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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49

  “你是一個人來的嗎?”哈希特探出身來向凱茨身后望了望說。凱茨設法向屋內打量,但他几乎擋住了她的視線。
  “我是和湯姆探長一起來的,他正在車內。”
  “哪一輛車?”
  “如果你再走出几步就可以看見了。”凱茨說,“他就在那邊。”她用手指了指,“看見車燈了嗎?听到音樂了嗎?”
  麥金尼斯正在放喬治·格什溫的音樂,至少凱茨認為是格什溫的作品。几個月前,她還對音樂一竅不通,但是湯姆堅持讓她慢慢學,格什溫是他們一起喝威士忌時提到的作曲家之一。
  “是‘美國人在巴黎’。”哈希特說。
  “是嗎?”凱茨又想起了“藍色狂想曲”,說她更喜歡那一首。她裝出一副很在行的樣子,因為三個月的音樂熏陶已使她成為這方面的鑒賞專家。
  “我也這樣認為。”哈希特把門拉開說,“你喜歡他的‘F調鋼琴協奏曲’嗎?”
  噢,渾蛋!是那首非常感傷的曲子嗎?無論如何她得試試。“我發現整個樂曲的基調有點儿低沉,是不是?”
  “嗯,對你來說那是格什溫作品的風格。”哈希特說,他點頭把凱茨讓進了屋。
  凱茨走過哈希特身邊時感到有點儿不安。門口地方很窄,哈希特盡量避免碰到她,而事實上,如果哈希特表現得不那么敏感,而是很自然地碰到了她,她也許會覺得好受些。凱茨已習慣于面對那些平時表現得很敏感的男性,所以她可以在不知不覺中處理好此類事情,而這一次哈希特的彬彬有禮扰亂了她的芳心,這是違反常情的。
  凱茨剛一走進室內船艙——也就是哈希特的家,便感受到了它的溫馨。不僅僅是室內溫度和熱气騰騰的食物所散發出來的濃郁香味,四周那細長的圍牆,厚重的窗帘、磨光了的木質地板,都給人一种田園般質朴的親切感。室內裝潢緋紅色和暗灰色相間,就像一個茧狀保護層或是子宮孕育地,住在這里讓人有一种安全感,尤其當外面下雨時,這种感覺便更加強烈,它使凱茨想起了醫院里的紅毯子、和藹可親的護士和嗆人的OXO飲料。
  “我還得弄弄我的飯。”哈希特邊說邊沖她擺手,示意她坐下,“我給你倒杯酒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一塊牛排怎么樣?”凱茨建議道。
  “我可以弄一杯紅酒。”
  凱茨心里想拒絕,可嘴上卻說:“請來一杯吧。”哈希特遞給她兩杯泛著微光的酒和一個深色的酒瓶,上面的商標直對著她。
  “啊,太棒了!周一晚上來點儿不同的!”
  “我正等個客人來。”哈希特說。
  “她遲到了嗎?”凱茨邊想邊說出聲來。哈希特沒吱聲,轉身走向小電爐和鐵制的小煮鍋。凱茨飽受饑餓之苦,她說:“飯聞起來香极了!”
  “你要是不停車進來坐坐那就太遺憾了,是不是?”哈希特沖著鐵鍋說道,然后又抬起頭問凱茨:“你能舍得把杯中的酒放在菜里一點儿嗎?”凱茨當然舍得了,但那似乎又有點儿太浪費了。“你肯定我舍不得嗎?”
