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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我看到宇宙的齒輪在轉動。它就像是那些工程師閒暇時愛摸摸弄弄的齒輪箱,只是尺寸大了些。我好像還看得到其他的零件,也還知道一加一等于二。
  我的視線范圍四周是安靜的水。我一邊的臉抵靠在一個粗糙的平面上,那東西好像正在浮浮沉沉。空气似乎涼快了些。我想了一下,想到我是在船上,于是我撐著雙手、雙膝站了起來,卻看到自己正在岸邊泊台上,而剛才愛瑞亞蒂妮號停靠的地方只有一片暗色的海水。
  我掬了一些海水在手里,把水拍到臉上。我又頭昏又沮喪。剛才太不把那留胡子的男孩當一回事了,不但對他失算,連情況都處理錯誤。我看看皮夾,錢還在。
  我努力爬上跳板,走到停車場的一個公共休息室。我沒仔細去瞧我的臉,只把臉隨意又洗了一遍,決定不去管我頭上腫脹的地方;現在傷口已經不流血了。
  我在休息室外的牆上找到一個公共電話,上頭用線連著一本電話簿。我打電話到警長辦公室,值班的副警長告訴我,警長和大半的警官都到火場去了。他接到一大堆報案電話,卻根本無人可派。
  我又撥到森林服務處去。接听的是個女人,她跟我說下班后那里不接電話,不過找喬·凱西的人可以留話,她答應代轉。我把這几個鐘頭發生的事扼要說了一下,然后仔細听那個接線生用不耐的聲音重复了一遍。
  然后我在電話簿“房地產”那一欄找萊恩·柯帕奇的名字。他的住宅和辦公室電話都登記在上頭。我打到他家,馬上就找到人,于是問他可不可以過去談一談。他歎了口气:
  “我才剛坐下來,想喝點東西輕松一下。你想談什么?”
  “你儿子杰瑞。”
  “噢。你是警察嗎?”
  他原本小心而抑揚頓挫的聲調馬上變得平板。
  “我是私家偵探。”
  “你要跟我談的事,是不是跟他昨天早上在港口惹的麻煩有關系?”
  “恐怕有關系,而且事情越來越棘手了。我可以過來跟你談談嗎?”
  “你還是沒告訴我你要談什么。這件事是不是牽涉到一個女孩子?”
  “是的,她是個年輕的金發女孩,叫做蘇珊·葛蘭多。她跟你儿子,還有一個叫做尤尼·卜賀的小男孩跑掉——”
  “那不就是卜賀太太的孫子嗎?”
  “沒錯,就是他。”
  “老天,他們跑到哪里去了?”
  “跑到海上去了,他們把羅杰·安密特的船開走了。”
  “羅杰·安密特知道這件事嗎?”
  “還不知道。我頭一個打電話給你。”
  “真謝謝你,”他說。“就听你的,你過來吧。你知道我住哪儿嗎?”
  他把地址給了我,還重复了一遍。
  我叫了一部計程車,把萊恩·柯帕奇的地址告訴司机。這個司机話可真多,他談到火災,談到水災,還談到地震和石油外泄。他很想知道,怎么有人愿意住在加利福尼亞州?要是情況再惡化下去,他要舉家搬到摩坦去,那是個城市。
  他載我到圣德瑞莎城邊一個中上階級的住宅區,這里還沒受到火舌的威脅。柯帕奇家這棟現代化的農庄大宅立在一塊樹叢掩隱的山坡地上,一側還有一排強光的照明設備。剛离開山下時,空气仍清涼爽快,而現在當我步出計程車,吹到我臉上的已是熱風。我叫司机等我。
  萊恩·柯帕奇走到門口來迎我。他身材魁梧,穿著一件圓領運動衫,外面套條長褲。他頭上、胸上的紅色毛發都已染上白霜。雖然他手上拿著一杯酒,而且從他死魚般的黯淡眼神里看得出他先前已經喝了不少杯,但他寬闊而英俊的臉還是很清醒,甚至有點陰郁。
  他伸手跟我握了握,盯著我頭上的傷。
  “這是怎么回事?”
