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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他們起飛了。山笛坐在操縱盤后,馬科斯當助手,還有貝特西,她打算自己挂在鋼索上下到湖面打撈錢箱。這是她堅決要求的。時間是15時。
  直升飛机升起前,貝特西在推上了的門后招了招手。約翰回了一個信號。斯高特直升机轟鳴著离開地面,把堆在一邊的行李刮得東倒西歪。
  約翰和克里斯朵夫把四周的行李包和小東西,包括貝特西的帽盒收拾起來。
  “別弄了。”約翰說,“我來收拾好了。你去房子里照看我們的小鳥吧。要是她在最后時刻飛了可就太遺憾了。”
  “飛到哪儿去?”
  “要是再費工夫把她從泥潭里拖出來,那可是白白地浪費時間。盡管你有這方面的能力,但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不會再跑了。”克里斯朵夫說。
  “她向你保證過了?”
  “沒有。可是有什么必要呢?首先,她在這里的逗留還有兩三個小時就將結束……再說,她不是羅蓮·德·弗雷斯卡。”
  約翰茫然四顧,仿佛在尋找一直為他動腦筋和回答問題的貝特西。他的臉失色了。
  “你為什么這么認為?”
  “別躲躲閃閃了!約翰。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不過這改變不了我們的事業。我們的關鍵是得到錢。只要這一點能成功,其他一切都無關緊要。……但是別把我當成傻瓜。”
  約翰松了口气。
  “你真夠厲害的。”他說著微微一笑,“我們——我是說貝特西和我——已經早就知道。要瞞住這個消息我們心里可不是滋味,相信我。可是你懂得,我們要避免一切慌亂,為了保證計划的實施,必須摒除一切疑慮。……你真行,克里斯。”
  約翰抓住克里斯朵夫的胳膊按了按。
  “我們回房子里去吧。”他邊說邊帶頭走去。
  房子里很暗,百頁窗依然落著。
  “你還知道什么有意思的事?”約翰在黑暗中問。
  “知道他們在找你,跟山笛一樣。”克里斯朵夫朝著黑暗中回答,“只是不知道為什么。”
  他听見約翰在笑,笑聲來自深處。約翰已在地下室里。
  “我只想知道,他們為什么要找你。”克里斯朵夫重复了一遍。
  沒有回答,收音机在卡嗒卡嗒嘶嘶嗡嗡地響,然后一下子靜了下來。這時約翰才說:“原因一時還搞不清楚。喂!你不想去照料一下我們那位不認識的熟人嗎?我想接收山笛的報話。”
  克里斯朵夫摸索著走過客廳,穿過走廊。他不明白約翰為什么把气燈都關了,這時候還要節什么約啊!他摸到了牆上,擰燃了打火机。面對著的正是蕾娜特的門口。他敲了敲門,听見一聲柔弱的招呼:“進來。”
  “是我。”克里斯朵夫對著黑暗的房間里說。
  “您是來告別的嗎,三號先生?”蕾娜特細聲道。
  “是的。”他猶豫了一會儿說,“或許可以這么說:我也想向您表示歉意,因為事情本來与您無關。”
  他停頓了。
  “我可以原諒与我有關的事。”蕾娜特快速地說,“但其他的不行。這么做不對……也許你們的事業是有道理的,但是在過程中……”
  “噓!……沒有時間來討論這個問題了。您能努力來理解我們的處境,我很高興。但您理解不了,卻不能不使我感到遺憾。等您獲得自由,重歸家園后,相信您會睜著眼睛觀察事物,不會再無條件地接受那些飽食終日的市儈們的說法;您將看出他們鼓吹維護正義無非是對庸庸碌碌地過日子打掩護。到時保您會支持并幫助我們的。”
  “我絕不會忘記您的,三號先生。“蕾娜特說,“我本想幫助您——以我的方式。”
  蕾娜特已將微薄的所有財物塞進小包挎在肩上。她做好了离開這座房子的准備,盡管她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但還是收拾好了。
  克里斯朵夫只辨認得出眼前一個比周圍亮一些的影子,他剛想伸出手,領蕾娜特出去,這時她又開口說話了。
  “您父母還在嗎?”她問。
  他十分惊訝,沒有馬上回答,因為這問題与目前的事情毫無聯系,而且他不相信她真的會對此感興趣。
  “有的。”他終于回答了,那口气不容人再問下去,“可是我不靠他們。”
  “為什么?”
  蕾娜特听見他鄙薄的笑聲。
  “為什么?”她又問了一遍。
  “因為他們狹隘、膽小;因為他們在受人利用,自由受到限制時還要說謝謝;因為他們自以為過得不錯了,視線最遠僅及日報和電視……但是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想知道您為什么會在這里干這种事。”蕾娜特說。
  “听著,姑娘。我們在進行一場反對剝削和壓迫的斗爭。我們打算以資本主義自己的武器來打擊資本主義。”
  “什么武器?”
  “敲詐。”
  “我不明白。”
  “一個經濟体系敲詐另一個。商業敲詐農業,農業敲詐建筑業,建筑業敲詐汽車制造業,汽車制造業敲詐運輸業,等等,如果就世界范圍而言,美國人對日本人,日本人對歐洲人,歐洲人對非洲人,阿拉伯人對全世界……這個公式可以隨意延伸下去。宗教也毫不例外。基督教初期的兄弟情誼早被人視為糞土。尤其是羅馬那個偉大的教父。羅馬有四分之一銀行叫梵蒂岡銀行。我們想干點名堂,明白嗎?我們想改造世界。可是……”
  “用錢來改造世界?”蕾娜特插話問。克里斯朵夫困惑不解地朝她看。
  “您還是沒有理解我們的目的。為了拯救非洲的孩子,光有錢是不夠的。今天寄几百万讓他們度過難關,當然是不夠的,我們必須竭盡全力投入拯救他們的運動,必須給他們以愛心——這個詞說實在的我并不喜歡,准備在這些孩子長大成人,同其他一切人一樣變得無思想、冷酷、自私時,同樣用愛心來教育他們。只有完成了這一切,我們的行動才具有意義。”
  克里斯朵夫中斷了話頭,伸出胳膊:“來吧,我帶您到無線電收發机那儿去。從16點起,您每隔五分鐘說一遍:我活著,我健康無恙,我在等待獲救。”
  他牽著蕾娜特的手,慢慢地走在姑娘前面,穿過走廊,進入客廳。從百頁窗縫隙中透入的光線使人能看出這個昏暗的房間的輪廓。
  克里斯朵夫突然感到蕾娜特在拉他。他站住了,回過頭去。她把臉向他湊來,悄聲道:“把您的名字告訴我,三號先生,現在……在告別的時刻。”
  他遲疑了。他在考慮,為什么她想要知道?如果她告訴當局,會不會于他有害?他們的手始終還握著,他把手脫開了,盡管蕾娜特不愿松開。
  “您誤會了,三號先生。是我自己需要知道您的名字,就我一個人。我想知道今后回到家里后想念的是什么人。”蕾娜特說得盡可能輕。
  他扭頭四顧,傾听著,真怪,房子里居然鴉雀無聲,他向樓梯那邊走了一步,把蕾娜特拽在身后。他瞪大眼睛看著下面黑暗的地下室,歪著腦袋。
  “喂!五號!你在下面嗎?”
  沒有回答。
  克里斯朵夫小心翼翼地領著蕾娜特走下樓梯,一起穿過整個地下室,不見約翰的蹤影;他也許在棚子那里准備噴槍,以便斯高特直升机一回來就給噴上漆吧?他忽然意識到,沒有多少時間向蕾娜特交代怎么做了。他尋找備用光源,摸到一節蜡燭,立在收發机前,點亮了。
  “這是您的位置。”他指著話筒前的椅子說。
  蕾娜特兩眼不离克里斯朵夫左右。他發現了,轉過臉去,把裝滿了煙蒂的煙灰缸挪開,在案子上抹了兩下,又朝椅子指了指。
  “三號先生,您好像不相信人。”蕾娜特說,“我希望能記得您的名字,而不是代號。”
  “您要這個干嘛?”他被激怒了。
  “證明您真的相信人的善良,證明您信任人。”
  他看看她,神色是怀疑、不信任和謹慎的綜合,咀嚼肌繃緊了。
  “克里斯朵夫·芬尼根。”他嗓音沙啞。
  蕾娜特湊上身去,吻了他的臉。
  克里斯朵夫轉身,飛奔上樓,跑到門邊,想要沖出去。門關死了。太荒唐了。他的臉上還有姑娘的吻印在燃燒,背脊卻在搖門的過程中變得冰涼。這是怎么回事?