  “我只有這么多了。”哈希特說,“可是菜里還得加點儿酒。”
  這杯酒凱茨還沒來得及聞聞或品嘗一下。她悄悄地歎口气,不得不站起身來,走到廚房的壁龕處,從哈希特身旁擠了過去,開始往鍋里倒酒。她低頭看著發出絲絲響聲的油鍋,里面有洋蔥、蘑菇和黃油……蒂姆·哈希特在火苗上翻動著油鍋,一小團藍色的火焰噴出又轉瞬即逝,凱茨几乎淹沒在這做飯的香气和悶人的熱浪中。近處有一排面包條。“我可以吃嗎?”凱茨邊問邊拿了兩條,隨即嘎吱嘎吱地咬掉一條,然后走回休息室喝酒。
  “我要是知道……”蒂姆說。
  “別擔心。”凱茨坐在休息室里說道。
  凱茨知道這是個坏習慣,但她經常認為她可以通過人們的家具和書柜來判斷一個人。她隱隱約約記得曾經在哪儿听說過美國人買書常常看封面的顏色是否均勻,書本的尺碼大小是否合适。她不知道那些供應商賣書是否靠的是一种情緒感染或者是以一种意像示人。“先生是要買‘受過教育的折衷主義者’,還是愿意買那种‘被公認的學者’書?”“我們的‘朦朧詩’系列書量頗丰,也許一些女士們還需要占据一半書柜那么多的女性主義書籍……”
  蒂姆·哈希特的船体造型決定了他們家具的形狀。兩個狹窄的書架剛好塞進角落里,向上直頂船艙,一個數碼長的平裝本詩集半隱半現地放在其中的一個書架上。酒的味道不錯,凱茨邊喝酒邊看書柜里擺放的一些心理學學者寫的書,有米爾格萊姆、馬蒂、斯金納、弗洛伊德,以及一本市瑞安·金南寫的一本精裝版《邪惡的搖籃》,另外還有許多關于朝鮮的書籍。
  華麗的天鵝絨把船屋全方位地籠罩起來,更增添了它的嚴實感和固有的舒适感,整体效果和克萊爾·布倫那醫務診所似的白色住房迥然不同,它遠非一般設計者所能達到的。凱茨盡量把克萊爾和蒂姆兩個人聯系在一起,但這并不容易。
   
50

  這時,廚房里突然火光閃亮并發出絲絲響聲。凱茨抬起頭,看見蒂姆·哈希特正沖她咧開嘴笑起來,身后的食物冒著熱气。
  “那么。”蒂姆的臉上露出了一种友好親切的笑容,“克萊爾都對你講了什么?”
  “她給了我們你的名字。”凱茨重复說道,“她說你可以把本周末發生的事情講清楚。”
  “你想知道什么?”
  “嗯,首先,哈希特先生,你能澄清一下你和克萊爾的關系嗎?”
  “什么關系?”
  “你和庫克·布倫夫人有著一种親密關系嗎?”
  “克萊爾都說了什么?”
  “我問的又不是克萊爾。”
  蒂姆突然低下頭,從烘烤箱中拽出什么東西來,然后抬起頭,說道:“不錯,我們是很親密。”
  “你現在還和克萊爾·庫克·布倫私通嗎?”
  “我說過我們一直很親密。”
  哈希特正看著自己做的飯。凱茨站起身來,一是為了看看他在干什么,二是為了重新調整一下二人的高度。“這种事情還在繼續嗎,哈希姆先生?”
