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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上校很不喜歡上級首長傳喚他的部屬。他認為,應該只有他自己而不是別的任何人來領導他自己部門的偵查員。毫無疑問,也只有他自己才有權處罰他們。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對各种業務規程的內容和國家強力机關在公務方面的領導職權范圍并不感興趣。因此,當刑事偵查處的領導要找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的時候,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一刻也不猶豫就自己去了將軍的辦公室。
  庫年科將軍見到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一點也沒感到奇怪。
  “你的女郎在哪儿呢?”他怒沖沖地問,“因為害怕躲到保險柜下面去了?”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在忙著工作,”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含含糊糊地回答,“一早她就被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從市檢查院叫走了,還沒有回來。”
  “解剖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有結果了?”
  “是的,將軍同志,是氫化鉀中毒。”
  “簡單說說?”
  “氫化鉀屬于一种強鹼性物質。”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眼睛一眨不眨,心里好笑著開始講述,“它會引起肋間肌和橫膈膜坏死,結果是自主呼吸停止并引發窒息。法醫在解剖時發現肺部水腫和充血,心室里的血液以及其他一些症狀證明有類似箭毒素物質中毒的特征。”
  “讓魔鬼把他們都帶走。”將軍文不對題地說,因為他也不明白,魔鬼到底該懲罰的是誰,“怎么,這個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确實是個精神病人?還是你袒護自己的女部下?”
  “是偵查顯示。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是個古怪的女人,這一點千真万确。請您跟值班部的庫金內談一談,他去找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時,她在他那儿坐了二十分鐘,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好了,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沒有人打算把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打入地牢,別費心了。我也當過偵查員,對一切都明白。過半個小時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的親屬要來見我,我先听听他們要說什么,但很可能,隨后我會打發那幫人去你那儿。”
  “好的,將軍同志,我來接待他們。那您不找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了?還是她回來的時候,叫她過來?”
  “你可真滑頭,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庫年科搖搖頭,“你怎么這么替她擔心?你想,我會欺負她嗎?我會吃了她?你把姑娘放在你那嬌生慣養的環境中,保護她不受官老爺們的泄憤。也許,你是對的,當你在領導這個部門的時候,由你自己來決定栽培誰,怎么栽培。但是要是你走了呢?她的新上司將不會這樣護著她,想想我的話吧。也許,是訓練她,把她培養成獨當一面的偵查員的時候了,是嗎?我不与你爭辯,她是個能干的偵查員,甚至可以說非常能干,我是很少贊揚一個人的,這你知道。但是如果沒有人鞭策她,她可能會驕傲起來,自以為很了不起,那時,她的所有的才干將會沒有市場,變得一文不值。”
  “將軍同志,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是自己栽培自己,在這事儿上她不需要幫手,”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干巴巴地回答,“她總是不等別的什么人來責罵她,她自己第一個責罵自己。我可以走了嗎?”
  “走吧,護花使者。”將軍笑道。
  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上校的情緒變得很坏,但是他知道,這不會太久。緊張的工作節奏簡直是不允許他老是心里憤憤然,不由地他又听從了將軍的建議。結果就是這樣。因此,大約一個小時之后當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的親屬到來的時候,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又重新振作起來,顯得精神飽滿、和善且精力集中。
  涅拉索夫1夫婦就是那個在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辦公室自殺的古怪女人的親屬,他們給人的印象完完全全是很有修養的。但是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明白,這多半只是一种假象,因為有修養的人是不應該以這种非同尋常的緣由在他辦公室里如此行事的。他們真的是為何而來呢?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猜測著為什么,但是這与有文化修養毫不相干。
  
  1涅拉索夫:丈夫的名字。涅拉索娃:妻子的名字。

  “我先听你們說。”上校有意親切地說。
  “不,是我們听您的。”涅拉索夫急忙進攻,他是個四十歲上下的高個子男人,他想用胡子來遮掩那形成不久的雙下巴。胡子還很短,顯然是不久前才開始蓄起來的,“我們想听听您的解釋。”
  “解釋什么?”
  “有關你們的女偵查員的不道德行為。她給不幸的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施加壓力,強迫她承認她并未犯下的罪行。正如您所知,結果是悲慘的。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沒能頂住壓力,在你們的女偵查員的授意下簽字屈招并自殺了。她無力反抗你們這种職業的壓力,卻又不想在女殺人犯的坏名聲下繼續活下去。”
  “假定是這么回事,”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點點頭,“你們是想讓我向你們致歉?”
  “致歉?”涅拉索娃尖叫起來,“您想用毫無意義的話來搪塞過去?我們要求賠償。”
  “怎么賠償?”