  他跑到窗邊。百頁窗開不開,被外面的木閂鎖住了。把它們撞開也沒用,因為鐵欄杆一根根挨得太緊,每個間隙几乎不到一手寬,根本不可能鑽出去。但他至少該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啊,約翰在不在棚子那里?在干什么?約翰為什么會把他和這位姑娘忘了呢?
  他用拳頭擂門,他跑回自己的房間,撞在牆上和桌腿上,房間里的百頁窗同樣開不開。他到廚房里試了試,在客廳里一扇一扇地邊敲邊傾听。他像木頭一樣站住了,一個可怕的怀疑在腦中出現。他失去了咽口水的能力;他急切地跑回自己的房間,摸到他的上衣,套在身上,預感變成了事實!他的口袋空了,手槍不見了,子彈也不翼而飛。
  克里斯朵夫靠在門框上,汗珠在額頭上直淌。他束手無策,渾身麻木,失去了采取任何行動的能力。那個怀疑,那可怕的怀疑的輪廓越來越清晰。約翰想要擺脫他。那么其他人呢?他都要擺脫嗎?約翰是不是打算獨往獨來——他想要突然行動,為他和貝特西謀利嗎?他們會怎么對待馬科斯呢?還有山笛,沒有山笛他們永遠別想离開英國。他們是不是就想這么干?約翰和貝特西為什么建議在附近接受錢,而不是像預定的那樣,讓他們寄去?那副假發!那兩個護照!——克里斯朵夫明白了,他被這可怕的圖謀嚇得汗如泉涌。
  克里斯朵夫扑到門上,頂著木板,直頂得牙齒打架,屁股發疼,上臂和大腿酸脹,但牢固的舊門卻紋絲不動。他跌跌撞撞跑入地下室,把蕾娜特推到一邊。蕾娜特迷們地看著他气喘吁吁、汗流浹背、臉色蒼白地坐在無線電報話机后面。
  他打開開關,指示燈不亮。他又試了試,收發机仍然有動靜。看了看机器背面,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來各線的接頭都卸開了,電池被取走,電線被割斷,燈泡被打碎。
  “畜生!”克里斯朵夫叫道,“這個畜生!”
  蕾娜特害怕地退到角落里,看著克里斯朵夫絕望地擺弄收發机,最后一拳砸在波段開關上。
  克里斯朵夫站了起來,靠在牆上,呆呆地目視前方,直到蕾娜特動了動,他才從愣怔中惊悟過來。
  “我們必須抓緊時間。”他說。
  他從地下室取了一個工具箱、一根撬棒和一箱汽油。
  “跟我來。”他說著,帶著蕾娜特奔入客廳。
  蕾娜特不敢問出了什么事,但她感覺得到一定是非常糟糕的事,是克里斯朵夫的同伴給他帶來的災難。
  他用撬棒、榔頭、螺絲刀和老虎鉗干了起來。他的動作小心謹慎,盡可能避免出聲,還不時停下來,把耳朵貼到門邊,然后繼續干下去;他靈巧地苦苦干著,把螺絲、門把和零件卸到一邊。當他往下按彈簧時,止不住喘起气來,直至鋼舌彈出,發出一聲響,他才輕輕將門推開几個毫米,把眼睛湊在這條縫上往外窺視。他看見約翰就在棚子近處,手持一枝沖鋒槍,戒備地朝房子這邊看來。
  克里斯朵夫爬离門邊,爬到站在客廳后部不解地看著這一切的蕾娜特身旁。
  “等我叫您,您才离開這座房子……要不就等警察到來后。”他囑咐道。
  他說得又快又急,一頓一頓的,耳朵不時注意听外面。蕾娜特不知道他在听什么,只是机械地點點頭。她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在那把椅子上坐下,只好緊張地站著,俯著身子,隨時准備躍入地下室去。
  “這幫富生。我真想干了他們!”克里斯朵夫牙縫里蹦出聲來。
  他突然中斷了手中的活儿,朝門邊潛去。他趴在地板上,把門推開几厘米。
  現在她也听見直升飛机的聲音了,于是朝克里期朵夫那儿走了几步,看見他抓起了撬棒,正目不轉睛地透過門縫看出去。她听見飛机降落聲,然后引擎沉默了。
  克里斯朵夫轉回頭來。
  “您退回去,退到房子最遠的角落里。您是……一位好姑娘,一位很可愛的姑娘,蕾娜特。……您快走,走吧!”這是請求,也是告別。
  蕾娜特跑回自己的房間,她被他話語中的恐懼調子嚇坏了,她爬到床上,臉貼著百頁窗;也許她能在這里听到他的一聲呼喊,也許他會叫她去,也許他需要她……
  克里斯朵夫忽然猛地推開門,飛身而出,彎著腰向約翰沖去。約翰正呆呆地望著直升飛机,望著艙口里抬出來的東西。約翰向前跨了一步,手里的沖鋒槍垂了下來,槍帶挂在他的手上晃動,他的胳膊也無力地搖晃著,腿僵硬地向前挪動。他又艱難地邁出了兩三步,當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映入眼帘時,他惊叫了起來!

  布呂克爾凍醒了。他的耳朵、鼻子,尤其大腿凍得最厲害,僵硬的肌肉發疼,費了好大勁才從睡袋中鑽出來。他往帳篷外看了一眼,頓時活躍起來。呵!太陽已高高升起!
  他不洗臉,不刮胡子,不煮菜,只吃了一塊面包,一點儿奶酪,便卷起睡袋,折好帳篷。他邊嚼邊擔憂地觀察四周環境,他知道人們發現他失蹤后,一定會來找他的;他把巧克力塞進上衣口袋,系好旅行背包,放在地上,貓著腰跑上山丘,想看看來路上的動靜。
  北面的晨霧使他無法看出是否有人在追赶他,但他感到,這霧同樣能掩護他向前走而不被人看見。他取來旅行背包,繼續前進,快步走了几百米后就喘不上气來,胃也疼了,不過身体的熱量倒也使他感到十分舒适。他放慢了速度,不時回顧來路,同時注意地看著他所步入的地區。他很小心,時時注意著前后左右。要想利用地形來掩蔽自己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為道路穿過的地方是地殼較堅固一些、較為渾然一体的地帶。由于路隨河轉,所以布呂克爾走了一公里又一公里,卻沒有靠近過河邊一次。直到走上一道几乎不易察覺的上坡,路才干燥一些,直一些。
  在坡路的半腰,布呂克爾看見了那個湖。也許由于靠近水面,要不就是時辰關系,這里刮著一陣風,把殘留的霧靄刮開了。
  布呂克爾必須馬上找到一個藏身之處。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淺色背包在這片荒野中太引人注目了,不管是警察還是綁架者,全都有可能從直升飛机上看到他,要么帶他回去,要么開槍打死他。
  現在他開始怀疑自己做得對不對了。他承認,他不是為理智,而是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情所驅使;隨時都會有冰冷的、無情的涼水劈頭澆下來。
  不過現在要回維克去靜候事態進展可太晚了;他到了這個地方,將在一定程度上直接被卷入漩渦。他,作為一員觀眾,一員提心吊膽的觀眾,既無英雄气魄,又非足智多謀,能不感到惶恐不安?
