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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級珠寶大盜泰隆虎意欲竊取盛有圣女遺骨的寶箱,但他必須首先擺脫他的對手私人偵探弗蘭博和足智多謀的布朗神父…… 前不久布朗神父的朋友弗蘭博金盆洗手,退出了黑道,成了一位職業私人偵探,現在他精神抖擻,事業非常的成功。曾為江洋大盜的弗蘭博,現在成了鑽石珠寶盜竊方面的破案專家,特別是在鑽石珠寶的鑒別和竊賊的認定方面他特有所長。正由于此,最近他被委派了一件特殊的差事。于是,他給布朗神父打去了電話。在他的電話打到之前,布朗神父卻遇到了他所有奇特遭遇中最為奇特的一件。 布朗神父當然高興听到老朋友的聲音,即使是從電話上听見的也好。一般情況下,他并不喜歡听電話,特別是今天清晨。神父這個人在交談時喜歡看著講話人的臉,喜歡琢磨体會當時的气氛,因為他深知如果沒有了這些,僅僅耳朵听到的東西是很容易使人誤入歧途的,特別是陌生人的聲音。在這個特殊的早上,他的電話好像中了囉嗦鬼的邪,響個不停。一群完全不認識的人就在他耳邊喋喋不休,講了一大串不關痛痒的話。打電話者中最有特色的一個是問神父在按期交納了教堂的香蜡錢之后是否將受到保護,使不受偷盜和謀害之苦;當被告之不是如此之時,對方一陣干笑后便挂斷了電話,大概他不信神父的話。接著,一個充滿煩惱、語無倫次的女人挂通了神父的電話,要他到四十五英里外的某個旅館去,這個地方神父只是听說過,是在通往鄰近教區一個鎮的路上。緊接著同樣一個女人又打來了電話,只是這次她的聲音更充滿煩惱,話語更加語無倫次,內容是說不需要神父去了。他剛放下話筒,新聞社又撥通他的號碼,問他如何看待電影女明星對男人小胡子的評論。最后,那個充滿煩惱、語無倫次的女人第三次打來了電話,說又需要布朗神父去了。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說話人的遲疑与惊慌還不同于一般在別人的教唆下不斷改變主意的人。當弗蘭博挂通他的電話,親熱地威脅要立即到他的家里來吃早餐時,布朗神父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他十分喜歡點燃自己的煙斗,舒舒服服地坐下來交談,但很快就嗅出這位斗志昂揚的來訪者馬上就要踏上征途,眼下正准備全力將神父拖入到他自己的一件差事中去。的确,目前發生的事足以引起神父的注意。弗蘭博最近已成功地破獲了几宗重大鑽石珠寶盜竊案;他像箭似地沖進達偉吉公爵夫人的花園,并親手從盜賊手中奪下了鳳霞冠;為了保護那副著名的藍寶石項鏈,他巧安排下了复制品,讓盜賊只是空歡喜了一場。 由于上述的功績,他最近受到了召見,并委以保護一件特殊的財寶的重任。据傳這是個盛有圣女遺骨的箱子,世界聞名,箱子不僅制作的材料非常昂貴,它還具有另一層价值。最近這件寶物會被送到鄰近教區的天主教僧侶院,据說一個世界級的珍寶大盜正對它感興趣,當然盜賊考慮更多的是箱体上的金子和紅寶石,而不是圣女遺骨本身的价值。大概出于這种宗教上的聯系,弗蘭博覺得把布朗神父拉進來是最合适不過的幫手了。不管咋樣,弗蘭博現在來到了神父的家里,躊躇滿志,大談特談他的防賊計划。 弗蘭博捻弄著小胡子,在神父的地毯上雄赳赳地大步走來走去,頗有當年火槍手的風度。 “你可不能讓這件褻瀆性質的盜竊案發生在你的鼻子底下。”弗蘭博大聲地說道,他指的是可能將發生在六十英里以外喀什特巴利教區鎮的事。 遺骨在傍晚前不會到達,所以他們的保衛者也不必急著早到,坐汽車大半天就夠了。布朗神父順便提了提他們將路過一個旅館,他想到那里去吃午餐,再說他已經許諾過盡快地去看一看。 他們驅車穿過人口稀疏、樹木稠密的地段,越開建筑物越少,人跡越罕見。