  “就是補償我們的精神損失。還有就是對導致柳德米拉·伊西琴科自殺的你們的女偵查員的非法的行為進行處罰。”
  “明白了,”上校再次點了點頭,“那你們估計一下自己的精神損失的數目是多少。”
  夫妻倆對視了一下,然后女人微微地點了點頭,傳話給自己的丈夫。
  “我很高興,您馬上就理解了我們的態度。”他開始說話,“我們知道,你們總是很忙,沒有工夫上法庭,因此我們建議協商解決。”
  “我想知道的是,你們想要的數目是多少?”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堅執地強調。
  “如果把事情推上法庭,是五千万。但是如果我們自己協商約定,那么這個數目無疑會小一些。要知道,我們也珍惜自己的時間和精力。”
  “少多少呢?”
  “兩千万。您應該同意,因為這是一個非常人道的建議,如果追究下去,你們的女偵查員可能會有承擔導致柳德米拉·伊西琴科自殺的刑事責任的危險。”
  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開始感到可笑,但是他強忍住沒有笑出聲來。這兩個人讓他覺得真有意思,他們不是特別理智,盡管嚴格說起來,缺乏理智并不能成為可笑的理由,他當然知道這一點。
  “我能否知道,是誰給你們提供的咨詢,給你們出了這個主意?”
  “這有什么意義嗎?”涅拉索夫傲慢地挑起眉頭,瞥了他一眼。
  “你們沒明白我的意思。”上校耐心地解釋道,“在這种情況下,我感興趣的不是具体的給你們提出建議的法學家的名字,我感興趣的是這個法學家的經驗、職業水平和工作經歷。”
  “他是個非常有經驗的法學家,我們完全信任他。”
  “他有沒有民事審判工作的經驗?”
  兩口子說不出話來了。
  “不知道,”最后涅拉索夫說話了,“我們沒有問過這方面的問題。”
  “除了酬金,你們整個地還問過他什么?”
  “您可真敢說!”涅拉索娃气哼哼地說道,“您想中傷我們眼中的這位律師,因為您不想為發生在這間屋子里的橫行霸道和無法無天負責。您以為您還能像以往一樣一推了事嗎?您擺脫不了干系的,上校先生!已經不是那個時代了。”
  “我該用另一种准确的方式來表達,”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平和地反駁,“是還沒有到那個時代。”
  “您想說什么?是到現在還存在著官官相護,不允許法庭對警察局工作人員提出賠償訴訟?您想說,真正民主的時代還沒有到來?”
  “絕對是的。我想說,業務精湛、恪盡職守的一代法學家還沒有出現。你們的律師想用他那毫無水平的建議從你們手中撈錢。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問你們他的工作經驗和工作年限。你們,無疑是不會相信我的,不過這是你們的權利。我們不要再去討論你們的法學家,讓我們還是回到你們的這位女親屬這儿來。請你們說說,她有沒有讓你們產生一個她心理上不健全的印象?”
  “當然沒有。”涅拉索娃挑釁性地說道,“我知道的,律師事先告訴過我們,說你們試圖把柳德米拉·伊西琴科說成是瘋子并以她的疾病來解釋所發生的事情。你們這是徒勞的,你們將一無所獲,因為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絕對正常。無疑,如生性敏感,易激動,好動感情,但是心理上是完全健康的。而她的自殺是由于來自你們的女偵查員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的粗暴壓力,是威脅和恐嚇的結果。”
  “你們這是從哪儿知道的?是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向你們說的?她抱怨過?”
  “是的。”
  “什么時候?”
  “她死前不久。”
  “确切是什么時候?還能否想起,是哪一天,當時是什么情況嗎?”
  “已想不起來了,”胡子涅拉索夫打斷他妻子挑起的話題,又插嘴道,“我們的律師事先告訴我們,你們試圖打探這一切并且歪曲事實來駁斥我們。如果咱們不能友好地協商解決,那您只能在法庭上听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了。”
  “就是說,你們确信無疑,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心理上是健全的。這很好。那么,下一個問題是,你們和她是哪一級的親屬關系?”
  “我們是同曾祖的表姐妹關系。”
  “她還有沒有別的親屬?”
  “有,我的親弟弟和他一家。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的父母早就死了,她是他們惟一的女儿并且從未嫁過人,她沒有孩子。她的父親是我母親的堂哥,我和我弟弟是她的僅有的親屬。”
  “你們的關系密切嗎?”
  “這有什么意義嗎?您又想要把我們的談話往邊上扯。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是一個不幸的單身女人。即便我們不是經常見面,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不為她難過,我們就會允許你們對她那被斷送的生命逃避掉你們的責任。”
  “那么,你們和你們的弟弟都認為自己是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的繼承人?”
