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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寶鏈

(中國)師承燕

  這一天是10月4日,友誼商店珠寶部總經理走進總經理室時,离上班時間還早。國慶節友誼商店沒有休息,按說今天他可以不來,輪休一天。但他不僅來了,而且比平常提前了整整30分鐘。
  他是專門為沙坪壩分店提前來的。
  友誼商店在重慶算是大店了,但几乎是一夜之間,解放碑商家突增,也几乎是一夜之間,友誼商店算不上大店了。為了競爭,實際上就是為了生存,友誼商店率先到沙坪壩開設了分店,國慶節前熱鬧非凡地剪了彩,開了張。珠寶部自然也在分店開設了專柜,經營珠寶手飾。
  開始營業的頭几天,珠寶部試探性地陳列了一批价位不高,成色不是很好的貨,但銷售情況很清淡,分店的營業主任說,能不能進些高檔貨試試,理由是沙坪壩是文化區,高校云集,高級知識分子往往對珠寶手飾的款式,成色很挑剔。總經理昨天下午到商店老總那一講,老總們當即拍板,調五百万的貨到沙坪壩上柜,先擺上几天看看,如果能行的話,就籌划搞一次大規模的展銷。
  總經理回到辦公室列出了清單,下班前交給了庫房,要求備好貨,總价值大約在三百万左右,第二天早晨7點來提,總經理准備親自押送。另有一批价值一百多万的貨,總經理連夜從几家賓館珠寶柜寄存代銷的貨品中調了出來,打算与庫房調出的貨匯集一處到分店上柜。
  7點30分左右,保安主任從庫房提出備好的貨,來到總經理室,總經理讓保安主任關好門,又拿出清單一一對照無誤后,便對保安主任說,你去安排車子,我把貨歸到一個箱子里。等到他与保安主任一起坐上了開向沙坪壩的車,時間剛好是上午8點整。
  路上挺順利,沒有遇到堵車,所以8點30分左右車子就開到了沙坪壩分店門口,保安主任先提著箱子下了車,但總經理并沒有馬上下,而是坐在車里往周圍巡視了一番。街上人流稀疏,興許是放完假各單位都開始上班了,他注意到斜對面的步行街口,停著几輛象是“摩的”的摩托車,讓人不易察覺地噓了一口气,接著下了車,會同站在路旁等他的保安主任一起進了分店的門。
  分店一樓的保安名叫黃偉,今年才從部隊复員回來,先是在總店當保安,后來調到分店。其實他今天不當值,為了參加明天的戰友聚會,他特意与別人調了班。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昨天晚上就沒有睡好,老是迷迷糊糊地做惡夢,今天早晨一進分店的門右眼皮就開始止不住地跳,跳得他心煩意亂的。听人講,左跳福,右跳災,今天不會出什么事吧?不會,也許是昨晚沒有休息好。但也不應該老是跳個不停呀。他煩躁不安地撕下一綹小紙條,沾上些唾液,粘在右眼皮上,倒挺靈,馬上就不跳了。一抬眼,正好看見總經理和保安主任進門,他赶緊迎上去,心想這兩位怎么來了,還來得這樣早,离開門營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呢?保安主任一見他,便招呼說,黃偉,你跟我們來。總經理的眼光直盯著他的眼睛,手一抬,指著他的右眼皮說,你這是搞什么名堂,取下來,象是什么樣子。
  三個人來到珠寶柜台,總經理對候在那里的柜台主任說:“今天臨時調過來一批高檔貨,你馬上安排人騰出一個柜台,要快。”
  柜台主任是一位年約二十六七歲的女子,她一臉惊愕地說:“怎么事先沒有通知呢,這會儿馬上就要開門營業了。”
  總經理臉一拉,“怕什么,你這不是好几個人嗎?”
