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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狩獵


  福爾摩斯拒絕再說了,盡管休伊特懇求再三。于是最后我把那位美術家送回了他的房間。
  趁空睡了几個鐘頭以后,第二天早晨旭日初升,福爾摩斯和我站在了將在那儿擺設狩獵早餐的恩德山上的陡峭斜坡上。從山頂眺望,下面可能發生的事一覽無余,但是我們只在那儿逗留了一會儿,福爾摩斯就拽了拽我的馬韁繩,指指下面就在我們剛剛來的小路外邊通到一處長滿蘚苔、岩石遍野的更僻靜的地點。
  “有個畫家做委托人有好處,華生,”我的朋友評論說,“休伊特以那么完美無缺的細節向我描繪了這個地點,以致我覺得我以前來過這儿,我們等待時,還是下馬保護一下馬為好,以后我們可能要盡量騎馬奔馳。”
  那天早晨已經盡力騎馬奔馳了。首先我們讓馬車把我們送到了東匡托克火車站,造成我們像休伊特上校命令的唯命是從地在湯頓登上駛往倫敦的早班火車的印象。然而,我們并沒有走,反而租了兩匹馬,以便騎馬跨過鄉村到達不久騎手們就要集合狩獵的地方。我已經忘掉几個鐘頭以前在庫比山匆匆吃的那頓早餐,而且我強烈地感到了從下面開闊地向我們吹來的陣陣寒風。但就是這陣陣微風刮走了預示還要籠罩一天的烏云,當我把衣領高高地圍在脖子上,縮成一團靠在一棵樹上時,我盡力從永遠光輝燦爛的天空找些安慰。
  我朋友的心情可不是使人的神經不那么難受的。他一會儿坐在這儿,一會儿坐在那儿,一會儿揉搓揉搓雙手,一會儿往山下亂扔石子。我把他這种緊張不安的激動看作一种坏兆頭,因為通常案子在這個階段,這种胡亂發泄的精力會被他的极度自信和強烈注意力抑制住。他斜眼看了一下,估計到了我的憂慮。
  “還有像焦慮那么富于傳染性的災難嗎?”他苦笑著說,“休伊特把它傳染給我,現在你也給傳染上了。”
  我嘟囔說懸案是引起焦慮的最猛烈燃料。
  “原諒我,”福爾摩斯道歉說,“我忽略了自從訂了方案以后我沒有對你講。那不是最好的方案,但是具有簡單易行的优點。天曉得是否有成功的可能。今天早晨你看了一眼我們的朋友、那位美術家嗎?沒有?噢,你相信我的話吧,他的樣子真慘。由于飲酒過度,缺乏睡眠,他活像一個憂慮不安的人。我想象得出任何看見他的人都會推測他出了什么問題。當他向他哥哥愛德華吐露他母親失蹤之謎即將解決時,我想他會是最具有說服力的。”
  “你怎么知道他會向他哥哥吐露秘密?”我問。
  “安德魯求我允許他告訴他哥哥那個謎即將解決。當今天稍后一點安德魯不參加狩獵時,我相信愛德華會使全家的人警覺起來。吃過早飯以后安德魯·休伊特會到我們這儿,和我換馬換衣服。我要緊跟著那一伙人,看看狩獵隊中什么人覺得自己別處有緊急事務要照料。你要把安德魯安全地送回他妻子和叔叔那儿,他們效法我們,拒絕回倫敦。你會在村里康普頓支路那儿找到他們。”
  “你可能期望被人看作休伊特吧?”我問,“你們倆都身材高大,皮膚黑黝黝的,不過他至少比你重十四磅。”
  “我打算离開那個家庭的成員一大段距离,我向你保證,”福爾摩斯說,“就算你對,那是一項有缺陷的計划,但是這是我非得用這种有缺陷的數据設法工作的最好方案。”
  “不過如果你知道伊麗莎白·休伊特埋葬在哪儿——”我規勸說。
  “親愛的朋友,我一點也不知道她埋葬在哪儿,”我的朋友說,“我們到了非得要獵狗檢驗的境地在我們重新找到釣線以前,我們要到處撒网。然后,代替獵狗,我只有用言語撥開隱蔽物尋覓。”
  “你希望,”我慢吞吞地說,“由于企圖移動尸体——或者說,或許企圖埋葬另一個人,因而那個罪犯會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
  “安德魯·休伊特,”福爾摩斯干脆地說,“我希望你和他待在一起,直到我加入你們之中。千万不要讓他离開你的視野,甚至不要讓他獨自和妻子在一起。”
  “你扮演休伊特時誰保護你呀?”