  “我不明白,什么情況下是……”
  “但是我明白。”激動的涅拉索夫再次發話,“你們是在暗示,我們將繼承由她的父親收集的价值連城的收藏品。您是想說,在這巨大的遺產面前我們應該羞于与警察部門打官司。”
  “不。”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終于讓自己笑出聲來,“我想說的全然不是這個。你們知道嗎?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留有遺囑。”
  “有什么遺囑?”涅拉索夫不知所措。
  “普通的,按規定格式公證确認并立下的遺囑,這你們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第一次听說。”
  “很遺憾,沒有讓你們知道這份遺囑。當你們的這位女親屬落入我們的偵查范圍,自然就對我們宣讀了這份遺囑。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把字畫和古玩收藏品形式的所有資產都遺贈給了作家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這應該讓你們感到很失望。”
  這個消息使涅拉索夫夫婦產生了要休克的感覺。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的辦公室一度沉寂了下來。
  “白痴!”最后涅拉索娃小聲地嘟囔,“她是個精神分裂症患者。”
  但是她的丈夫很快回過神來,重新恢复了比他的敏感的妻子腦子轉得快的特點。
  “等等,”他把手指向上豎起,嚴肅地看著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比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死得早。也就是說,他無論如何不能成為她的繼承人,這份遺囑是無效的。”
  “對,當然,”他的妻子松了口气,“當然是的。您白費勁,想嚇唬我們,您什么也沒得到。”
  “我又得讓你們失望了。遺囑的文本中是這樣寫的: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的繼承人不是指死去的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而是指以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名義出版的小說的作者。”
  “我沒看出這有什么區別。”涅拉索夫聳聳肩,“別想嚇唬我們,戲弄我們。”
  “有區別,并且區別很大。事情是這樣:這些小說的作者不是近一個月之前下葬的那個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而是他的妻子,她還活著并且很健康。”
  “這是撒謊!這是不可能的!如果這些書是她寫的,那為什么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立下對作家有利的遺囑?”
  “但是我對你說過,遺囑實際上不是對他有利,而是對書的真正的作者有利。”
  “反正這是在撒謊!您怎么不明白,這個女人是在欺騙您,以得到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的繼承權?”
  “一切都是可能的。”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歎了口气,“就是因為這個,我們將進行一次吸收語文學專家參加的鑒定,以确定這些書的真正的著作權屬。如果結果表明,斯丰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說的不是實情,繼承權就歸你們和你們的弟弟。但是如果專家證實,确實是她隱匿在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名字下面,那么你們將什么也得不到,一個戈比也得不到,遺囑就是這樣寫的。”
  這時涅拉索娃失去了自制力:
  “怎么可以把這些胡話當真?!她是個瘋子,她完全是瘋狂地做著自己的作家夢!讓她听到我的聲音,讓她的幽靈顯現!她是無責任能力的!”
  “是這樣啊。”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滿意地哼了一聲,“就是說,她是無責任能力的?你的聲音,她的幽靈?應該考慮一下。不到十五分鐘之前你們還證實,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是完全正常的。”
  又是一陣寂靜。如果涅拉索夫夫婦有點象棋比賽的知識,那他們應該明白,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使他們陷入了“雙吃”。
  “我們將對這份遺囑提出异議。我們將證明,她在臆造這些蠢話的那一刻是無責任能力的。”涅拉索夫气哼哼地揚言。
  “請吧,”上校雙手一攤,“這是你們的權利。但是在這种情況下,你們將不得不放棄控告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導致你們的親屬柳德米拉·伊西琴科自殺的圖謀。如果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是有精神病,那她就不可能預見和控制自己的行為。精神病患者會做出最不同尋常和難以解釋的舉動,并且他們做的事不是任何人的過錯。請你們選擇吧。我能現在就告訴你們的是,在對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的起訴中你們將什么也得不到,因為你們的律師是個無能的不學無術的人,他根本就不懂法,可是你們卻愿意相信他而不想相信我的話。因此,實在是應該盤算一下,這兩項孰輕孰重:是繼承權還是你們打算在那個不學無術的人幫助下經法庭判決從我們這儿得到空想出來的五千万。如果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是健康的,我們將應訴。如果她是個病人,你們就請為宣布遺囑無效而斗爭吧。而在這种情況下,往哪儿走你們的机會更多呢?我們可是有很多證人的口供可以說明你們的這位親屬病得很重的。”
  “我們應該考慮一下,”涅拉索夫有些勉強地開口說道,“這一切是這么突然……”
  “考慮一下,”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表示贊同,“如果決定了承認柳德米拉·伊西琴科是有病,請來市檢察院找偵查員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他還沒有傳喚你們?”
  “傳了。就在今天,三點鐘。”
  “那你們還有時間考慮。你們還想對我說點什么?”