  隨后,柜台主任安排兩個營業員開始騰柜台。黃偉就守在一旁。還差几分鐘9點的時候,柜台騰出來了,柜台主任請示總經理,要不要馬上辦交接上柜,總經理看了一下表,說,先不急,剛開門亂哄哄的,容易出問題。等到9點半時再辦交接上柜。珠寶箱就放在柜台主任的腳下,又特意轉過頭來對黃偉說:“你就在這守著,哪也不要去。上完柜以后再去巡察。”安排就緒以后,便与保安主任一起到店外找地方吃早餐。
  9點整時店內鈴聲大作,各部門的人也都習慣性地為之精神一振,紛紛挺起了胸,站直了身,准備新的一天的營業。另外兩名保安照例徐徐開啟了玻璃店門,分店的各部門首腦人物也在店內列成兩排,迎候著顧客。但這些只是一种每天都要重复的儀式,實際上并沒有多少顧客,一點都沒有蜂擁而至的場面。看著零零落落的顧客,几乎所有的人面容上都泛出一种麻木的無奈,确實習以為常了。
  歡迎儀式只用了五分鐘,大家就都各回各的工作崗位上去了。珠寶部的柜台主任不時地看著表,大概是想嚴格地按照總經理的要求,9點半准時上柜。黃偉卻有些不以為然,總經理也太有些謹小慎微了,為什么非要在9點半以后呢?總經理的意思是等頭批顧客進入后即可上柜,可是人流稀疏,哪里用得著呢。真是的,柜台主任也不提醒總經理,分店沒有多少顧客,這些中層職員永運都是做事机械,沒有想象力,自己的大腦就象是一座時鐘,而發條就非得由上司擰好才行。
  黃偉無所事事地盯著大門,抬起手來看了一下表,离9點半還有10分鐘,真要命,他想去廁所,柜台主任又非要等時間,這可怎么好呢?一抬頭,看見兩位戴摩托車頭盔的人進了門,走在前面的肯定是一個女的,盡管頭盔沒有摘,長得什么樣看不清楚,但從走路的姿勢和身材判斷,一定是女的,黃偉突然想起部隊那些穿制服的女兵,精神,干練,透出許多爽俠气質。不對,黃偉眉頭一擰,這兩位怎么進了店還不摘頭盔呢?黃偉笑了,反正沒有事做,看看熱鬧吧。黃偉面露笑容地盯著那兩人看,看著他們越走越近,看著他們离自己身后的柜台也越來越近,突然黃偉不笑了,但也沒有惊訝,只是那种一時間不明白發生了什么的表情,那兩個人先后掏出兩枝槍,走在前面的女的槍竟然直對著黃偉,還有就是竟然低聲說:“不要亂動,動一下就打死你。”這是什么呀?黃偉又笑了起來,是拍電影呢,還是鬧著玩呢?是不是港台片子看多了,走火入魔了?剎那間黃偉不笑了,這是真的打劫,剎那之間他想起他是保安,他就象是條件反射一般地往那槍口扑過去,其實他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緊接著砰的一聲,黃偉就同被重錘敲在了腿上一樣,癱軟在地上,右腿离腿根很近的地方象是噴泉一樣噴出了血。先是麻木,逐漸就是灼痛,越來越痛,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痛得哼起來了。
  那女的把一個塑料袋扔給一個營業員,嘶啞地喊:“快裝,要不打死你。”另外一個人持槍背對著柜台,沖著周圍吼叫著:“都不要動,哪個敢動就打死誰。”
  營業員心惊膽戰地往口袋里裝著珠寶,手飾,那戴頭盔的女的看見空著一張柜台,就用槍指著柜台主任問:“這柜子貨呢?”
