打針時他又醒了過來,看見一個年輕婦女正低下頭來注視著他的眼睛。他喉嚨里咕嘟作響,像喝醉了酒似的斷斷續續說道:
  “赶緊給克里亞奇科打電話……”他說了電話號碼,“我要挺住……我會死的……赶緊打電話。”
  輸血耽擱了一下,不是由于柯托夫情緒狂躁,而是因為一時找不到所需的血型。醫生吩咐護士打電話。假如護士立即打電話,克里亞奇科赶來時柯托夫已經蘇醒,那么偵查員們還來得及行動。可是一切并不那樣順利,護士打電話也耽擱了一下,有人請她幫忙包扎傷口……
  就在斯坦尼斯拉夫對年輕的偵查員囑咐一番話,催他快去的時候,伊万住的那個旅館房間里響起了電話鈴聲。
  “喂?”伊万取下听筒說道。
  “下樓來辦退房手續,向右走,拐角處有汽車等你,”講話的是一個伊万不熟悉的聲音。
  生活中偶然的机會比人們通常想的要多得多。行為放蕩的利亞里卡偏偏碰上了五年前在离莫斯科數千公里的地方跟她分手的伊万。
  維爾丁擔心他的“教子”會嚇得躲藏起來,因此才派人監視伊万。事有湊巧,這兩個人正是不久前在伊夫列夫家附近菜園里碰見柯托夫的兩個軍官,他們后來放跑了花匠,因而被維爾丁罵得狗血噴頭。維爾丁在進行“人材講評”時不止一次說過,格里戈利·柯托夫是古羅夫上校的人,很有經驗,跟他肉搏极其危險、當時克格勃大尉正在燈柱旁一邊打盹一邊詛咒這种愚蠢的差使,這時他听見腳步聲越來越近。心想准是誰喝醉了正在回家。為了顯得鄭重其事,他特意把槍移到口袋里。當過路人進入路燈光圈以內時,克格勃分子一眼就認出這是菜園里那個猶太人。大尉明白他上這里來不可能是偶然的。搭檔在街區盡頭的汽車里,我一個人可對付不了這個民警。全盤考慮和作出決定只有一秒鐘的時問。民警只相隔几步,不可能打不中,大尉開槍后緊緊貼在燈柱上,听見民警倒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余下的事讀者已經知道了。
  “疼痛引起休克,大出血,子彈取出來了,生命已脫离危險,”醫生講得不慌不忙,語气淡漠,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X光膠片,還不以為然地對在他身邊來回轉悠的年輕同事不時看上一眼。
  克里亞奇科上校沒有來回轉悠,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盡管兩位醫生的神態一清二楚:話已經談完了,您請便吧,我們還有事,誰管您是什么軍銜。
  “謝謝您,大夫,”斯坦尼斯拉夫說。“等他醒過來以后可以跟他談談嗎?”
  “要審訊嗎?”醫生瞪了他一眼,把X光膠片還給同事。“早知這樣我不如晚一點動手術。”
  “格里戈利是我的朋友,不需要審訊,”斯坦尼斯拉夫答道。他看著兩個無動于衷的外科醫生,心想各种職業的行家都一樣,對別人的痛苦習以為常,否則他們就沒法活下去。
  “請听我說,”外科醫生轉身向著斯坦尼斯拉夫,皺了皺眉頭說。“您的朋友的生命已脫离危險,有事請找負責治療的醫生。”
  “謝謝您,大夫,”斯坦尼斯拉夫把別的話咽了下去,鞠了一躬。
  格里戈利·柯托夫蘇醒過來,跟斯坦尼斯拉夫講了他為什么要去旅館。克里亞奇科心想:只有少先隊員才會單槍匹馬去抓特別危險的罪犯,但他沒有說出來,只是命他休息,隨即离開了急救院。
  奧爾洛夫將軍坐在自己的辦公桌邊,身穿柔軟的套頭毛衣,因而滿心舒暢。他從委員會會議上不辭而別那件事已經煙消云散。他已經不年輕了,心髒也開始有毛病了,像個紳士一樣很有涵養地走出了會場。總統身体有病,正准備動手術;最上層的首腦人物像走馬燈似的匆匆更換;檢察机關正在研究要對一位部長提出刑事訴訟。誰還會把一個日漸衰老的將軍放在眼里?第一副部長在那次倒霉的部務委員會會議以后順口說了一句:
  “除了非辦不可的事以外,不要去打扰彼得·尼古拉耶維奇,讓他休息休息。”
  奧爾洛夫這張“紙牌”沒有參与正在進行的擺紙牌猜卦的游戲,人們樂于不去打扰他。
  他穿上他心愛的套頭毛衣,管理著他的總局這份巨大的家業,感到怡然自得。將軍裝出患心髒病的樣子,喝的不是咖啡而是茶。他一面品茶,一面像個保護人一樣,不時慈祥地看看在他辦公室的古羅夫、克里亞奇科和聶斯捷倫科。
