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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


  凱茨·弗拉德仍在值日班。她心煩意亂,身上還隱隱作痛。
  她坐了她的辦公桌旁——她總是說她“坐了”,而她的探長麥金厄斯卻總糾正她“坐在”——她坐了桌子旁,把上面的報紙推來推去,希望找到一個合适的位置,能使她坐著不疼。這時候電話響了。
  “約翰街。我是警探弗拉德。”
  “你是刑警嗎?”
  “是的,女士。”
  這聲音听起來像是一位中老年人,至少40歲,更有可能五十多歲,受過教育。
  “我是刀嘴海雀。”這女人說,“我被人跟蹤,需要与你們取得聯系。”
  “刀嘴海雀?”
  “你多大了?姑娘。”
  “28。怎么了?”
  “找你的上級來,要更有經驗的。”
  “如果你只是……”
  “你還是個孩子!至少給我叫個幫辦!諾曼·布萊克賽在嗎?”
  聲音里似乎隱含著什么。“請稍等。”凱茨拿起另一部電話,總机接通了,她問喬治·布朗誰在值班。
  “只有咱們倆,凱茨。有几個警員在餐廳,今天是星期日。”
  “湯姆下班了嗎?”
  “是的。”
  凱茨放下電話,又拿了起來,撥了一個外線,是湯姆·麥金尼斯的號碼。一聲長長的振鈴聲,沒人接。
  她只好對那女人說:“我還在幫你聯系,請你留下姓名。電話,好嗎?我擔心万一電話斷線……”
  “五分鐘后我會再打來。”電話挂了。
  凱茨決定給諾曼·布萊克賽打電話。總督察布萊克賽。僅僅是為了獲得批准,只好把警長從周日球賽中拖出來了。
  一個女人接的電話,有著年輕女子的嗓音和中年婦女的禮貌。
  “布萊克賽太太,很抱歉星期天打電話打扰你們,但……”
  “沒關系,請稍等。”
  凱茨听見高跟鞋在木地板上奔跑而過的聲音。星期天,踩在木頭上的金屬聲,給人一絲寒意。
  “我是布萊克賽。”即使在電話里听起來他還是那么傲慢。
  “我是警探弗拉德,長官,剛才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
  “是嗎?”
  “一個女人,五十多歲,她要找你,她說她被跟蹤,需要取得聯系。她說是刀嘴海雀,不知是什么意思。”
  凱茨最后說出她的疑問,可馬上覺得這么做有點傻,總督察連理都未理。“我20分鐘后到,在此之前如果她來電話,就說諾曼已經出發了,別的什么也別說。
  “諾曼在路上。”
  “就這么說。”
  他放下了電話。布萊克賽住在丘陵那邊,用了20分鐘才赶到警察局。他沖進來,直奔辦公室,气喘吁吁地喊道:“弗拉德!”聲音沿著走廊一直傳到門口。凱茨忙從吱吱作響的椅子上一躍而起,去辦公室見他。
  布萊克賽穿著隨意、厚厚的燈芯絨褲子,鞋是棕色的,墨綠色的工作服,格子襯衣的領子從里面翻出來,看起來像個獸醫。
  “電話來了嗎?弗拉德。”
  “還沒有,長官。”
  “請坐。”
  他朝她示意了一下后,就拿起了電話。“喬治,任何外線都接到我辦公室來,2401或2540。”他停了片刻,“任何外線,喬治。
  布萊克賽狠狠地壓斷電話,瞥了一眼警探,然后又重重撥了一個外線電話。凱茨在一旁,目光從牆面移向布萊克賽,又移回牆面。剛才他的臉被太陽晒成棕色,可現在已漸漸退去,轉成了由于緊張而產生的紅色。一定有什么事。他用手攏了攏頭發,可馬上停了下來。電話終于通了。“我是布萊克賽。他突然大聲說道,“這里是布賴頓。
  他听著,點了點頭,說了句“好的”,然后挂了電話。
  凱茨抬起頭,等著他說話。
  “好吧,弗拉德,再給我說說那女士說了什么。
  凱茨已有四周又四天沒有跑步了,甚至于慢跑都沒去。醫生對她說傷勢個是特別嚴重,只是一般性損傷,但在醫生确認完全恢复以前,如果她再跑步的話,那她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余生了。這下凱茨害怕了,生平第一次听了別人的話。
  “現在她正在倒立。”
  “你跟我妻子通話了?”布萊克賽說。
  凱茨坐了起來。
  “是她告訴你我不准備去蘇格蘭球場的?”
  “是的,長官。”
  “你的背怎么樣了?”
  “還好,長官,閒著沒事時覺的疼,忙起來就忘了。
  “你救的那女孩說,你知道,那是你當時唯一能做的事。”
  “我再不會了,長官。”
  “為什么不,弗拉德。”
  “至少沒有降落傘時不會做了。”
  電話響了,第二聲鈴響時布萊克賽拿起听筒。“是湯姆嗎?她和我在一起……是的……刀嘴海雀……對……好的,10分鐘后見。
  他看著凱茨,“你的探長非要來。”
  電話沒有再響,剛才她還看得出總督察變得越來越焦慮。臉上繃得緊緊的,呼吸聲都能清楚听到,可現在他的肌肉又開始放松了。片刻寂靜后,走廊里傳來湯姆.的腳步聲,卡嗒卡嗒,從聲音就知道是個輕重量級的,盡管他對警署的貢獻是重量級的。
  他敲了敲門,走進來。
  “諾曼,凱茨,你們好。”
  “你能來真太好了,湯姆。”
  “要咖啡嗎?長官。”凱茨試著問道。
  “謝謝,弗拉德。你的用另一個托盤。”
  她起身离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給布朗警官打了個電話。喬治從來沒听說過刀嘴海雀,而且后來他又補充道,他在布賴頓只呆了百年。
  “你查過卡片索引嗎?弗拉德。”
  “查哪一條,是查刀嘴的刀,還是查海雀的海?”
