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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像平日一樣,古羅夫和克里亞奇科在辦公室里集會。主人們坐在自己的桌旁,偵察員們在一張空桌旁邊坐下來。華連廷·聶斯捷倫科、鮑里斯、加弗里洛夫、伊里亞·卡爾采夫和格里戈利·柯托夫低聲地彼此交談几句,听候古羅夫寫完證明宣布開會。維特金還待在軍醫院里。
  最后古羅夫簽了字,填上日期,把證件放進公文夾,輕松地歎了口气。
  “不喜歡書寫,真是不得了,”他說道,打量在場的人們,“干嘛都有些喪气,同事們,不喜歡這种工作嗎?”
  “列夫·伊凡諾維奇,甚至連馬也不喜歡干活。而我們都是普通人,”出席者之中的長者,退伍上校聶斯捷倫科回答。
  “小姑娘怎樣?”柯托夫側著腦袋問道。
  “她受折磨,正由他人保衛,躺在單人病房里,”古羅夫回答,“据說,這是嗜毒引起的病症——可怕得很。醫生們正在救護,但他們不是神仙,小女孩痛苦万分。”
  “誰干嘛這樣使坏?有什么用?”加弗里洛夫的一只金牙齒閃現出一道微光。
  “鮑里斯,我不能准确地回答,我只有推測。”古羅夫看看坐在對面的克里亞奇科,仿佛請他給予忠告。
  “干嘛望著我,領頭的?”斯坦尼斯拉夫聳聳肩,“假設——他們就是‘假設’,但是我代表同事們冒險說句話,主要是命令能夠使我們覺得滿意。你把什么都記在腦子里,看得開闊些,你就是首腦,我們就是執行者。”
  “你的立場,斯坦尼斯拉夫,并不是新的,”古羅夫冷冷一笑,“別害怕,誰也不打算把責任推到你身上。即是說,在俄國人的心目中,這是個新鮮問題:怎么辦。我以如下方式評价形勢。雖然不是刑法權威們,而是特工机關和我們作戰,我們只是在很大范圍內和相當普通的刑事案件——恫嚇企圖——打交道。眾所周知,戈爾斯特科夫是一個億万富翁。那种搶去戈爾斯特科夫大量錢財的欲望和選舉運動毫無關系。這是時間上的巧合:選舉運動和企圖恫嚇事件發生的時間的巧合,罪犯們未曾想到即將舉行的選舉。所以,我們不應該迫使自己去胡搞什么崇高的政治,這只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而已。”
  古羅夫簡短地敘述了尤里雅出生時的情況以及她在少年時代嗜毒的情況。
  “特工机關的某個卑鄙齷齪的人打听到了億万富翁的女儿的出生經歷便斷定可以借此机會敲詐戈爾斯特科夫,奪取一大筆款子。為了使她父親不至于全身特別劇烈地去抖,不至于六神無主,他們便打定主意使他女儿恢复吸毒的嗜癖。這就是事件發生以前的經過史。很可能有個什么人很想在選舉前的忙亂中利用戈爾斯特科夫,然而這是伴隨而來的事實,主要的是——金錢。即是說,我們必須使尤里雅不被卷入這种無謂的游戲。”
  “如果特工机關采取這個行動的話,那么我無法想象,可以怎樣來處理這件事。”柯托夫說,一面從那蓬亂的眉毛底下望著,他顯得愈加駝背拱肩了。“邊境檢查是不可避免的,只要小姑娘一跨過邊界,就有人派出陪客監視她,所以我們決不能把她隱藏在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