  福爾摩斯拍拍他的外套袋。“除了你我還有一個可靠的朋友,華生,雖然几乎不那么友好。也許你想知道在涉及今天的事件中我最擔心什么?”
  “那是什么呀?”我問,屈從于他的蠻勇。
  “我擔心什么事也不會發生。也許上校的妻子終究是遺棄了他。也許她确實被那個老醫生想象的過路陌生人殺害了。然而我不能接受這些解釋,在听了休伊特的說法以后就不能接受了。就在他母親的案子中采取行動而言,真希望我知道他隱瞞著什么,為什么隱瞞,在他母親的案子中這似乎妨礙他采取任何有效行動。我們已經證實他隱瞞了他覺得會對他哥哥有危害的情報,不過那和他母親能有什么關系呢?如果他相信愛德華·休伊特是謀害他母親的凶手,我不相信他會保持沉默。”
  “難道那么肯定罪犯是休伊特家的一個人?”
  “不。”福爾摩斯回答,“不過如果不是我猜疑的那個人,對我們來說可就要丟臉地回到倫敦了。”
  “你能告訴我你怀疑的是誰嗎?”我問。
  “不,華生。我一丟下你們單獨兩個人管保休伊特會問你同樣的問題。如果我們的委托人以為他了解了案子的答案,我可不愿意想象那种后果。就了解這樣的事情而言,他的性情未免太容易激動了,不管事實證明我的推測是否正确。”
  “那么,你相信休伊特對你講的一切嘍?”
  “我相信他确信他說的話是真實的。我意識到關于那張字條你不贊成我逼問他。我知道那使他心慌意亂。”福爾摩斯攤開雙手,“不過他的反應在我看來是十分真誠的。要么是那樣,要么是他妻子离開他們時他登上舞台了。而且,他的話听上去是真誠的。記得他多么清楚地回憶起那天發生的事,他遭到打擊以前的事記得非常清楚。當夜晚的事件發展下去時他的記憶力受到了損害。那是既受到嚴重震惊,又因腦袋受了傷而經常發生的情況,你不同意嗎?”
  “我一時一刻也沒有怀疑過休伊特的話,”我責備說,“既然你似乎愿意相信他的話,似乎又認為他的記憶一定有錯誤,那么你認為他什么地方搞錯了?”
  “我沒有說他錯了,”福爾摩斯說,“我說他觀察得不夠,而且當他聲稱他震惊得看不大清楚了時我相信他的話。我和他萍水相逢時,我以為他是一個傻瓜,但是我已改變了看法。我應該了解任何能創作出那种作品的人一定不是虛有其表。喂,華生,這儿有一個具体的情報,對你會有一些實際用處。昨天我和維克斯先生,那一群獵狐犬的主人,進行了一場很有价值的談話。他對我講今天的狩獵是為了慶祝杰拉爾德先生的生——因此,更稍微精心制做的早餐代替了日常的集合。這是這個季節最后一次大規模的狩獵。農村居民會傾巢出動跟隨著那群獵狗,這將給一位顧問偵探构成完美無缺的掩護。維克斯先生對我說,在恩德山集合時,預料他將在小山北邊取得第一個掩蔽處,假如風向有利,就象今天的情況似的。你觀察過那個地方嗎?華生,就在小河那邊?”