  “我來查吧,”喬治說,“反正我也要呆在那儿工作。”
  凱茨下樓在餐廳拿咖啡,腦子仍想著那婦女的電話,她的聲音听起來刻薄、尖利,甚至有點武斷。她要我找諾曼·布萊克賽,那她是不是認為他還是個幫辦呢?那又是多久前的事情呢?
  “三杯咖啡。警察,以前是個警察。”
  她回到樓上,木然地走著,還在思考那個問題,快上到樓頂時,突然感到背上一陣痛。凱茨想起了約翰·魏恩的某個電影,一顆子彈几乎射進了他的脊柱。布萊克賽的辦公室到了,她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咖啡,長官。”
  她還在想著。喬治·布朗在約翰街呆了8年——“刀嘴什么,弗拉德?”——布萊克賽才當上總督察不久,在那之前,他是個督察。那么,他當了多長什么的幫辦?什么時候呢?
  “給我們1分鐘,弗拉德,回來,我們要出去。”
  “長官?”
  “探長麥金厄斯留在局里值班,你跟我出去。”
  她猶豫了一下,“長官……”布萊克賽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看了一眼湯姆·麥金尼斯,“長官,這個女的當過警察嗎?也許8年或10年前在這儿?”
  “弗拉德,最初她是個督察,1980年去了緝毒隊,然后又去了政治保安隊。
  “她認為你是個幫辦嗎,長官?”
  “我是個探長,她把我高估了一級。”
  15分鐘后,布萊克賽來找凱茨。
  凱茨身穿一身運動裝,腳蹬一雙跑鞋。此時她正站在桌旁,一條腿跨在桌面上,前額几乎挨到了小腿,盡管牛仔褲已十分寬松,可她還是覺得影響了她的練習。這時候,有人敲門。
  “你沒事吧,弗拉德。”
  她保持姿勢,“是的,長官,我只是稍稍放松放松。”
  “我們得出去一趟。”
  凱茨放下腿,從椅子背上一把抓起她的夾克衫。
  “去哪儿,長官?”
  “先上我的車,可以由你來駕駛。”
  凱茨笑了,她喜歡這种健談的男人。
   
2


  凱茨与探長麥金尼斯一樣高,而且由于麥金尼斯很瘦,所以當与他并排走過時,凱茨覺得他們倆体格相當。可現在,跟在雄赳赳的總督察布萊克賽旁邊,自己簡直像個小姑娘。當他們朝著后樓走時,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布萊克賽時的情景。當時,屋子里全是嘰嘰喳喳的偵探們,布萊克賽趾高气揚地走進來,立刻控制了全局,把大家震懾住了。雖然現在他已40,也許有45了。他仍像一頭一触即發的健壯的公牛。
  “她叫薇娥尼卡·戈達德。”他說著,那聲音像在她那輛車頂上一樣。凱茨打開車門,他低頭鑽了進去,凱茨跟在后面,一邊把駕駛座朝前調整,撥弄后視鏡,一邊听布萊克賽繼續說。“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湯姆·麥金尼斯也認識她。她沒有五十多歲,只有44歲,和我一樣大。”
  凱茨開始倒車。
  “她的生活一直挺艱難,弗拉德。你覺得她听起來不止四十多歲,确實如此,而且,她看上去也比實際年齡大,至少上次我見她時是這樣的。”
  安全門自動關上后,凱茨把車頭調直,朝前開,金色的陽光照在臉上,她覺得有點眼花繚亂。汽車慢慢駛入威廉街。
  “弗拉德,她是個好警察,就像你一樣,有抱負,有雄心,是個抓小偷的能手。當過刑警,后來与我同年去了地區警察局,之后,她又參加了緝毒隊,當時緝毒隊還是獨立的,做了几年秘密臥底工作之后,又調人政治保安處,做了一些別的事。”
  “一些別的事?”
  “一直朝水族館開,左轉,再沿著懸崖邊那條路走。”
  “我并不是想打听什么。”
  “沒人說你想,弗拉德,朝羅迪安私立女校走。”
  片刻的寂靜,只有馬達嗡嗡地響著,伴隨著輪胎擦過地面的聲音。布萊克賽好像在想著什么,接著他又說:
  “在愛爾蘭,她扮演過保護動物權利的積极分子,巡洋艦導彈抗議者,設計各种圈套捕捉毒販——如果是你,弗拉德,做了這么多工作,你一定會退出來,可是薇娥尼卡不會退出來。她決不會。薇娥尼卡喜歡這工作,喜歡扮演各种角色,她真應該去當個演員,她始終未得到提升的机會,因為她工作太出色。她太過投入。”
  “后來事情變糟了?”
  “是的,你也當過秘密警察吧,弗拉德?”
  “只辦過几個小案子,沒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你該知道,你只是必須扮演別人,僅此而已。可薇娥尼卡所做的卻遠遠不只這些,她完全融入那些人的生活中,像他們一樣,承受各种壓力。這使她的人際關系變得一團糟,最后連她自己也被毀了。”布萊克賽停了停,回憶著,“可她不得不一直做下去,一旦你把她拉出來,她會再次要求回去,回到那种工作,生活方式中。最后,她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她不停地改變自己,結果那些虛擬的、偽裝的性格開始冒出來,而且掩蓋了她自己原有的。”
  他們到了羅迪安私立女校,布萊克賽讓凱茨轉彎离開公路,開往舊校址。凱茨一直搞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就跟著總督察出來了,她又為什么不厭其煩地告訴她薇娥尼卡的事情。她非常想問個究竟,可心里還是有點怕這個人。最后她終于鼓足勇气:“長官……”可話到嘴邊,不知怎么又嚇得咽了回去。
  “去看看她的妹妹。”布萊克賽一定在等著凱茨發問,所以立即打斷了她的話,先回答了她的第一個疑問。“是湯姆讓你跟我出來,他說你的第六感覺不錯,應該去見見薇娥尼卡。”
  凱茨朝著主樓開去,那房子使她想起大英帝國、特權、金錢……
  “好地方,風景真美。”她略帶嘲諷地嘟噥著——景色曾經很美。
  “也許我以后該把女儿們送到這儿來念書。”
  “辦公室在那邊。”布萊克賽指著說。
  薇娥尼卡的姐姐正在批改學期考卷。接到辦公室的電話,她立即輕快地來到辦公室。
  她的臉長長的,頭發是黑色的,緊緊地梳在后面,身穿一套過時的舊花呢衣服,鞋子也很朴素實用。她微笑著伸出無力的手。
  “警長嗎?我是薇瑞蒂·斯多伍德。是不是為了薇娥尼卡的事。”
  布萊克賽已經站了起來,他輕輕地握了握手,“你好,斯多伍德太太。”
  老師放下手,把總督察和凱茨打量了一下,目光中透露出一絲關切:“薇娥尼卡出事了嗎?”