  夫妻倆默默起身离開了維克托·阿列克賽耶維奇·戈爾杰耶夫的辦公室。
  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顫抖著雙手打開那封信。信是一個模樣有些讓人討厭的陌生男子給她捎來的,他說他是從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正在服刑的那個地方被釋放回來的,順便給她捎來了這封信。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体科娃一生中很少收到信,而那些信也從來沒給她帶來過坏消息,但是這時候她還是感覺非常地不安。
  
  “娜塔什卡!現在,你來過這儿兩個星期之后,我開始明白我對你太粗暴了。原諒我,親愛的。也許,我應該用另一种方式打發這三個小時,以便留下愉快的回憶。但是我回憶起的只是你的眼淚和委屈的眼神。再次請你原諒。
  我懇切地希望,你能為我的獲釋做必須要做的一切。我再說一遍:不要吝惜錢,自由始終是更為可貴的。如果需要,就賣掉郊外的房子和一輛汽車,你都有委托書的。我相信,你和尼古拉·格里戈里耶夫·波塔紹夫會做必須做的一切的,只是要努力。
  堅持住,我親愛的。我知道,你很難,但是你要堅持住。當我們又能重新在一起的時候,我會報答你所承受過的一切的。”

  眼淚順著面頰流淌下來,淌到脖子上,弄痒著她的肌膚,但是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沒有察覺。我的天,他在想著她,他在經歷著、感受著,沒有任何的怨言!可以想見,她比他本人更為沉重,更為艱難。他的心靈的力量是多么強大啊,她贊歎地想著。他還打算報答她所做的一切。他哪里知道,事實上她都做了些什么呀!這是不可饒恕的,也是不可能被饒恕的。但是難道她就知道他葉尼亞是個什么樣的人?難道可以設想他是一個堅毅、頑強而自負的人?
  撒謊,她自己打斷了自己,你可是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的。也就是因為這,你這么長時間也沒能嫁給他。你只是對付不了他,因為他是如此堅強有力、我行我素,并且完全不需要你。但是當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這些品質影響了你,你痛恨這一切。而現在這一切又讓你心醉了?你這是怎么啦,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
  “我愛他,”她一想到這就心惊肉跳,“我愛他。天哪,現在該怎么辦?”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兩點鐘离開辦公室,他要去學校接莉麗婭并帶她回家。總的說來,莉麗婭是個有獨立精神的小姑娘,學校位于斯塔索娃·馬加麗塔的房子所在的索科利尼科夫,從學校到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居住的切列穆什卡有很長的一段路,她不止一次順順當當地獨自走過。但是他還是很想去接她,在大城市里對一個九歲孩子可能發生的暗藏的危險總是讓做父親的心里不踏實。還有,他知道,他的莉麗婭看到他去接她會很高興的。
  “爸爸,我得了個‘香蕉’,”她坐進車子,聲調平和地向她的父親宣布,“是体育課。”
  “‘香蕉?’兩分,是嗎?”
  “是的。”
  “為什么?”
  “我忘了穿運動服。”
  “怎么會這樣,莉麗婭?”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責備道,“不該這樣健忘的。”
  “媽媽急急忙忙替我收拾,”小姑娘認真地解釋,“我們忘了把運動服放包里了。”
  “媽媽回來之前還有体育課嗎?”
  “有的,星期五。還有下星期一,還有星期三。”
  “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們在收拾書包的時候你和你媽都在想啥呢!現在咱們得去趟商店,買一套新的運動服。”
  “爸爸,可以的話,你給老師寫個條子,行嗎?”莉麗婭怯生生地問她的爸爸,“為什么要浪費錢呢?媽媽一星期后就回來了。”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在心底想開怀大笑起來。當然,莉麗婭是因為長得太胖而不想上体育課,現在真的上不了啦,你還能指望她什么呢。這個小精靈!
  “我看一看,”他嚴厲地回答,“你該怎么辦!”
  但是在他心里已決定給她寫條子了。
  回到家,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很快熱好了在昨天晚上就已做好的飯菜。
  “莉麗婭,”他嚴肅地開口說話,“我現在要回去上班,很晚才回來。如果想吃東西,就去拿沙拉和面包片,沙拉在大碗里,香腸在冰箱里。如果塔尼婭阿姨打電話來,你就跟她說我給她買好了一月三號的票。記住了?”
  “她什么時候來呀?”
  “她說三十號早上。我們一起去接她。”
  “伊拉阿姨呢?她也來嗎?”
  “不,小貓咪,伊拉阿姨呆在彼得堡。”
  “為什么?她不想和我們一起迎接新年嗎?”
  “小貓咪,伊拉阿姨是大人,她有自己的生活。你知道的,她一直忙著照顧塔尼婭,給她做飯,收拾房子,她也需要休息一下,一個人生活一段時間。”
  “明白了,”小孩子意味深長地說,“也許尤拉·馬扎耶夫叔叔會到她那儿過年。是嗎,爸爸?我猜得對嗎?”
  “可能吧。”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沒有肯定地回答她,他惊异于小姑娘的洞察力。
  事實就是這么安排的。塔尼婭來他這儿過年,和她同住的親戚伊琳娜將和自己從諾沃西比爾斯克來的情人一起過年。
  “爸爸,那他們會結婚嗎?”