  “你儿子杰瑞的杰作。他拿槍托打我。”
  萊恩·柯帕奇臉上露出同情。
  “這我必須說,我真是打心底抱歉。可是,”他接著說,“杰瑞做的事我不能負責,我根本管不了他。”
  “我想也是。我們能不能進去談?”
  “當然,當然,你需要喝一杯。”
  他把我帶到酒吧間和娛樂室,從這里可以俯瞰一個照得透亮的游泳池。泳池旁邊有位黑發女郎,古銅色的雙腿發亮。她坐在長椅上,椅子遮住了她身体的其他部位。她身旁的桌子上有台手提收音机,好似有個熟悉的靈魂在對她說話。收音机旁有個銀色的雞尾酒調酒杯。
  柯帕奇在開燈之前,先把活動百葉窗給拉上了。他說他喝的是馬丁尼,我向他要了威士忌加水,他倒給了我。我們面對面坐在一個圓桌旁,桌子中央有個木制的西洋棋盤,黑白格相間。
  他用一种很是斟酌的謹慎聲音說道:
  “我想,我最好先跟你說,今天稍早,那個女孩的爸爸跟我聯絡過,他從他女儿的通訊簿上找到我儿子的地址。”
  “葛蘭多先生有沒有說,那女孩离家多久了?”
  柯帕奇點點頭。
  “好几天了,她是星期四离家出走的。”
  “他有沒有說為什么?”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跟我一樣茫茫然。”他用一种喪气的聲音接著說,听來像個老人家在發牢騷:“我們管不住這一代年輕人。他們懲罰我們,因為我們把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來。”
  “葛蘭多先生也住在這一帶嗎?”
  “不是。”
  “那你儿子跟他女儿是怎么認識的?”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全是他告訴我的。”
  “葛蘭多先生的全名是什么?住在什么地方?”
  柯帕奇把手掌舉直,做了一個叫停的姿勢。
  “你最好先告訴我一些細節,我再告訴你其他的。這件事怎么會扯上卜賀家那個小男孩?他們打算對那個小孩做什么?”
  “他們也許根本沒有打算,看起來他們并沒有預謀。不過另一方面,這也可能是綁架。在法律上來說,現在的情形就是個綁票案。”
  “是為了錢嗎?杰瑞說他根本瞧不起錢。”
  “綁架的動机不是只為錢。”
  “那還有什么動机?”他問。
  “報复、權力、刺激,都有可能。”
  “听來不像是杰瑞的作風。”
  “那,那個女孩呢?”
  “我想她是出身良好的好女孩,也許不是很快樂——她爸爸說的——不過很靠得住。”
  “伊莉莎白·泰勒的爸爸也總是這么說他的女儿。”
  他惊愕地看我一眼。
  “這种比較未免太牽強了吧!”
  “但愿如此。今天跟她一起出游的那個男人——其實就是小男孩的爸爸——被人用鋤頭砍死了。”
  柯帕奇的面容變得蒼白,臉上的青筋清楚可見。他干了那杯馬丁尼,我听得到他嘴里吸啜著空杯子的聲音。
  “你是說史丹·卜賀被殺了?”
  “是的。”
  “你認為是她把他殺了?”
  “我不知道。不過如果人是她殺的,卜賀家那個小男孩就可能是個人證。”
  “他被殺的時候杰瑞在不在場?”
  “我不知道。”
  “他是在什么地方被殺的?”
  “在卜賀太太家那個峽谷的山頭,一個他們叫做‘山上木屋’的附近。火顯然也是在同一個時間燒起來的。”
  柯帕奇開始用杯子輕敲桌面。然后他站起身來,走向吧台,想在吧台后頭一排排的酒架上找出馬上可以纖解他焦慮心情的一瓶酒。不過他走回桌旁的時候雙手空空,而且好像從來沒有那么清醒過。
  “你當初打電話來的時候就該告訴我了。要不然我絕對不會——”
  他的話斷了,用不信任的眼光瞪著我。
  “如果我先告訴了你,你絕對不會讓我進屋來或是跟我談,”我說。“葛蘭多先生住在哪里?”