  “這是事實,”斯坦尼斯拉夫表示贊同,“我們沒法子把她隱藏在任何國度,但若把她關在祖國西伯利亞附近的松林中,任何特工机關一輩子也找不到這個小姑娘。在那個地方會喪失一個坦克軍,任何人造衛星的跟蹤也無濟于事。”
  “特別的想法,”聶斯捷倫科點點頭,“只不過在西伯利亞附近的松林中很快就會餓得蹬腿儿。應該讓你有吃,有喝,不說多余的廢話,而像尤里雅這种姑娘還需要高級手紙哩。”
  “你把人搞糊涂了,”斯坦尼斯拉夫冷冷一笑,“古羅夫是啥意思?俄國找不到這樣偏僻的地方,在那儿列夫·伊凡諾維奇會沒有朋友,沒有債務人,至少會沒有代理人。”
  這几個偵探向一聲不響的古羅夫瞥了一眼,他沒有表情地聳聳肩,并且說:
  “斯坦尼斯拉夫真愛夸大其詞,但在某种意義上他是對的。”
  “夸大其詞了嗎?”克里亞奇科像孩童一樣憤怒极了。“我不离開原地一步,馬上可以叫出三四個城市,你只要向那里搖個電話,就有人會把由你庇護的人接到設施完備的公寓,保證必需的各种供應,包括可以想象的、難以想象的供應,比莫斯科和巴黎的條件更好。開始叫嗎?”他伸開雙手,准備彎屈手指。
  “請停止你的馬戲表演吧。”古羅夫向朋友揮了揮手。
  “這正是馬戲表演。請你給布尼奇打電話,他現在也許是省長,也許是行政机關的首腦,在任何場合他都是當局的主人。”
  “布尼奇,布尼奇……我認識這樣的人。”古羅夫翻閱筆記本時喃喃地說。
  “他認識,”克里亞奇科冷笑一下,向朋友們遞眼色,“兩年前列夫·伊凡諾維奇在弄清州行政中心的一件謀殺案時遇見了這個布尼奇。那個人和這件謀殺案沾不上邊,但是這個城市賄賂成風,這個布尼奇覺得不習慣的是,外來人竟在他的土地上發號施令。他們差一點儿犯了錯誤,兩個聰明人心中都明白,他們的利益不相沖突,于是和睦地分手了。布尼奇幫助古羅夫懲罰出賣靈魂的將軍,列夫·伊凡諾維奇及時地掉轉頭來,沒有發現主人的那些和我們辦事處沒有直接關系的罪孽。”
  古羅夫撥電話號盤,接通了電話,翹起了一個指頭,叫斯坦尼斯拉夫不要做聲。
  “日安,可以請請列夫·伊万諾維奇嗎,告訴他,有個莫斯科的同名的人真使人不安。”
  “您好,列夫·伊瓦諾維奇,”信心十足的男人的聲音回答,“我們馬上就找到上級了,順便問一句,您不打算到我們這里來做客嗎?”
  “我希望到你們那里去,行啦,”古羅夫回答,“他是誰呢?是左保鏢還是右保鏢?”
  布尼奇有兩個一流保鏢,是一對誰也分辨不清的雙生子,他們叫做“左保鏢”和“右保鏢”,因為他們經常在一起來來去去,一個在左邊走,另一個在右邊走。
  “上校先生,您記得嗎?”保鏢者大笑一聲,“怎么您在那時候克制住了,沒有向我們扑來,您的嗅覺像野獸一樣敏銳。我就是當時站在小路上的那個人,我的小弟弟站在台階上。”
  “有嗅覺,”古羅夫面露微笑地表示同意,“但這多半是經驗,你軟弱無力地站著,心不在焉地微笑。我不喜歡一個人在關鍵時刻漫不經心,微露笑容。”
  保鏢大笑起來,說道:
  “我要考慮到未來,上司走到了跟前,聯合起來。”
  “列夫·伊凡諾維奇嗎?”可以听見知識分子的溫和的話音,“我希望您身体健康,諸事順利。”
  “您好,同名的人。我不抱怨身体不好,至于莫斯科的秩序,您是知道的。”
  “是的,不妒嫉您,上帝保佑我,我在莫斯科買了一座房子,還沒有搬走,住在偏僻地方,睡得倒安穩。你結婚了嗎?”
  “你甭說吧,在這樣的事情上我有點膽怯。”
  “而我已經結婚了,生下一個繼承人。你准備到我們這里來做客,還是有別的事情?”