盡管時間接近中午,天色卻呈現出暴風雨來臨前的黃昏景色,紫黑色的云團堆積在黑灰色的森林上面。正如夕照下出現的那种火紅色的宁靜一樣,這里的一切都染上了一种神秘兮兮的色彩,跟正常日光下見到的完全是兩碼事,零亂的紅色樹葉和金黃色的蘑菇像被自身冒出的黑色火焰所燃燒。突然,他們面前豁然開朗,車來到森林的一處開闊地,像是一道灰牆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開闊地之上有一座細而高,看上去古里怪气的一個客棧。客棧深綠色的門和深綠色的百葉窗還十分般配,門上面挂著“綠龍旅館”這么一個牌子。 布朗神父和弗蘭博這兩個老搭檔經常一起到過旅館和其它類型的公共場所,可謂是見慣不惊,可他們已經發現這個地方有些不簡單,而且這种不簡單在一開始就顯露了出來。當他們的車离客棧的門還有好几百碼的時候,門被猛力拉開,一個長著一頭亂拖帕似的紅發女人跑著迎了上來,一副要搭便車的架勢。弗蘭博剎住了車,可車還沒有停穩,那張蒼白、悲傷的臉已經伸進了車窗,問道: “是不是布朗神父?”几乎用同一口气,她又問道,“他是誰?” “這位紳士是弗蘭博先生,”神父的語气十分平穩,“不知道我們能為您做點什么?” “到里面再說,”即使在當時的情況下,女人的語气也十分的唐突,“里面發生了一件謀殺案。” 他們默默地下了車,跟隨著女人進了深綠色的大門。門向里開,接著是一個木樁和板子搭成的小巷,上面爬滿了常春藤,棋盤似的葉子黃黃綠綠,色澤斑駁,顯得沉悶。然后又進了一道內門,里面算是一個大客廳,懸挂著一些生了銹的騎士戰利品。屋里的家具看上去有點古香古色,當然也擺得亂七八糟,真像一間雜物房。突然,一件大雜物站起向他們移來,他倆大吃一惊,因為這竟然是一個人。他看上去滿是灰塵,肮髒破爛,移動起來十分的笨拙,像是一件放在那里從來就沒有搬動過的東西。 奇怪得很,盡管他給你的印象是一個引人發笑的梯凳的活動關節,或者像一個討人喜歡的毛巾架,但一旦移動起來,這人還顯得怪有禮貌。布朗神父和弗蘭博感到他們還沒有碰到過這种人,他不能被稱為一位紳士,但是他有那么一點點學究的迂腐;他有一點不堪入眼,但不像那些不修邊幅的藝術家,而更帶書呆子的气質。他身材瘦長,面色蒼白,有一個尖尖的鼻子和黑黑的山羊胡子;他沒有眉毛,長長的頭發則稀稀疏疏的披在腦后。由于戴了一副藍色的眼鏡,誰也看不見他的眼神。布朗神父覺得過去很久之前在什么地方看見過這一類的人物,但是他也說不出個究竟。這人先是坐在一大堆雜物中間,特別是那一捆十七世紀的印刷品。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夫人說這屋里發生過一場謀殺。”弗蘭博面色嚴肅地問道。 紅頭發的女人頗不耐煩地點了點頭,現在,除了那火紅、精靈般的亂發之外,她的野性少了許多。她的黑罩衣顯得干淨端正;她的五官端庄,頗具男子气。她身上還具有某种气質,那种使她成為女強人的健康身体和健全的心理,特別是和戴藍色眼鏡的那個男人相比較的時候。然而,唯一出來回答弗蘭博問話的竟然還是那個男人,他以一种變异了的騎士風度出來保護這屋里的女眷。 “請原諒我的嫂嫂,”他出來解釋道,“她現在還沒有從惊嚇中恢复過來。但愿是我發現的這場謀殺,是我把這事情告訴了大家。不幸的是弗拉迪太太發現了她久病在床的祖父死在了花園里,情況相當慘,很明顯是被殘害致死的。可以這么說,太离奇了。”話說完之后,他輕輕地咳嗽几聲,像是為他說的話表示歉意似的。 弗蘭博向那位女人躬了躬身子,表達了他最誠摯的同情。然后他轉身對那男人說道:“先生,我想您剛剛說過您是弗拉迪夫人的內弟。” “我是奧斯卡·弗拉迪醫生,我的哥哥是這位夫人的丈夫。他不在家,有事去了法蘭西。眼下這旅館由我的嫂嫂來經管。她的祖父年事已高,而且患有偏癱。