  “我不告訴你。”
  “你最好告訴我。這些事瞞不了多久的。我們惟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把杰瑞跟那個女孩攔下來,以免他們捅出更多的漏子。”
  “他們還能捅什么漏子?”
  “把那小孩弄丟,”我說。“或是把他殺了。”
  他定定盯著我看。
  “你對那個小男孩為什么這么有興趣?”
  “史丹·卜賀的太太雇我把那孩子找回來。”
  “所以你是站在他們那邊的囉!”
  “我是站在小男孩這邊。”
  “你認識那個孩子嗎?”
  “稍微。”
  “就你個人而言,你關心他嗎?”
  “是,我關心他。”
  “那你就該体會到我對我儿子的感情。”
  “如果你充分合作,我能体會得更深。我是想替你跟你儿子擋掉麻煩。”
  “在我看來,你就是個麻煩。”他說。
  這句話讓我不禁語塞。他是個推銷員,對人性弱點具有一种敏銳度,而且他說中了一個有時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事實——有時候我真的是麻煩的導火線,雖然并非全然出于己愿。
  我想把話題稍微變個方向,于是把那本扉頁有他儿子鉛筆簽名的綠皮書掏了出來。
  “蘇珊·葛蘭多怎么會拿到這本書?”
  他想了想,說道:
  “我想是杰瑞离開的時候拿走的。我對書本沒什么興趣。不過我太太是家里的知識分子,她是史丹福畢業的。”
  “柯帕奇太太在家嗎?”
  他搖搖頭。
  “愛倫离開我好些年了。游泳池旁那個女人是我的未婚妻。”
  “杰瑞离家多久了?”
  “几個月了,他是六月搬到船上去住的。可是如果說到關系分裂,其實他一年前就离開我了,也就是他离開家去上大學的時候。”
  “他還在讀大學?”
  “已經不讀了。”柯帕奇的聲音透著失望。“其實他本來可以順順當當畢業的。我什么都准備好了,要供他一路讀完企管碩士,可是他不肯努力。你不用問我為什么,因為我也沒有答案。”
  他伸手來拿桌上那本書,然后把他儿子簽名的那一頁合上。
  “杰瑞他吸毒嗎?”
  “我不知道。”
  可是他的眼神猶疑,而且避開我的眼睛。我們的對話愈來愈低調,原因并不難猜——他害怕他會讓儿子卷人謀殺案。
  “你知道船上出了一件意外,”我說。“我說的是那個女孩子跳海的事。”
  “沒錯,我知道。我從港口那里听來的。可是我不知道這跟毒品有沒有關系。”
  柯帕奇突然傾身向前,抓起我那杯碰都沒碰的威士忌加水。
  “如果你不喝,我喝,”他說完話,就一飲而盡。
  我們在對立的緘默中坐著。他研究那個鑲在桌上的棋盤,仿佛上面布滿了棋子,而且大部分都是我的子。終于,他抬起頭來,和我四目相接。
  “你認為是杰瑞給她毒品的,對不對?”他說。
  “你是最懂杰瑞的。”
  “再也懂不了了,”他說。“不過我是怀疑他吸毒。這也是我們之間吵架的主要原因之一。”
  “哪一种毒品?”
  “我其實不清楚。可是他說話的樣子、做出來的舉動,都像是沒心沒智的。”他嘴里吐出來的用字很奇怪,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令人感動,好像是一种和他迷途少子感同身受的告白。他緊張兮兮的又加上一句:“我說得太多了,實在不應該告訴你這么多的。”
  “你最好把其他的也告訴我。”
  “沒有其他的了,我全都說了。我本來有個前途無量的聰明孩子,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決定要徹底改變,然后就离開了我,住在海邊,活像個靠海吃飯的混混。”
  “他跟羅杰·安密特有什么關系?”