  “我想把一個女客送到你這儿來。全世界的強人對這個姑娘都很感興趣,我應該保護她。她病得非常厲害,酷嗜麻醉劑,不過這還是開始。她父親委托我辦理這件事。戈爾斯特科夫……”
  “是尤里·卡爾洛維奇嗎?”布尼奇覺得惊奇,“你們甚至會使那等人不得安宁嗎?這簡直是暴虐無度的行為。”
  “同名的人,是莫斯科從海角打過來了,我們這里什么都行得通。”
  “列夫·伊凡諾維奇,我能夠替你辦各种事情,既然這件事与尤里·卡爾洛維奇有關,那么我就得加倍努力。我的大夫們都是高級醫師,加上泰加森林和空气,我們能夠立刻治好她的病。你是把姑娘運送到我這里來,還是給我派一些人來呢?”
  “你的話讓人感到委屈,我們就把她送過去。”
  “可以說,我們已決定,她怎樣踏上我們的土地,我的小女孩。在這里任何特工組織都找不到她,我們把它媽的喂狗熊。”
  “我不怀疑這一點,同名的人,由我交人過來。”
  “不值一談,我多少還欠你的債。”
  “讓我們把它忘記。我把起飛日期和航班班次預先告訴你。祝你成功。”古羅夫放下話筒。
  偵察員們互使眼色。退伍的上校聶斯捷倫科以長者身分說道:
  “列夫·伊瓦諾維奇,我們把女孩送到目的地,這個小組就得解散了嗎?”
  “我不明白,”古羅夫惶惑不安地打量,“當他們想到尤里雅溜走時,他們會使她父親感到不安嗎。其次是,他們并沒有意外地殺死根納季,而是使他負了重傷。從什么時候起刑事偵查局的密探們容許自己不受懲罰地槍擊自己人呢?”
  “而我們對槍擊者又能做些什么呢?巴圖林在法律面前是清白的,手槍在我們這里,但我們不能使槍從屬于從前的主人,我們沒有什么可以提供給檢察机關,而我們不是無法無天的土匪,又不能施用私刑。”
  “不錯,巴圖林是一回事,手槍是另一回事,但是可以把這二者聯系起來。”古羅夫回答。
  當天,反間諜局就已經出面帶走那些在戈爾斯特科夫之家附近被古羅夫捕獲的衛生員們,民警机關對此無能為力。事實上,“衛生員們”根本沒有罪行,甚至沒有違法行為。特工机關說,它正在充分研究這個問題。“衛生員們”在執行領導的任務,如果密探們有什么問題,就讓他們去找具有無限權力的科爾夏諾夫將軍。甚至古羅夫也不敢多嘴,盡管他本人認識科爾夏諾夫,他不怕什么,但是他明白,他沒有充分理由去問這种級別的將領提出請求。
  中校福金和少校巴圖林坐在福金那簡陋的辦公室里。
  “選舉運動需要用錢的各种議論是講給笨蛋听的,”巴圖林很不客气地說,“他們正利用時机,想填滿自己的腰包。”
  尤里雅要動手術,于是福金就給了巴圖林一些好處,福金真的是想填滿自己的腰包。自然他不去述評這件事的。
  “前執政党是否贏得胜利,問題就在這里。謝苗,你比我聰明,經驗更丰富,你說說,應該為誰效力呢?”巴圖林問道。
  “只有為自己,可以為自己,再也不為誰。葉利欽既不認識我們,也不想認識我們,如果鮑里斯當上總統,那么在他的寶座附近將要發生霍登場擠死人事件。如果久加諾夫獲胜,對我們來說,這無异于五十步笑百步。請你最好告訴我,原來這個小姑娘又失蹤了嗎?我承認,以尤里雅為對象的活動起初就是錯誤的,不能取得具体的結果,而當某個人橫向馬路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真忍耐不住了。”
  “謝苗,你知道,戈爾斯特科夫向密探們求援,他們委派古羅夫替他服務,而他是個道地的以偵探為職業的人,不過我們經常遇見他,”巴圖林回答。“他已經拐走一個小姑娘,但是不像我們所指望的那樣,把她送出國境線,而是把她送到俄國境內的某個地方去。總之,即令有可能,現在一下子很難找到尤里雅。”