  道路向緩緩上升的坡上蜿蜒。布呂克爾毅然离開了這條小徑,向湖畔走去。他在距离湖岸几米處停住了,因為鞋子踩上去腳下的泥就往一邊滑開。他察看著周圍有無藏身之所,發現了几叢杜鵑花叢,兩株梢木叢和二些沼澤草組成的一片小小的植物世界。他把帳篷放入一塊低洼處,用野草覆蓋了背包,從花叢上割下几枝荊棘,再扯來一些沼澤草,以備必要時掩蔽自己。
  舉目望去,湖面上不見水生動物的蹤跡。只有几只水鷗在水面上掠過,毫不起眼;這褐色的水面下也許根本就沒有魚。布呂克爾躺了几個小時,冷風一陣陣吹來,凍得他要命;他不敢抽煙。
  他忘了寒冷和鞋中的潮濕,忽然听見了一种聲音:風把一种遙遠的鳴叫聲朝他送來,然后又卷走。但一會儿又來了,而且更響了,似乎在他頭頂上轟鳴;他輕輕地抬起頭,看見离他約三四百米處有一架軍用飛机正向水面降落,在濺起的水花中,有一個黃色的東西被吊下去,然后飛机直線升起,繞了個圈后,慢慢消失在北方。于是湖面上和湖畔靜了下來,靜得讓人害怕;只有那個箱子在微波上漂蕩。
  現在輪到他們來了,布呂克爾想。坐小艇來?從哪個灣里來?白天就來嗎?還是在夜幕的掩護下?他們能找到這個黃色的箱子嗎?它不會早就漂到了哪一邊的岸旁?會不會朝著他的藏身之處漂來……
  布呂克爾嚇了一跳,赶緊試了試風向。風向是有利的,對他的位置有利。他在帳篷布上翻了個身,讓麻木了的兩腿活活血。這時,他突然感到饑餓,但又不敢把背包翻開。只好吃著巧克力,把饑餓壓下去。太陽帶來了一絲暖意,布呂克爾壯著膽子閉上眼睛。慢慢地睡著了。
  引擎聲喚醒了他。他正想一骨碌翻身躍起,忽然意識到了面臨的危險,于是緊貼坑底,仰望天空。
  這架漆色耀眼的直升飛机誰都不會看不見。它在湖面上轉著圈,慢慢降落,降得那么低,布呂克爾不得不抬起頭來看。他估計飛机与水面的距离在10到15米之間,一時竟忘卻了被發現的危險,往上爬了爬,緊張地觀看起來。
  直升飛机的門開著。一個乘員出現在門口,挂在一根鋼索上晃動著往下落。布呂克爾深感惊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疑問馬上被驅散了,因為在他眼前晃動的那個人穿著緊身職業服——潛水服,襯托出体態竟是個女的!她悠悠地旋轉著,胸前擺動著一枝沖鋒槍。
  清風吹來,使她不能很快准确地落在箱子漂浮的地方,過了足有几分鐘,這個著深色緊身服的女人的臀部才淹入水波。這時直升飛机升起了几米,布呂克爾看見那被吊起的女人手中提著那只黃色的箱子,慢慢地升高了。引擎均勻地轟響,直升飛机几乎固定在了水的上方。忽然一陣風襲來,直升飛机往旁邊動了一下,那女人搖晃起來,箱子的重量使她失去了平衡。她頭朝下翻了個個儿。箱子脫手落下。她拼命划動兩手,想轉過身來。這時保險帶脫開了,她跌了下去,重重地摔在箱子上,連箱子一起沉入了水里。
  直升飛机降了下來,起落架都快碰到了水面。布呂克爾看見一個人跳入湖中,從飛濺的水花中,竭力搶救落水的女人和箱子。一會儿,他看見黃箱子從敞開的門中飛了進去,接”著,一團黑的和褐色的東西從支撐架上滾入了机艙,門關上了,直升飛机吼叫著升起,旋風般朝來的方向卷去……
  布呂克爾跳了起來。怕被人發現的恐懼心理一掃而空。他飛也似地跑上坡頂,看見那邊一片洼地,水塘星羅棋布,沼澤野草叢生,在東南面更遙遠的地方,他走過的那條小路在另一座山丘上蜿蜒。但他對這條路已經沒有興趣了。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倉惶逃去的直升飛机,只見它飛快地在水平線上离去,消失在一座山脊后,又在一個山谷中出現了一次。然后就再也不見了。
  布呂克爾記住了最后一眼看到的直升飛机的位置,轉身奔回放行李的地方,匆匆拿上所有的東西,又一次奔上坡頂,确認了一下他將前往的方向,然后朝位于許多水塘那頭的小路尋去。這段路花了他很多時間,因為他誤入了沼澤地帶,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走回頭路。一小時后他畢竟還是走上了正路。
  他休息了一下,認了認方向,斷定循著這條小路可以快一些到達他想要去的地方。他緊了緊背包帶,挎上肩膀,把吃的東西塞進上衣口袋。剛要走,忽然听見一個人的聲音。他十分惊恐,但強自鎮定下來,慢慢轉過身去,看著一個上气不接下气地朝他奔來的人。這人是麥克波遜。
  “您瘋了!布呂克爾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說,“馬上回去。你正處在最危險的地帶。您以為那些家伙看到您沒刮胡子、拖著個嬉皮士背包就會例外地饒了您嗎?您到這里來到底想要干什么?”
  這個問題提得有道理,但不好答复。因為布呂克爾被一股力量驅使著來到匪窩附近處,自己始終不清楚,將向前走多遠?碰到綁架者時該怎么辦?所以他沒有回答麥克波遜的問題,只是說:
  “剛才出了事。這也許會影響交還人質。”
  布呂克爾敘述了一遍剛才湖上的見聞,并指了指直升飛机消逝的方向。
  麥克波遜在考慮。
  “我得到維克的消息,”他突然說,“蕾娜特·歌得斯密德和羅蓮·德·弗雷斯卡都在匪徒手中。”
  布呂克爾放下背包,在上面坐了下來。
  “我們已把她的聲音錄在磁帶上。”麥克波遜繼續說,“但是誰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被綁架。”
  這個消息使布呂克爾激動了起來。他雙手顫抖,掏出一根香煙塞在嘴里,猛抽了几口、讓煙隨風飄去。
  “果然如此,”他說,“結果會怎么樣呢?”
  麥克波遜看了看表。
  “要不是來追您,再過15分鐘我就可以知道了。”麥克波遜回答。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舊專用地圖,攤開在布呂克爾面前。
  “我們在這里,”他解釋道,“這是您到過的那個湖,這是您越過的高地。我就是在那里看見你的……這個地方有個東西非常使我感興趣。”
  麥克波遜的手指移到更南邊,指著一個黑點,根据圖例看,這是一座單獨的農家房舍。
  “現在您再看看這張新地圖。”他說著把另一張圖攤在旁邊,“這座房子沒有畫上去,小路也中斷了,原來的一段路成了無法通行的沼澤地。”
  “這張舊地圖是哪一年出的?”布呂克爾問。
  “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出版的。”麥克波遜答道,“我認為它并不差勁。只有一點它弄錯了,這條路不存在了。塌陷了,被沼澤侵吞了。”
  “我們可以順著它一直走到新地圖標出的地方。”布呂克爾認為。
  “然后呢?”
  “然后我們离那個窩就不遠了。”
  “然后呢?”
  布呂克爾猶豫了。
  “我不知道。”他無可奈何地承認,“可能我想到那里去是愚蠢的。但是,難道就不會發生某种可能用得著我們的情況嗎?綁架者除了從空中逃亡,難道不會也留出一條陸上的退路嗎?或許正是地圖上沒有標出的這條路呢?”
  “這話好像不太荒謬。”麥克波遜說,“就算讓您說對了,但是如果這個集團的成員魚貫地向我們走來,前面押著那兩個人質,上了膛的沖鋒槍抵著人質的脖子——那么您怎么辦?”
  “不是兩個,是一個人質。”布呂克爾說。
  “您怎么會這樣想?”