  “莉麗婭,你完全不應該關心這种事情,”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嚴肅地說,“完全不應該。他們是大人,他們自己會搞清楚的。你從哪儿來的這些接二連三地非要讓人成婚的念頭?我認為,我同塔尼婭阿姨結婚就已足夠了。”
  “不,”她堅持自己不可動搖的邏輯,表示反對,“不夠。還有,媽媽應該嫁給博里斯·約瑟福維奇,伊拉阿姨應該和尤拉·馬扎耶夫叔叔結婚,那樣就一切正常了。”
  “那你說這樣,像現在這樣就都不正常了?莉麗婭,快說,是什么東西沒給你安排好?什么東西使你這么不滿意?”
  “得了,爸爸,”她看著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好像他是個傻瓜,是個被管束的蠢笨的學生,“你怎么就不明白?人們應該在家庭中生活,那樣他們才會一切正常,才叫安排好,才會幸福。”
  “莉麗婭!”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感到可怕,唉地歎了一口气,“你的腦子里從哪儿冒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從哪儿學來的這些東西?”
  “所有的書本里都是這么寫的,”她感覺奇怪地回答,“所有的書都是以婚禮做結尾,并且這被認為是幸福美滿的結局。”
  “不全是。”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不容置疑地宣布,他憤懣地想,他應該就這一次向女儿完全解釋清楚,小孩子干涉大人的私生活是不文明的,而他卻可能把自己卷入了一場辯論,“有很多非常好看的書,它們的結局也不錯,但是并沒有提到婚禮,你只是沒有讀過這些書。”
  “是嗎?是什么書?你有嗎?”
  
  (“呸,笨蛋。”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在心里罵自己,“誰叫你說這种話。結局圓滿沒有婚禮的只有偵探小說,除此之外還有惊險小說。莉麗妞完全不會去讀惊險小說,她對此一點也不感興趣。而對她來說讀偵探小說還為時過早。這些小說充滿了血腥,看了之后她會害怕得睡不著覺。或者還有,上天不佑,猥褻地渲染奸情的……”)

  但是已沒有了遲路,問題已經提出來,他應該對它進行回答。
  “比如,有寫魯賓遜·克魯佐的書。還有描寫古利韋爾游歷的极好看的書。你讀這些書比讀芭爾芭拉·卡爾特蓮特的沒頭沒腦的書要好。”
  “我不喜歡游記,”灰眼睛的小姑娘執拗地宣布,“魯賓遜·克魯佐我已經讀過了,沒有愛情小說有意思。”
  “好了,小貓咪,我走了,你坐下做功課,不要感覺寂寞無聊。”
  他回到辦公室,又鑽人每天一個樣子的日常瑣事之中。晚上八點鐘他离開辦公室前往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家。他想徹底搞明白她的被判刑的丈夫用兩指尖拿煙的古怪姿勢的問題。
  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看上去顯得傷心、优郁,但是她极力想掩飾這一點。
  “錄像?”她奇怪地問道,“當然,有的。當我和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外出休假,他總是帶著攝像机。可是你想在這些錄像中看到什么呢?”
  “不知道,”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承認,“但是你把這份工作委托給我,我該找到最不可能的方法來完成它。因為要完成我們這樣的工作通常的方法并不十分奏效。”
  “您指的是什么?”
  “我沒能發現任何證人被收買或者他們不誠實的證据。現在只得充分發揮想像力,想別的辦法。明白嗎?”
  “不是十分明白,您看著辦吧。您是現在就要看這些錄像?”
  “如果您不反對,我可以從您這儿拿回家去看,但是我得對鏡頭中出現的人問您一些問題。或許我會從中發現些什么。”
  “好的。”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歎口气,不過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發現,他的提議并未喚起她的熱情。
  他們在電視机前坐下,開始看那些片子。
  “這是我們在西班牙,”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解說道,“這是在浴場,這是在飯店的游泳池,這是我們晚上去沿岸街的咖啡館喝咖啡。”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覺得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的品位不低,他選擇的是要价昂貴的飯店,飯店建得非常合理,充分考慮了來休假的人的口味。他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觀察著他的冷靜的無笑容的臉,粗獷的舉止和冷冷的目光。這是他坐在咖啡屋里,穿著短褲和普普通通的白背心,襯出他晒得黝黑的皮膚。他正從高腳杯里喝著什么,手里拿著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這又是一個場景,這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也抽著煙,但是這回他又完全不像證人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里加林描述的那樣拿著煙。奇怪了,這是怎么一回事,在眾人面前他是一种姿勢,可是當沒人看見時,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又用另一种姿勢拿煙。這是怎么回事呢?不過,這种情況也是有的。
  “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您的丈夫通常抽的是什么煙?”
  “駱駝牌。他不認任何別的牌子。”
  “你們認識有多長時間了?”
  “他披捕前已經四年,現在已五年了。”
  “他一直只抽駱駝牌香煙?”
  “是的,到底怎么了?”
  “他從沒對你說過,他有那么一段時間抽的是無過濾嘴的煙?”