  “我不知道。”他說。
  蒂姆在一個八邊形的盤子上叉著薄片肉,吃的像是沾著腌泡汁的小牛肉。他用匙舀起由蘑菇碎塊調制成的汁澆在肉片上,然后把碟子放在托盤上,轉身走向凱茨。碟子旁邊緊挨著一小碗新鮮的沙拉。蒂姆走了過來,凱茨請他再為她把周末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描述一遍。蒂姆說,他很愿意,但得等他吃完飯。
  湯姆給凱茨留的10分鐘已經到了,她本想出去告訴探長一聲,但又不想冒著寒冷的晚風出去。這樣等下去,湯姆可能會使自己變得緊張起來,但實際上他沒有。凱茨決定冒險試一試。如果湯姆前來敲門,凱茨可以直接向他報告,然后再對這位討厭的家伙態度親切一點儿。蒂姆·哈希特好像在專心致志地吃他的肉。凱茨拉出她的兩用無線電話呼叫總局,當然她這么做只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是專做給蒂姆看的。電話接通后,凱茨證實她是弗拉德警探,一點儿沒錯。她仍在船屋這儿,和她在一起的還有湯姆探長。哈希特听著她的話,但他竟然不動聲色地吃他的飯。凱茨注意到他的沙拉動都沒動,肉只剩了一口,其余的都已吃光。
  蒂姆用餐巾輕輕擦了擦嘴唇說:“我為本郡議會工作,就是在路易斯辛辦事處,克萊爾也在那儿的法律部門工作,我在公路部工作。克萊爾和我認識已經有5年了,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朋友。我已經跟你講過我們一直關系密切,但我否認我們之間正在或已經發生了性關系。”
  “告訴我本周末發生的事情。”凱茨說。
  “克萊爾一定跟你講了她經常在這個島上練習跑步。她從南威克運動中心慢跑到這里,然后再繞著環形公路。她是抄近路從停車場穿過來的。有時,她看見我屋里的燈亮著,就會停下來,進來休息一會儿。我們可以喝杯咖啡,然后她再慢跑,回到運動中心去,偶爾我會讓她搭我的車回去。”
  “那么這個周末呢?”
  “我正要說到這儿。她丈夫狗屁不是。我們兩個碰巧曾在同一個足球隊踢球,魚狗足球俱樂部,但是時間一長我就受不了了。那天下午克萊爾和他大吵了一頓,她出現在這里時,顯得非常不安。我給她倒了杯茶,可她后來又要喝烈一點儿的酒。最后,我們一起醉得不省人事。那是新年前夜,我獨自一個人,她也是,我們彼此互相照顧。”
  “你們那天一起過夜了嗎?”
  “是的,都赶在一塊儿了。但不是以你想像的那种方式。我們同床而眠,但沒發生過性關系。我們兩個人都對性生活不感興趣,況且當時都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又發生了什么事?”
  “11點鐘左右我起了床,出去散散步。我給克萊爾的丈夫打了電話,告訴他說克萊爾在我這里。他知道我住哪儿。大約6個月前,克萊爾在島上跑步時扭了腳脖子,我幫她弄好了。當時她正一瘸一拐地經過這儿,我把她帶進來,讓她坐下,并給她的丈夫打了電話。他來了,把她接了回去。”
  “我告訴他克萊爾和我在一起,他說他并不介意。他說他要离開一陣子出去走走。他每年都如此。我告訴他我想克萊爾只是一時生气,做了一些瘋狂的舉動。他在電話里胡扯了一通,用盡髒話大罵克萊爾。我只好等著他罵個夠,然后我問他是否想讓我給克萊爾捎個話,他說告訴她一切都未改變,他們已經兩清了。”
  “那么,周六和周日兩天呢?”
  “周五我們又喝多了,我們從周四晚上一直沒有真正地清醒過來,周六的情形也差不多。我把我的一些衣服借給克萊爾穿,我們又出去了几個小時,但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呆在家里,吃飯、喝酒、到處閒逛。”
  “周日,我和她沿著小河一起跑步時,她跌倒了——不是掉進河里,潮已退去——而是掉在了那片泥地里。她弄得一團糟,頭發、臉、衣服,全都沾著泥。原本是很嚴重的事,但她看上去如此滑稽,我情不自禁大笑起來,足有5分鐘,我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然后你去了她家?”
  “是的。”
  “蒂姆,你真的很愛克萊爾,是不是?”
  “你說什么?”
  “我說你實際上很愛克萊爾。”
  哈希特從碗里夾起一根生花椰菜問道:“你在說什么?”
  “你与克萊爾,蒂姆,我談的是你和克萊爾兩個人的事。”
  “我們只是朋友,我已和你說過了。”
  “那么你為什么為她撒謊?”