  “是的,古羅夫這個人我很不喜歡他,”福金若有所思地說,“我試圖尋找他的資料,豈知其中也沒有什么了不起。從前我不相信,竟然存在這种職業癖者。讓我們忘記這個小女孩,就叫古羅夫去捕獲自己的土匪吧,這种事情真夠他忙碌一輩子。讓我們,我和你想到以后。如果這二人當中有一人當上總統,那么我們就得在這個小倉庫中閒置到老。”
  “除了他們誰也沒有机會,”巴圖林說,“你停止飛行,像大家一樣在地上走吧。必須拿到一大筆錢,几百万綠鈔,從此大肆揮霍吧。”
  “往哪里去?到布賴頓—比奇去,在小偷和猶太人中消失,香甜地吃喝并等待棺材匠嗎?在加那利買下一幢別墅,拭去棕櫚的灰塵,晒太陽嗎?謝爾蓋,你要明白,我也還是年輕的男人,沒有事情做活不下去,會變成酒鬼。我不善于做買賣,我沒有這种天才。那里沒有誰用得著我們,那里的人們都想唾棄我們的几百万元。他們在我們背后得意地微笑,用指頭指著我們,竟說俄國人偷了許多錢,正在盡情歡樂。我不知道,你、我在俄國的地位是源出于何處,我是一個偉大的愛國主義者。但是魚儿可能也想飛翔,而它出生于水中,那里有它的家,它也要在那里了結一生。”
  “你有什么建議呢?”巴圖林問道。
  “必須在上層占有一個席位,但原先不是以窮親戚的姿態出現,而是要和君王平起平坐。當今的顯貴不讓我們接近于左右,那就意味著,必須竭盡全力,使那個歸功于我們的人坐在寶座上。”
  “對不起,謝苗·彼得羅維奇,我承認,你是一個聰明的,經驗丰富的人,但是你卻在這里扯談。我們沒法子去影響選舉,”巴圖林揮揮手,噗嗤一聲笑了。
  “你甭說,謝爾蓋,你甭說吧。如果鮑里斯退出,磚頭勢必落到頭上了,那么到最后階段就由另外一個人出來做反對派。現在看來,久加諾夫還有很大的威望,但當那一天來到的時候,人們的頭腦清醒過來了,大家都想到,他們擁戴的不是新人,而是反對非常熟悉的舊人。那時候我們就在他們身旁,而那些忠于任何統治者的電力工業職工們都是不可缺少的。”
  “我在理論上贊同你的意見,但是正如布爾加科夫所記載和沃蘭德所斷言的那樣,這塊磚頭根本不會落到誰的頭上去。”
  “我表示同意。咱們等待吧。還來得及,”福金從桌后站起來:“你替自己的將軍服務吧,不要管閒事,避免同古羅夫接触,如有什么事,請你打電話。”
  這個鬼東西斷言,這塊磚頭根本不會落到誰頭上。在推動石頭之前,他們仔細研究了巴圖林,正确無訛地向他瞄准了。
  每逢星期一早晨,巴圖林總要到靶場去,認為他既有武器,就應該善于利用它。
  巴圖林便用“馬卡羅夫”牌手槍對准那背部畫有一道道圓圈的人形靶子射擊。在他附近射擊的是某個民警机關的上校。除開他們而外,靶場上沒有任何人。巴圖林打掉了一夾子彈,他觀察到,這個上校毫無信心地打靶,想了又想,如果靠這种本領密探從五十米的距离也打不中一間屋子。后來上校開了最后一槍,輕松地歎了一口气,把手槍放在欄架上。
  “怎么樣,上校先生,咱們一塊儿去看看?”巴圖林快活地問道。
  “可以去看看,不過我想恐怕這沒啥意思。”上校露出了善意的微笑,“我已經有二十年沒拿過手槍了。”
  他們走到了靶子跟前。巴圖林的子彈密集地射在一個地方,差不多打中了十環,贏得了四十二分,但上校的情況很糟。
  “我打得不好,但不可能打成這個樣子,”上校斬釘截鐵地說,“這支手槍出了毛病,我相信你用它也打不中靶子。”
  巴圖林從欄架上拿起上校的手槍,瞄准靶標。
  “怎么樣,上校先生,我同意調換手槍,比賽比賽,在低級酒館中贏一頓午餐。”
  上校看著手表便回答:
  “我同意,明天在這個時候。現在請原諒,我不得不离開,”他把自己的“馬卡羅夫”手槍塞進槍套中,“即是說,明天,九點鐘行嗎?”
