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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七月七日 星期二

  有人搖晃我的肩膀。
  “討厭!”
  我想喊叫,但不知喊出聲沒有。這會儿,我的靈魂正在乳白色的大海中上下起伏。
  “醒醒,悅子!”
  來人又搖了搖我。啊!是哥哥。我睜開眼睛,眼前出現了頭發篷亂的哥哥的臉。
  “快起來。看看這個。”
  我無意識地抓住哥哥塞給我的東西,接二連三地打了個呵欠。然后,我懵懵懂懂地眼光移向手中的東西。原來一本雜志,一本很便宜的推理雜志《指紋》的七月刊——那兩個星期以前,我一時心血來潮買的。剛看了個開頭,就扔在一邊了。
  “這是什么意思?哥哥。”
  “你翻到七十六頁看看。”
  我照哥哥說的,翻到七十六頁,一張圖跳入我的眼帘。這是一張在推理小說里常有的,附在書中的房屋平面圖。當房間的布局基本上裝進頭腦里時,我突然“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著不是箱崎醫院嗎?只不過左右換了個邊。”
  的确是這樣。我飛快地看了一遍還沒讀過的那篇小說。這是一篇獲得第二類征稿獎的作品。作者笠井明。作品題為《X光室的恐怖》。司空見慣的書名。這是一本短篇推理小說,寫的是在某私人診所的X光室里,一位妙齡女患者奇怪的死。故事情節簡單,是一篇看了開頭就知道結尾的一竿子到底的作品,一點儿也不吸引人。但作為第二類作品來說,還算說得過去。犯人是一個很有心術的女護士長。我看了書中的眼鏡護士長的描寫,很自然地就聯想到家永護士。真是太形象了!要說相似的話,這張房屋的圖,從廁所直至門口的位置都和箱崎醫院一模一樣,要說不同的話,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筆誤,左右顛倒著—所有的東西都翻了個個儿。四棵銀杏樹,畫到了東側,跨院也跑到了醫院的西邊。但是,銀杏樹旁邊的防空洞卻沒有畫。
  “有趣儿嗎?”
  哥哥愉快地微笑著。
  “從到這儿來的那天起,我就對這家的布局有了印象。剛才醒來時,隨手翻來看看,一看到這圖,我就覺得好象在哪儿見過。真是意想不到。吃過早飯去看看好嗎?打听一下《指紋》社,就可以找到的。”
  我們很快就找到了廣田文具店。乘國營電車,在巢鴨車站下車,步行五分鐘。這是一溜小平房,其中一個房間租給偵探小說家笠井明住。
  “如果他上班,現在去也見不著。要是他不在的話,我們出去轉轉再來。”
  真幸運,笠井在家里。只是說他現在正在工作,讓我們稍等二十分鐘。
  “只談五分鐘就可以了。我們看了《指紋》七月刊上先生的作品,很感興趣,所以想見見。如果可以的話,還想和先生交個朋友。”
  哥哥真會說話,一席話說得一點儿不損傷《X光室的恐怖》的作者的自尊心。几乎就在文具店的胖老板娘要領著我們進去的同一時刻,一個男人走了出來。丰滿紅潤的臉上,長著兩片厚厚的大嘴唇。一看就知道是燙過了的曲卷的黑發垂在前額。一副寬邊墨鏡几乎遮住了臉部的三分之一,所以,我拿不准他有多大年紀。乍一看,象二十五、六歲;再看一會儿,又顯得更年長些;過一會儿再看,又好象年輕了。
  “拜讀了您的大作……”
  哥哥揮了揮手中卷成筒狀的雜志,非常親熱地說。
  “說實在的,我們和某個案件發生了一點點關系,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見,所以特來拜訪。”
  我怀著极大的興趣,觀察著他的表情。因為我想,箱崎醫院的人命案,已經在昨天的晚報和今天早上的朝刊上做了大篇幅報道,所以,如果他非常了解箱崎醫院—不,說他非常了解那個建筑也許更為妥當一些—而有意識地把它利用到作品里去的話,那么他應該從現在哥哥說的話里有某种程度的察覺。可是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噢?那么請進吧。”
  我們被讓進了小店旁邊的六領席大的房間里。那實際上是一個雜亂無章的房間,一切都亂扔著。我們照著他所說的,把遍地皆是的書、手稿稍稍歸攏,各自給自己騰出一個能夠坐下的小小的空隙。
  “您知道世田谷的箱崎醫院嗎?”