  “您不想一想,這個窩又不是婦女營。除了蕾娜特·歌得斯密德,還有另一個女人。這第二個女人我已經見過,就是從湖里打撈箱子的那個。我不是對您說過嗎?”
  麥克波遜不相信地看著布呂克爾,“不,您沒有。”他慢慢地說,“也許您看錯了。”
  布呂克爾淡淡地笑了笑。
  “不,我肯定沒弄錯。”
  “這可是……”麥克波遜說了一半止住了。
  他嚼著一根草莖,不愉快地回頭看看,歎了口气,吐出草莖。
  “我要是有一台無線電報話机就好了。”他叫苦道,“那是個女人?”
  “是的。”
  “我不明白。那么就是三個女人了。咳,瞎猜有什么用,”他看了看表,“再過一小時我們就知道了。但是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如果這幫人朝我們迎面走來,用槍抵著人質,您怎么辦?”
  “跟他們商量。……反正他們錢已到手。”
  “您就不試試奪回他們的錢歸還法定所有者?”
  布呂克爾惊訝地看著麥克波遜,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一本正經,還是別有所指。
  “法定?”布呂克爾慢慢地說,“這個詞令人作嘔。”
  “這筆錢畢竟是從他弗雷斯卡的戶頭上提出來的啊!”麥克波遜辯解道。
  “那么他是怎么弄到這筆錢的呢?一個人要能輕而易舉地提取1000万,我對他的同情就不再存在了。我只能笑。”
  “您盡管笑,”麥克波遜不動搖地說,“假如我們否定一切法律,那么我們將進入的是無政府主義狀態,而不是自由王國,年輕人。”
  布呂克爾挎上了他的背包。
  “那么您的義務是領我回維克?”他冷冷地問。
  “別這樣。我們向前走吧,維克已經不能准時赶到了。也許真會有机會做一番好事,就像您所向往的那樣。走吧。”
  他們沿著小徑繼續向東南方的沼澤平原走去。他們走了一段后,腳下的土地開始晃動,有了彈性。他們在狹窄的小徑上耐心地走著,兩人的間距增大了。路上橫著一些腐朽的木板,還見到一雙雨靴。這是一雙女人或者孩子穿的雨靴。一路上,他們不交換片言只語,雖然心情緊張,卻盡可能加以掩飾,只有一次,麥克波遜自言自語道:
  “我真傻,真傻,怎么會同意到這里來。”
  他從內衣口袋中掏出手槍,上了膛,插在外衣口袋里,用一只手搭著。
  他們邊走邊傾听著身旁沼澤地里的水的歎息聲、自己沉悶的腳步聲和蘆葦的輕聲細語。突然他倆同時站住了,凝視著一個哭哭啼啼,一瘸一拐向他們走來的男人。這個男人弓著腰,疼歪了臉,一只胳膊無力地垂著,由另一只手把它按在身邊。他沒有發現他們,越走越近,毫無懼色,眼睛在地皮上搜索,審慎地邁出一步又一步。
  在离他們只有几米遠時他發現了他們。他站住了,臉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但沒有逃跑之意。麥克波遜朝他跨出一步。
  “您是誰?”他問。
  “約翰·特納。”這個人說得很輕,然后腿一軟,癱倒在地上。

  約翰的吼叫把馬科斯和山笛都嚇坏了,他們迷惑不解地看著他,怀疑他是不是失去了理智;只見他莫名其妙地揮舞著胳膊跌跌撞撞地朝他們跑來,嘴里直叫:
  “羅蓮!羅蓮!”
  克里斯朵夫拿著撬棒,輕手輕腳潛到約翰背后,猛不防掄起撬棒,狠狠地砸在他的胳膊上,然后一把奪下他的沖鋒槍,朝直升飛机前的這几個人這儿扔過來。
  約翰跌倒在地,他哭著,挪動膝蓋爬向貝特西。貝特西身著潛水服,身邊放著沖鋒槍,皮帶還挂在脖子上,閉著眼睛躺在那儿。頭發粘乎乎的,一道血在額頭上流。
  “羅蓮,羅蓮!”約翰嘶啞著嗓門,語無倫次地叫喊。
  “畜生,你這該死的畜生!你和你的婊子,你們設計得可真妙!”克里斯朵夫吼道,“山笛,搜他的身,看他還有沒有武器。我的手槍一定在他那里。”
  “你們都瘋了嗎?”馬科斯喊道,水從他的衣服上往下滴,“這是怎么回事?”
  “這兩個畜生想卷著錢逃走。”克里斯朵夫說,“把這個婊子的帽盒拿來,馬科斯。”
  馬科斯跑過去取帽盒,山笛從依舊跪在哪里啜泣的約翰的口袋里摸出一支手槍和一梭子彈。
  “她死了嗎?”約翰哭著問,“她死了嗎?”
  “她從10米高處摔在錢箱上,”山笛不樂意地說,他不知道還該不該回答約翰的問題,“安全帶……”他止住了。
  馬科斯拿來了帽盒,放在克里斯朵夫腳前。克里斯朵夫揭開盒蓋,拿出那副假發扔到約翰面前。
  “把假發給她戴上!”克里斯朵夫命令完又把手伸進了帽盒。
  “不行,不行啊,”約翰哭求著,“她……受了重傷。”
  “這里,這里就是你們的貝特西·福克納和羅蓮·德·弗雷斯卡。”克里斯朵夫把兩本護照遞到馬科斯和山笛眼皮底下,“同一個人。設計得可真妙,對不對?利用你們來弄這1000万法郎,然后溜之大吉。誰知道他們打算怎么處理你們,我被這個混蛋頓在了房子里,收發机被他砸毀了。”
  克里斯朵夫用腳抵著約翰的背脊,把他翻了個個。
  “你給她把假發戴上!”他怒吼道。
  山笛臉色蒼白,咬著嘴唇,馬科斯威脅地走向發抖的約翰。約翰忙揀起假發,無可奈何地用左手把假發往那潮濕的、沾滿血的短頭發上套去。
  現在的情景只有電影鏡頭的“定格”可以与之相比擬。他們所陷入的陰謀殘酷得叫人難以置信,以致他們只能惊恐地看著蹲在地上的約翰和頭上滲著血的死尸般蒼白的羅蓮。
  假發帶來的相貌變化是惊人的。山笛坐在地上,兩手捂著臉,無法理解發生的事情。馬科斯搖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受傷者變了樣的面孔。他本想詢問克里斯朵夫更多的細節,但他看到克里斯朵夫仇視約翰的目光就沒有吭聲了。
  “現在怎么辦?”馬科斯終于謹慎地發問了,“我們是不是給斯高特噴漆?”
  “對——不過要快。錢拿到了嗎?”
  “在箱子里。”
  “檢查過嗎?”
  “沒有……哪有時間啊。”
  “山笛,你去弄新的顏色。馬科斯,你赶緊點點錢。”
  “我得換換衣服。”馬科斯指了指他濕透了的工裝褲。
  “上了直升飛机再換吧!快點!”
  山笛走到油漆桶那儿,裝滿了噴槍,毫無熱情地開始工作。馬科斯打開箱子,數了一疊錢,然后數了疊數,重新扔入黃箱子,把箱子扔進机艙。
  “沒錯!”他喊道,扒下了身上潮濕的衣服。
  克里斯朵夫站在約翰后面,端著上了膛的沖鋒槍。他注視著那個彎曲的背脊,看著它一陣陣震顫,抖動。他對這個人感情的爆發感到惊奇,不過他估計這种爆發更多地是因為奪錢的失敗,而不是因為羅蓮。
  約翰轉過臉來。他的臉是濕的,眼圈是紅的,頭發濕漉漉地粘在額上。
  “克里斯,”他輕聲說,“你打算怎么辦?”
  “我恨不得把你……”他動了動沖鋒槍。
  “你不能把我留在這里,”約翰哀哀懇求,“你一定得帶上我。這是她的主意,你知道嗎?是她的計划……我不得不听她的。”
  “住嘴!”克里斯朵夫毫不動搖,“我倒要看看你會有什么下場。”
  “我對錢不提任何要求,”約翰哭道,“你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帶我走吧!”