  “我沒在說謊。”哈希特大口咬著蔬菜說,“我已把發生過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你。”
  “我知道。”凱茨假裝友好地說,她停了停,然后又歎了口气,“可是你所謂‘千真万确’的話和克萊爾所說的有點儿出入。”
  “嗯,那么說有人弄錯了。”哈希特說,“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我很清楚我在說什么。”他夾起一個胡蘿卜條,像是把一件戰利品舉在她面前,“我知道我在說什么。”他嘎吱嘎吱地咬著,眼睛直盯著凱茨說,“千真万确,警探。”
  凱茨被這次談話弄得精疲力盡。“既然是這樣,我就走了,但我敢肯定我們還會再談的。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你?”
  “我工作時間從早上八點半到下午五點半。大多數晚上都在家里,周三晚上我在摩爾格蘭足球俱樂部訓練。”
  凱茨伸出了手說:“我希望這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蒂姆說,“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51

  當凱茨回到車上時,湯姆正坐在向后傾斜的駕駛座上打瞌睡。他雙手交叉放在腦后,格什溫的曲子仍在播放著。凱茨打開了車門,他放下雙手解釋道:“弗拉德,我眼睛是閉著的,我并沒睡著。”
  凱茨卡嗒一聲系上了安全帶,“啊,是F大調鋼琴協奏曲!”
  “我真高興,這次我沒有屏息。”麥金尼斯說。
  車內溫暖多了。麥金尼斯開動車子,繞著環形公路一直向左拐彎,車子漸漸地消失在夜幕之中。當他把車開到船屋頂上稀稀落落晃動著的燈照不到的地方時,湯姆問情況進展得如何,凱茨說:“真狡猾。”
  “什么意思?”湯姆問道。
  “哈希特敘述的故事和我們從克萊爾和她丈夫那儿听到的差异不太大,但還是有不同之處。湯姆,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們是否都在講真話,他們會不會提前已經設計好了?”
  “那要真是如此呢?”
  “探長,那我們就應該再套套他們三個人的話。”
  “凱茨,為什么?你到底想了解些什么?”
  “他們在對我們說謊,湯姆,我只是想知道其中的真相。為什么丈夫、妻子和妻子的男友會這樣勾結在一起?一點儿也講不通。”
  湯姆開車差不多上路了。“可能講得通,也可能講不通,凱茨,但是堅持一下,這實在不能算是一次重要的審問。克萊爾·布倫出走了几天,然后又回來了。我們為此事感到很惱火,感到不大對勁儿,所以我們一直在找他們談話,我們對一切事情仍持怀疑態度。在我看來,他們沒做什么越軌的事。”
  “甚至浪費警察辦案時間也沒錯嗎?”當他們又開上公路時,凱茨問道。
  “這件事我拿不准!”麥金尼斯說,“既然已過了吃晚餐的時候,我們就免了吧。我們不知道正在發生什么事,也不清楚什么事將會發生,但你不能只是因為他們看起來似乎有點儿滑稽可笑而調查別人。”
  “哎,湯姆,事情還是有點儿古怪。克萊爾說她掉進了阿道河,對吧?渾身沾滿了泥,蒂姆·哈希特說周六他借給了她几件衣服。如果說她全身是泥回的家,她穿的是蒂姆的衣服還是她自己的?若是蒂姆的,那她自己的衣服是怎樣處理的?她是把它隨身攜帶的,還是留在了哈希特的家里?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問過哈希特沒有?”
  “我還沒想過要問他。”
  “我們也沒問過克萊爾·布倫衣服的事。”
  “是的,我們沒問!”凱茨突然噓了一聲,“我們沒打听過那件她總是留在運動中心的衣服。慢跑過后,她砰砰地脫掉她要換的衣服,那些衣服要是不在那儿的話,她是什么時候取回的呢?”