  作過自我介紹后,哥哥直截了當地問。對方的眼里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表情。
  “箱崎醫院?知道呀。我從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年)起,在那附近的公寓里住了九年,和箱崎先生還打了些交道,所以很熱。啊,我明白了!你們是看了那張圖才來的吧?那張圖是照箱崎醫院為模特儿的。因為小說內容要求有一個醫生的家,而我除了箱崎家以外,沒有認識的私人診所了。這么說,你們也是住在醫院附近的人羅?”
  “我們現在二樓借宿。喏,就是這間房間。”
  哥哥翻開雜志,用手點著相當七號室的房間。
  “您看了昨天的報紙嗎?”
  “沒有。”
  “今天早上的呢?”
  “還沒看。因為我有一份手稿,必須在今天中午以前寄出去,所以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都沒看報。有什么新聞嗎?”
  “是啊,出了很多事。按時間順序記的話,前天下午,有一個住院患者去向不明。這人叫平板。”
  “平板?是叫平板胜也嗎?”
  “您認識嗎?”
  “只知道名字。那么,發現了尸首了嗎?”
  “尸首?可我還什么也沒說呀!您為什么要說尸首呢?”
  哥哥追問。笠井顯得很狼狽。他沒有回答哥哥的問題,只是走近堆在房間角落里的報紙,首先翻開了晚報。他在墨鏡中的兩眼盯住了第三版的標題,就在那一瞬間,臉上的紅潤消失了。
  “老奶奶被殺了?”
  他馬上放下報紙,极力想掩飾心中的激動,用一种奇怪的冷冰冰的聲音說。
  “我還記得,那是一位喜歡說話的、手腳不閒著的老奶奶。現在正在全國通緝平板,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好象沒有。你怎么能預言平板被殺了呢?”
  笠井出了一口粗气,搖了搖頭。
  “我自己也回答不上來。可能是因為在寫推理小說,所以一下子就想到那上面去了。而且……”
  “而且什么?”
  “他是一個對頭很多的人。那時候,附近一帶的人,說他坏話的很多。當然,現在怎樣我不知道。公寓因漏電事故燒毀之后,我就在東京到處輾轉,可再沒去過世田谷。”
  “具体地說,是誰,因為什么理由,對平板抱有敵意?”
  “那我可說不上來。因為住在那儿的時候,我還完全是一個毛小子呢,那些暫且不說了。你們現在大概是處在十分
  有趣的境況下吧。這是個什么地道?”
  “是在防空洞里的地道。報紙上沒有記得十分明确。可是,在你畫的圖里,既沒有防空洞,又沒有地道,那是為什么呢?”
  “那些東西,我怎么能知道呢?又不是我自己的家。”
  他不高興地說。
  “可是,這儿不是畫有銀杏樹嗎?防空洞就在銀杏樹下不遠的地方呀。”
  “那個遮西晒的銀杏樹,在三百米以外都能看見。我在那儿的時候,它已經長得比二層樓房還要高了。可是防空洞、地道什么的,我又不是不懂禮節的人,難道還能跑進人家家里去一一實地察看嗎?”
  他越說越生气,不覺加重了語气,但馬上又緩和下來,用几分柔和的語調說。
  “那么,從地道里弄出的,除了老奶奶的尸首外,還有別的什么嗎?”
  “老奶奶的遺物、一個紫結綢的包袱皮和一雙木屐。此外,還有与那完全無關的、一個脫毛雪花膏的空罐子。”
  “你說什么?居然還埋著那樣的怪東西?里面有什么嗎?”