  “沒有,”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搖搖頭,“沒有這回事。我的意思是說他從沒說過。至于是否有這么一段,這我不知道。”
  “還有個問題,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這個問題可能讓您覺得奇怪,甚至讓您感覺受到污辱。但是請您不要生气并做出回答。”
  “當然,問吧。”
  “您的丈夫因涉嫌謀殺鮑里斯·克拉薩夫奇科夫被捕是他第一次与警察局打交道嗎?或許他在此之前遭到過拘留或逮捕?也許是在他十分年輕,當他還沒有成年或者是什么時候?”
  “沒有……”她慌亂地看著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就是說……我不知道……他沒有說過,您為什么問這個?”
  “以防万一,万一這會有用的。如果我是為您丈夫的利益進行偵查,我就應該對他有盡可能多的了解。”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自己也解釋不了當時為什么沒有對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講述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里加林的證詞。他沒有講,就是這樣。
  這時電視屏幕上出現的是白金漢宮和英國國會大廈,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和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在倫敦游覽。在他們的身邊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看到還有一對像是來自俄羅斯的男女。
  “這是你們的熟人?”他問道。
  “這是鮑里斯·克拉薩夫奇科夫,”納塔利婭·米哈伊洛夫娜·多休科娃小聲地回答,“鮑里斯·克拉薩夫奇科夫和他的女孩。那時我們一起去的,正好是‘五一’節。”
  “您的丈夫和鮑里斯·克拉薩夫奇科夫要好嗎?”
  “不是那种……僅僅是朋友。”
  之后,他們看了在巴黎、阿姆斯特丹、布魯塞爾、邁阿密拍的錄像。沒有什么引起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注意的。但是在所有的畫面上,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拿煙的姿勢都是一樣的——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和尤拉·科羅特科夫一起忙著在莫斯科查找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和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病歷卡,順便查明他們的親戚朋友圈。首先他們查訪了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死亡當天曾去拜訪過的朋友。這是一對与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從大學時代就認識的夫婦。
  “請盡可能詳細地回憶一下那個夜晚的情況。”尤拉·科羅特科夫請求道。
  “我們已經被訊問過了,而且不止一次,”夫婦倆感到莫名其妙,“我們把一切都說了。”
  事情确實如此,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确實多次訊問過他們,想查明,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是否提到過,有人跟蹤、威脅他或者敲詐他的錢財。那几天訊問的目的是一個早已确定了的目標,就是查明謀殺的原因和犯罪嫌疑人。而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任務則完全是另一回事,但是為了調查的准确性,他們不能說出是什么任務,以免把人誘導到确定的方向上。
  “可我們還是不得不再討論一次。讓我們從頭開始。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是突然到來還是事先与你們約好的?”
  “大約一天或者是兩天前約好的。”
  “這次拜訪有沒有特定的緣由,還是他僅僅是到朋友家串串門?”
  “沒有,沒有任何特別的緣由,他打來電話,意思是說,我們見面這么少是不應該的,應該珍惜老交情,諸如此類的話。”
  “你們和他的妻子熟嗎?”
  “是的,當然,我們都同過班。”
  “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有沒有向你們解釋,他為什么沒帶他的妻子一起來。”
  “沒有。我們還真的問過,斯韋托奇卡在哪儿,他沒有回答,我們就想,他們可能是吵架了,因此他就一個人來了。”
  “當時他的情緒怎么樣?”
  “知道嗎,是某种怪异的情緒。好像是什么東西使他惶恐不安,情緒激動,對當時的一切都無所謂。好像他在想著自己的什么事儿,而這使他非常地激動不安,都顧及不到所有其他的事情啦。”
  “你們能不能舉個例子?”
  “例子?好……我們開始談論他最近出版的一本新書,他對別人的看法總是很感興趣的。廖尼奇卡是那時少見的不諱疾忌醫的人。反過來,他總是刨根究底地詢問,在他的書里有什么不令人滿意的地方,好像他是在自己的錯誤中學習,他說,意見——這不是對你的批評,而是讀者的期望,而讀者的期望就是寫書人的法則,為什么要出產購買者不滿意的產品呢?但是在那一次我們談論他的新書時,他似乎毫無反應,像沒听見一樣。整個人已不是他自己,好像失去了知覺。說實話,我們當時是想,他是因為和斯韋托奇卡吵了架而心緒不佳,但我們也沒再追問。”
  “請你們說說,作家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有沒有從你們這儿借過什么東西?或許,他借過錢?”
  “沒有,他從沒向我們借過錢。噢,對了,正是那一天他給我們帶回來一個鼠標。”
  “鼠標?”
  “是的,計算机的鼠標。知道嗎,他們家買回了計算机,作家不知道把自己的鼠標放什么地方去了,而他沒有計算机就像是失去了雙手。我就把我的鼠標給了他,因為我只用計算机做些詞匯工作,不需要鼠標。后來作家找到了他的鼠標,他總是在電話中說,一定把我的鼠標還回來,可是每次臨到見面時,我們倆都忘了,更何況我根本就用不著它。可是那一次他把它帶來了。”
  “還記得不,他要走的時候都說了些什么?”