  他們開車駛向霍夫。麥金尼斯決定放棄這樁棘手的案子。“凱茨,本案毫無結果,它會讓你很撓頭,肯定會使你心煩,可是你也不必再在這件事儿上浪費任何時間了,諸如某個家伙為什么決定和他妻子的情人談談這類事情,我們已經失去了興趣,我想在我們開車赶回之前,最好把這件事丟在腦后。”
  他們驅車轉入因科曼街,漫長的一天終于結束了。說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凱茨總感到有點儿不舒服。二人要各回各的住地,她馬上要回到她那空無一人的公寓里,湯姆探長要回自己的家。這時凱茨才意識到她肚子里有多餓。“想不想到我那里隨便吃點儿什么?”凱茨問道。
  “那得講個條件。”湯姆說。
  “什么條件?”
  “今晚我要忘掉庫克·布倫一家的事。”
  凱茨情緒低落下來,“好的,頭儿,只是我還有一個問題,問完我就閉嘴不再提了。克萊爾·布倫在和丹尼爾·庫克分居,他們分室而居,不在一起生活。克萊爾·布倫大約一周一次把她們臥室刷成白色,她討厭她的生活。我打賭她要是愛她的丈夫,我就不當警察。她有一個情人,那么為什么她還和丹尼爾·庫克呆在一起呢?我不明白她為什么不搬出去。”
  “這能算是一個問題嗎?”湯姆問道。
  “不能,但無論如何,請幫我分析一下。”
  湯姆探長哼了哼,身子往前傾探,靠近正在行駛的車輪,他沒看凱茨,而是注視著前面沿街正向他們緩步走來的一對夫婦。“你是說女人內心總有一种巨大的動力在促使她离開她的丈夫。如果她留下來繼續和自己的丈夫生活下去的話,那么她一定有一种相反的情感,另一种動力,強烈得足以壓倒离開她丈夫的動力。這种力量效果巨大。”
  “湯姆,那是一种什么樣的情感呢?是恐懼嗎?”
  “可能是怜憫吧。”湯姆說,“或者是貪婪。”他聳聳肩,“或許是羞恥。”
  “我不明白。”凱茨喃喃地說道,“克萊爾并不同情丹尼爾·庫克。這些日子里,我沒發現她有什么覺得羞恥的地方,沒看到她害怕什么或是渴望得到什么。我真為她的控制力而震惊。”
  探長打開車門,頓時一股寒气向車內襲來。“凱茨,你的意思是你不明白為什么女人會貪心嗎?”
  “你說對了,探長先生!”凱茨大聲說著鑽出了汽車,然后砰地一聲關上了車門,麥金尼斯鎖好了車門。還有許多事情是眼前這位年輕的警探所不知道的,包括“女人為什么會貪心”之類的問題。他們穿過公路,向街口走去。“我不了解的事情是很多,但我肯定知道一個人什么時候要喝醉酒!”凱茨心里的這最后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52

  湯姆沒呆多久,這期間他把一罐金槍魚和凱茨匆忙做成的奶油醬攪拌在一起狼吞虎咽下去,另外還喝了一杯勤地酒,外加他特別喜歡喝的蘇格蘭酒。喝完之后,他變得有點儿憤世嫉俗,凱茨預感到他回家之后肯定還會豪飲一些威士忌。盤子里的菜一掃而光,只剩下了淺黃褐色的油漬斑斑,到處杯盤狼藉。凱茨想起了湯姆那昏暗的公寓,竟一時沖動,想要伸手撫摸一下他那指關節細窄的雙手。
  “弗拉德,多保重。”當凱茨關上門時湯姆說道。
  瓦萊麗的電話響了12下,沒人接;莫伊拉的電話至少響了10下之后,傳來了她气喘吁吁的聲音:“有什么事?”
  “是我,凱茨。”
  “噢。”莫伊拉大感失望地說。
  “啊,謝謝你,莫伊拉!”
  “我們在……”電話那頭停了一下,然后莫伊拉接著說道,“比利向我求婚了。”
  “真為你高興。”凱茨說,“我的祝福恰是時候吧?”