人人都知道他從來不离開他的臥室,所以這件事才非常的奇特……” “你們去報告過警方和法醫沒有?”弗蘭博問道。 “是的,事情發生之后我們已經打過電話,但恐怕几小時之內他們赶不到這里。這間路邊的客棧十分邊遠,平時只有去喀什特巴利和更遠地方的人偶爾來住住。這也是我們為什么請求你們的幫助,直到——” “如果我們能提供任何幫助的話,”布朗神父插嘴道,他心不在焉的神態几乎近似于不禮貌,“我還得說咱們最好立即去看看現場。” 神父几乎机械地向門邊跨去,不巧一個人剛好沖了進來,差點撞個滿怀。來者是個牛高馬大的年輕人,頭發不梳,衣冠不整,除了一只帶傷的眼睛給人一种邪惡的感覺之外,還算得上人模人樣。 “你在這里干些什么?”他的話脫口而出,“把自家的事東家說,西家訴,至少應該等到警察到了以后再說嘛。” “我們完全可以對警方負責,”弗蘭博滿有把握地說道,瞬間他有了大哥大的神气,領頭向門邊走去。年輕人的個子雖高,但弗蘭博的塊頭更大,他分開的八字胡像西班牙斗牛頭上的可怕尖角,把年輕人壓倒了,逼到了一邊。一群人迅速地進入了花園,沿著石塊舖出的小路向桑樹園走去。路上只有弗蘭博听見神父輕輕地問弗拉迪醫生:“他看來不喜歡我們的到來,是不?他是誰?” “他叫鄧恩,”弗拉迪醫生略加解釋道,“我嫂嫂給他一份工作,讓他管理花園,因為他在戰爭中失去了一只眼睛。” 他們穿過桑樹叢林,此時頭頂上的天色變得比地面還要暗,整個花園給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覺。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由紫到黑,一絲兩縷陽光從腦后投射到前面的樹梢上,活像淡綠色的火苗段燒著越來越黑沉的天。同樣的光束照到草坪和花圃上,給花園添上几分神秘的陰霾。花圃上的郁金香開得斑斑點點,像洒在地上的深棕色人血;這些花朵的确也很罕見,有些本身就是黑色的;小路剛伸到鵝掌楸樹下就沒了,布朗神父糊涂得一下把它認成了紫荊樹,据傳猶大就吊死在這种樹上。神父之所以產生了這樣的聯想是因為鵝掌楸的一個樹枝上正吊著一個老者,瘦得像已經風干的葡萄串,長長的山羊胡子在風中飄動。 黑沉沉的恐怖還算不了什么,那一絲兩縷的陽光把樹和尸体涂上明快的顏色,像戲台上的道具;鵝掌楸此時正繁花開放,死者身上套著一件孔雀藍的罩衫,頭上戴了一頂深紅色的吸煙帽。紅色的臥房拖鞋一只還蹬在腳上,另一只已經脫在了草地上,像一團血跡。 然而,無論是弗蘭博還是布朗神父都沒有時間去注意這些,他們的眼光此時正聚焦在一件奇怪的東西上面,一件突出于死者干癟身体中部的東西。逐漸地他們認出了這是一把黑色的十七世紀的鐵劍,生滿了銹,劍身已經穿過了整個身体。他倆一動不動地觀察著,旁邊的弗拉迪醫生似乎有些耐不住性子,開口講道: “最讓我迷惑不解的是,”醫生神經質地彈響著自己的手指,“是遺体現在的狀態。然而,我想我已經有了一些看法。” 弗蘭博走到樹前,透過眼鏡片仔細地研究著鐵劍的把子,而出于某种原因,布朗神父竟然不像平時;他像一只陀螺似地倒轉過身來,向于尸体相反的方向窺視著。他剛巧看見站在花園遠角的弗拉迪夫人轉向一個黑黝黝的年輕人,由于光線太暗,辨不清是誰。后者正跨上一輛已發動的机動腳踏車。緊接著,他消失了,留下陣陣越去越遠的引擎震動聲。紅頭發的女人轉過身子,穿過花園向他們走來,布朗神父也正轉過身,開始仔細地觀察鐵劍的把子和還懸挂著的尸体。 “我想你們是在大約半小時之前發現他的,”布朗神父問道,“有沒有人在這之前到過這里,我的意思是到過他的臥房,或者臥房附近,或者花園的這一部分——大約一個小時之前吧?” “沒有,”醫生的回答斬釘截鐵,“的确是一件悲劇。當時我嫂嫂在餐具室,在房子那一邊的外間里;鄧恩當時在菜園里,也在房子的那一面;我當時正在翻書,就是在剛才你們碰見我的那間屋的后面。