  “請您攜帶鈔票,上校先生,今日低級酒館的午餐也是很昂貴的,”巴圖林大笑起來。
  “我知道已經輸了,原則是非常重要的,我只有一顆子彈沒能打中靶標,”上校回答,“明天見。”他走出靶場,坐進豪華的“梅爾謝杰斯”牌小轎車,駛進內務部向古羅夫匯報情況。
  克里亞奇科脫下身上的制服,斯坦尼斯拉夫在靶場上打得很差勁,他匯報:
  “他一下子抓注了碴儿,卑微的虫豸用不著,叫個專家來,檢查檢查他,‘把指頭割下’,我無論怎樣,約定在明天要和他相見,如遇必要時,就互相對射。”
  “指紋毫無損傷,”古羅夫回答,他把擺在他面前的手槍看來看去,“他的伙伴肯定會說,沒法把巴圖林的手槍拴在他身上,而且誰也不會對根卡·維特金的重傷負責任。”
  斯坦尼斯拉夫把那套制服挂在立柜里,穿上便服,好奇地望望朋友,厭惡地冷笑了一下。
  “列夫·伊凡諾維奇,很明顯,我到死也不了解你。你是個這么洁身自好的人,以致使我不禁要用粗野話謾罵,你目前墮落到會做齷齪事的田地,還歡天喜地。我和你以前都不會去想象這种事情。”
  “是的,我們在退化,”古羅夫病態地蹙一下額角,“但是從前特工机關的軍官不在黑手党中服務,更不會槍殺自己的同事。如果我們不适應于我們生活的時代,人家簡直會把我們殺害。”
  “那么讓我們開始受賄吧,到處有人受賄,我們應該取得一致。”
  “理論上你是對的,但實際上,生活迫使我們去走极端,或者被撤職。我們都做過嘗試,沒有結果,某個人應當為之毆斗,然而我們并不能制定法則。你自己曉得,上級對一切負責,所以這個罪孽不由我負責,也不由你負責。”
  “天良嘛,列夫·伊凡諾維奇,真糟透了,我有時候竟不會天良發現。請你原諒我,然而我今天瞧瞧這個蟊賊,我卻不明白,我有什么地方比他优越。”
  “你想用目的來證明手段是正當的嗎?”古羅夫問。“人人都認為,它不能證明這一點,而生活則可證明,這個問題沒有雷同的答案。每一次机會都是個別的,我說今日我做了虧心事。你,斯坦尼斯拉夫,請你不要難受吧!”