  柜台主任嚇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眼光求救般地掠向坐在地上的黃偉,而黃偉的眼光從戴頭盔的女子身上也下意識地掠向了柜台主任,戴頭盔的女子眼光跟著掠了一個來回,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突然隔著柜台把槍筒頂到了柜台主任的額頭上,仍是嘶啞地喊:“快拿出來。”
  柜台主任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戰戰兢兢地彎下腰提起總經理帶來的箱子,平擺著放在了眼前的柜台上。戴頭盔的女子動作敏捷地一拎,轉過身來對同伴說:“你拿那邊的袋子。”那同伴沖過去抓起另一只盛著珠寶的袋子,兩個人便開始朝門口走,那女的用槍頂著黃偉的太陽穴,剛想說什么,突然不遠處傳來大聲尖叫聲,那女子轉頭一看,原來是剛剛從樓梯上下來的一個清洁女工,看見有人用槍頂著保安的頭,嚇得失聲叫起來,那女子瞄都沒瞄甩手就是一槍,清洁工哼都沒有哼一聲就朝后仰翻了過去。然后那女子又對著黃偉說:“你活著有什么用。”說罷也是一槍,打得黃偉腦漿迸洒了一地。所有的人都嚇呆了,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人跑出門外,躍上兩輛一直沒有熄火的摩托呼嘯而去。直到不見了蹤影之后,有人這才按響了警鈴。
  价值五百多万的珠寶,兩條人命。
  警方迅即進入現場展開全面的現場勘查和取證工作。
  女警官文靜的名字沒有列入珠寶搶劫專案組的名單之中,這是由于其時她手頭上正辦理著一件詐騙案,案值達三百万,市建委楊主任的儿子楊東是主要嫌疑人,并且案件的查證正處于關鍵時刻,但盡管如此,文靜還是被臨時召集到珠寶專案組參加案情分析緊急會議。
  警方已掌握的現場情況不多。
  搶劫案犯所使用的武器,究竟是哪种類型的不明。從死者身上找到的彈頭鑒定:是一种非定制的自制手槍,有可能是仿制國產老制式的手槍,諸如五九式,根据彈道鑒定,這枝槍射程不遠,命中率也不高,但近距离射擊足以置人于死地。從以往民間自制槍支的類型檔案中也沒有發現同類型的槍,可能是特制的。据目擊者陳述,射擊聲音不是很響,但火藥味很濃,可能火藥是土制的,而射擊時后座力不強,聲音也就不會太大,可能槍枝的制造者是專業人員。
  重慶兵工企業眾多,槍枝專業人員如流,依据現場的武器鑒定的線索查找槍枝的制作者,可供追查的東西還是太少了。但不管怎么樣,這總還算是一條不可輕易放棄的路子。
  警方赶到現場的時候,劫犯已經不知去向了。從現場眾多的目擊者了解的情況看,作案的一共有四個人。分工很明确,兩個人守在門外,摩托車不熄火,另外兩個人進入店里實施搶劫,其中一個肯定是女的,而且是一個殘忍無比的女性,兩條人命都是她一手而為。從搶劫過程看,進入的兩個人也分工明确,男的負責掩護,女的負責搶劫。僅僅從這一點看,這是一起經過嚴密策划的犯罪。
  當時現場气氛极為恐怖,在場的人大都只是在電影當中才看到過如此的場面,所以很多細節無從提供。
  進入店內的劫犯許多人倒是都能說出個一二來,綜合起來,一男一女是肯定的,特別是那女的,無論是身材還是話音,女性特征很突出。兩個人都是一樣的穿著一身牛仔服,白色旅游鞋,女的身高大致1.55米的樣子,男的稍高,但也差不多是1.7米的樣子。臉上長什么樣,誰都說不上來,因為都戴著摩托車頭盔。
  案情分析會上,一部分人傾向于認定:槍劫案犯是犯罪老手了,尤其是那開槍的女子,槍法准,手法狠,動作沒有拖泥帶水,進退設計如此周密,初犯是做不到的。文靜想,僅僅從這几個行為特征上斷定案犯是慣犯還是不夠的。她列舉了反證,但只是在心里,而不是會議上,因為她自己也沒有完全确定。至于槍法准就更難讓人信服了。一者搶劫犯射擊距离很近,就是离清洁工也不過是二十米以內,而离那名保安就近得不能再近了,緊緊頂著太陽穴開的槍。近距离開槍,命中率自然很高,不要說還有沒想打准卻偏打得很准的誤打誤撞的因素,文靜記得一位當過兵的朋友講過一件与之相仿的事例。部隊有一個新兵,剛到部隊射擊科目老是拉全連的后腿,怎么練都不行,一上靶場,不是脫靶就是偏靶,大家都認定他是沒治了。他所在的連隊負責一個勞改農場的警衛。有一天晚上,他上哨位執勤。半夜三更的時候,突然發現犯人區里有一個黑魖魖的人影,嚇得他端起槍來大聲喝問是哪一個?但那人影不吭气,反倒沖著他站的地方走來,他一緊張,扣動了扳机,一槍把那人影打沒了。連長听見槍聲出來查看,才發現是一個想逃跑的勞改犯。連長給弄糊涂了,這一槍之准,就是讓連里的优秀射手都惊歎,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槍出自一個射擊科目總是過不了關的新戰士。事后問他是怎么瞄的,他卻說他連瞄都沒瞄就扣動了板机。