  “沒什么特別的。像平常一樣,穿好衣服,道別。”
  “說的哪些話?道別時他具体說的是什么?”
  “就像平時一樣。吻了我們倆,擁抱一下。‘祝你們幸福,孩子們,’他說,‘祝你們心想事成。我非常愛你們。’”
  “分別的時候他總是這樣說的嗎?”
  “是的,總的來說……除了他愛我們,這樣的話他以前沒說過。”
  在去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父母居住地門診部的路上,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和尤拉·科羅特科夫得出了一個初步的結論。作家去找他的親密朋友,并沒有明顯的理由,只是帶來他早該歸還給他們的東西。是死之前的清債?他是一個人來的,沒有帶上他的妻子,盡管后來根据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的證詞,他們并沒有吵架。他知道,在自己家房子的門檻上等待他的是死亡,而他又不想讓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看到這一幕?离開朋友時,他說了异乎尋常的親熱的話;難道是永別?像,一切都非常像。
  中午,他們首先來到了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与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結婚之后那几年所居住地區的門診部,但是在那儿他們沒有找到他的病歷卡。
  “怎么,六年中他沒得過一次病?”尤拉·科羅特科夫感到奇怪。
  “也許,他生過病,但是他不需要去醫院。他是在家工作,不用上班的,因此也不去門診部。而在那儿,他結婚前居住的地方應該有病歷卡。那時他是大學生,那儿沒有證明你是不能從醫生那儿溜掉的。”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是對的,他們在作家父母居住地的門診部找到了病歷卡。在那個區的儿童醫院的檔案室里他們找到了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第一本病歷,十四歲之前他就在那儿看病。他們回了趟檢察院,從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那儿取了搜查令,要走了兩本病歷。但是儿童醫院的病歷反映的只是他從五歲開始的健康狀況。
  “你別來說服我他從不生病。”尤拉·科羅特科夫自信地說,“我作為一個有經驗的父親對你說,沒有哪個小孩五歲之前不生一次病的。”
  “也許,他們此前在另一個地方居住,”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歎了口气,“現在有了正常的制度,病歷卡保存在個人手中。你記得,過去是怎么樣的?你的病歷卡碰都不讓你碰一下,由護士從挂號處往醫生的辦公室傳送。當你搬遷時,病歷卡也是不給的,如果需要,就做一個簡短的摘錄,否則,什么也不會給你。在新的醫院里你去證實吧,你是慢性病人或者是對某种藥物過敏。現在你得去找加林娜·伊万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查實一下那個時候他們住在什么地方。只是得你自己去跟她說,因為她會讓我全身起雞皮疙瘩。”
  只有等到晚上加林娜·伊万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下班回來,他們才能弄清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是在哪儿度過了他的童年。原來,作家出生在莫斯科郊外的契訶夫鎮,那時作家父母一家在那儿居住。想象中慢慢騰騰地去契訶夫并沒能使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振奮起來,而且明天尤拉·科羅特科夫會很忙而不能帶她去。
  他們通過自動電話向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提出希望能把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從繁忙的公務中解脫出來。但是沒有回電。
  “病歷卡必須要。”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不容置疑地宣布,“此外,還需要婦產醫院的病歷卡,那上面記錄有分娩過程和他的母親怀他的時候有無病症。如果我們要對他進行死亡心理鑒定,那么這一切,直到最微小的細節對于理解一個人可能會出現什么樣的心理偏差都是至關重要的。都明白了?”
  “都明白了。”
  “那就盡快到我這儿來,我會給你們搜查令,你們明天一早就去契訶夫。順便找一下能記起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祖父母的以前的鄰居。問一下他們的健康狀況是否一切正常。我不想去問加林娜·伊万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了,她反正不說實話。”
  現在他們已別無選擇,除了重新坐進車子前往市檢察院。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認為“懶惰是進步的發動机”這一觀點是絕對正确的。不想從事繁重体力勞動的較為能干和具有天才的人們發明了各种机械和儀器。不太能干的人,娜斯佳把自己也歸入這一類人,則是因為懶惰變成了發明創造者。娜斯佳絕對不想乘電气列車去契訶夫,因此,她沒有依從老偵查員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老老實實地去完成他的指令,而是想到該用什么方法使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感興趣,以賺得他開車去一趟莫斯科郊外。并且,毫不奇怪,她已經想好了。
  “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我要去檔案室看一些案卷。我想,你可能對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的案卷感興趣。想不想讓我給你看看你需要的東西?”