  “右邊有一片樹林嗎?”我立刻回答。
  “對啊,”福爾摩斯微笑,“親愛的朋友,在戶外活動顯然是你适應的環境。很好。狩獵會朝那個方向出發,你和托你照管的人一定要在這儿等著,直到你看見所有的追隨者們都渡過了小河;然后你和休伊特下山回村就安全了。理想的是,你們在路上不遇見一個人。万一你真的遇見什么人,就運用你的最明智的判斷力,但是任何人也不要相信。”
  我們听得見下面預料到的連續不斷的聲音:騎手們和坐著馬車的人們相繼到達,當所有人都進去吃他們的丰盛早餐時那种相對的寂靜。我想象著咖啡香味一直飄送到我們的隱蔽處。終于,當他們准備動身狩獵時,我們听見了一群獵狗和一群馬的集合聲。當我們自己的坐騎意識到將要發生什么事時,它們緊張不安地移動著。一接到這樣的臨時通知。我們就被迫騎上那兩匹馬,它們打獵的日子還要拖延很久,但是,即使如此,它們似乎仍然渴望參与。
  一會儿以后我們听到一個單身騎手走近的聲音,安德魯·休伊特騎著他那匹紅棕色駿馬出現在眼前。他的臉就像福爾摩斯述說的那么憔悴,但是他的態度卻异常愉快。一條長腿輕而易舉地從馬鞍前□上擺蕩過去,他輕輕地落在了地上。
  “沒有人看見我,福爾摩斯先生。”他宣布說,“我能肯定。我就按照你說的辦了。我把手套藏在帽子里,然后告訴內德我非得回去找手套。因為戴維和父親不跟我講話,我就不必欺騙別人了。我告訴內德不要等著我——那很對,不是嗎?”
  看到我們的委托人在實行他的小小騙術上那种明顯的歡樂神情,連福爾摩斯都笑了起來。“干得好,休伊特。現在,你明白你必須和華生一起走,和他待在一起,直到我回來。”
  休伊特點點頭,于是他和那位偵探換了衣服。當他看到福爾摩斯小心地轉移過去的手槍時他皺起了眉頭,“我只希望了解其余的事。你甚至不告訴我你預料今天會發生什么事嗎?你不打算用那支槍對付我家里人吧,是嗎?”
  “我不打算用它對付任何人;它只是為了防御。”福爾摩斯斷言,“華生也武裝起來,如果我估計錯了危險的來源。他會盡力保護你安全。”
  “危險?”休伊特問,“出自誰啊?福爾摩斯先生,我有權利了解。我沒有嗎,華生?難道我沒有權利了解嗎?”
  “照著我對你說的辦。”福爾摩斯用不容胡鬧的聲調說,“一切都會很順利的。”不等回答他就騎上格倫納迪爾,策馬馳下崎嶇不平的斜坡。休伊特和我一直注視到騎手和馬消失了蹤影。“要想說服你我們應該跟隨著他,而不是撤退。”休伊特隨隨便便地低聲說,“有多大可能性?”
  我不作回答,卻緊緊地盯著休伊特。
  他微微一笑,聳聳肩膀,“啊,好吧,騎著這几匹骨瘦如柴的老馬,即使游戲,也沒有希望。福爾摩斯先生一定是為了不讓它們阻撓他的計划才挑選了這几匹馬。看看這匹馬;我敢打賭它比我的年紀還大。”
  “不必為馬擔憂,”我責備說,“它們會妥當地把我們馱回村里。”
  “對我來說這些馬鐙太短了,”休伊特抱怨說,“哦,我明白了,那么,這一定是你那匹馬。我要騎福爾摩斯先生騎的那匹馬;他和我身量几乎一樣高。我待在這儿根本不知道世界上發生什么事,簡直令人惱火.我們至少可以到山頂上,觀看一下騎手們吧?他們都會向前看著那群獵狗;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我怀著几分疑慮同意了,旋渦水池似的一樣獵狗在一群長腿野馬前面漂了出去,确實非常壯觀。在燦爛的朝陽中,一匹匹紅棕色馬像一枚枚新硬幣一樣鮮明光亮,而一匹匹栗色馬對照之下閃爍著自己的色彩,到處有一些灰色、黑色和黃色的馬增加到优美与力量融合為一体移動著的形形色色的耀眼光彩中。穿著紅上衣的主要人物們騎馬走在前頭,根据那匹栗色雄性駿馬和騎馬人的軍人姿態,我辨別出是上校。后面是穿黑衣服的其他騎手們,接著來的是步行的、坐著各式各樣運貨馬車和四輪馬車的其余人物,他們希望看看打獵的情景,即使自己不能參与。
  跟隨著這支移動著的隊伍的一個單個人引起了我們的注意。福爾摩斯繞過小山,為的是他好像別人一樣是從同一個方向來的。他那匹馬的從容慢跑很快就使他到達了距离那一伙人五十碼左右的范圍之內,在那儿他把速度放慢成不靜止的慢步。在我旁邊的安德魯輕聲笑起來。“格倫納迪爾不喜歡落在最后,看看福爾摩斯先生是怎樣用力勒住它的。不過,就它來說它已經走得很好了。我喜歡看見那群獵狗吠叫著追獵。但是我們卻坐在這儿,藏著。華生,我猜想福爾摩斯先生對我評价不高,是嗎?”