  “那個洋鐵皮罐嗎?不,什么也沒有,是個空的。”
  哥哥又把貓是怎么不見了,又是怎么回來了的經過,以及警察搜查和詢問的情況講給他听了。笠井身体向前傾著,津津有味地听著哥哥的每一句話。
  “真有意思!太有趣了!我雖然在寫推理小說,可是還從未和具体案件打過什么交道。如果有了什么新進展,你們能寫信告訴我嗎?另外,我在小說里借用箱崎醫院的布局一事,也請對他們保持沉默。我的名字恐怕誰也不記得了,只是他們知道了,會說不吉利的。我不愿意惹得他們不高興。”
  哥哥爽快地答應了。隨后,我們告辭了。
  我和哥哥來到醫院門口時,一個年輕的姑娘在家人的扶持下,慢慢地從里面走出來。
  “是因為交通事故住迸二號室的那個人。”
  哥哥小聲地說。我點了點頭。
  “大野要出院了。”
  “悅子,來!到二號室去看看。”
  哥哥說完,就敏捷地向家里跑去。三十秒后,我們推開了二樓二號室的門。
  房間里空空的,只是還有一絲暖气,給人一种剛才還有人住過的感覺。床上的毯子和放在椅子上的套著白套子的坐墊,無所歸宿似地放在那里。
  “你看著點,看有沒有人來。要是有人來了,我們就鑽進那邊的窗帘里。”
  哥哥仔細地環視著室內的每個角落。臉上漸漸地呈現出失望的神色。
  “在刑警搜查過之后,還想查出點什么來,真是難上難啊。”
  站在小桌上,伸手在風景畫的鏡框后摸索的哥哥,自言自語地說。
  “哥哥!”
  這時,我小聲地叫道。
  “哥哥,好象有個東西!在這個椅墊的中間。”
  我解開套子的暗扣,把手伸進椅墊的夾層里,拿出一個寫著“內服藥”的白色紙袋,袋里裝著藥。
  “是平板的。”
  哥哥看著紙袋上寫著的姓名說。
  “出去吧。”
  就在我把紙袋放進口袋里的那一瞬間,門把手“卡嚓”響了一聲。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抬頭看了看哥哥。哥哥緊閉著嘴,直盯著門。
  眼看著就要開了的門,終于沒有開。門外的人似乎在從鑰匙孔向里面張望。可是不管怎么張望也不能看到里面。因為剛一進屋,哥哥就脫下戴在頭上的登山帽,挂到門把手上。而鑰匙孔剛好在門把手的下方。緊張的几分鐘過去了。當听到躡手躡腳离開走廊的聲音時,我和哥哥不約而同地同時出了一口粗气。我們迅速地拿了帽子,溜出門去。
  “是個女的。”
  哥哥小聲說。在走廊悶熱的空气里,飄散著刺鼻的化妝品的香味。
  “為什么刑警沒有注意到椅墊呢?”
  當我們回到七號室緩過气后,哥哥偏著頭略有所思地說。藥袋中,還有兩包白色的藥粉。
  “我認為是因為大野的緣故。”
  我回答說。
  “當刑警們在翻看床上的稻草墊時,恐怕大野正坐在椅子上靠著椅墊看著。而到了檢查椅子的時候,她又挪到床上,并把椅墊枕在胳膊肘下趴在那儿。那個椅墊的套子上繡著‘箱崎’兩個字。也就是說,那不是患者私人的東西,而是借用品。所以,誰也沒有對它加以注意。大野就那樣和夾著藥袋的椅墊過了兩晝夜,然而什么也不知道。”
  哥哥透過窗戶看著晴朗的藍天。
  “就順著這個思路說下去,我想要你說明一下藥袋是怎么會跑到椅墊里去的?”
  “那怎么行呢?我判斷不出來。這惡作劇究竟是誰干的呢?”
  “我先到牧村那儿去一趟,把這藥拿去請他化驗化驗。也許是白費功夫,如果能得到什么不同的結果,那就是意外的收獲了。在去之前,是不是去找找野田?”