  “要求?你從來就沒有要求,包括讓我放你一條活路。你就待在這里照顧你的……你的了不起的女朋友吧!等待醫生到來。醫生一定會很出色,我向你擔保。”
  “放倒他!”馬科斯喊道,“別讓這畜生活。誰知道我們管不了他的時候他會干出什么勾當!”
  約翰挪動雙膝向克里斯朵夫爬來。他舉起胳膊,低下頭。
  “帶我走吧!”他央告著。
  “還有多少,山笛?”克里斯朵夫朝直升飛机那里叫。
  “還剩四分之一。”
  “馬科斯,你去幫幫他。我們得抓緊。我不愿再看這副嘴臉。”克里斯朵夫說。
  “帶我走吧。”約翰哀求著。
  克里斯朵夫跑到斯高特那儿,把他的行李扔進机艙,然后扔入馬科斯和山笛的,半個小時過去了,直升飛机變成了灰綠色。他們來不及噴軍用飛机字樣了,因為時間太緊迫。
  約翰安靜了下來,他靜靜地深思著,一動不動坐在羅蓮身旁;他給她蓋上了一條毯子,抹去了她臉上和額頭的血。
  “我們需要無線電聯絡。”克里斯朵夫說,“馬科斯,你看著約翰,他要是蠢蠢欲動,就……”
  他把沖鋒槍遞給馬科斯。
  克里斯朵夫和山笛鑽入了机艙。山笛升出一根附加天線,然后試著在約定的海灘頻率上取得聯系。
  維克接通了。
  “這里是行動委員會。”克里斯朵夫開始發話,“我們通知你們:錢數已經點清。我們表示接受,并以挨餓者和受壓迫者的名義表示感謝。听明白了嗎?請講。”
  “明白了。”這是曼松的聲音,“請您言歸正傳。請講。”
  “請派一架醫療急救直升飛机來。羅蓮·德·弗雷斯卡受傷了。她的男朋友約翰·特納也同樣。羅蓮是在偷她父親的1000万法郎時遭受的意外。她有兩本護照,一本是法國的,另一本是英國的,用的是貝特西·福特納的名字。她曾是我們行動委員會的成員。我們的房子里還有蕾娜特·歌得斯密德。直到兩天前,我們以為她是羅蓮。但是直到今天我們才知道,貝特西·福特納想利用我們的行動為她自己服務,這個該死的無賴……,請講”
  “什么?”曼松對著話筒叫起來,“您在說些什么?你們最好照約定的辦。要是你們耍花招,我們會毫不客气地下手。請講。”
  “下手吧,我們會高興的。10分鐘后我們把這個地帶交給你們。你們將找到兩位姑娘和一個男人。請你們別忘了我們的爆炸設施。任何可疑的接近都會引爆。還有問題嗎?請講。”
  “那個……羅蓮的意外事故有多嚴重?”曼松猶豫地說,“蕾娜特·歌得斯密德健康嗎?听著,假如你們撒謊,我們就派出秘密警察,你們將無處可躲。”
  “蕾娜特·歌得斯密德沒事。羅蓮頭部受傷。還有什么嗎?需要告知我們的位置嗎?”
  “我們8分鐘后赶到。”
  無線電通訊斷了。
  “快!發動!山笛!”克里斯朵夫說完沖著艙門外叫喊:“馬科斯,我們起飛了!”
  馬科斯跑到斯高特直升机這里來,槍口始終對著約翰,爬進了艙口。約翰抬起頭朝他們這邊看,然后掙扎著爬向直升飛机。
  “帶上我!”他喊道,“帶上我!”
  螺旋槳嗡嗡地響,馬科斯使勁推上了門,把沖鋒槍放在膝頭。風卷起沙土,把那空帽盒往房子那邊刮去;羅蓮頭上的假發在气流中一個勁地飄揚。約翰像海豹般爬到离艙門一米處,站了起來,雙拳擂動窗戶,絕望地叫嚷著,可是叫聲完全淹沒在了引擎的轟鳴中。飛机起飛了。山笛反向推動了操縱杆。
  “那家伙吊在左邊的起落架上。”馬科斯說著拉開了門。山笛讓飛机貼著地面,讓它在地面跳舞,晃著約翰,把他在地面上拖過來拽過去,直到約翰筋疲力盡,摔倒在羅蓮身邊,麻木地躺在地上。
  “轉一圈,從房子上面越過。”克里斯朵夫說,“這家伙已經甩掉了。”
  他把臉貼在窗上,看著敞開的房門。蕾娜特站在門口,高舉雙手,臉向著他。這張臉他永遠不會忘記,永遠不會,只要他活著。
  在他們下方,約翰支撐起身子,向多蓮爬去。他把毯子甩到一邊,托起她的上身,把沖鋒槍皮帶從她的腦袋上套出來,假發滑落在地。但是他管不了這些了,抓過槍、站了起來。
  克里斯朵夫又朝下面門口看去,姑娘站在那里,伸出雙臂舉向高處,像一個丫字凝固在門檻上。他心中一陣沖動,真想下去,跟她在一起。可是在這張臉,這張美麗的臉龐后面,他看見其他臉對著自己:孩子們那老人般的臉,摟刻著饑餓的痕跡,膚色有黑的、棕色的、淺色的,瞪著蒼老的眼睛,嘴邊皺紋密布,那是從來沒有露過笑意的臉……他還看見了母親們絕望地、惊惺地眼睜睜看著孩子們在饑餓和干渴的折磨中死去。
  蕾娜特的臉突然碎裂了,天空倒轉,大地扑面而來。克里斯朵夫扑倒在馬科斯身上,看見山笛那惊奇的眼睛,一道鮮血從他口角流出。
  “克里斯朵夫!克里斯朵夫!”蕾娜特叫喊著跑到草地上,野草散發著一股酸味,“克里斯朵夫!”
  斯高特直升机頭朝下栽在地上,螺旋槳掘入泥里,把土和青苔卷入天空。接著一個火苗竄了出來,東一點西一點地燃著了。黑煙滾滾涌出,遮暗了這片小平地;一道耀眼的火光從濃煙中閃起,一聲爆炸震撼了天空!
  約翰把沖鋒槍扔在羅蓮身旁,用毯子蓋上。他走了,頭也不回,他扔下了一切:羅蓮、燃燒的直升飛机和蕾娜特。他連瘸帶拐地向北方走。他認識穿過沼澤地的道路,現在只有他認識了。

  “您有什么吃的喝的嗎?”麥克波遜問。
  布呂克爾把背包扔在地上,掏出一瓶還剩一點的礦泉水、葡萄糖、奶酪和餅干,挨著麥克波遜半跪下來。麥克波遜從他手中接過瓶子,照料起那虛弱的人來。
  “您扶著他。”麥克波遜吩咐。布呂克爾扶著那個癱軟的人坐起來。
  “他是那個羅蓮的朋友。”麥克波遜輕聲說,一邊把溶解了的葡萄糖一滴滴灌入那半開半合的嘴。
  布呂克爾對約翰怀著一种說不出所以然的厭惡。故而產生不了同情心。他從這張疼歪了的臉上抬起眼睛,朝沼澤地和山峰那邊望去。
  “您快看,麥克波遜!”布呂克爾激動地叫了起來。
  他們朝南方那座不遠的山脊望去,只見那后面升起一股墨黑的濃煙。
  “他們別是引爆了?”麥克波遜嘀咕道。
  “我得去看看!”布呂克爾說著站了起來。
  麥克波遜勸阻他:“別傻了,您穿不過這片沼澤的……再說誰知道他們會怎么對待您。”
  “他不也是從那里來的嗎?”布呂克爾指著約翰反駁道。然后系上了背包帶。
  “我們就讓他躺在這里嗎?”麥克波遜說,“我們還不知道他跑到這里來干什么,出了什么事呢?”