  “我認為他對你的尊敬一直在增長”我回答,“你來以前他剛剛對我這么說了。那有關系嗎?”
  “那對我有關系。”我的同伴承認說,“那是和一個人非常密切的接触,把你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告訴他。我對你們講了我僅僅對簡講過的事情。我對你并不那么在乎,因為我知道你盡力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華生,但是福爾摩斯認為我是一個白痴。我想,在某些方面我是的。倘若我自己有一點頭腦,几年前我就會理清這個謎團。現在福爾摩斯僅僅几天就做到了。”
  “當我們自己与歇洛克·福爾摩斯比較時,我們大多數似乎都很遲鈍我表示同情,“況且,你當時受了傷,痛苦不堪。福爾摩斯沒有這些不利條件。”
  眼睛依然凝視著下面的獵隊,安德魯·休伊特漫不經心地問:“福爾摩斯真的認為我需要一個保鏢嗎?”
  “他不讓一個代理人遭到意外。”我回答。
  “你有一支手槍吧,那似乎可能造成損害。我從來沒有放過槍,雖然我用鳥槍還是把好手。据說,是眼睛使人成為神槍手,而我有非常銳利的眼睛。你是個好射手嗎?”
  我謙虛地微微一笑,承認了我的技術。
  “不過你不會開槍打我吧,是嗎?”休伊特大笑著說。他的舉止突然變了,凝視著下面的景象,“老天爺呀,他們在下面那儿干什么?”
  我猛地轉身俯視那种五光十色的景象,但是,就我辨別出來的,福爾摩斯僅僅隔著一段安全的距离跟隨著那一伙人。在我看到的下面那些東西中,分辨不出任何值得注意的事物。正好在我后面山坡上傳來的踐踏聲是我獲得的我給當傻瓜耍了的最初暗示。到我站起來的時候,休伊特已經跨上一匹馬,而且,我還沒有到達另一匹坐騎那儿,他就已在下面漫長斜坡的半路上了。更糟的事發生了:當我把腳尖放到馬鐙上時,整個馬鞍滑到了我腳邊的地上。原來休伊將以調整馬鐙皮帶為借口,反而設法解開了馬鞍肚帶。我听見他從下面大聲呼喊:“對不起嘍,親戚!”