  “我們需要跟她談談,”布萊克賽說,“可我們不知道……”
  “她一直沒有跟我聯系。”
  “可是如果她与你聯系……”
  “我會馬上打電話給你。”
  “這正是我們想要的,斯多伍德太太。”
  “如果她到這儿來,我會勸她留下來。”
  布萊克賽笑了笑,轉身离開了房子。凱茨沒想到這次會面如此簡短,看起來毫無意義。急忙微微點了點頭,彎了彎膝蓋,差點沒控制住自己行個“屈膝禮”。之后,跟這總督察匆匆走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起來做這個動作,只是覺得像個十足的傻瓜。一定是上學留下來的后遺症,雖然被壓抑很久,可一看到花呢套裝和卷發頭,就不由自主。巴甫洛夫所說的條件反射大概就是這樣的。
  出來后,布萊克賽問:“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長官?”
  “斯多伍德,她撒謊了嗎?”
  “听起來不像,長官。”
  “我也這么認為。”
  他們鑽進了布萊克賽的車。她的背又開始疼,可她盡量裝作輕松,“去哪儿,長官?”
  “哪儿也不去。”
  凱茨等著。
  “我在思考,弗拉德。”
  凱茨的手從點火裝置上縮回來,朝后靠了靠。
  “對不起,長官。”
  車鑰匙挂在那儿,輕輕地晃來晃去,金屬和塑料發出滴噠滴噠的聲音。
  布萊克賽把拳頭舉到面前,慢慢并到一起,好像在表示他的不滿,然后用手指支著方方的下巴,還在沉思著。他低聲嘀咕著,听著好像在說“該死!”終于,他長長出了一口气,清晰地說道:“好吧,弗拉德,開車。”
  离開了學校的操場,總督察讓凱茨左轉,离開布賴頓朝紐黑文方向開。凱茨向右瞥了一眼,一落千尺的懸崖后面就是大海,看起來挺險惡的。凱茨心里想,這正好符合我的心情。他們繞過海邊的鹽鹼沙地后來到了特爾斯庫布懸崖前的一小片開闊的馬路,總督察好像在尋找著什么。
  “左轉。”他說。
  凱茨緩緩地將車開進了一個小庄園。
  “不是那儿,弗拉德!”布萊克賽突然厲聲喝道,“走主街,媽的!
  凱茨努力控制住自己,“對不起,長官。”
  “我們要去的是巴特洛克丘陵。”
  “好的!”凱茨說。
  “我不該那樣說話,弗拉德,這不是你的錯。”
  他們朝著蘇塞克斯丘陵的大致方向前行。公路上下起伏,但地勢整個是上升的。房子都破舊不堪。凱茨覺得很壓抑。在這樣的地方,晚上只有孩子才有夢。
  “斯多伍德在這儿有個房子,就在丘陵邊上。”
  “什么,長官?”
  “斯多伍德太太就住在這儿。”
  “可是……”
  “我們正好經過。”
  “當然,長官,那么就該有個斯多伍德先生了?”
  “你怎么會那么想,弗拉德,當然沒有,薇瑞蒂從未結過婚。”
  “那怎么回事,如果斯多伍德……”
  “為什么不?”布萊克賽說,他指著一座車房,“就是那房子。”
  凱茨轉彎离開公路,把車開到一條舖滿礫石的小路,几處雜草零星的散布著,偶爾還有几個水坑。他們駛過一個入口,那里似乎曾經裝過一扇九個欄杆的大門,而現在,只有兩個破爛不堪的門柱還留在哪儿,讓人覺得少點什么。
  “漂亮的裝飾!”凱茨贊歎著,聲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見。
  “這曾經是薇娥尼卡的,”布萊克賽不無惋惜的說道,“現在它是薇瑞蒂的了,但她大部分時間住在學校。”
  “那我們又到底為什么到這儿來呢?”
  “為了讓薇娥尼卡知道我們在乎她。”布萊克賽說。
  凱茨灰心喪气地坐著,覺得身上很疼。總督察已下了車,他朝那房子走去,繞著它轉了一圈,不時地在窗戶上看看。布萊克賽讓凱茨別把頭露出來。“薇娥尼卡認識我,我不要緊,弗拉德。”可是她并不認識凱茨,所以布萊克賽不愿冒險,以免嚇著她。
  凱茨只好在一旁注視著,布萊克賽繞著房子,腳下踩著稀泥,邊走邊皺著眉頭朝地上看,似乎踩到了什么令人作嘔的東西似的。
  一會儿,他就不見了。凱茨急忙打開車門出來,她“必須”伸伸胳膊腿,否則身上太難受了。可她只能湊合著活動活動,這并不是因為這樣做違杭了布萊克賽的命令,而是因為可能有人正暗中監視。總督察正在房子后面,偷偷摸摸地就像個竊賊,凱茨舒展了一下腰腿,立刻疼得抽動了一下。“該休假了。”她想。
  “弗拉德!”
  她听到他的叫聲,好像沒什么急事。她繼續運動。
  “弗拉德!”