  野田听了哥哥的問話,睜大了天真的眼睛,歪著頭想了一會
  “平板的藥?讓我想想看。唔,星期天下午查完体溫后,的确實送了兩次藥。我因為看到平板不在房間里,就想不知又怎么了,于是等了一會儿。為了消磨時間,我一邊等著,一邊就清了清他的藥。裝水藥的瓶已經空了,而藥袋里還有兩包藥。其實,四天前就已經是那樣了。那人說,他已經恢复了健康,用不著吃藥了。所以,根本就不服藥。”
  “這么說,早就是兩包藥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平板已經不吃藥了?”
  “所有人?我們?哦,我們三個護士都知道,先生也知道,還有夫人也知道。”
  “夫人?是敏枝夫人?”
  “不,是平板的夫人。我們家的夫人不管那些事。咦?你干什么要問這些事?”
  “我剛才在二樓的洗臉間,碰掉了放在架子上的藥包。袋子破了,藥都撒了。我不知道那是誰的,不知怎么辦才好。也許就是平板的吧。”
  “啊。那一定是了。他的藥已經不需要了,沒關系。平板剛走,大野就要住院,一定是慌慌張張地打掃房間時,忙亂之中,人見或是誰把它放在架子上了。”
  “啊,你說的大野,是不是就是剛才出院的那姑娘?”
  我插了一句。
  “是的。還有富內、小山田、工藤,都是今天出院。宮內本來應該昨天出院,因為那件事情,拖了一天。其他的人,因為這儿出了麻煩事,好些了的,都一個個地回家去了。”
  野田護士急急忙忙地搬運出院患者的行李去了。我偷偷看了哥哥一眼。哥哥盯著自己手掌上的青筋,宛如要從那里找出一根意味著什么的線索來似地,認真地瞧著。
  “呀,仁木。”
  謙彥送走了患者,回到院里,和哥哥打了個招呼。
  “真是的,讓你們一來就感到不愉快。夜里,妹妹害怕嗎?”
  “她呀,沒關系。她有沒有神經還不清楚呢!可是夫人怎么樣啦?心情很不好吧。”
  “今天早上已經能下床了。昨天一天,人有點發痴了。今天倒象好些了。己經發生了的事,也無法挽回了。可是,要是有比較清楚的線索,也要好辦些。但現在搜查也不象我們所預料的,几乎沒有進展。”
  “平板的去向還不知道,可是,建造地道的那人的住處知道了嗎?”
  “你說清川嗎?已經知道了。听說和我們買這家時的中人之間還有來往。可是,据說清川根本沒听說過平板這個人。而且胜福寺從前的方丈也否認他和平板有什么關系。看來,不能對那方面有什么期望。”
  兼彥重重地歎了一口气,看著哥哥的臉
  “仁木還在想著平板的事嗎?哎!媽媽竟死得那么……”
  “是啊,先生呢?”
  “我?我基本上還是相信是平板犯的罪。但是,也有些說不通的地方。例如,媽媽被關在儲藏室里的事。我總覺得不可能是犯人干的。”
  “我對這一點也不理解,噢,對了,關于星期一凌晨在坡下停著的汽車,現在有什么新消息嗎?”
  “沒有。出租汽車公司那儿好象也去問過了。可是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線索。只是听說大洋野游俱樂部有一輛車被人借走了。”
  “大洋野游俱樂部,不就是車站前面的那個出租汽車站嗎?”
  哥哥熱心地反問。
  “那車是什么時候被借走的?”
  “說是星期天的晚上八點鐘左右。听說,有一個小個子的瘦男人到野游俱樂部訂了一晝夜的合同,借了一輛草綠色的丰田牌小轎車。那個男人付過規定的保金,就自己開著走了。听說看起來駕駛技術很差。可是那輛車,還在我家的事件報案以前,就被作為遺失物品送到警察那儿去了。”
  “遺失物品?車子扔在哪儿了?”
  “是啊,讓我想想看。對了,是扔在离野游俱樂部不到五百米的雜木林里面。星期一一大清早,被附近的農民發現,交給了派出所。剛送去,就知道這車是屬于大洋俱樂部的,所以馬上就還給他們了。听說汽油消耗了不少。刑警說,近來出租汽車的利用率突然猛增,類似的遺棄事件偶爾也有報案的。所以,現在還不能說這車和本案有沒有關系。”
  “平板會開汽車嗎?”