  謝爾蓋·維達里耶維奇·巴圖林坐在古羅夫上校的秘密住宅的桌旁。顯然毫無興趣地睬著擺在他面前的相片,相片上印出的是負傷的維特金、一支帶有消音器的“馬卡羅夫”牌手槍、子彈殼和從負傷者胸部取出的一枚壓扁的子彈。
  “您真僥幸,巴圖林,我的小伙子還活著,在漸漸康复,否則我們不是在這里,而是在檢察院里談話,從檢察院把你直接送往隔离偵訊室。”古羅夫鎮靜地說,他收起相片,把它們放進信封里去。
  “很有趣,上校先生,”巴圖林不自然地打了個呵欠,“我不和您比什么偵緝事業上的經驗,但是我在偵緝工作中耕耘了將近十載,我知道什么是證据,而什么不是證据。您向我敘述了一件令人感傷的事情,我只是弄不明白,這一切經過和我巴圖林少校有什么關系。如果您將我逮捕起來,有人會稟告中將科爾夏諾夫,他是個專橫的人,不喜歡別人冤枉地欺壓他的手下人。”
  “一定會這樣,”古羅夫表示贊同地點點頭,“禁止冤枉地欺侮任何人。您在這儿無意地談到我的偵探經驗。那么您認為,一個有經驗的偵探沒有真實的證据,只憑几張無用的相片就能拘留警衛處的軍官嗎?”
  巴圖林戰栗一下,仔細看看古羅夫。
  “而您會有怎樣的證据呢?證實我槍擊您的小伙子的證人有嗎?您決不會去組織那些很有把握地揭發并且追究刑事責任的假證人。自然再也不存在任何證据了。”
  “您深信不疑?”古羅夫的聲音中消失了溫和的語气,他改用別的語調說起話來,“犯人有時候會在武器上留下自己的指印。”
  “那是上世紀的事,今日連孩子們都不會留下指印。”
  “而且奇怪的是,在那支用以使人負重傷的手槍上發現了您的指印。”
  “扯謊,既然您知道得很多,我不是為作記錄才說話,那時候我帶著一雙手套。”
  “我感到遺憾,少校,技術鑒定胜過我們所說的話,即使這些話不是為作記錄而說的,”古羅夫強迫自己微微一笑并把技術鑒定副本放在巴圖林面前。
  密探不喜歡巴圖林,即使那樣還是在進行談話。古羅夫最初不准備將文件轉交給檢察院,而打算將他招募到自己帳下。他知道少校和神秘的舊克格勃分子福金很接近,巴圖林本人不會是這一陰謀的中心人物,福金很适宜于充任這個角色。他不是貪求領導權的党內舊官員,其實福金完全不懂偵察工作,而是一個次要的以偵探為職業的人,但他在這個世界的強人身邊很明顯地享有威信。只有借助于一种方法可以影響這种人,即是擁有他們的重要材料。而所有上層人物相信的事情都會引起密探的怀疑,嚴肅認真的密探只要他愿意就不難弄到必不可少的證据。
  福金极其危險而又招人喜歡,巴圖林是他的助手,這樣的特工非常了不起。古羅夫編織了堅固的网,可以迫使少校通力合作,但密探不能容忍在逮捕威脅下招兵買馬。他不知道該怎樣開口說,在恐怖壓力下工作的特工是一只你緊緊抓住尾巴的猛獸,而他只在想,怎樣才能很快地掙脫,然后用牙齒狠狠咬住馴獸師的喉嚨。
  于是古羅夫尋求与少校接近的途徑,即是人類的熱愛集体勞動的途徑。
  “這种情況是不可能有的,”巴圖林把文件念了几遍,便扔在桌上。
  “謝爾蓋·維達里耶維奇,現實生活中有時候會有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情,”古羅夫從容不迫地說,聲音中有點怜惜的意味,“您是帶著手套開槍的,在這之前一小時由于漫不經心的緣故您拿了一下手槍。您是個活人,因此人類的任何事情對您來說不是陌生的。任何一個以偵探作為職業的人有時會犯最大的錯誤,很遺憾,這一點我是憑我自己的經驗而得知的。”