此外家里還有兩個女仆,一個當時去了郵局,一個當時呆在閣樓里。” “這些人當中,”布朗神父壓低聲音地問道,“我是說這些人當中有沒有平時跟這位可怜的老先生過不去的?” “我們全都喜歡他,”醫生面色嚴肅,“如果硬要說這之間有什么的話,那也僅僅是一些誤解,小小的誤解,現在社會中很常見的現象。老人堅持他傳統的宗教習慣,而他的孫女和孫女婿的觀念比較現代化。但這些和這里出現的這种瘋狂的謀殺不可能有什么聯系。” “那要看觀念現代化到了何等的程度。”神父接了一句。 此時正穿過花園向他們走來的弗拉迪夫人有點不耐煩地叫著她的內弟,醫生向他跑去,很快就出了布朗神父的听力范圍之外,但在他离開之時,醫生抱歉似地揮了揮手,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向了地面。 “您會發現腳印非常的复雜。”醫生的口气古怪,像殯儀館的接待員。 兩位私人偵探相互對視了一下,弗蘭博開口道,“我發現好几個复雜的現象。” “哦,是的。”神父應聲道,眼睛卻傻傻地盯住草地。 “我不理解為什么,”弗蘭博說道,“為什么他們用繩把人勒死后,又費气力用劍穿過他的身体?” “我也不理解為什么他們先用劍穿過他的胸膛,然后又去費力用繩把他的脖子吊起來。” “哦,你就會一個勁地鬧別扭。”弗蘭博抗議道:“我一眼就看出劍不是活著的時候穿胸的,那樣血會流得更多,傷口也不會那樣合口。” 布朗神父繃起他的矮個頭,近視的雙眼可笑地向上翻著:“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被勒死的。如果你看看繩套上的節子,你會發現它打得很草率;繩子根本沒套在喉嚨的致命處,他怎么可能被勒死?繩子是死后才套上去的;劍也是死后才透過身体的。問題是究竟他是怎么死的?” 弗蘭博建議道,“讓我們回到屋里,看看他的臥房和其它的東西。” “我們當然會去,”布朗神父應諾道,“但咱們現在最好先看看這些腳印。我想先從那頭開始,窗戶那頭。窗台下沒有,當然那里應該有的。呃,看看窗台下的草地,哦,這里有明顯的腳印。” 神父邪乎地對著腳印眨巴著眼睛,然后開始小心地檢查著到樹邊的跡印,不時地突然蹲下,也顧不得体面還是不体面。最后他回到弗蘭博的身邊開始搭起話來: “呃……知道不,故事的情節很簡單?雖然不是一個非常淡而無奇的故事。” “我不會只稱之為淡而無奇,”弗蘭博回答道,“我覺得很下作。” “故事的情節清清楚楚地印在地面上,”神父繼續道,“瞧,這是老人的拖鞋印子。這位上了年紀的癱子從窗口跳下來,在与這條小徑平行的花圃上跑著,一心就想著去享受被勒死和刺穿的滋味。看他一副著急的樣子。竟然高興得單腿跳了起來。偶爾還翻翻筋斗——” “住口!”弗蘭博生气得禁不住喊了出來。“你到底打的是什么啞謎?” 布朗神父僅僅抬了抬眉頭,淡淡地指了指地上那些跡印,“到這一半的地方僅有一個拖鞋印,在有些地方留下了手的跡印。” “死者可能是瘸子,然后又摔倒了呢?”弗蘭博反問道。 神父搖了搖頭說道:“那樣的話,他在掙扎爬起的過程中也會用手和腳,用膝和肘。然而,地上什么跡印也沒有。當然,石板舖的小路就在近旁,那上面留不下任何跡印,但石塊之間的縫隙中應該有的。這是條碎石舖設的小徑。 “以上帝的名義起誓,這真是一條不可思議的小路,不可思議的花園,不可思議的案子!”弗蘭博深沉的雙眼掃過陰霾的花園,暴雨即將來臨,他們面前那條彎彎曲曲的小徑确實留給人一個古里怪气的印象。 “現在,”弗蘭博建議道,“讓我們回去,看看死者的屋子。”他們從离臥房窗戶不遠的門進去。經過門邊時,布朗神父的眼光留在了一把普通的掃帚上,這是花園里用來掃樹葉用的。掃帚把正靠在牆上。“看見了嗎?”神父向弗蘭博示意道。 “一把掃帚而已。”弗蘭博語气里含有譏諷。 “一個敗筆,”布朗神父回敬道,“我看這是此案的設計中暴露出的第一個敗筆。” 他倆上了樓梯,來到死者的臥室。這里的基本情況一目了然,包括家中的信仰和危机。神父從一開始就意識到他來到的是一個天主教的家庭里,但這里的成員,至少部分的成員已經不再是那么的虔誠。老人房里的陳設清楚地顯示到死前他仍然是一名忠實的天主教徒,但家里的其他成員出于某种原因已經淪為了异教徒。但是布朗神父心里也清楚,存在的這种分歧甚至連普通的謀殺都解釋不了,更不能解釋這里發生的一切。“真是豈有此理!”神父自言自語,“謀殺看來只是整個事情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就在此時一絲光亮慢慢地浮上了他的雙頰。 弗蘭博穩穩地坐進了一張椅子里,旁邊是一張緊靠著床的小桌,桌面上放有一瓶水。弗蘭博的眼光緊緊地盯住了水瓶旁的一個小盤,里面裝有三四粒白色的藥片。 “那些干下這等勾當的狗男女,”弗蘭博說道,“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引導我們去認為老人是被勒死的,是被劍刺死的,然而這些都不是老人真正的死因。但是究竟為了什么罪犯想引誘我們這么去想呢?最合乎邏輯的解釋是:他的真正死因一定讓人們立即就聯想到某一個人。比如,假設他是被毒死的,假設下毒者一眼看上去就最有嫌疑。” “我們那個戴藍色眼鏡的朋友可是一個大夫,”神父輕輕地提醒道。 “我現在要把這些藥片仔細地看一看,”弗蘭博繼續道,“看上去他們是可以溶于水的,但我可不愿意失去它們。” “做科學的驗證可得花去你不少的時間,警方的法醫在你做出任何結論之前就會赶到這里。我可得勸告你別把藥片弄丟了。我是說如果你要等警察到來的話。” “我要是破不了這個案子,我今天就不走了。”弗蘭博的語气十分堅定。 “那你可要在這里呆上一輩子,”布朗神父的雙眼平靜地望著窗外,“我想我怎么也不要呆在這屋里了。”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破這個案子了?請問我為什么不應該這么做呢?” “因為放在水里溶不了,放在血里也是溶不了。”神父的語气隱晦。他下了樓梯又回到了花園里,這里的一切跟剛才從窗戶口看上去時一樣。 沉重的雷擊云團舖天蓋地而來,气勢洶洶,要把大地壓垮擠扁。烏云已經征服了太陽,偶爾從云隙中露臉的太陽看上去比月亮還蒼白。天空中已響起陣陣雷鳴,風已經停止吹拂,整個花園看上去黑黝黝的。然而昏暗模糊當中仍然存在著一點鮮亮,那是女主人火紅的頭發。此時她正站在那里,目光呆滯,雙手向上插進自己的頭發里。日食的昏暗,心中的怀疑竟讓神父想起了几句神秘兮兮、縈繞在心靈深層的詩句,他不自覺地開口念了出來:正在被吞噬的月亮下面有一塊秘密、中了魔法的地方;有一個女人正在為她的惡魔情人痛哭悲傷。喃喃自語中的神父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哦,神圣的瑪利亞,上帝的母親,為我們這些罪人祈禱吧……正是這樣,難道不正是這樣嗎?一個為惡魔情人痛苦悲傷的女人。” 布朗神父遲疑地、顫抖著走近那女人,但是在開口時他仍能保持鎮靜。他一面凝視著她的面孔,一面极力地安慰她應當盡量節哀。“您祖父房里的那些個神像,而不是花園里的那副慘狀更能讓人們想起他來,”布朗神父語气庄重地說道,“那些東西告訴了我們他是一個好人,不管罪犯怎么糟蹋他的身体,都絲毫不會改變人們對他的評价。” “哦,我討厭那些個神像,我恨那些木偶,”她轉過了頭,“如果他們都像你所說的那樣,為什么連自身都難保?暴亂者可以敲掉圣母瑪利亞的頭,可誰又能把他們怎么樣?哦,虔誠有什么好處?