  她直起身來,“嘩啦!”還有玻璃破碎的聲音,好像是家具倒下了,身体似乎也重重摔在地上。
  她又等了5秒鐘。
  “弗拉德!”
  這次得去了,她跑了起來。
  凱茨繞過平房,越跑越慢,右腿突然不听使喚了。泥地里有布萊克賽的大腳印,她只好一瘸一拐地跟著腳印跑。“嘩啦!”又是一聲,是瓷器。媽的!
  她跑到房子后面時,凱茨突然感到腿一陣鑽心的疼痛。霎那間,一個念頭閃過,布萊克賽身材有自己兩倍高,如果他遇上麻煩,我又能干些什么呢?真見鬼!連這都沒想到。“我已經用無線電呼叫了后援,”她大聲喊道,“3輛車,几分鐘后就到,長官!”她好像听到了呻吟聲。
  后門旁邊有一個金屬垃圾箱,銀色的蓋子上有布萊克賽12碼的腳印,垃圾箱上面就是窗口,那上面也有他的腳印。窗戶開著,晃來晃去,木頭都斷了,而且有點朽,滿地碎片。
  “是你嗎?弗拉德。”
  總督察的聲音听起來有些反常。
  “是的,長官。”
  “到這儿來。”
  凱茨爬上垃圾箱,站在上面朝房子里看。
  “長官,你在哪儿?”
  “我在下面,弗拉德!”
  她低頭朝下看,停住了。
  “噢!別他媽的像只鸚鵡似的光站著看,弗拉德,這該死的東西足有一吨重。”
  凱茨爬了進來。腳下一片狼籍,全是碎玻璃和瓷片,嘎吱嘎吱地響。酒館斗毆后的現場,也不過如此。她只看到了布萊克賽的左胳膊和左肩膀的上部以及左腿,其余部位都壓在了一個巨大的深色梳妝台下面。到處是玻璃,但并沒有血跡。
  “你還好吧,長官?”
  “你認為呢,弗拉德?”
  “出什么事了?”
  “我還有工夫跟你閒扯,弗拉德?”
  “對不起,長官。
  “你得去找個又長又結實的東西來。
  “什么?”
  “搬開這東西,把我弄出來。”
  “還要我用無線電呼救嗎,長官?”
  “不,弗拉德,只管去找工具把這搬開!
  “是,長官,我會盡快回來。
  凱茨站起來,“從廚房走。”布萊克賽嘀咕著。
  她穿過房間,听見總督察還在哼哼卿卿,自言自語,好像在說,“上帝,赶快把這東西拿走。”臥室的門柄是老式圓形的,已經很舊了,深褐色的把手周圍一圈都是羅紋。門本身刷了一層光滑的棕色油漆。這顏色一度很流行,看上去像木紋。凱茨跑到門廳處,地上舖了一層亞麻油氈布,總算沒有碎玻璃了,她朝右走進了一個簡易的廚房,房間是淡藍夾白色的,可白色已褪得差不多了。里面的碗柜和琺琅器皿獨具匠心。屋子一邊擺著一張有塑料貼面的桌子,桌子中間有一個瓷面包箱,旁邊是一把用親切面包的刀。凱茨几乎是本能地拿起那把刀。雖然她還沒檢查房子里是否有別人,但她可不准備把任何武器留下來。
  她從廚房出來,插上后門,進了花園。
  在花園的小棚子里,凱茨找到几把鐵掀、耙子、繩子以及一卷電線,她立刻想到鐵掀是結實的,可是一個顯然還不夠,兩個大概差不多了。
  于是,凱茨拿著兩把鐵掀走出小棚子。一根晒衣繩從房子上耷拉在30英尺以外的鐵杆子上。她正要從繩子下鑽過去,突然停了下來。杆子也快倒了,看樣子,過去應該是直直的,可最近……
  凱茨先用鐵掀挖,然后來回掰動,足足用了5分鐘,才把杆子松動,最后使出吃奶的勁終于拔了出來,這鐵杆有12英尺長。
  突然,她開始擔心怎么才能把它搬進屋里,對,窗戶也許行。
  凱茨拿著這笨重的家伙,一邊搖搖晃晃地朝房子走去,一邊大喊:“小心,我來了。”那樣子就像一個拙劣的鋼絲演員。她覺得背疼,什么東西都能使她背疼。走到窗戶前,凱茨直接拿著杆子就上去了。正當她奮力地把鐵杆拖進來時,里面隱隱傳來聲響,“再等30秒。”她喊道,又掉頭向廚房跑去。
  “上帝,這該死的東西太重了!”她回到房間里,嘴里抱怨著。
  “當然應該重了,做的時候就是為了耐用。”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凱茨走進屋里,看見薇娥尼卡·戈達德嘴角挂著一絲微笑。一個人只有在將要扣動扳机或啟動電椅開關時,才會有那樣的笑容,冷漠而殘酷。“進來。”她說道。
  要不是那該死的槍正對著她,凱茨真不愿照那女人的話去做。
  “你就是薇娥尼卡?”她走進來,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坐下。”那女人說。
  “我……我正在向她解釋……”布萊克賽依然躺在地上,她剛一張嘴,薇娥尼卡的槍立刻卡嗒一聲,“我已經告訴薇娥尼卡,你在約翰街工作,是湯姆的同事。”
  “我還沒确定你到底是誰!”那女人說。
  “薇娥尼卡?”
  “閉嘴。”
  凱茨坐了下來。
  “上帝!”布萊克賽垂下了頭。
  女人的槍又對准凱茨,“你的名字?”
  “警探凱茨·弗拉德,大家都叫我凱茨。”
  “你在這儿干什么?”
  “我和我的總督察一起來的,就是家具下面那位。今天早晨是我接了你的電話。你說你叫刀嘴海雀,還說我是個孩子,你叫我聯系總督察布萊克賽。探長麥金尼斯現在還在約翰街值班,以免万一你去警察局。”
  “那你為什么到這里來。”
  “那是總督察的主意,他認為你可能來過這里,想幫幫你,薇娥尼卡。”
  “你為什么一直叫我薇娥尼卡?”