  哥哥似乎對剛才的話很感興趣,又問。兼彥點了點頭。
  “那人車開得可好了。好象還准備在最近要買一輛家用小汽車呢。”
  “先生會開車嗎?”
  “我嗎?馬馬虎虎吧。說實在的,早就決定家里要買一輛半新的小型車。因此,英一和我到教習所去學了一段時間,拿到了執照。如果有了車,出診啦、接送病人啦、都很方便,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可是妻子發牢騷,說買汽車不如先建醫院的專用食堂。后來一想,也确實說的有道理,所以就決定把買車的事暫時放一放。說起車,剛才出院的宮內——就是昨天和你一起進地道的那個很喜歡說話的小伙子,他是汽車公司的技師,所以駕駛、修理都很在行。仁木也會吧?”
  “也是屬于馬馬虎虎一類的。”
  哥哥說著,扑哧一聲笑了起來。
  “先生有沒有從大洋野游俱樂部借過車?”
  “借過一次。不過,說起來的話,是英一去借的。和妻子、幸子一起到逗子去玩了一趟。是今年春天吧。去的時候,是我駕駛,回來時,是讓英一開的。年輕人,到底比我強得多。”
  “敬二沒有一起去嗎?”
  只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兼彥卻顯然有些慌張。他尷尬的咳了一聲,
  “敬二嗎?啊,是啦,那么說的話,敬二也一起去了。那是他還沒有去朋友家借宿之前的事。”
  “敬二的朋友,是不是開文具店的?”
  “你說什么?”
  兼彥睜大了和英一非常相似的細長眼睛,盯著哥哥的臉。
  “怎么回事?敬二寄宿的是一家銀行分行長的家呀。”
  “可是我見到的敬二,卻住在巢鴨的文具店的一個房間里。”
  哥哥眼睛里充滿了小男孩那种調皮的神色。我差一點“啊”地一聲叫出來。那個前額上垂著曲卷的頭發、戴著墨鏡的初出茅廬的偵探小說作家,竟是箱崎家的老二敬二嗎?怎么會說出那樣的話來,真是惡作劇!然而,叫我更吃惊的是呆若木雞的兼彥。
  “你……你見到那孩子了?仁木,你從誰那儿得知他的住所的?”
  “那完全是偶然的巧合。”
  哥哥說。
  “直到見到他之前,我也沒想到會是他。可是一見面,我立刻就明白了。敬二非常象母親。盡管他現在打扮得象個偵探迷,連名字也改了……”
  “他在哪儿?現在怎么樣?”
  兼彥非常擔心地追問。
  “現在還在剛才所悅的巢鴨的那個叫做廣田的文具店里,寫一些推理小說。看來很健康。父母親擔心子女也是人之常情,但敬二那么做,是他的性格決定的。看來他很滿意、很愉快……敬二開車開得怎么樣?”
  “開車?”
  兼彥疲憊不堪地出了一口气。
  “那小子開車,我和妻子都擔惊受怕。他借了別人的執照,到野游俱樂部借來車子,開著到處轉。加上有點小聰明,所以開得還不錯。只是怕万一出事,我們始終替他捏著把汗。做父母的提起他來也丟人。可是,想讓他和英一一樣成為醫生,也不能不說是我的失策。其實倒不如當初讓他隨便進一所私立大學的文科,讓他自由自在地學習自己喜愛的科目。當父母的恨鐵不成鋼,這呀那呀常常指點,結果是你越說,他越不听,一意孤行地干下去。可是,他現在是在怎樣生活呢?雖然自己認為心情舒暢、享受著自由,可終歸要生活不下去的。到了那個地步,如果回到我們身邊來倒還好,妻子一直擔心他,怕他干出鋌而走險的事。哎,說是這么說,可硬去把他找回來,也許反而更糟。”
  兼彥痛切地說著,話音里包含著作父親的擔憂。
  “我可以把住址寫給你,如果你打算去的話。”
  哥哥安慰他。
  “謝謝。麻煩你給寫一下。不過,也許還是暫時假裝不知道為好。要是把他領了回來,在家也只是捅漏子。仁木,我想請你辦件事。如果你有空的話,請你明天再到敬二那里去一趟好嗎?因為我要和妻子商量一下,給他准備一些零用錢。并請轉告他,老人的葬禮定在星期五舉行。那小子大概還是看報的。但不要指望他看到家里出了大事就會自己回來參加葬禮。不過,知道了他住的地方,妻子也許會好一些的。真謝謝你了。”
  “不用謝。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明天一早就去。”
  正在哥哥說話時,后面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我們一起回過頭去,只見一位老實純朴的中年婦女,心事重重地向我們走來。那是在体育運動中傷了腳,現在住在五號室的桐青年的母親
  “怎么了?桐野?”