如果我們說人比上帝更有力量,你也不能責備我們,你也不敢責備我們。” “當然不會責備你們,”神父的語气仍然溫和,“但如果把上帝的仁慈和耐心認為是他的無能,那就是您的不對了。” “上帝可能有耐心,可人卻沒有那一份耐性,假如我們選擇了不耐心呢?你可能會把它稱之為褻瀆,但是你阻擋不了我們。” 布朗神父心中悸然一動,“褻瀆!”他不由地叫出了聲。他突然轉過身,飛快地朝著門道而去。与此同時,弗蘭博也出現在了門道里,手里抓著一卷紙,臉色因激動而蒼白。布朗神父已經張開了嘴巴,可是弗蘭博還是把話搶到了前面。 “我終于抓到了線索,”他激動得大叫。“這些藥片看上去一樣,可實實在在有所不同。你知不知道,當我一開始擺弄這藥片時,管花園的那個獨眼蠻子就把頭伸進了屋里;他還帶了一支馬槍。我一拳把槍給砸了下來,把人給扔到了樓下。我想我開始找到來龍去脈了,再給我一兩個鐘頭,案子就破了。” “這個案子你破不了!”神父提高了嗓門,這在平時還很少見,“我們不能再呆在這里,哪怕是一分鐘!得馬上走。” “這是為了什么?”吃惊使弗蘭博放大了嗓門,“在馬上就要偵破一樁謀殺案的時候!究竟為了什么?你看得出我們已經接近了謎底,因為他們越來越怕我們了。” 布朗神父看著他的朋友,表情呆板,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然后他開口道: “我們呆在這里他們才不會怕我們呢,要我們离開,他們就真正地害怕了。” 這時,他們兩人都意識到弗拉迪醫生那慌亂的身影就徘徊在附近的昏暗之中。見他倆要走,便十分瘋狂地堵了上來。 “別走!听我說,”焦急的他高聲地叫道,“我已經發現了真相。” 布朗神父簡短地打斷了他,“把你的真相報告給你的警察吧。他們很快就會到了。我們得馬上离開。” 弗拉迪醫生一時間瞠目結舌,像是被扔進了激情的旋渦,但他終于回過神來,一面發出絕望的叫喊,一面伸開他的雙手,像一副十字架似地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真是這樣,我說我發現了真相不是在騙你們,我是要忏悔,告訴你們真相。” “那向你自己的牧師去忏悔,把你的真相告訴他吧。”布朗神父一面說,一面大步向花園的門邊踏去,后邊則跟著目瞪口呆的弗蘭博。在他們到達門邊之前,另一個人影像風似地橫穿過來,園丁鄧恩朝著准備開小差的偵探們沖了過來,嘴里罵著一些他們听不太懂的話。布朗神父一低頭,剛好躲過了馬槍托的一擊,但是鄧恩卻沒能躲過弗蘭博那大力神海格力斯般的拳頭,仰叉叉地躺在了地上。兩人揚長而去,出了大門,不吭一聲地鑽進了自己的汽車。弗蘭博僅問了一個短短的問題,得到的回答是:“喀什特巴利。” 汽車開了好長一段路后,神父才開口說道:“我想是靈魂的丑惡導致了花園里的那副慘狀。” “老朋友,”弗蘭博說道,“我倆知交已有多年,一旦你對某一件事做出了決定,我就跟著你走,但我希望你不要告訴我,你把我從這件迷人的案件中硬拉走,僅僅是因為你不喜歡那里恐怖的气氛。” “哦,那里的气氛的确很可怕,”布朗神父靜靜地回答道,“恐怖、心跳、壓抑。這案子中最令人感到恐懼的是什么?是沒有仇恨的存在。” “好像有人不太喜歡老祖父,”弗蘭博試著分析道。 “沒有誰恨誰的事,”神父哼哼說道,“這就是這件事的蹊蹺。我想是出于愛吧。” “有用這种奇特的方式表示愛的——用劍穿膛,用繩勒死?” “的确是愛,”神父重复道,“愛情讓這屋里充滿了恐懼。” “別告訴我那位美麗的婦人跟那個戴著眼鏡的蜘蛛墜入了愛河。”弗蘭博顯然不服地反駁道。 “不,”神父又哼哼道,“她愛她的丈夫。多可怕。” “我常常听你推崇愛情。我想你不能把他們之間的愛情歸之為不合法吧?” “當然不是那种意義上的不合法,”神父回答說,把頭支在他的一只手肘上,說話間燃起了新的熱情。 “難道我會不知道男女之間的愛情是主的第一意愿和命令,它會永遠的光芒四射。你不會傻到會認為我不贊成和推崇男女之間的愛情与結合。