  “我曾經賣過一些房子給他們,羅杰·安密特一直都很喜歡他,他教他怎么航行。去年杰瑞在帆船賽里還充當他的助手。”
  “杰瑞一定是個很不錯的水手。”
  “沒錯。如果必要的話,他可以把那條帆船開到夏威夷去,”他的情緒往下沉。“就怕他那時把航海技巧全都丟到腦后去了,就跟其他事情一樣。”
  他站起身,走到覆著白葉窗的窗戶前,用手指撥開窗葉往外探看,仿佛是個被困在受襲建筑物中的人。
  “該死,”他說。“我本來要帶我未婚妻去吃晚餐的。”他倏地升起的怒气沖著我發:“你知道你把我這一晚上都毀了嗎?”
  這句話不用回答,他也知道。他踱回吧台,好像在那里或能找到一個幽靈酒保吐吐苦水似的。吧台上有部電話,旁邊放著一個藍色的小本子。他打開小本子像是要找電話號碼,隨后卻又扔下。他拿出一個干淨杯子,倒了一杯威士忌加水,“碰”一聲放在我面前。
  我做了個手勢謝謝他,雖然我并不需要這杯酒。我感到今晚會是個漫漫長夜,柯帕奇一定也有同感。他斜倚著桌子在我身旁站著,雙手向外一攤,臉上的感情愈來愈丰富。
  “你听好,”他說。“我不是個大混帳——我可不像你想的那樣。杰瑞還是個小娃儿的時候,我太太就离開我跑了。除了無法給她一個浪漫的生活之外,我從來沒做過什么大錯逼得她非得离開我。可是,杰瑞卻為這個怪我。他什么都怪我。”他深深吸進一口气,抑郁而憂傷。“我真的很關心他。我要給他最好的,所以拼著老命去爭取最好的東西。可是這年頭這种作法已經行不通了,你說是不是?再也沒有所謂的圓滿結局了。”
  他還是維持著那個斜倚的姿勢,高踞在我上頭,仔細听著我倆之間的沉默,專注得仿佛頭一回听到這种聲音。我說話了:
  “我們該怎么做才能把他和蘇珊找回來?”
  “我不知道。”
  “我本來想打電話給聯邦調查局。”
  “別打,這樣杰瑞就完了。”
  我感到他厚實的手放在我的肩頭上。他把手移開,又回到吧台,像個籠里的困獸在狹窄的空間里來回踱步。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又坐回圓桌旁。
  “給他一個机會,等他自己把那艘船開回來。我們沒有必要鬧上聯邦政府。”
  “我們有必要向本地的警方報案。”
  “那我來報案,”他說。“我去跟屈梅因警長說——他是我朋友。”
  “今天晚上嗎?”
  “當然是今天晚上。我比你還擔心呢!杰瑞是我儿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等于是我出事。”他想強調他是認真的,可是又覺辭不達意。
  “那就告訴我哪里找得到蘇珊的父母,我尤其想跟她爸爸談一談。”
  “抱歉,我覺得這樣不妥。”
  我用我想得到最嚴厲的字眼刺激他:“搞不好以后也不會出現妥當的事了。現在情勢一路往鬼門關滑,你還不肯做一點舉手之勞去阻止它,而且竟然還指望會有圓滿的結局?”