  “請您甭在丸藥里再加一點糖,列夫·伊凡諾維奇,我不是嬰孩。您為了要把我關進監牢,就不要做這种呈文,而且您和我索興在檢察院或者在部長辦公室里談話吧。您卻悄悄地把我從街上拖走,送到了這所秘密住宅。即是說,您打算把我招募。”巴圖林聳聳肩膀。
  “這句話我是不能容忍的,”古羅夫和气地說,“當每個偵探幫助昨天的敵人對他有利可圖時。他的實際生活中有時候會出現這种局面。正如法國人所說的那樣,這就是生活。我提出合作建議,這是對雙方有益的,短時期的卻是真誠的合作,這是沒有下流女人參与、沒有砍去我的頭顱的試圖的合作。”
  “當然,這是真誠的合作,但是索環在您手中,”巴圖林尖刻地回答。
  “對不起,謝爾蓋·維達里耶維奇,不過這是您,而不是我從謝列梅季耶沃拐走了尤里雅·戈爾斯特科娃,并且給這個小姑娘注射麻醉劑。是您,而不是我槍擊民警机關的軍官,只是碰巧沒有打死他。我向您提出平等的合作建議,論理我應有一定的好處。”
  “那么,尤里雅·戈爾斯特科娃的事情真使您感興趣,”巴圖林若有所思地說。
  “我不打算昧心說話,謝爾蓋·維達里耶維奇,你所知道的許多事情使我很感興趣,”古羅夫說,不知不覺地改稱你,“福金使我很感興趣,順便提一句,請你同謝苗·彼得羅維奇商議商議,他是個高級特工。”
  古羅夫看見,在提到福金時巴圖林的太陽穴上的青筋顫抖了一下,但是密探用那平靜的噪音從容不迫地繼續說:
  “謝爾蓋·維達里耶維奇,我不准備教訓你,每個人可以隨意選擇自己的配手。但是我向你警告,福金會使你處于受攻擊的地位,就像以棋陣為轉移去任意擺布象棋棋子似的。他是個政客,而在政治上只有一個法則:獲胜的志向,誰也不注意犧牲。我不存心离間你和上級的關系,我只是叫你注意他的本質。”
  “而你,列夫·伊凡諾維奇,你正在給我准備獎品。”巴圖林譏諷地回答。
  “未必,”古羅夫冷冷一筆,“你和我一同工作,這是非常冒險的事業,所以古羅夫這個人物人人熟悉,他在所有特工机關里表現得突出,引人注目。但是你可以問問我的敵人,被我長期關押的刑事罪犯們,許多人不喜歡我,仇視我,但是沒有一個人會對你說,古羅夫上校作出了承諾之后會自食其言。當然,我是你的敵人,我們的目標各不相同,但若你能幫助我,我本人就在這所住宅中把手槍還給你,這個針對你的案子也會自動地了結。我向你作出軍官的應諾。”
  巴圖林听到的有關古羅夫的一切情況證明他所說的話是正确的。但是少校還不能立刻跳過壕溝站到另一邊去。這個密探心里明白這一點,他心平气和地說:
  “去干自己的事吧,或者帶上一瓶酒和她單獨地談談。我不尊崇那些不加思索地亂蹦亂跳的人們。我不催促你快走。你知道尤里雅處在危險中,福金找不到她。雖然他存在各种缺點,但他卻是個明白事理的男人,他一定會有信心。他已經放棄了某种意圖,即借助小姑娘去影響戈爾斯特科夫、阿連托夫和杜波夫的想法是不實際的,錯誤的。福金不得不尋求別的通路。謝爾蓋·維達里耶維奇,我不詢問你什么,也不請你寫什么。我們會面了,談了一陣子,澄清了既成的局勢,我們分手了。你需要多少時間,五天,一星期?你曉得我的電話號碼,你挂個電話,我們就見面,商談一會儿。”
  巴圖林是個有經驗的偵察員,但是他不曾預料到這种結局,有几分手足無措。
  “那么我可以走嗎?”