  兼彥看出她好象有什么心事,便問了一聲。桐野夫人不知怎么辦才好,有些躊躇地向哥哥這邊看看,
  “這位是偵探先生嗎?”
  “我?”
  哥哥大吃一惊,臉一下子飛紅。
  “哪儿的話。我只是一個學生。雖然一直在這儿轉來轉去的……”
  “啊!是嗎?”
  桐野夫人更加不知所措了。
  “實在對不起。我想這位先生斷定這儿有地道、又發現了尸首,一定是偵探。因此,我想有些話還是應該告訴你,所以找來了。也可能是些不值得一談的事。”
  “什么事?”
  兼彥顯得非常好奇。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在門診室里談吧。”
  當時,我們正站在門診室門口談話,于是,我們和桐野夫人一起跟在兼彥后面進了門診室。
  “五號深夜,十二點左右……”
  桐野夫人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接著講下去。
  “我因為太熱不能入睡,想借本雜志看看,就到樓下的候診室去了。候診室里,晚上也開著小燈的。我走到窗戶旁邊的小桌那儿,在那里挑選雜志。正在這時,從手術室里傳來了聲響。”
  “手術室?半夜十二點?”
  兼彥瞪大了眼睛。哥哥也很感興趣,
  “是什么聲響?”
  “是一個女人的說話聲。好象在和誰說話。她說‘這一顆,就讓它這樣嗎?’。听得很清楚。沒有听到對方的聲音。我突然感到很害怕,雜志也沒拿,就跑回二樓去了。”
  “你說是女人的聲音,可女人也有好几個。你听不出是誰的聲音嗎?”
  哥哥問。桐野夫人猶豫了半天,
  “也許是我听錯了,不敢肯定,但我覺得那似乎是家永的聲音。”
  “家永的聲音?家永在干什么呢?”
  兼彥喃喃地說。
  “手術室晚上都上鎖的吧?”
  哥哥回過頭來看著兼彥。
  “鎖。手術室有兩把鑰匙。一把我拿著,另一把是家永拿著的。平常用的,是家永的那一把。”
  “這么說,是家永護士鎖門了?”
  “是的。因為家永工作的時間最長,所以鎖門啦,冬天生火等事,都由她負責。”
  “先生五號進過手術室嗎?”
  “等等。五號一五號是星期天,也就是失蹤事件發生的
  那一天。那天上午,我記得确實進去了一次。那是因為必須給工藤姑娘的膿腫放膿,去取了一把手術刀。后來,還去了一回,那就是晚上,負傷的大野被抬來的時候。此外,再沒進去過。”
  “那件事,我因為害怕,對誰都沒說。是不是還要和警察說說?”
  桐野夫人提心吊膽地說。兼彥說。
  “那當然應該講。至于和本案有沒有直接關系,要由警察來判斷。”
  “可是,我如果和警察說了,警察又要問個沒完吧。”
  要是那么個結果,還是不說為好一桐野夫人的語气里包含了這种意思。兼彥稍稍考慮了一下,
  “這樣吧,把家永叫來問問看?那樣省事些。”
  “那可不行,先生。”
  夫人嚇得直打哆嗦。
  “不管我听到的是真是假,家永都會恨我的,那可不行啊!”