  “我說過,我并不指望有圓滿的結局。”他用手掌抹抹他的眼睛和雙頰,然后在下顎合起雙掌,有如祈禱的姿態。“你得給我時間好好想想。”
  “當然,你可以想上好几個鐘頭。然后我就坐在這里心里七上八下,想卜賀家那個男孩到底怎么樣了。”
  柯帕奇深沉地看我一眼。我瞥見一抹不甚嚴肅的表情,仿佛他內心正躲著一個墮落的牧師。
  門鈴響了,他离開房間,把身后的門關上。我拿起電話旁邊的藍色小本子。里面列有很多手寫的電話號碼,其中有個叫做雷斯·葛蘭多的,從電話號碼上看是住在帕黎沙多那一帶。這個電話可能不是新添的——同一頁上,它的底下還有其他的人名。
  我正抄著號碼的時候,身后的房門倏地打開。是泳池畔那個黑發女郎。她很漂亮,可是穿的比基尼樣式略嫌年輕,而且她醉了。
  “要去什么地方玩?”她高聲說。
  “哪儿都不去。”
  她的嘴角往下挂,像個失望的小孩。
  “萊恩答應要帶我去跳舞的。”
  她試著走了几步,几乎跌倒。我把她扶到椅子上,可是她不肯乖乖坐好,她要跳舞。
  萊恩·柯帕奇走進房間,似乎一點也沒注意那個女人。他的動作像個漫無目標的机器人,走到吧台后面,打開抽屜,拿出一個厚重的左輪槍。
  “怎么口事?”我問他。
  他沒回答我,可是我不喜歡他臉上那种遲鈍又冷酷的憤怒表情。我跟著他出去,走到房子前頭,讓他知道他旁邊還有我。一個眼神狂亂的年輕人正等在前門門口,額頭上都是煤灰。
  柯帕奇把槍亮出來。
  “給我滾!我不要听這些鬼話。”
  “你把我的話當成鬼話,是不是?”年輕人說道。“我的房子沒了,家具也沒了,家人的衣服什么都沒了。柯帕奇先生,這些都要找你負責。”
  “我為什么要負責?”
  “房子燒掉以后,我跟一個消防隊員談過話——可惜房子被燒的時候他不在,可惜他不在——他說這個峽谷根本就不應該蓋房子,鬧火災的机率太大了。可是你把房子賣給我的時候可從來沒提過。”
  “這是我們大家都得冒的風險啊,”柯帕奇說。“我自己的房子明天或后天也可能被燒掉啊!”
  “但愿如此,我希望你的房子被燒個精光!”
  “你到這儿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也不全為這個,”那個年輕人的聲音里帶點尷尬。“可是我今晚找不到地方過夜。”
  “你不能在這里過夜。”
  “是不能,這我明白。”
  他話講不下去了。他對著柯帕奇手上的槍像是告別似的看了一眼,快步走向停在我計程車旁的一個廂型車。好几個小孩從廂型車的后座窗戶里探出頭來,像是好奇的囚犯,不知道接下來會被帶往何處。一個女人坐在前座,直視著前方。
  我對柯帕奇說:
  “幸好你沒朝他開槍。”
  “我本來就沒有要殺他的意思。可是你應該听听他罵我的那些話,我不必受這种——”
  我打斷他的話:
  “他住在哪一帶?”
  “峽谷之家。我是那個社區的開發商。”
  “峽谷全毀了嗎?”
  “沒有全毀,不過有几間房子被燒了,他的房子就是其中之一。”他憤怒的頭往遠去的廂型車猛然一伸。“受到打擊的又不只他一個。為了蓋這些房子,我到現在還在付利息;現在可好,我永遠也甭想賣出去了。”
  “你知道卜賀太太的房子現在怎么樣了?”
  “我上回听到的消息是房子還在。那些西班牙式的老房子骨架都是防火的。”
  那個黑發女郎從他身后走過來。她在比基尼上面罩了一件薄外套,看起來很清醒,可是臉色蒼白。
  “看在老天爺的分上,”她對他說。“把槍收起來吧。你拿著槍亂揮,把我的魂儿都嚇飛了。”
  “我沒有亂揮。”
  不過他馬上把槍插進口袋里,讓它沒了蹤影。
  我們三個走到外面的柏油道上。那個計程車司机冷眼看著我們,像個外星球來的旁觀者。
  柯帕奇把他的一只手指用口水沾濕后舉高。一陣涼風吹進峽谷。
  “這是海風,”他說。“要是海風一直往這個方向吹,我們就万事OK了。”
  我希望他說的對。可是往東看去,天際依然熊熊燃燒,猶如重重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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