  另有一些人傾向于認定是里應外合。
  持這一傾向的主要依据是:現場的一切都可證明,劫犯顯然是事先經過精心的謀划,從作案的時間到方式,以及使用的武器和交通工具都是經過周密的准備的。既然是有備而來,那搶劫的對象僅僅是友誼商店沙坪壩分店里的珠寶柜嗎?分店珠寶柜的柜台主任講,案發前珠寶柜里最多也就是不到十万的貨品,動這么大的干戈,周密策划,甚至動用武器,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議了?絕對是沖著那一箱從總店調來的珠寶而來的。但与此同時也就讓人不解了,案件的策划不是一兩天就能夠完成的,但總店的五百万珠寶的調動,只是案發的前一天才由總店老總們臨時決定的,這就使策划的時間与珠寶調動的時間不相一致。當然也許是策划雖然在前,但是時刻准備好了,蓄勢待發,只等到珠寶調動成為事實,搶劫就立即實施。象是如此。但真若如此,那搶劫案犯必不可少的就是必須确知珠寶的調動,于是必然要有友誼商店內部的知情人予以配合才行,而且知情人必須也要身臨現場,做進一步的配合,否則就有可能失敗。
  文靜對這一傾向也不盡贊同。
  保安作內應,是不是職位低了一些儿?他能做什么內應呢?但要真正搞清楚這一點,必須還要做大量的工作,而自己也只是臨時被召來旁听的,她只想多听一听,而不急于發表自己的傾向。
  最后定性分析無法統一起來,再者基于案情重大,所以專案組還是定下來不放過任何線索,多方面地展開偵查。
  重慶警方從案發當日下午開始展開全面的搜捕。
  珠寶搶劫案案發當天晚上,沙坪壩又發生了一件事,只不過事發后沒有人向警方報案,所以很多的人,當然也就包括文靜在內對此一無所知了。
  重慶沙坪壩區合力建筑公司的老板掉到嘉陵江里淹死了。
  合力建筑公司的老板名叫樂陵,今年四十來歲。10月4日晚上在豆花魚庄請客。豆花魚庄在重慶小有名气,老板原先是職工食堂的大師傅,炒起菜來總是缺鹽少油的,偏偏做得一手好魚。改革開放的頭几年,兩口子承包了職工食堂,專門做起了豆花魚。味道鮮美,獨特,漸漸就遠近聞名起來,最紅火的時候,許多食客專門開著車來品嘗,一時間也成了山城的一大奇聞。后來生意做大了,兩口子就离開了發跡之地的職工食堂,在嘉陵江石門大橋下租了一條躉船,開起了魚庄。听著嘉陵江的潮流拍岸之聲,品嘗著麻辣鮮香的豆花魚,确也是世間一樂。于是,許多人慕名而至,名聲越炒越熱,以至于請客戶吃飯不到豆花魚庄,那就要差點情意。樂陵請的都是他生意上不可缺的人,當然也就得去豆花魚庄應應時尚了。但他可能沒有想到,他會大難臨頭。
  樂陵酒量低微,碰到這种他只求別人別人卻不用求他的場合,自然是要醉,而且必定是醉得早,醉得快,因為他請來的客人都是久經沙場的海量。席間他好象有什么事一樣頻頻看表,到晚上8點30分的時候,他又看了一次表,而且還向鄰座的人對了一下時間,确定是8點30分的時候,說是要去方便,确實也醉得差不多了,起身踉踉蹌蹌往外走,隨他同席的會計問,要不要扶著他去,他一揮手,說不用了,都走了誰陪客人呀,我自己能行。會計就讓服務生扶著他去。服務生扶著他走進衛生間,便轉身忙自己去了。也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有人喊救人,說是有人落到江里了,大家一陣忙,才知道落到江里的是樂陵。當時沒有人肯下江去找,會計急了,說是誰下水,給誰兩千塊錢,這才有兩個泵船上的水手跳下去找。但哪里找得到呢?第二天在下游撈起了樂陵的尸体。