  “您留下來了解好了。……我走了。”布呂克爾說。
  “等一等!”麥克波遜叫道。
  布呂克爾轉過身來。約翰·特納坐起來了。他迷惑地看看布呂克爾,看看麥克波遜,看看遠處沼澤地,眼光又回到麥克波遜臉上。
  “您是誰?”他吐著气。
  “刑事警察。”麥克波遜回答道。
  這個回答使約翰震惊!他用全身剩余的力气朝麥克波遜臉上踢去,麥克波遜仰面翻倒,在泥漿上打了几個滾;沒等他爬起來,約翰已經站起。用掌側砍在惊呆了的布呂克爾脖子上。布呂克爾摔了個屁股朝天,背包正好枕著他的腦袋。
  約翰撒腿就跑,慌不擇路,踏得水花飛濺。他朝北方迅跑,要不是親眼看見,麥克波遜絕對想不到他會跑得這么快。麥克波遜顧不得布呂克爾,急起直追,邊追邊喊:
  “站住!不然我要開槍了!”
  他知道警告是徒勞的,于是扣動了扳机。槍聲惊動了几只沼澤野雞,它們在約翰面前振翅飛起。約翰嚇得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見麥克波遜越跑越近,而自己的力量已從軀殼中飄散殆盡。絕望使他采取了瘋狂的行動。他扑倒在地,拼命搜尋石頭,集中到自己面前,然后迎著麥克波遜站起來。
  “我打死你!”他吼著,毫無意義地用左手朝正在靠攏的麥克波遜投擲石頭。
  麥克波遜不管這一套,持著手槍慢慢走近,机靈地躲開一塊塊石頭,約翰想要倒退著逃走,但沒走几步就跌倒了。他瘋狂地用拳頭捶打地面,哭泣著,說著誰也听不懂的話,在地上滾來滾去。當他看到麥克波遜离他只有兩步遠時,嚇得一骨碌坐起,臉扭歪了,白如死灰。
  “我只是執行命令,”他抖索著說,“我只是照她的吩咐做。”
  “她是誰?”
  “羅蓮,羅蓮·德·弗雷斯卡——那是她的計划,是她編排了一切。”約翰叫道。
  “她編排了什么?您在說什么?”
  約翰發現面前這個人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是他剝奪了自己逃生和躲開這個失敗的搶劫行動責任的机會;他還想試試,但是太晚了。現在這個警官已經產生了怀疑,一定認定他是那個集團的一員,參加了羅蓮·德·弗雷斯卡綁架事件。
  “我不知道。”他哭著,試著采用令人同情的語調,“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我的腦子亂了。是他們把我拉扯進去的,這事与我毫無關系。他們打我。您看看我的胳膊。他們有沖鋒槍,明白嗎?您知道,用沖鋒槍抵在一個人的鼻子底下,這人又有什么辦法呢?一切一切,都得順從……我是無罪的。”
  麥克波遜抬了抬手。
  “既然您是無罪的,那么為什么向我動手呢?”
  “我不知道,我害怕,我就是害怕。您不理解,我知道,您想象不出我經歷的苦難。我是無罪的。”
  “蕾娜特·歌得斯密德在哪里?”麥克波遜問。
  “她活著……她活著,我沒有傷害她,我沒有傷害任何人,我不愿同這件事,同這筆錢有任何瓜葛,我不需要它,真的不需要。”
  “其他人呢?他們在哪儿?”
  “墜落了——隨著直升飛机墜落了。”
  “站起來!”麥克波遜下令。
  約翰·特納艱難地站起,身体搖搖晃晃。
  “您走在前面,領我們到那地方去。”
  “不,我不想回去。”話從約翰的喉嚨深處輕輕地擠出來。
  麥克波遜朝約翰腳下打了一槍。約翰開始走了。
  “別胡思亂想引錯一步路!”麥克波遜威脅他。
  他們回到布呂克爾那里,正在揉脖子的布呂克爾惡狠狠地瞥了約翰一眼。
  三架直升飛机從他們頭頂飛過,飛往煙柱那儿。麥克波遜不去看它們,從風衣口袋里摸出一副手銬,轉向布呂克爾。
  “您幫我這個忙好嗎?”麥克波遜問。
  布呂克爾沒說二話,伸出手,讓他把自己与約翰銬在一起。他們踏著咕嚕嚕響的泥漿向前走,高煙柱越近,煙柱變得越小。他們走上那塊夾在山丘中間、立著那幢房子的平地時,眼前是一幅可怕的圖景。斯高特直升机的殘骸臥在一層白色的泡沫下,活像一頭死于一場殊死搏斗的怪獸。
  房子前的空場上停著那三架直升飛机。一個連的士兵包圍了這個地區,有几個人在檢查棚子里留下的東西。兩名衛生兵抬著一副擔架跑到直升飛机跟前,小心翼翼地托了進去。
  約翰·特納站住了。他不肯再向前一步,可是布呂克爾拽著他走。麥克波遜跟在他們后面,他看穿了約翰的伎倆,這家伙掙扎著、歎息著,裝著筋疲力盡,搖搖晃晃,想盡辦法,就是想离發生不幸的地方遠一些。
  麥克波遜發現了曼松和那個滑稽的小個子法國人。他們中間一張座椅上坐著一個女人,也許是個姑娘,她彎著腰,臉在兩手中間捂著,被長長的頭發所覆蓋。
  “是她嗎?”麥克波遜問前面。
  布呂克爾回答:“這是蕾娜特·歌得斯密德。”
  “不錯,您認識她,”麥克波遜說,“您最好自覺地往前走,約翰,別讓人老拽著。”
  曼松看見了他們,迎面走來。匹埃爾依舊待在室外座椅旁;朝姑娘俯著身。
  “你們總算來了。”曼松說,“我真高興你們的境遇不太坏。”他皺著眉頭看看約翰,“這是什么人?”
  “約翰·特納。”
  “羅蓮的朋友!”曼松惊呼,“這下都全了。您是怎么來的?”
  “就是順著他從這里逃走的原路來的。”麥克波遜回答,“他步行穿過沼澤,讓我們給逮住了。他聲稱他同這里的事情毫無關系。但是他的行動卻作出了相反的答案。這里出了什么事?”
  麥克波遜指著不成形狀的斯高特直升机殘骸。
  “墜毀了,”曼松答道,“要過一個小時才能辨認出死者的身份——如果他們沒有完全炭化的話。”
  “羅蓮呢?你們救了她嗎?”
  曼松笑得很奇怪。他把麥克波遜帶到他們听不見的距离外,指著那架軍用直升飛机悄聲說:
  “她馬上就將被運走——到最近的軍隊醫院去。”
  “我不明白。”
  “她是——您還是自己看吧。”
  曼松遞上兩本護照,麥克波遜翻了翻,搖搖頭,遞了回去。
  “她和這個集團的成員共事,又在暗中搗鬼。是她看中了這1000万法郎,打算得手后跟她的男友特納溜掉。為此他們需要弄一個假人質代替,懂嗎?為了欺騙其他人。那些人也完全上了當。這兩個人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是……”
  “現在我明白了,那家伙說的一串廢話都是什么意思。”麥克波遜插話,“他把一切責任都推給她。”
  “您來一下。”
  曼松走在前面,麥克波遜跟著他,約翰被布呂克爾拽著朝前走。匹埃爾日視這些走來的人,對姑娘說了句什么。姑娘從手里抬起臉來,看著這些男人。
  約翰突然往下倒,差點把布呂克爾也拽倒了。但是麥克波遜和曼松強迫他站好,推著他朝前去。
  蕾娜特站了起來,身子往前傾。當她看清約翰之后,不禁一聲尖叫:
  “凶手!他是凶手!”