  “不用說,祝你一切順利,謝爾蓋·維達里耶維奇,”古羅夫站立起來,把少校送到門口。
  當密探回到房里的時候,斯坦尼斯拉夫·克里亞奇科在桌旁忙碌,他斟上几碗咖啡茶,准備好夾心面包。
  “喂,你覺得他怎么樣?”古羅夫問道。
  “鬼才知道,可我一點也不相信他。只要一有机會,他就會把你出賣的。你,列夫·伊凡諾維奇,是個王牌偵察員,真正的為首征召者。你以最高的水平帶領一個團体。但少校是個已經成熟的人,他是一條毒蛇,誰也不能把他變成一只忠誠的警犬。他以后會兜圈子,耍滑頭,拍馬屁,等待時机一到,他就拼命地咬你一口,溜之大吉。”
  “你有這樣的看法嗎?”古羅夫有几分絕望地說,“我好像覺得在他身上得到了某种進展。”
  “當然,取得了某种進展,但是過了一天以后,又會故態复萌的。哎,你怎么會有這樣幼稚呢?”斯坦尼斯拉夫甚至兩手舉起輕輕一拍,表示惊訝。可以欺騙、收買、引誘和強迫一個成年人,而要改造他是不可能的。不能把坦克變成播种机,前者是用以消滅敵人,后者是用以振興農業的。”
  “你倒蠻不錯,你是聰明的,”古羅夫憂郁地說,“我應該怎樣去打听謝苗·彼得羅維奇·福金從事什么活動?有什么志向?”
  他把小汽車停在庫圖佐夫大街,他走進一家商店,又走進另一家商店,買了一些食品、果子汁和一瓶伏特加酒,再走過街區,拐進院子里,然后到了大門口,坐電梯登上五樓。福金穩當地走著,他非常熟悉這條路。房門包上一層結實的鐵皮,他按了一下門鈴,房門几乎是霎時間敞開了。
  “你好,伊戈柳克,你又不睇睇觀察孔,”福金心里想生气地說話,他很笨拙地擁抱了那個身材勻稱的少年,少年拿起了中校的一個手提包,走進了套問。
  “你,謝苗·彼得羅維奇,還沒有關上電梯門,而我已經知道誰來了。我們殘廢人,都是一些靈敏的人。”
  “別再說了,伊戈爾,你知道我不喜歡,”福金把食品拿出來了,“別作孽,你算什么殘廢人。唔,一只眼睛差點儿……”
  “雞蛋都沒有。你自己才半瘋半癲的,像我這樣健康的小伙子,真是漂亮极了。”伊戈爾有點儿結結巴巴地說。
  “你看見,從戰場上經常運走一些怎樣的人。”福金裝作生气的樣子,“是的,你受苦了,但是可以說,遭到一點儿損失,還算走運。”
  戶主伊戈爾·斯美爾諾夫是個淡黃頭發的男人,身材勻稱,約摸二十二歲,用一對淺藍色的大眼睛瞅著福金。因為伊戈爾有一只眼睛實際上失明,小伙子的目光難以猜測。初次認識時福金無論如何也不習慣這种目光。中校仿佛覺得小伙子比正常人看的東西多得多,能看見福金是老實地說出的東西,只能是在他酩酊大醉緩說出的罷了。
  “我還算走運,謝苗·彼得羅維奇,因為你在我的生活中出現了,收留下我了。如果有人把你派到很遠的地方去服務,那么我將來怎樣生活呢?光靠我的撫恤金只能糊口,不至于餓死。這里有個朋友給我挂電話,說他忘記了肉類的香气。啊,沒有肉吃我能活下去,可是褲子穿破了,鞋子裂開了怎么辦?”
  “得啦,得啦,沒有人會把我派到什么地方去的,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不會沒有活路。你在我面前代替尼古拉,他犧牲了,你可以自稱是我的儿子。當你還活著,你就不會過貧困的生活。”
  伊戈爾那只沒有毛病的眼睛開始骨碌骨碌地轉,嘴撇起來了,他兩肩發軟,有些駝背了。
  “打死那只狗!”他開始喃喃地說。
  福金心里明白,伊戈爾的疾病發作了,中校把少年單薄的身子抬起來,放在沙發上,從書架上拿起一個小藥瓶,把藥滴在一塊糖果上,塞進少年的口里面,他想,當這個少年獨自一人時,他要怎么樣才能擺脫疾病的折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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