  要赶上他的唯一机會就是毫不拖延地跟著他,因此,我狠狠地咒罵了一聲自己缺乏警惕,就爬到馬的光背上,把腳后跟插到它的側腹。那個牲口朝我扭過頭,一只大眼睛向后轉動,好像對我不要通常的裝備騎馬這一選擇表示怀疑。我又輕輕踢了踢,抖抖韁繩,使它确信我是認真如此的,于是我們開步,跌跌絆絆地盡可能飛快地追赶上去。為了保住寶貴的生命,我緊緊地穩穩坐著,以免栽下斜坡。
  安德魯·休伊特已經到達平地,催馬能走多快就走多快。除了他有馬鞍騎馬這一有利條件以外,他胯下還有一匹較好的馬,他還是一個超級騎手,即使我們勢均力敵地騎著馬,他的速度也會使我的能力經受考驗。以他在我前頭加快奔馳的速度,要想完全逃避開我,僅僅是几分鐘的問題。我掏出手槍,想把他的馬打瘸,但是我擔心在崎嶇不平的地面上瞄不准,于是決定不扣扳机。
  當休伊特消失在他右邊長滿樹木的區域時我勒住我那匹動作遲緩的馬,停下來思考,我為自己半個小時之內就把托我照管的人丟掉而羞愧得頭腦發暈。要追回休伊特可決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即使休伊特實際上沒有遭到任何傷害,在結案時我也要面對与福爾摩斯會見的凄慘景象。倘若最糟的事發生,我怎么能再期望我的朋友信任我?更令人憂郁的是想到和簡·休伊特見面的情景。我想福爾摩斯說我几乎一開始就把自己當成了她的親戚是對的。如果我給她帶去會使她傷心的消息,我怎么忍受得了呢?既然我沒有希望赶上休伊特,听听他去哪儿。我想我最好還是回到會使我縱覽鄉村風景的山頂。他想和福爾摩斯一起跟隨著獵隊似乎是最符合邏輯的;或許從那個有利地點能夠看到他。如果那事失敗,我至少可以追上福爾摩斯,警告他的計划化為泡影了因此我鞭策那匹行動遲緩的馬登上了山頂。
  正如福爾摩斯預告的,獵隊前進到小河那邊的掩蔽處。我可以看到那樣獵狗在遍地岩石和荊豆殘梗中間廣闊地排開,而獵手們就在它們后面騎馬緩行,等待著真正的狩獵開始。但是极目遠眺我卻分辨不出那匹鮮紅駿馬和它的瘦高騎手。福爾摩斯在哪儿呢?
  這時我眼角看到了一場活動。在遠离獵隊的地方,四匹馬穿過開闊的牧場,朝著相反方向在全速奔馳。一匹馬——那匹紅棕色馬——在另外几匹前面奔跑。我不必仔細觀看就了解到福爾摩斯遭到了休伊特上校和他的兩個大儿子的追擊。轉瞬間,盡我那匹馱得動的裝備不良的馬匹奔馳的速度,我順著小路沖了下去。
  福爾摩斯迫在眉睫的危險代替了我尋找休伊特的心思。如果休伊特家其余的人是案子中的惡棍,安德魯·休伊特跟隨著獵隊就很安全了,而福爾摩斯和我就在几里地遠的地方對付他的敵人們。
  追蹤這四個人并不比跟蹤那個難以捉摸的美術家容易。我開始意識到為了人類的舒适發明馬鞍的重要性,但是,老實說,我倒沒有被騎光背馬嚇倒,卻被我顯然不可能赶上前頭的騎手們嚇慌了。我在潮濕開闊的地面上沿著他們的足跡前進,但是我看不見他們,听不見他們的聲音了,而且我擔心我可能提供給福爾摩斯的任何幫助都為時已晚。但是我奮力前進,多半是因為我想不出更有效的事可做。
  我一定是飛馳了一英里多地,這時我走的小道突然轉向了密林中一條大路。我不得不緩緩行走,盡量低著頭躲避懸垂著的奸滑樹枝。這時,沒有警告,我突然闖進了淨是我追尋的人的一片空曠地。在我面前呈現出十分凶險的場面:都下了馬,福爾摩斯在中央,戴維和愛德華·休伊特一人在他—邊,緊緊地揪著他的胳臂預防他逃跑。老上校面對他們三個,他拿著的馬鞭嚇人地懸著但是我仍然感到一陣寬慰掠過我的心頭;福爾摩斯活著,而且顯然還未受傷。