  她指著約翰,突然轉過身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悲忿交加,忍不住抽泣起來。匹埃爾一手搭在她背上。曼松和麥克波遜也走到她身旁。只有布呂克爾拖著約翰离開一段距离。當兩個士兵走過來把他和約翰夾在中間時,他一點都不感到惊奇。
  “您為什么說他是凶手?”曼松輕輕地問。
  蕾娜特稍稍坐起,掉開臉,朝著房子那邊。
  “他是凶手。是他開槍打的直升飛机。”
  “他會不會是想阻止綁架者們拿著錢逃跑呢?”
  這時蕾娜特完全朝曼松轉過身來,麥克波遜吃了一惊,她跟照片上的羅蓮竟如此相似!
  “他想報复,報复,因為他們不帶他走。我看見他在艙口乞求,跪在地上爬。”
  “您知道這些人的名字嗎?”
  “不,”蕾娜特看著地面說,然后她抬起頭來對曼松講,“有一個名字我知道。說出來對他也沒有關系了,他已經死了。他,叫克里斯朵夫·芬尼根。”
  她掉開頭傷心地痛哭起來。
  “您對這個集團的成員是否有好坏不同的區分?”現在是麥克波遜在問。
  蕾娜特點點頭,看著這個人,他使她想起托馬斯叔叔,因為這張臉和藹可親。
  “您不是這樣嗎?”蕾娜特問。
  “您不喜歡約翰·特納,也就是被我們抓住的這個人嗎?”
  “他?他是所有人中最叫人討厭的一個。只有一個例外,那個四號小姐更可惡。”
  “您坐在汽車中被帶走時,約翰也在嗎?”
  “是的。他們都在。只有那個飛行員不在。”
  “您說說您被綁架的經過好嗎?”
  蕾娜特敘述起來。她說到被關押的日日夜夜,說到穿過沼澤地的那次旅行,甚至提到她跟克里斯朵夫的談話。她詳細地敘述了最后時刻地下室里的情景,克里斯朵夫奇怪的舉動,以及他從房子里沖出去,在她頭頂上朝著死亡的飛行。
  蕾娜特說完又哭了。麥克波遜轉向曼松。
  “我們要帶她去維克嗎?”
  “那當然。還有許多問題有待澄清。但是有一點我想趁她還處于內心激動狀態時就搞明白。激情使人更易接近實情。”
  曼松在蕾娜特身旁蹲下,撫摸著她的手臂。
  “您認為這筆錢真的會用到他們宣稱的那個目的上去嗎?”
  她沒有看曼松。“當然,”她輕聲說,“他多么希望能這樣啊。我是相信他的。”
  “芬尼根?”
  “是的。”
  “蕾娜特小姐,您知道集團里那個年輕的女人是誰嗎?”
  至現在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匹埃爾睜圓了眼睛,碰碰曼松的肩膀。
  “可是……您該不會說吧,曼松先生。”他央求道。
  “當然不會。”曼松抬頭對匹埃爾說完,馬上又低下頭對著蕾娜特。
  “我不知道她是誰。”蕾娜特回答,“我根本不想知道。她很坏,很凶。我真不明白,她怎么會以人性的名義同克里斯朵夫合作的。”
  “我也不明白。”曼松說,“您對人們扔下四號小姐不管是怎么看的?包括約翰·特納也扔下了她。”
  “我已經說過了,大概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錯。我想她大概不值得被帶走。他呢?這個約翰?他只想逃命,只想到自己。”
  “要是他們要您也一起坐飛机走,您會去嗎?”
  蕾娜特猶豫了。她抹去頰上的淚珠,站了起來。
  “我不愿再看了,我不愿者是看著這堆飛机殘骸。你們難道還不明白嗎?——要是我不那么膽小,也許會跟他一起去的。”她抽咽著,轉過身朝房子里跑去。
  “匹埃爾,您隨這架直升飛机回去吧!我們在您飛回法國之前,与您見面,共同琢磨怎么寫報告。如果我們應該寫或者允許寫的話。”,曼松說。
  “謝謝,曼松先生。”
  麥克波遜松開布呂克爾的手銬,把約翰交給警察看守。然后和曼松尾隨蕾娜特進入房子里,來到半明半暗的客廳。客廳里有几個警察正在搜查……
  “現在我們擺脫了對羅蓮·德·弗雷斯卡的責任。其他關于她的事只能通過這位蕾娜特知道了。”曼松認為。
  蕾娜特正在用手帕揩鼻涕,并把臉擦干淨。他們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蕾娜特·歌得斯密德小姐,您還知道什么必須馬上讓我們知道的重要事情嗎?”曼松問。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蕾娜特疲倦地回答,“我想把這些日子忘掉。”
  “听我說,您有權力要求賠償損失。此外英國政府還將從禮節上向您道歉。”
  “我不認為受到了傷害。”蕾娜特說,“恰恰相反,我獲得了一些前所未有的知識,為此我怀有感激的心情。再說英國政府也沒本事叫人死而复生。”
  “您打算回大陸上去呢,還是先去愛丁堡的朋友那里?”
  “我想……我想先回家去。”
  他們听見直升飛机起飛的聲音,風卷著塵土和燃燒的气味掃入敞開的門。蕾娜特兩手堵住耳朵。
  門口出現了一個人,注視著半明半暗的房間,看到了麥克波遜、曼松和哭紅了眼睛的姑娘。等那架直升飛机從山谷中消失后,他走了進來,急切地用德語說:“我叫布呂克爾。我帶來了您父母的問候。他們相信我是您的表哥。請不要出我的洋相。過后我會把一切告訴您的。”
  麥克波遜和曼松以惊訝的眼光看著他,但他仍然裝下去,他走到她身旁,拿起她的手握了握。
  “你好,蕾娜特。看見你安然無恙,我真高興。”他重新用英語講話。
  麥克波遜和曼松走出了房子,朝殘骸走去。
  “真像一場惡夢。”麥克波遜說。
  “我曾經想到過類似的結局。”曼松嘟嘟噥噥地說,“我跟匹埃爾在愛丁堡看了一出話劇,戲里一個演員通過換假發來扮演兩個角色。有一陣我想……上帝,人就是會想。”
  他們來到殘骸前。麥克波遜歎了口气。
  “一小時前這些年輕人都還活著,”他說,“這些瘋狂的理想主義者居然中了一個輕佻女人的圈套。”
  “您知道這一事件的棘手之處嗎?我們將不能拘押羅蓮·德·弗雷斯卡。凶手是這個約翰·特納;敲詐不會成為她的罪名,因為她的父親不會起訴,說到底是自家的錢嘛!那么只剩下幫助綁架這一條了。但是我敢肯定,外交部會找一條理由送她回法國去,交給法國當局的。”
  “蕾娜特·歌得斯密德的觀點使我不安。”麥克波遜說,“她一定認為圣人犧牲了,而罪犯反而得到了寬恕。”
  “難道她不對嗎?”
  “而且她不知道貝特西就是羅蓮。不錯,這個約翰·特納,一切將歸罪于他。那些死去的人,已經受到懲罰。這懲罰對嗎?這事使我不安。小事情沒人當回事。一次真正的大屠殺會得到報應的。誰想做生意,他就制造武器,或者安排一場戰爭。這种事反而會造就英雄。”
  麥克波遜直喘气。
  “我不想處于您的地位,曼松。”他說,“我辦完了我的案子。蕾娜特在這里,綁架者死了,只剩兩個。我現在已經知道那個約翰會怎么說。他會推卸到死人和他的女友身上。新聞界會怎么報導和評价?”
  “像所有這類情況一樣:他們將根据官方的說法宣傳。要不就自己編造——在這案子上兩者大同小异。”
  一個國家安全机构工作人員走到他們面前。
  “錢已燒毀,先生。我們找到了箱子的扣環。”
  “請監守這塊地方,結束現場保持。辨認身份完畢后,与維克取得聯絡后通知我們。”
  麥克波遜和曼松重向房子走去。“有一點我不明白,曼松。”麥克波遜說,“羅蓮是什么時候潛入英國的?為什么?她怎么做得到一會儿以貝特西,一會儿以羅蓮的面目出現?”