  “你和諾曼認識很久,還有湯姆·麥金尼斯。”她停了一下,“而且諾曼還曾与你共事過。”
  布萊克賽哼了一聲,“喔,他媽的,弗拉德!”可薇娥尼卡似乎微微點了點頭。
  凱茨決定冒冒險,繼續往下說,管他呢!
  “我想如果我們不盡快把諾曼從那柜子下弄出來,他一定要悶死了。”
  薇娥尼卡眼睛一閃,眨了眨眼,“坐著別動,小姑娘!”
  凱茨站了起來,她有點怕,但不致于嚇到這地步。
  “我是想坐這不動,薇娥尼卡,可如果那樣,我的總督察豈不太可怜了,說不定還會死。你開槍打死我,他的情況也不過如此。但要是我把他救出來,他就欠我一個人情。”
  她慢慢地移向那鐵杆。
  “那么現在你打算站在哪儿?”
  薇娥尼卡·戈達德朝窗口走了几步,凱茨一把抓起鐵杆。她离槍大約有5英尺遠。
  “看,我准備把這頭插到柜子下面,把柜子撬起來一些,這樣,總督察就能掙脫出來,怎么樣?”
  她很討厭薇娥尼卡·戈達德眼里的那种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會放慢動作,好嗎?這樣你就不必非開槍打死我不可。”
  “快干吧。”薇娥尼卡說道。
  在如此狹小的空間里挪動一根重50磅,長12英尺的鐵杆,實在是极不方便。要注意別碰到布萊克賽的頭,還是再想方設法吧。一頭塞到柜子下面,同時自己還必須可以站在鐵杆另一頭下面,用力向上撬。當然還要提防某人突然開槍。后來凱茨發現她必須站在門廳里才行,于是,打了個手勢,沒等她點頭就走過去了。此刻她內心隱約感到一絲快意,似乎臨近死亡也成了一件好事。最后,她終于站到了合适的地方。
  “好了,長官。我喊開始,你就推,好嗎?”
  布萊克賽點點頭。
  “開始!”凱茨喊道,她一只腳頂著牆,背靠鐵杆,用力往上推。背上明顯感覺到重量,接著是疼痛,然后什么東西移動了。這時,她听到布萊克賽一聲“好了!”頓時背上好像更重了。突然她眼前一片漆黑。沒听到槍聲或感到疼痛,只是周圍全黑了。
  這种感覺棒极了!
  麥金尼斯還在固執己見。“我不給你選擇的机會,見鬼,你到底怎么了。難道想變成瘸子嗎?”
  “不!”
  “那就走開,凱茨,去休假,上帝!已經給你4個星期假,還要我怎么樣!”
  “是5個星期一”
  “記著寄明信片,媽的!”
   
3


  凱茨已有兩個星期沒感覺到疼痛了,就連她右腿時常感覺到的那种針刺般的疼痛也消失了。而且也再沒有暈倒過。其實那次也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壓力、背部受傷以及用力過猛。感謝上帝,現在好多了。她張嘴想說什么,湯姆·麥金尼斯突然把菜單舉到她面前,差點碰到她的臉。
  “夠了!不用再考慮了,姑娘。”
  “烤綾鮮魚。”她說。
  他口气緩和了許多,“來一份格里吉奧斯好嗎?”
  “我贊成。”她說。
  阿曼多的孫子站在一旁,小伙子很討人喜歡。他盯著牆看,似乎有意避開他們的談話。麥金尼斯碰碰他的胳膊,擠出一絲微笑。
  “好了,我們要兩份烤綾鮮魚,再加上蒜味面包。”
  “喝點什么,先生?”
  “請給我几杯貝爾斯,弗拉德小姐要意大利紅勤地酒。”
  “謝謝,先生。”
  “對了。小伙子,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代這位小姐道歉。”
  那侍者會意地朝凱茨使了使眼色,這時,旁邊有人咬了几聲并招了招手。
  “請稍等,先生。”他平靜地朝那張桌子點頭示意,然后很客气地對凱茨說:“小姐,阿曼多已經為你打開了酒瓶。這酒是本店免費贈送的,很榮幸您能再次光顧本店。”
  凱茨笑了,雙眼閃現出一絲愉快的神情。這性感的小家伙。
  “他過一會儿會出來嗎?”
  “當然。”
  “那我到時候再感謝他。”
  “他一定正盼著呢。”安東彬彬有禮地微笑著說,然后,他輕輕地點點頭就大步朝廚房走去,對旁邊那張桌子根本就熟視無睹。
  “天啊!”凱茨說道,“我真喜歡這地方。”
  這餐廳气氛棒极了。既适合情人幽會,又是朋友歡聚的好地方,豪華而熱鬧,空气中彌散著蒜香和酒香。格里吉奧斯柔滑爽口,雪白的魚肉松軟鮮嫩。
  凱茨曾一度已經失去信心。可現在,一想到36天的假期,加那利群島的明媚陽光,聞名遐邇的蘭薩洛特,清涼舒适的海風,她立刻精神大振。還有這美味的勤地酒和湯姆·麥金尼斯,她舉起酒杯。
  “干杯!頭儿,為你。”
  “也為你,弗拉德。”
  “還有我們的大男孩,諾曼和薇娥尼卡·戈達德!”
  “為薇娥尼卡。”麥金尼斯說。
  那是星期二的事,今天是星期四。莫伊拉·迪本到凱茨的公寓來拿提箱并順便送她去蓋特威克机場。她興高采烈地沖進來,皮膚晒得黑黝黝的,黑亮的眼睛閃閃發光。
  凱茨立刻不高興了,“你不是病了嗎,迪本?”
  “病得像你一樣需要休假5周?我才不會呢,弗拉德!”