  留神傾听了一陣我的馬蹄連續敲打聲以后,當我勒馬停住時,那一陣突然的沉寂是凶險可怕的。當我完全看得見他們勒馬止步時,福爾摩斯對我怒目而視,我知道這与我未能把安德魯·休伊特送回村里有關。這完全是這個卓越人物的特性,雖然他面臨迫在眉睫的危險,但是除了惱怒沒有毫不含糊地執行他的命令以外,他沒有表現任何情緒。無論如何,我不想讓他長久處在危險中;下一瞬間,我的手槍就瞄准了他的攻擊者們。我本來更希望下馬,瞄得更准一些,不過我擔心不習慣地騎馬奔馳以后我的兩條腿會搖搖晃晃。
  “放開他!”我命令說,“我不想開槍,如果必須的話我就會開槍。”
  “華生,”歇洛克·福爾摩斯溫和地說,“這可不行。把手槍收起來。還是讓休伊將上校給你拿著好一些。”
  我目瞪口呆地凝視了福爾摩斯片刻。我不習慣對他的判斷提出异議,但是這些指示我覺得完全莫名其妙。
  “把手槍交給休伊特上校,”他急切地重复說,“赶快告訴我們安德魯發生了什么事。”
  我下馬,把我的手槍放到那個老軍人手里。
  “好啦,你得到了我們表示的誠意,上校。”福爾摩斯說。
  勞倫斯·休伊特向他的儿子們點點頭,他們順從地釋放了他們的俘虜。所有的眼睛現在都轉向我,我赶快說明了福爾摩斯托我保護安德魯以后發生的情況。
  當內德·休伊特听了我講的情況時,他急切地走上前。“我教給了安德普解開馬肚帶的花招,爸爸。我們小時候,我很可能耍弄了他十來次。華生醫生說的是實話,我敢肯定。”
  “那么他去哪儿了,福爾摩斯先生?”那位父親問。
  “你儿子獨自解決了他母親之死的謎團,去親自加以正當懲處。他去法辛蓋爾醫生家了。”
  內德·休伊特惊愕地用手心拍拍額頭。“安德魯使我們都成了傻瓜!哦,福爾摩斯先生,我現在明白了。他使你相信他會听從你的勸告,但是他反而通知我最好伏擊你。他使我們彼此對抗,使得他可以成為替母親之死報仇的人。”
  “确實如此,”福爾摩斯大聲說,“他在我們前面出發了,不過他那匹馬行動速度很緩慢。如果我們拼命奔馳到村里,也許能防止發生更多的慘事。”
  休伊特上校緊緊盯著他們兩個。“你說他追蹤的是法辛蓋爾嗎?”
  “毫無疑問,”福爾摩斯回答說,“讓我們毫不拖延地騎馬奔馳到那個醫生家吧。”
  我看得出那位上校決定了下來。“很好。不過我認為你要對我儿子的命運負責。万一他遭到傷害,那就真慘了。華生,對不起,請你騎上那匹黑馬。我們不能等待你和你那匹弩馬,而且我倒不愿意你离開我的視野。”
  戴維·休伊特垂頭喪气了。“你把我的馬給了他!我騎什么呀?”
  “那是很明顯的,戴維。”他父親回答,朝著把我一直馱了那么遠的那匹老馬揮揮手,“你能夠辦到時,你可以和我們在法辛蓋爾家會合。來吧,先生們!”
  福爾摩斯把我扶上戴維·休伊特那匹高大的黑色獵馬,我立即意識到我胯下那股激動昂揚的精力,与我驅策哄誘使它用盡力气飛奔的那匹老馬截然不同。我以前從來沒有騎過這樣烈性的駿馬,我只能祈求我會想方設法穩穩當當地坐著,在我們到達村里時能幫福爾摩斯和安德魯·休伊特一點忙。
  我從來沒有像那一天那樣風馳電掣、艱難困苦地騎馬奔馳過。我們飛快地穿過樹林,好像樹枝會分開為我們讓路,因此驟然出現在光輝燦爛的太陽地時我一時間頭昏眼花了。對一個心急如焚的父親來說,一條條道路可不是直溜溜的捷徑,因此我們橫越大陸,在廣闊的牧場最初這是輕而易舉的事。然后我們朝著一堵矮矮的石牆轉向馳下斜坡。我沒有机會繞過石牆。仍然和其他的人們待在一起;我不得不一躍而過。
  离著我四匹馬身長那么遠,愛德華·休伊特夾緊雙腿,使自己穩穩地坐在馬鞍后部,使跨下馬鼓足勁頭准備跳躍。他父親恰好在他后面,于是他們兩個騰空而起,直直地飛躍過石牆,下一瞬間,歇洛克.福爾摩斯馳近。跳躍以前他采取了一种獨特的姿勢,低低地向前彎著腰,伏在馬脖子上,低得我擔心他一定會倒栽下去,他最終沒有遇到這樣的困難,然后輪到我了,我意識到這頭一道障礙是對我的嚴酷考驗。如果在這儿一切順利,那就意味過我沒有喪失騎著馬跳躍障礙物的能力如果我失敗了——想到万一我從馬鞍上滑下去,者遠遠地落在后面,福爾摩斯對我的尊敬將會一落千丈,使我羞愧得臉發燒。由于我保護安德魯·休伊特失敗了,我唯一將功補過的机會是那一天再也不要犯錯誤。我盡力不再想我的疏忽大意可能成為我們的委托人致死的原因那种可能性。