  “很簡單。”曼松回答,“她在宣布出發日的前一天作為貝特西·福特納飛往倫敦。她在那儿有足夠的時間指揮同伙各行其是。她經常扮演這种雙重角色。在牛津,她是短頭發的貝特西,有時也作為羅蓮,几星期之久,几個月之久,然后又作為長頭發的羅蓮在法國生活。”
  “您怎么知道的?”
  “我們問過她。她蘇醒了。對于她和約翰來說,最困難的莫過于找二個人來掩護她的雙重身份,從而達到欺騙集團其他成員的目的。這個任務交給了她的朋友約翰。”
  “要是她的計划落空了呢?要是飛机上沒有一個金發姑娘呢?”
  曼松撅起嘴,搖搖頭。
  “她頂多改一個日子。但是沒有問題,計划一定會成功的。”
  “為什么?”
  “听我說,麥克波遜,您難道不也長著眼睛嗎?每天至少有20個漂亮的金發姑娘到達愛丁堡。羅蓮也不難得知什么時候有大學生來,由誰組織。”
  “你總是羅蓮羅蓮,對這個男人只字不提。”
  “我認為羅蓮是策划者。她無所顧忌,沒有任何感情。”曼松說。
  “別的人您認為都是無罪的羔羊嗎?”
  “噢,哪里!我只是認為羅蓮更要坏得多。”曼松門聲悶气地說。
  從只剩下蕾娜特和布呂克爾兩人開始,他們就一直在用德語說話。談話并不流暢。布呂克爾小心地措辭,他明白,這次行動的結束對蕾娜特來說并不意味著解脫,因為飛机墜毀一事給她帶來了痛苦的精神折磨。
  “您的父母很擔憂。”他說,“所以我答應他們在尋找您的過程中助一臂之力。”
  “我的父母怎么樣?”
  “他們度過了難熬的日日夜夜。”
  蕾娜特垂下腦袋。
  “我沒出什么事。”她說。
  “我……”布呂克爾不知該不該說,“關于羅蓮的那一片吵吵嚷嚷把我弄火了,那些插圖文章,那些聳人听聞的報道……關于您卻只有8行。”
  “關于綁架者呢?”
  “什么也沒有。人們對他們一無所知。罵他們是极左政治流氓,諸如此類的措辭,每當事情不合高高在上的先生們的胃口時總是這么說的。”
  “您就是為此而來的?”
  “是,又不全是。”布呂克爾有點窘,“我想在找您的時候幫點忙。因為……您的父母真可怜。”
  “您幫上忙了嗎?”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謝謝您。”
  “用不著。應該是我感謝您,我得悉了一些重要的知識,听到一些關于某些不為名、不為利,卻愿為其他人做點貢獻的人的故事。”
  蕾娜特沒有回答。她看看桌上,那里放著几只肮髒的玻璃杯和一些餅干。茶壺是空的,煙灰缸很滿。地板上散著螺絲釘、門把和門鎖部件、錘子、老虎鉗和螺絲刀以及那只開著蓋的工具箱。
  “為什么他會死?這一切不是都顛倒了嗎?”
  布呂克爾走到門口,朝外面的草地望去。
  “是顛倒了。如果我們小小的地球上∼初正常運轉,那么這個集團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回到她身邊。
  “他是怎樣一個人?”
  她仰起臉來。
  “他相信我。他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我。他差不多直到最終都以為我是羅蓮。您知道什么關于她的事嗎?”
  “不,”布呂克爾回答,“我們本以為會在這里找到她的。”
  “我不明白——一切都不可理解。贖金怎么會投放到這里來呢?”
  “我不知道,至今還不清楚。這個下流家伙,這個約翰听說是她的男朋友。”
  “這個凶手?同羅蓮·德·弗雷斯卡一樣?他跟那個可怕的女人倒是在一起,他們穿一條褲子。”
  曼松和麥克波遜走進了客廳。蕾娜特迎著他們,臉上正布著迷惑不解的神色。布呂克爾也站了起來。
  “有個問題,麥克波遜先生,”布呂克爾說,“讓蕾娜特扮演替身的那個羅蓮在什么地方?”
  他沒有得到答复。
  “我們沒有義務介紹這個情況。”曼松說。
  “我只想知道,你們是否找到了她,還是完全上了一個彌天大謊的當,把1000万法郎付諸東流。”
  “我們找到了她。”曼松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布呂克爾說,“這回報紙有一個禮拜的東西可寫了。”
  “他們什么也不會寫。”曼松說,“因為上面不希望這樣”
  “那么羅蓮的處境一定很糟。”布呂克爾說。
  “确實如此。”麥克波遜插話。
  “為什么,”
  “因為這不是一般的花花公子事件,而是触犯刑律的冒險。”麥克波遜回答。
  “呃,麥克波遜!”曼松忙提出警告,“這可違犯了我們的約法三章啊!”
  “也許違犯您的,但不違犯我的。蕾娜特·歌得斯密德是我案子中的人,她有權力知道為什么她會被關在這里。再說我怀疑同匹埃爾的約定是否合法,因為他只想維護那個家庭的榮譽。”
  “好极了!”布呂克爾說,“當官的開始產生怀疑,世界就不會那么糟了。”
  “您還是小心點,麥克波遜,這會引起嚴重后果的。”曼松又警告了一遍。
  “我不這么看、”麥克波遜說。
  他走到房間中央。
  “羅蓮·德·弗雷斯卡已在10分鐘前由直升飛机載往醫院。”他說,“將就哪几點對她提出起訴,那要在她恢复健康后才能确定。她想將這1000万法郎收歸己有。從而扮演著……其實誰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她真正的角色……不管怎么說,她在這里是作為貝特西·福克納出場的。您認識她,就是那個跟這里的男人在一起的姑娘。”
  曼松走出了這幢房子。他惱火极了。他沒有發現,身后留下的是突如其來的寂靜。布呂克爾在桌旁坐下,啃著几塊餅干,蕾娜特不敢相信地凝視著像叔叔一樣慈祥的麥克波遜。麥克波遜有點不知所措地站在她面前對她說話。
  “我的任務是尋找您,找到您。”他輕輕地朝她,“我能找到您,您沒病沒傷,我很高興。我現在帶你們回維克去,還有您的表哥。再從那里轉送你們去愛丁堡。在愛丁堡您將拿到您的護照、大衣和箱子、一張飛机票——假如您想回家去的話。賠償費將由國家給您寄去。”
  蕾娜特看看布呂克爾。布呂克爾把餅干罐扔在桌上。
  “他就是為了這個死的嗎?”
  “人多半是為最荒唐的事死的。但是最可怕的是,肇事者卻揚長而去,只要國家制度沒有受到損害。走吧,蕾娜特,麥克波遜先生在等我們。”
  他們走到室外。繞個彎遠遠避開燒毀了的直升飛机。蕾娜特挽著布呂克爾的胳膊,扭轉頭,望著沼澤遠處,那里有一條她曾走過的路伸向北方。她絆了一下,布呂克爾扶住了她。
  “您這樣是不對的,”布呂克爾說,“完全不對。您必須有勇气。”
  他站了下來,朝飛机殘骸轉過身去。蕾娜特隨之也慢慢地轉過身子,無不憂傷与憤慨地望著那儿。
  “假如他不坏,我們為什么不能看看那儿?也許這會給我們勇气,對造成他死亡的那些人采取行動。“
  他們望著那扭曲的鋼骨架,成了碎片的螺旋槳;望著散在四處的不成形狀的金屬板和黑色的難以辨認的一堆死尸殘骸,直到驗尸的人們停下工作朝他們看過來,他們才繼續向前走。
  淚水封住了蕾娜特的眼睛。布呂克爾則十分冷靜,驗尸技術人員的忙碌使他清醒過來。
  軍費的開支、警察力量的大規模投入,一切都為了保護一個強有力的、影響巨大的人的女儿的安全,但卻徒勞無功!因為他們來得太晚了……
  誰幫助非洲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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