  “況且,現在當面問也不太好吧?”
  哥哥也說。
  “如果她說不知道,那就沒辦法了。如果問問別的人--假如家永半夜到手術室去了,睡在一起的野田也許會察覺。從那方面了解情況不好嗎?”
  “我去問。我可以裝著沒事的樣子套她們的話。”
  我說。哥哥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來走到窗戶旁了看外面。
  “此外,再沒有听到別的什么嗎?”
  兼彥問桐野夫人。
  “好象還說了什么,可是想不起來了。讓我再想一想。”
  桐野夫人鞠了個躬,出門診室去了。這時,哥哥突然說。
  “貓要死了。”
  我急忙跑到窗口,
  “咪咪?”
  “不,是一只黃貓。”
  “野貓在午休吧?這一帶野貓很多。”
  兼彥說,哥哥搖了搖頭,
  “看看去。”
  一邊說著就出去了。我也跟著去了。
  在后院果園的梨樹下,一只和咪咪差不多大小的黃色小貓,伸直了四條腿躺在那儿。我們走到跟前,貓也不眨一下眼睛,只是伸著的四條腿和尾巴梢在微微發抖。
  “設有死,是昏過去了。”
  我說。
  “真怪。貓一般是不會昏死的。”
  哥哥說著,用手拎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貓。貓微微地睜開了眼睛,只見它全身抽搐了一下,懶洋洋地站了起來。然后,有點搖搖晃晃地穿過果園的果樹,從板牆下面的縫隙里出去了。哥哥和我莫明其妙地松了一口气,從心底里感到放心了。這大概是因為在一連串奇怪的案件之后,哪怕听說是一只野貓,也會使人大吃一惊。
  “那么,我到牧村那儿去一趟,再順便到大洋野游俱樂部去問問消息。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悅子。”
  兩小時后,哥哥回來了。我們交換了彼此了解的情況。
  “野游俱樂部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基本上和兼彥說的一樣。星期天晚上八點十五分,俱樂部里來了一個小個子的瘦瘦的男子,看上去還算年輕。他借了一輛丰田脾小轎車。那男子戴了一頂乳白色的帽子,因為帽沿壓得很低,又站在光線很暗的角落里,所以看不清他的長相。那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說話聲音古怪,而且沙啞。那人借了車,開著就走。但是技術相當差,差一點就撞在郵局的拐角上。俱樂部里的人看到那模樣儿,差點儿要去追回那輛車,車子正如先前說的那樣,是在离野游俱樂部不到五百米的樹林里發現的。從汽油的消費量來看,据說行駛了足有八公里到十公里。那么,悅子你打听到了些什么情況?”
  “呵,談不上什么情況。人見和野田都說星期天晚上睡得很熟,什么也不知道。說起來倒也怪,那天野田那么害怕……在手術室里和家永說話的人,你說會是誰呢?”
  “眼下,還不能說是誰。可是,首先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說,不會是人見,野田兩位護士,也不會是女佣家代。因為,對這些人,家永是不會用客气的口气問‘是……嗎?’的。只有在同兼彥、兼彥的家人、還有患者及其家屬。以及象我們這樣的陌生人說話時,家永才會用客气的口吻。”
  “這么說,在你的想象中,下午兩點到半夜兩點這段時間里,平板是躲在手術室里的啦?”
  “不,那不可能。晚上九點左右,大野姑娘不是被人抬了來嗎?那時,兼彥和三個護士在手術室里進進出出。假定大野姑娘當時神志很清醒,那么一共有五個人。難道可以認為五個人全都和平板同謀嗎?那是不可能的。”
  說完,哥哥又開始埋頭研究手上的紋路。哥哥從小就辦習慣,每當做數學作業碰到難題時,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掌上的紋路,那神情就好象是在看著一本什么解題的秘訣書似的。我想要問的問題還有一大籮筐呢,可一看哥哥那模樣,只好不吭聲了。
  藥物化驗,据說要到明天上午才能出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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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生的偵探推理 制作出品
  制作:Clam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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