  “我有時覺得你們這些密探很差勁,看來你們還真有兩下子。那么,你們在盜匪團伙找那個人,可他卻悠閒地住在旅館里。半年之內他換了多少旅館?十二家,可以說周游了莫斯科。”
  古羅夫站在他老愛站的地方,靠著窗子抽煙,往通風窗口吐著煙霧。他沒有听他的朋友兼首長講話。一旦將軍決定講正經事,他會叫的。這會儿他想閒扯,那就讓他扯吧。斯坦尼斯拉夫臉上挂著他那傻乎乎的微笑,心里卻在猜想,這個伊万·西多羅維奇是從莫斯科溜掉了還是換了證件在市場上做買賣?一個人只要有特工部門提供證件,那他在一個大城市里藏身的途徑就多得數不清。
  “列夫·伊凡諾維奇!列夫·伊凡諾維奇!”奧爾洛夫大聲說道。“對不起,打扰了您的安宁。請賞個臉坐到這張椅子上來,咱們試一試好歹干點活。”
  “將軍先生,試一試總是可以的,”古羅夫离開窗口,在一張最不舒适的椅子上坐下來。“從實際情況看來,假如維爾丁中校肯給我們幫幫忙,我們就能有所進展。可是整個行動中起作用的環節正是他本人,因而他要是幫忙無异于自殺,那是完全不現實的。被柯托夫打死的那個大尉不在正式編制之內,由人事部門管轄。不過我們在查找那個不知其名的人方面總算大有進展,因為通過口頭描述我們已經知道了他的模樣。”
  斯坦尼斯拉夫咳了一聲,用怜憫的眼光看了古羅夫一眼。古羅夫覺察到朋友的目光,生气地繼續說:
  “斯坦尼斯拉夫,你不應當當密探,你該當個批評家。指出我們工作中盡人皆知的道理是最簡單不過的事。的确,除了這個‘伊万’以外,莫斯科每天都能找到几個特征相似的男人。我們這位‘伊万’在他住過的所有旅館里。穿著都像個不大不小的外來商人。證件有人給他換了,穿的衣服換了,社會地位也變了,只消兩天不刮胡子不洗手,那么我們定下的偵查目標便毫無价值。可是他也會碰上一點小小的麻煩。斯坦尼斯拉夫,你別再傻笑了,給我們講講看,‘伊万’會碰上什么麻煩,他會怎樣去解決。”
  “住所,”聶斯捷倫科說道。他在老朋友中間覺得不自在,似乎無意中成了一個外人。
  “謝謝,華連廷,你是真正的朋友,”斯坦尼斯拉夫說道。“不過,一個人要是拿到新的證件、又改變了身份,誰也不會妨礙他重新在某個無關緊要的旅館住下來。”
  “可是誰能擔保總局不會下命令,所有的管段民警不會在自己的轄區內檢查旅館、在最近兩天內住進來的男人中進行篩選呢?”聶斯捷倫科問道。他感到將軍正用贊許的眼光看著他,几乎臉都紅了。
  “這么說,所有的人都反對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亞奇科囉?好吧,咱們撇開旅館。我想,原先的克格勃還留下了一套又破又髒的住房做秘密聯絡點吧?”斯坦尼斯拉夫問話一出口就窘住了。“行了,就算我沒有說這种蠢話。維爾丁不會把手榴彈放在口袋里而又指望別人找不到。為什么要我一個人當出頭鳥?讓列夫·伊凡諾維奇拿點聰明主意出來。”
  “認輸啦,膽小鬼”古羅夫問道。“我跟你說過一百遍,紀年是從基督誕生開始。”
  “從路燈下互相射擊開始!”克里亞奇科急得抓耳撓腮。“大尉干嗎要呆在旅館附近?克格勃人員需要‘伊万’,但他們不相信他,對他進行監視,擔心這家伙悄悄溜掉。那么他究竟會呆在哪儿呢?”
  “在郊外哪個有人守衛的府邸,”聶斯捷倫科小聲推測道。
  “說不定在夏威夷!”古羅夫冷笑道。
  “你怎么好意思,上校!”奧爾洛夫很不客气地說。“我要是每次都嘮嘮叨叨埋怨你……算了。伙計們,你們干得不錯。你們實際上已經把那個‘伊万’的行蹤推算出來了。他以流氓行為或小偷小摸的罪名被抓起來,關在預押間里,或者用現在的說法,叫——”
  “臨時隔离室,”聶斯捷倫科接著說道。
  “實際上就這些了,”奧爾洛夫總結道。“剩下的就是把人找到和抓住。”
  “要是能想出一項條文作依据,讓我們能把他抓起來,那倒挺不錯,”古羅夫說著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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