  我像休伊特家的人們那樣做好思想准備,我那匹馬騰空而起。它的力量和技能大大彌補了我作為騎手的缺陷,因此我們除了心跳加快,——當然,是我自己——毫無坏影響,干淨利落地在牆那邊著地。我那匹勇敢的獵馬顯然認為這堵微不足道的障礙根本無足輕重,因此我意識到只要我和它同心協力,不以任何方式阻礙它,它就會為我們兩個應付裕如。最美妙的是,這种初步成功使我回想起我年輕時代頑強不屈地騎馬奔馳的壯舉,而且給了我信心。我很快就忘掉了恐懼心理,讓我們的重要目的——是的,追獵的激動感——超過了關心自己的安全。
  我們的危險高速在逐漸吞沒我們与目的地之間的距离。我盡力判斷安德魯·休伊特可能在我們前面多遠,他保持著鎮靜,以他的劣勢坐騎來對抗,因此我推斷我們完全可能及時赶到——假如我們朝著正确的方向馳去戴維·休伊特与團体分開使我很擔心,雖然上校表面上把他儿子的馬給了我,使得他能夠密切注意著我,我忽然想到這是個巧妙的辦法,給予戴維在別處為非作歹的机會。我知道福爾摩斯一旦斷定—個案子就從來沒有搞錯過,但是在這場蜂擁而至的混亂中,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
  另外三個人似乎毫無疑慮;都是熟練騎手他們沖在我前面十几步。看著他們真讓人激動:一匹紅棕色馬和兩匹深栗色馬,連同穿著紅色上衣騎在平滑馬背上來回搖晃的騎手們。福爾摩斯不時往后看一眼,不過掃視的目光似乎是要弄清楚我是否跟上了團体。在一個地方,我們非得躍過一道五英尺高的樹篱,在顛顛簸簸落到遠處那邊以后我稍微掙扎了一下才重新坐到合适的座位上。當我又平穩下來時,我偶然望望福爾摩斯;我發覺他又注視著我,不過這一次忍著沒有笑。
  終于我們出現在通往村庄的大路上,事實上幸好當地人們也都去看狩獵了,否則那一天我們一定會踩倒不幸擋住路的人。這是我過去很擅長的那种騎術——平穩飛快——而且,由于那些日子我比其他的人們——包括福爾摩斯——矮小輕巧一些,因此現在沒有什么妨礙我那匹熱切的駿馬逐漸縮短我們和前頭几匹馬之間的距离。在我們剛一看到標志著通往法辛蓋爾醫生工作生活的住所那兩根石柱時,我正和我的朋友并駕齊驅。
  我們馳近時,看到了安德魯·休伊特那匹給汗水淋得毛色發黑的馬,沒有拴著,正在它的騎手匆匆走進住宅拋下它的青草稀疏的初春草地上吃草。迄今為止福爾摩斯是正确的——不過我們來得及時嗎?就那种希望來說,周圍一片寂靜預示著凶兆。我們四個飛身下馬,沖進——或者,就我的情況來說,一瘸一拐地撞進——前門。福爾摩斯帶頭,他沒有停住敲敲門,而是推門一直過去,好像他确實知道去哪儿似的。
  當休伊特上校超過福爾摩斯第一眼看到布滿一道道陽光的起居室時,我正好在他后面,當他看見他的小儿子伸手伸腳地躺在我們前面的地板上發出悲歎聲時,我永遠也不愿意再听到那么极度痛苦的聲音。看不見傷口,但是安德魯·休伊特一動不動,他的短上衣和領帶歪歪斜斜,好像在激烈斗爭中被制服了。奇怪的是,他仰臥著的頭枕著一個枕頭,好像襲擊他的人希望他休息得更舒适一些。那個老軍人破罵了一聲,就跪在他儿子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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