  “我是說孕婦早晨覺得惡心的那种反應,或者就像聞到成肉味就想吐的那种感覺。”
  “我可沒那么嬌气,凱茨,迪本家的女人天生就是做母親的材料。”
  “比利·廷格爾怎么樣?”
  “髖部太窄了。”
  “我是說,他對自己要當父親感覺怎樣?”
  “好极了!”莫伊拉說,“只是他很惱火現在還不能告訴同事們。”
  “是不能告訴大家,莫伊拉。你知道這些警察們,要是告訴他們你月經沒來,他們一定會讓你去打打雜,你不會想要那樣吧。”
  “比利不在乎。”
  “又不是比利生孩子。”
  “可他是孩子的爸爸。”
  “你做過血型測試?”
  “你真逗,弗拉德。”
  凱茨坐在莫伊拉的車里,莫伊拉邊開車邊滔滔不絕地說著,凱茨只偶爾插上几聲“嗯”,“對”。
  凱茨其實并沒有專心去听她在說些什么。莫伊拉的福特車离開了海岸,可凱茨的思緒已不知飛到何處。她在想瓦萊麗,理論上他仍是她的男朋友。他已經在美國待了兩天了,試著尋找各种工作,然后她想不知莫伊拉會給孩子起個什么名字,是莫伊拉·廷格爾,比利·迪本,還是蒂莫西·廷格爾·迪本?如果莫伊拉真的給孩子起了這個名字,那這孩子命中注定就完蛋了,絕對完蛋了!
  莫伊拉打斷了她的思緒,“那你怎么辦,凱茨?”
  “什么?”
  “如果瓦萊麗在那邊找到了工作?”
  “一個月寫一封信。”
  “你不跟著去那儿嗎?”
  “莫伊拉!你是在和警探凱茨·弗拉德講話,我是個警察,我才不會因為愛某個家伙就跟著他不辭辛苦地繞地球大半圈。”
  “可你确實如此。”
  “什么?”
  “你确實愛瓦萊麗。”
  “沒錯。”
  “但愛得不夠。”
  “別胡扯了,莫伊拉,什么是夠?瓦萊麗愛我夠深嗎?他為什么不為我留在這里?要是他愛得夠深,他為什么一次次失約,一次次讓我失望?他在乎我的話,就不要准備要孩子,就應該敢于戰胜恐懼。”
  “可他向你求婚,這說明他的愛是夠深的。”
  “我不這么認為,你怎么會覺得那就意味著愛?”
  “你一定是個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凱茨。”
  “可我是一個好警察,忠于職守。”
  “一回事。”莫伊拉說道。
  凱茨想到薇娥厄卡·戈達德,她也曾忠于職守,歷盡危險,可最終結局又如何呢?只是在蘇瑞一間由函授大學開辦的小醫院里得一容身之地。現在她不是依舊被迫地做各种切片試驗,接受各种治療,直到藥物發揮作用。
  她又回過頭來想到諾曼·布萊克賽,親愛的諾曼·布萊克賽。她愛過他嗎?他又愛過她嗎?“下一個出口,莫伊拉。”
  或者那只是一种肉体上的吸引?“這儿嗎?”
  “是的。”
  不,布萊克賽在乎她的,甚至于當他被壓在柜子下面時,他也是在乎她的。也許這是他妻子從未快樂過的原因。有點妒嫉。這就是警察的婚姻嗎?什么鬼東西!
  凱茨最近三次去蓋特威克机場都是為了瓦萊麗——兩次送他走,一次接他回來。這一次她自己要走了,不過不是永遠地离開,只是去某個地方。
   
4


  她對蘭薩洛特的桑塔俱樂部了如指掌。長跑運動員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在布賴頓的每個冬天,她都對自己說要去那里住兩個星期。托頓長跑俱樂部去過那儿,沃辛的那些長跑運動員也去過那儿,還有游泳運動員們和自行車選手,事實上,大概除了凱茨,沒有哪個英國運動員沒去過那儿,但是她打算要去的,每年她都打算要去的……。
  林福·克里斯蒂的技術在那儿得到突飛猛進,此外還有柯林·杰克遜,麥克·希爾以及斯蒂夫·巴克利也都曾在那里訓練。卡爾·劉易斯在那儿進行過長跑訓練,拳擊手們練習拳擊,黑爾斯·德拉瑟有時在那的跳遠成績能達到20多英尺,可是凱茨從來沒有被這個俱樂部接受過——她的長跑成績還沒好到可以免費加入的程度。而她也只是個無名小卒,并不會給俱樂部增光添彩。
  不過,在給他們的信中她還是吹噓了一番。是的,在信中,她說,她曾代表英格蘭參加比賽(17歲時她真的參加過),而且在當地也曾名噪一時(她隨信寄去了從星期日太陽報上剪下的照片的复印件)。她需要在那里住5個星期,不知他們是否會在价格上有所优惠,此外,她在信中說到時候她還會告知報界自己的行蹤。
  凱茨在信中的語气是精明而圓滑的,而克里斯蒂安·格倫的回信同樣也是既生硬又冷淡。不過條件還可以,出兩個星期的錢可以讓她住5個星期。不過不是豪華公寓,希望她不會介意。而且他們都期盼著見到“拯救了布賴頓的姑娘”。另外,他告訴她,“我的姓是格林。”
  凱茨從警察療養基金會領到了一筆錢,算不上多大一筆,另外她還剩點儿保險金,這樣算來,她手頭還是挺寬裕的,甚至于想再加點錢住個豪華公寓了。后來想想還是算了。听說去那儿的遠動員在強化訓練的最后階段,都已精疲力盡,根本不在乎睡在哪儿。泳池、酒吧、綠吧,或者是迪斯科舞廳,哪儿都可以。如果她听說的情況都是真實的的話,第一天你會對那里的生活設備之簡陋感到震惊,第二天就會覺得馬馬虎虎,到第三天以后你就會慢慢地就認為那儿的條件棒极了。再說還給了她6折的优惠……
  “凱茨·弗拉德,你也和我們一樣去蘭薩洛特嗎?”