  “他是昨晚向我求的婚,比利問我是否愿意嫁給他,我說是的。我們決定明年初結婚。”
  “明年?可是——”
  “當然除非有意外的事情發生才會改變一切。”
  “諸如怀孕之類的事。”凱茨說。
  “嗯,很有這個可能,凱茨。即使采取了一些措施,意外仍有可能發生,不是嗎?”
  “那么說一切都很順利,對嗎?”
  “對极了!”莫伊拉說。
  “你的案子辦得怎樣了?”
  “你是說沃爾特斯?”
  “你還有其他人要查嗎?”
  “對不起,凱茨。我們沒調查出太多情況,但是事情已經有點儿眉目了。我們已經找到了与她交往的大部分人,他們一致認為她沒有男友,她最好的朋友是一個名叫沙倫·克拉克的女孩儿;她認為皮克西沒干那件事,她仍是個處女。”
  凱茨不敢肯定自己听沒听錯,又問了一遍,“你是說皮克西嗎?”
  “是的,她的真名叫佩圖拉,但是人們管她叫皮克西。”
  “為什么叫她皮克西?”
  “我還得好好想想叫她皮克西的原因。”莫伊拉突然怒气沖沖地頂撞了一句,電話那頭接著停了片刻,稍后莫伊拉又開腔了,“凱茨你看,時候已經不早了……”
  “噢,沒錯。”凱茨聲音里充滿了歉意,“你還是回去睡覺吧。”
  “警察局見,弗拉德警探。”
  電話猛地被挂斷了,電話這端響起了嗡嗡聲。凱茨又試著給瓦萊麗打了一次電話,電話響了30下,最后她不得不放下電話。她喝掉剩下的一杯紅酒,坐了下來,瞪著一雙大眼傻傻地盯著電視里的“十點新聞”節目。
   
53

  伴隨著電子鬧表的鬧聲,凱茨周二的一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拉開了帷幕。若是任憑鬧表再繼續狂響10分鐘的話,就到早晨5點鐘了。凱茨獨自醒來,想著昨晚當瓦萊麗最后給她打電話來“只是想問候一聲”時,她請他過來一趟,但他并未做此努力,他說:“親愛的,我已無法走出去了,我剛剛享受了一頓大餐,痛飲了一整瓶酒,我無法開車。”他們只好在電話里說了兩分鐘的悄悄話,然后彼此互道了聲晚安。
  凱茨決定去肖哈姆進行一次勻速長跑,既是為了辦案,又可以鍛煉身体。來回大約有11英里,全程都是平道,還有3英里是圍繞小島做環形跑步,所以她總共要跑14英里,這對于一個工作日的早晨來說運動量過大了,甚至對于長跑選手的勁敵克萊爾·布倫來說也是夠繁重的訓練任務了。凱茨需要開車開出几英里把路程縮短到8英里,這樣就比較輕松了。
  外面天气极糟,但這是布賴頓一月里的天气。此時正是早晨5點10分,這樣的鬼天气是無法憑著個人的意志而改變的,凱茨從房里出來,渾身冷得發抖。她沿著大街朝海邊停車的方向走去,遠處閃爍的霓虹燈給眼前的一切罩上了一層霧靄,偶爾傳來的嗡嗡聲使凱茨產生陣陣耳鳴。在海濱大道的那一邊,點點月光照射在海面上,只有移動著的暗影呈現出波濤的輪廓。凱茨感到自己的呼吸在發生變化,當它從体內游离出來時,她感到了呼吸的沉重与痛苦。
  凱茨上了車,開始是往前開,然后又倒車進入了空無一人的主車道。輕輕打開的車燈像突然瞪大的雙眼,破坏了燈罩的線條。凱茨沿著鋸齒形的海灘地平線開著車,左邊有一排排海灘小屋,右邊有几盞路燈,旁邊擺放著几張躺椅。附近一度被廢棄了的假日公寓現在已被出租,那里既冷又不舒适。凱茨此時想到了某處公寓里住著的那些被逐出家門的單身母親,她們在半明半暗的角落里蜷縮成一團,聆听著落下的水滴聲和孩子們的哭鬧聲。