難道我還需要你來告訴我上帝創造伊甸園的故事和耶穌在加爾布利的迦南把水變成酒的奇跡?男女結合的力量是上帝所賜予的,正是因為如此,當他們离經叛道時,這种力量仍然极具爆發力。即使伊甸園變成了叢林,那也是個郁郁蔥蔥的叢林。迦南的美酒變了味,加爾布利成了耶穌受難的場所。你會認為我不清楚這些事?” “我當然知道你清楚,”弗蘭博說道,“但我還不清楚我對這件案子的認識有什么偏差?” “這是一件偵破不了的案子,是個圈套。”布朗神父說道。 “為什么?”他的朋友要他說個明白。 “因為這里根本就不存在任何謀殺。” 弗蘭博震惊了,他默默不語。布朗神父又平靜地開口道: “告訴你一件奇怪的事。我跟那個傷心得發瘋的女人談過了,整個談話過程中,她對于謀殺只字未提,甚至連暗示一下都沒有。而她反复提到的只有褻瀆二字。” 神父稍微停頓了一下,問道:“你听說過泰隆虎這個名字沒有?” “怎么會沒有?”弗蘭博感到委屈地大叫起來。“他就是那個想打圣骨箱主意的賊人,我這次受命就是跟他周旋。他是這個國家有史以來最暴烈、最膽大妄為的坏人。當然,他是有天主教背景的愛爾蘭人,可他卻瘋狂地反對教會。可能他卷入了一些有丑惡行徑的秘密地下組織。總之,他喜歡搞些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而實際上這些事又沒有看上去那么可怕。從另一個角度來講,他又不算最邪惡的,他很少殺戮,至少從不因殘忍而殺人;但他喜歡做讓別人吃惊的事,特別是讓他自己的人吃惊,打劫教會或挖人祖墳,無所不能。” “是的,”布朗神父同意道,“這和案子對上號了。我早就該想到這些。” “我仍然不明白接案才一個小時,怎么可能把所有的蹊蹺都瞧得出來。”弗蘭博的語气無不委屈。 “在開始接手調查前我就應該想到這些了,”神父說道,“在你今早到我家之前我就應該想到這些了。”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布朗神父略有反思地說道,“看,電話上耳朵听到的東西是多么容易讓人誤入歧途。今早同樣一件事我接了三次電話,當時覺得全是無關緊要的瑣事。最初一個女人挂通電話,叫我立即赶到她的客棧。這是什么意思?當然是指老祖父馬上就要斷气了。然后她又挂通電話,說不需要我去了。這是什么意思?當然是指老祖父已經咽了气。他安靜地死在自己的床上,大概是因為年齡太大,心髒出了毛病。之后,她又第三次打來了電話,說又要我去了。這又是什么意思?呃,這件事不是太有趣了嗎?” 布朗神父頓了頓,又繼續道:“泰隆虎又開始了一次他瘋狂的冒險,當然這也是一次注定要流產的計划。他一定知道了你接受了防范他的差事,要來拯救圣女骨箱;由于你熟悉他,熟悉他作案的方式,而且他也可能打听出你又請到我做你的幫手,他想在途中阻擋住我們,于是就想到上演花園里那場謀殺的鬧劇。虧他想得出這個鬼主意,但這畢竟不是謀殺。他有一個十分崇拜他的妻子,可能他嚇唬她,說只有這樣他才可能逃脫懲罰,而且死去的人受什么樣的折磨也是沒有感覺的。不管怎樣,他的妻子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她也感到這樣做太出格,太駭人听聞,這就是后來她為什么反复地只講褻瀆這一個詞,她腦袋里浮現的盡是對圣骨的褻瀆,對死者的尸体的蹂躪。泰隆虎的弟弟,弗拉迪醫生屬于以科學反宗教來混日子的一類庸人,他對泰隆虎也是忠心耿耿,園丁鄧恩也如此。大概所有的人都想博得他的歡心和欣賞,于是都為他賣命。 “我其實很早就有了疑心,記得弗拉迪醫生翻動的那一堆舊書中間有一捆十七世紀的印刷品嗎?我一眼掃視到了一個標題《斯坦福爵士審判及行刑錄》。你知道据傳斯坦福爵士因為參与反教會的陰謀而被處決,這一記錄開始就寫的是歷史偵探小說之一,《戈弗雷爵士的謀殺案》。