  她抬頭看見一個留著長長的紅頭發的男人,穿著萊克拉緊身褲,一看腿上肌肉就知道是短跑運動員。
  “世界真太小了!”那男的說道,“你好嗎?准備去哪?”
  “你是他·瓊斯,對嗎?你參加過托頓10公里賽。”
  “這是我妻子黛比,她准備去桑塔參加增氧健身周活動。”
  那女人黑頭發,瘦瘦的,肩膀卻很寬。凱茨沖她點點頭,轉過來問倫:“那你也去?”
  “喔,是的,我也去,你攔不住我,而且我還可以在那里訓練一下短跑——這倒并不是因為我現在的速度有那么快了。”凱茨看見他的腰里已有一圈贅肉。“我覺得种類太多了,馬拉松,足球,短跑,我因為受傷已有6個月沒去那儿了。是膝蓋上的傷。”
  “快給我說說是怎么回事。”凱茨說,
  “你也受傷了?”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瓊斯坐下來,咧嘴已笑,“桑塔的理療醫生醫術高明极了,一個是德國姑娘,另一個是丹麥的,都不錯。”
  他妻子朝凱茨禮貌地笑了笑,好像請凱茨原諒她那愚蠢的丈夫說的傻話。凱茨也笑了一下,示意她坐在空椅上。于是她坐下來,兩個孩子就睡在她身邊的雙人嬰儿車里。其實凱茨并不是很關心這一家子。她好像記得倫·瓊斯是個久經沙場的短跑健將,參加過托頓10公里賽,那是個組織有序的比賽,要是她參加情況就糟了。离他們40碼遠的地方有3個大腹便便的家伙,身上裹著曼徹斯特聯隊的隊服。他們直接用瓶子喝著飲料,其中兩個還在抽煙。
  “我在那呆5個星期,冬季訓練。”凱茨隨口說道。
  “5個星期!”黛比脫口而出,可馬上對自己的失態感到尷尬。“但愿我也能!”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
  凱茨設精打采地說:“我知道訓練開始時要吃點苦頭。”
  黛比朝兩個孩子點點頭,一個孩子在車里動來動去,凱茨聞到一股腐臭的味道。
  “如果你想吃苦頭,”她一邊盯著凱茨,一邊把尿布解下來。“那就試試生孩子。”
  凱茨禁不住皺皺鼻子,“我想不會就是這樣吧?”
  “恐怕就是如此。”她重重地說道,她轉向丈夫,“該誰了?”
  “我想該你了。”
  “我不用問就知道了。”她說。
  瓊斯笑著說,“因為你太聰明了,親愛的。”
  黛比抱著那男孩站起來,說要去一趟洗手間。可倫正興頭十足地与凱茨聊天,“看著布萊迪,听見沒有?”她提高了嗓門。
  黛比·瓊斯离開約有六七分鐘。倫·瓊斯先是抓緊時間連珠炮似地問了一大串有關長跑的問題,然后凱茨打發他去給大家買咖啡。把他打發走還算是件容易的事,因為更倒霉的是凱茨要在他去買咖啡,而黛比還沒回來的這段時間里替他們抱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關照一下近在手邊的嬰儿車也算責任的話,那么凱茨還是有責任心的。
  倫還沒回來,凱茨就“解放”了。她遠遠就看到黛比大步流星地在休息廳滿地的箱子間繞來繞去,正朝她走來。她裝出很意外的樣子,努力朝黛比笑了笑。感謝上帝,凱茨只和布萊迪單獨相處了3分鐘!要是她醒了會怎么樣?
  “倫·瓊斯很消沉?”
  “自從那次事故……去年……他兄弟。”
  “我不太明白你……”凱茨說道。
  “柯林·瓊斯……”
  凱茨心里“咯登”一下,“柯林·瓊斯是倫的兄弟?”
  黛比點點頭,“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當時我怀著布萊迪,已經5個月了。我們像以往一樣去桑塔俱樂部。柯林住在倫敦,可是我們讓他一起去湊個數。”
  凱茨有點回憶起來了。
  “他是個長跑運動員,可卻瘦得皮包骨頭,一點也不像倫。他沒參加任何一個俱樂部,可他的速度相當快。我記得他當時小腿受了傷,所以有一度不想和我們一起去。但倫設法說服了他。他說柯林在那里休假,可以經常游泳,還能對他的腿做些理療。
  英國旅游者溺死于蘭薩洛特。
  “他果然非常喜歡,的确如此,每天都要去游泳,治療,我們常常開玩笑,說他一定是愛上艾娜了。”
  “艾娜是誰?”
  “理療師。”
  倫敦居民柯林·瓊斯今天在蘭薩洛特的法瑪拉村海岸邊游泳時不幸溺水而死,這一地區的洋流變化莫測,瓊斯先生為游泳健將,卻難逃劫數。當地旅游局再次強調在指定的地方游泳是非常安全的。瓊斯先生尚未結婚。
  “他的傷勢也逐漸好轉了,理療真的有效果了。后來有一天,他去海里游泳。就是那一次出的事。在桑塔体育中心有一個50米長的游泳池。柯林一定是想獨自去。他們都認為是海浪把他卷走了。每年在蘭薩洛特都會發生這种事,總有些家伙覺得自己了不起。”
  “我很難過。”
  “喔,沒關系,我想對有些人來說,這是命中注定的。”
  “這對倫打擊很大?”
  “非常沉重,簡直無法承受。那是我們假期結束的前一天,他們還沒找到柯林的尸体,可我們就不得不回英格蘭了。最糟糕的是柯林,离開時沒告訴任何人。直到下午,大家才意識到,可已經太遲了。”
  “后來找到尸体了嗎?”
  “几個月以后找到的。海里有各种洋流和海底洞穴,有時尸体能漂上來,有時就找不到了。”
  “樣子一定很慘吧?”