  凱茨曾經利用業余時間幫助過那些無家可歸的被人遺棄的人,曾伸出過援助之手,也曾故意裝作視而不見,但她更情愿開車駛回,遠离這些人群,去抓那些坏蛋來告慰她的心靈。這并不是因為她漠不關心,有時她感到自己像在用茶匙盡量舀于一條正慢慢充滿的湖泊。
  使凱茨感到更糟的是,她知道這些大樓都是賺錢机器;在某些地方,一些人正睡得舒适而又香甜,而另一些人還在忙于養家胡口。長時間以來,凱茨都試圖勸慰自己對此無能為力,她痛恨這种無助感。凱茨又往前行駛了半英里,盡量不去想那些煩心事,可是各种思緒仍舊固執地涌進她的腦海,擠壓著胸口。她在心里問自己:“那至關重要嗎?他們是在踩著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的身上离開歌劇院的嗎?”
  這原本該是輕松容易的跑步訓練現在已使凱茨身心疲憊。她糟糕的精神狀態使訓練變得跑跑停停。一英里過后,維多利亞女王雕像被拋在身后,她逐漸忘記了那些生活在最低層的不幸的人們。這時她又想了讓她心煩意亂的克萊爾·布倫,她對所發生的事感到困惑不解,到底該用什么邏輯來解釋克萊爾的行為呢?
  凱茨又想到了丹尼爾·庫克。車子開近阿道大橋時,她開始后悔不該幫助他,然后開始咒罵他,她暗下決心此案給自己帶來的折磨一定要由他們來償還。凱茨突然預感到克萊爾的失蹤案會以一個奇怪但又無罪的解釋而告終,但當她開到橋頭時,她的大腦又告訴她這一切絕不會如此簡單。
  此時离天亮還遠著呢。商店招牌和汽車維修站發出微弱的燈光,偶爾,近處的几盞街燈勉強地照到那邊已退潮的海面上和灰綠色的泥淖中。凱茨慢慢地從橋上跑了下來,遠處在深灰色背景映襯下隱隱呈現出不同色澤的船上住家的輪廓。在那條凱茨曾遇到那位身体單薄但有一雙神奇眼睛的美國人的船上,有一盞小燈在閃著耀眼的光芒。
  凱茨精力充沛地向前跑著,她可能使出85%的勁儿,大約用了6分鐘跑了15英里。當她向島上的環形公跑去時,一輛小車從她身旁經過,照亮了她的路,然后又把她拋向了黑暗之中。她把這座小島看作一個典型的陷阱,它逐漸隆起,一片空曠,但是對此處發生的一切又沉默無話也不予傾听;在這种地方,一次突然的甚至是持續不斷的襲擊,可能不會發出一點聲音,更糟糕的是即使有聲音也不會被人听見。凱茨腦中突然閃出一個念頭,這條路線可能會有危險。既有一路上不期而遇的正在行駛的汽車,又有夜間無所事事、到處閒逛的流浪漢,他們似乎有所等候,不是在等她,不是特意的,但卻是在等,像蛤蠣一樣一聲不吭,又像鰻魚一般狡猾無比,直到最后有什么東西逼近時,便突然消失,不見一絲蹤跡。
  凱茨又一次對庫克·布倫、哈希特這些人感到气惱。當他們在這場愚蠢的小游戲中被弄得暈頭轉向時,失蹤的皮克西·沃爾特斯還沒有找到。据了解,她最后就是呆在這附近,要么已經經過,要么就是在這附近失蹤的。凱茨認為皮克西·沃爾特斯已經死去。無論她跑得多么賣力,內心這些可怕的念頭總是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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