戈弗雷爵士被發現死在一條地溝里,而不解之謎是他的身上同時存在有被勒死和被他自己的佩劍刺死的痕跡。我當時就想到那屋里有人從書里得到了啟發,但他利用此方式不是想進行一樁謀殺,而是想布置一盤謎局。后來我發現花園里的其它細節也證實了我的想法,他們的手法确實令人触目惊心,但還不單單是惡作劇,它僅僅是一大堆誘餌;因為他們必須盡力把這盤謎局搞得相互矛盾,搞得深不可測,确信我們在短時間內偵破不了,或者說看不穿他們的把戲。于是乎他們把可怜老人的尸体從床上拽下,拖著他在花園里做單腳跳躍和橫翻筋斗,死人怎么可能完成這一切?他們甩給了我們一個偵破不了的謀殺案。之后他們把自己留下的足跡用掃帚掃去,卻大意地把掃帚留在了門邊。幸好我們及時地看穿了他們的伎倆。” “是你及時洞察了他們的圈套,”弗蘭博說道,“至于我嘛,我還得在他們布下的第二條線索上花些時間,就是那些混雜在一起的藥片。 “好了,不管怎么說,我們脫身了,是不是這樣?”布朗神父輕松地說道。 “這也是我飛快駕車赶到喀什特巴利的原因,”弗蘭博附和道。 那天夜里,在喀什特巴利教區鎮的僧侶院里發生的事件震撼了整個教區的宁靜。裝盛有多蘿西遺骨的圣骨箱、一個用純金和紅寶石裝飾的華貴小箱,暫時被停放在僧侶院教堂的側廳里,等待祝福儀式的高潮到來時展出在行列儀式前。此時,圣骨箱由一個百倍警惕的僧侶護衛著,他和他的兄弟們都知道,泰隆虎和他的同伙正徘徊潛行在附近。突然,一扇花格窗開了一條縫隙,一個黑色像蛇一樣的東西順著爬了進來。高度警惕之中的僧侶見此一蹦而起,兩步三跨沖過去,一把抓住了那東西,發現是一個人的手臂,戴著漂亮的袖口和時髦的黑灰色手套。僧侶一邊死命揪住,一邊高呼有賊;不料此時另有一人從他身后順門溜進了側廳,抱起桌上一時沒人照看的箱子。被揪住的手臂此時竟然斷了開來,僧侶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只假的。 泰隆虎從前就玩過這种伎倆,只是這個僧侶不知而已。幸好這世界上還有人熟悉泰隆虎的詭計。就在他准備側身開溜之際,有個人英勇地堵住了他的退路,他嘴下的八字胡顯得十分的英武。弗蘭博和泰隆虎犀利的眼光相互注視著,就像格斗開始前雙方相互的致意。 布朗神父輕輕地來到了教堂,他想為卷入這件不可思議事件中的几個人做做禱告。他面帶笑容,心情還不錯,老實說,對于從精神上拯救泰隆虎和他那可歎的家庭一事他并不十分的悲觀,應該說比起某些受尊重的家庭他還更有信心。神父的眼睛被面前的場景吸引住了,浮華精美的教堂建筑的盡頭是墨綠色的大理石神壇,一群身著深紅色法衣的祭師正舉行著儀式,他們的面前擺著圣骨箱,箱蓋上的寶石像火炭般地燃燒著,還有束鮮艷的紅玫瑰。神父的思路忽然又轉向了白天發生的事,想到了紅頭發的女人,和在她的幫助下鑄成,而又令她為之發抖的褻瀆事件。畢竟,圣女多蘿西不也有過异教徒的情人嗎?但他并不能支配多蘿西,并不能剝奪她的信仰。多蘿西為了自由和真理而被處死,她從天堂還給她的情人捎來了火紅的玫瑰花…… 神父抬起雙眼,透過焚香繚繞的青煙和閃爍的燈光,看到祝福儀式已經逐步地達到高潮,看到正在等待的行列儀式。這時,人類千年積累的精神財富和傳統習俗一幕一幕地演過他的腦海;那個精美的圣骨箱在拱形大廳陰影的襯托下發出耀眼的光芒,像一只永不熄滅的圣火圈,像一個照亮人類黑暗的太陽,它超越了人類一切的積累,照亮了宇宙的黑暗之謎。雖然有的人認為這個謎是永遠無法猜透的,但有的人卻堅信這個謎會有答案,而且僅只有一個答案。 ------------------ 小草掃校||中國讀書网獨家推出||http://www.cnread.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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