  “是的。”黛比說,然后她低下頭,“倫回來了。”
   
5


  飛往阿里希夫的旅途還算順利,只是前面有孩子的哭叫,后面又有几個煙鬼,凱茨只好躲得遠遠的,坐在三人座中間的那一個位子,就在發動机的后面,沒窗戶,而且去洗手間也很不方便。
  “你是踢足球的嗎?”她旁邊的男人問她。
  “我是個循道宗教徒。”凱茨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她鄰座的老太太立即笑了,“太好了,孩子!你是什么時候找到耶穌的?”
  空中之王飛机准備工作按時就緒——這真是個惊喜——要不是一個家伙在免稅商店多耽誤了20分鐘,飛机肯定會准時起飛的,不過凱茨覺得沒什么,晚10分鐘她還能忍受。她可以和來自巴希爾頓的房地產實習經紀人賈森聊天,她甚至也能和旁邊的一個小姐搭腔,欣賞一下她那些貓的照片。可是后來當她發現飛机上放映的影片是《鋼琴課》時,她就忍不住想喊了,幸虧喝了三杯雙份貝爾斯,她才覺得這電影事實上還不賴。她沒有戴耳机,只是盯著屏幕看畫面。就連賈森不停地偷偷放屁,凱茨甚至也覺得無所謂了。
  賈森倒是連一絲尷尬都沒有。他看到凱茨身体稍稍离開那些貓的照片和那本老太太正在讀的《新約全書》,而朝他這邊靠了靠,這說明他有希望了,他暗想,我就是伊麗莎白女王的埃塞克斯。
  “那么,到了蘭薩洛特之后,你住哪儿?”
  “你住哪儿?”凱茨輕輕地問。
  “普拉亞布蘭卡,我和朋友有一套公寓。”
  感謝上帝。
  “我住在島的另一邊,有几英里遠。”
  “另一邊,那儿連屁都沒有!”
  “就是我去的原因,賈森……——
  “無聊极了,到處是火山這些鬼東西。”
  “還有桑塔俱樂部。”
  “那是什么地方?”
  “是個体育訓練中心。”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去健身。”凱茨說,接著她又補充道,“減肥。”
  “在普拉亞布蘭卡也有增氧健身運動和減肥。”
  “可我想遠离城市生活的煩惱,靜靜心。遠离像你這樣的……”
  賈森揚揚眉,“喔,明白了,失戀了,對嗎?”
  “也不完全是。”凱茨說。
  “那是因為什么?”
  “我在接受訓練。”
  “訓練什么?”
  喔!上帝,快賜給我靈感!
  “很難解釋……”
  “什么東西很難解釋?”
  她低聲說:“我的訓練……”
  他向后靠了一下,顯得有些困惑,他喝了一口飲料,抓了几顆花生放進嘴里嚼了嚼,接著又喝了一口紅葡萄酒,“什么樣的——什么樣的訓練?”他悄聲說。
  凱茨靠得更近些,努力做出神秘的樣子,好像他們在策划什么陰謀,“是為了參加同性戀奧運會。我是個花樣游泳運動員,正練習一套動作,是非常机密的。”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我和艾爾瑪在那里碰頭,她是鉛球運動員。”
  “鉛球運動員?”
  “不過她現在練空手道。”
  賈森哽了一下,“空手道?她在哪儿學的?”
  凱茨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說著3個月什么的。
  “監獄!”
  “就是這次打架……這家伙,縫了几針……”
  “為什么打?”賈森問。
  凱茨裝出擔心的樣子,“打架?喔,沒什么。”
  “應該有什么原因。”
  “真的沒什么。”
  “一定有原因。”
  凱茨歎了口气,偷偷瞥了賈森一眼,然后,她點點頭承認了。
  “嫉妒。艾爾瑪有些妒嫉。”
  “喔。”賈森回答道。
  “不過現在她已經沒事了。你可以來玩,你覺得呢?租個車,把你的朋友們也帶上。我們可以一起出去跑步或干點別的什么。”
  “別的什么?”賈森說著,然后他折起桌子站了起來,他突然覺得小便很急。
  凱茨已經听說了那個島嶼的一些情況,人們都說它是一塊不毛之地。有著高聳的白色公寓房,肮髒的道路塵土飛揚,沙灘上舖滿黑色的沙子,還有英國小酒館,薯條店以及房地產經紀人。
  終于,凱茨從包机上精疲力盡地下來了,然后排隊拿行李,盡管箱子已經被划得不像樣了,但惡夢可算結束了。賈森剛從洗手間出來,一副倍覺輕松的樣子,凱茨微笑著向他道別。穿過護照檢查處時,順便与其他人也打了個招呼。就在下客區的門口,擠著一群涂著睫毛膏的、金發碧眼的女人。她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茄克衫,和其他的各樣衣服,向乘客們晃動著手里的牌子。凱茨不由地皺起眉頭,但馬上裝作是行李太重了。這時,她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斯堪的那維亞婦女舉著個牌子正沖著她微笑。她穿著綠白相間的衣服,顯得不男不女,凱茨正准備上前打招呼,卻見她是在向瓊斯一家人晃動牌子。
  “是去桑塔嗎?桑塔体育中心。是不是有5個人?”
  倫·瓊斯說:“瓊斯家4人。”
  “還有凱茨·弗拉德,你看見我了嗎?你就是那個曾經……”
  凱茨立即打斷她的話,“是我,有公共汽車或別的什么嗎?”
  “有輛公共汽車正等著,我叫希爾加,你們的綠之隊向導。”
  凱茨跟在倫·瓊斯后面邊走邊琢磨。“希爾加?不可能!她是個綠之隊成員?瓊斯,你可從沒對我說過他們這么愛笑。”
  外面的溫度足有80度,一絲風也沒有,塵土漫天,長途汽車轟隆作響,空气中迷漫了柴油的味道。旅途有多長?30分鐘?凱茨似乎已經看到安·羅賓遜用審視的目光邊讀著她的信邊點頭:“然而小冊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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