  一點也沒起疑心的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立刻就被這個提議所收買并開始列舉他想從案卷材料中得到答案的問題。
  “主要的,是那些由于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沒有被法庭傳喚或者傳喚了而沒有到庭的證人。簡短地說,就是那些在判決書中沒有提到的姓氏,”他認真地列舉著,“然后是對葉夫根尼·米哈伊洛維奇·多休科夫本人的各种調查結果,是被送到哪儿審訊,以及他是怎么回答的……”
  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記下了所有的問題,最后開始甩出了釣竿。
  “我打算明天下午去檔案室,但是我擔心,我將不得不推后再去。”
  “為什么?”
  “我明天上午得去一趟契訶夫,這要占去很長時間……”
  魚餌做成了,五分鐘后,她就已經和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談妥,上午九點他去接她。
  “听著,是否有人對你說,你是個十分無恥的人?”她的丈夫問道。
  “你是第一個這么說的人,你就為此而自豪吧。”娜斯佳·卡敏卡婭·阿娜斯塔霞笑道。
  “你的所有的古怪念頭都是冠冕堂皇的。”
  “這是因為你,因為是你研究、仔細觀察了我這么多年。而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就這一次。”
  “娜斯佳,可這是不文明的。為什么你不能對我說,你遇到了什么問題?我會開車送你去的。”
  她走近坐在電視机跟前沙發上的丈夫,擁抱著他,面頰緊貼著他那棕黃色的亂蓬蓬的頭發上。
  “因為我不想讓你送我去。你知道我們的工作其中有一條戒律?不要讓自己的親人卷入自己的工作。”
  “怎么,這趟差事會有危險嗎?”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開始不安起來。
  “你怎么了,我親愛的?是最平常的差事。找到門診部和婦產醫院并沒收在那儿的几本病歷卡。不會開槍和追捕的。”
  “那為什么你不想讓我一起去?”
  “因為我不想在工作時讓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我對你說過一百遍,我們的親人,是我們最大的弱點。當我們一起去劇場,是一回事,而我在你所生活的社會中完成任務,則完全是另一回事。与此有利害關系的人會想,你熟知我辦的案子,他們就會試圖從你這儿探听點什么。抑或開始恐嚇你,或者還會想出什么禍害人的事。不,廖什卡,我不要發生這樣的事。与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一起去我會很放心,跟著他我不會害怕,他強壯而且經驗丰富,比我強十倍。”
  “但是你可以自己要輛車去,如果不想,我可以開車送你,”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毫不退讓,“你為什么要去給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添麻煩?”
  “廖什卡,你知道的,我不能自己開車。我擔心,如果途中車子坏了,我怎么辦?”
  “你是說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的車當然是不會坏的了,他的車是念過咒的。”丈夫尖刻地諷刺道。
  “如果他的車坏了,那首先他會修好它,因為他是個男人,他知道怎么做;第二,我總是可以坐電气列車回莫斯科的,而如果我開你的車去,我不能把它扔了,而只能像傻子一樣呆在那儿。”
  “就是說,你會把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扔下不管?”
  “是的,”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是成年人,獨立的男子漢,而車子是微不足道、傻里傻气的,不能把它單獨扔下,要不一定會被愉走的。”
  “你得了吧,娜斯佳,”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大笑起來,“你不要再分辯了,什么都難不倒你,什么都能在你這儿找到答案。”
  “如果是,”她若有所思地回答,“如果我對什么都能找到答案,我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偵探了。”
  一大早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把女儿莉麗婭送到學校就上了謝爾科夫公路,這路通向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的住處。在她家大門口站著等他的不是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而是她的丈夫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他宣稱,他們不吃完熱乎乎的早餐,想去哪儿他都不放行。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沒有表示异議,他對阿列克賽·齊斯加科夫很滿意,更何況這時候喝一杯咖啡絕不是多余的。
  十一點鐘他們來到了契訶夫,很快找到了儿童醫院。但是讓他們失望的是,他們查明,二十年前的病歷在這家醫院里只有一個人能在檔案室里找到,而這個人要一個小時之后才會來上班。
  “她已經退休,”在挂號處有人向他們解釋,“她不全天上班,只拿一半工資。今天她的上班時間正好是從一點到五點。”
  “那你們這儿的婦產醫院在哪儿?”
  “過三個街區。”
  他們于是前往婦產醫院。爬上二樓,他們走進主治醫生辦公室。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坐下,伸直自己長長的雙腿,想趁著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与醫療主任交涉的時候看看報紙。遺憾的是,他把報紙忘在車上了,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于是開始習慣性地用雙眼在牆壁上搜尋,他要尋找一點能鉤住他雙眼的東西——牆報、宣傳標語或者工會的公告等等。在走廊遠處的一角他發現了一個帶照片的陳列台,他走近了一些。在巨大的“我們的老戰士”的題詞下擺放的是醫生、護士、女護理員、管理人員的肖像照片。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用眼睛掃過那些他并不熟悉的面孔,長出了一口气。突然,他發現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里加林的臉躍出相片,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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