  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想當然地認為樂陵喝醉了酒,自己不小心掉到江里了,喝成那樣子了,再好的水性也活不出來,大概是命使之所然,所以,辦了后事,也就逐漸淡忘了。
  文靜正在辦的詐騙案,案情并不是很复雜。
  深圳一家專門生產微机顯示器的厂家,与重慶一家電腦公司合作銷售。在重慶方預付了50万的貨款后,便調到重慶价值三百万的貨。誰知貨到重慶的第二天,深圳方的人去驗貨時,卻什么也沒有看到,而且那家公司竟然也是變戲法一樣變得無影無蹤,情急之下,便向警方報案,說是有人詐騙了他們三百万。
  据深圳方陳述,事情發生的經過是這樣的:年初的時候,深圳厂家欲到重慶建立銷售网絡,先是派了兩個人做市場調查。方方面面跑了兩個月,就很堅信地得出重慶大有做頭的結論。重慶市場之大,确實讓人興奮,而更讓人興奮的是,重慶的電腦市場就如同一大片廣袤無垠的黑土地,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那么誰先進入,誰就占了先机。但是,它之所以是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重慶的銷售市場還沒有發育成熟,許多銷售方式,銷售渠道人為制導因素极為顯著,所以采用通常銷售方式就有可能一籌莫展,還是要靠人際關系的渠道才能走得通,走得順。深圳的人明白這樣的特殊形勢后,便仔細地篩選了各行業的市場需求,最后确定把建筑行業做為主攻的重點。因為重慶變成直轄市后,最先啟動的必將是建筑行業,況且還有三峽大壩的跨世紀的大工程呢。
  深圳的人于是目光瞄准了市建委的主要官員,沒有多久就將注意力聚焦在建委第一把手楊主任的身上。做生意的人對于如何對付政府官員,那真是輕車熟路,但卻沒有想到,這次卻屢屢碰壁撞牆。建委楊主任工作能力很強,有眼光也有魄力,但也就獨斷專行,權力集中。當然這是商家最理想的對象。但楊主任极有內力,隨便商家施展出多少手段,他就是不為所動,甚至是根本就不吃那一套。仿佛他渾身練就了刀槍不入的鐵布衫,水潑不進針扎不透。深圳的人沒有辦法了,正准備打道回府時,卻遇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机會。
  楊主任的儿子出事了。
  楊主任有兩個孩子,姐姐在一家廣告公司,弟弟在農業銀行。姐弟倆相差十歲,姐姐离了婚,而弟弟沒結婚。姐弟之間的關系一直很好,姐姐很能干,很有主見,象父親,弟弟卻很貪玩,象母親。貪玩的弟弟在農業銀行信貸處,挪用了公款,与一幫子哥們成天花天酒地。后來事發東窗,原是要送交警方,后來顧及到楊主任的面子,便通融了一下,決定如若能賠出挪用的款,即可內部處理。回家楊東一說,差點讓楊主任背過气去,當時就發了脾气,聲稱要打電話,請農行交司法机關處理。楊東的母親攔住了怒不可遏的楊主任,立即打電話告知女儿,女儿問挪用了多少,母親問楊東,說是一百多万,女儿電話那頭吸了一口涼气,但又馬上說,先別讓父親動作,給她三天時間,她去想辦法。三天后,姐姐提著不知從哪搞來的一百万交到了農行,農行便以一紙辭退書了結此事。
  沒了工作的楊東只好呆在家里,母親又怕他出去鬼混,就狠心地控制了他的錢。所以有時楊東身上摸遍了也摸不出五分錢。他在外面花錢花慣了,現在這种情形真讓他有心去死。恰巧這時深圳的人找到了他。
  深圳的人說是想在重慶設立分公司,請楊東出任副總經理。楊東問,我能做什么呢?深圳的人說,其實你也不用做什么。楊東說,那我去當什么副總經理呀?深圳的人明說,你爸爸不是建委主任嗎?建委系統的計算机配置業務隨便弄一個過來,就夠你忙几個月的。楊東說那行,不過我得回家說一聲。沒有想到第二天楊東變卦了,說是不想當什么副總,但是可以作為重慶一方与深圳合作銷售。深圳人一听,就猜到楊東背后有一位高手給他出了點子。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于是就同意了。過了几天,楊東說他自己搞了一家公司,自己出任總經理,主要業務是電腦及電腦配置,如果深圳方愿意合作的話,就約個時間談談合作細節。
  深圳的人去了楊東的公司,也查驗了經營執照,雖則是渝興公司下屬的分公司,但竟也是獨立法人公司,注冊資金也有一百万。深圳人便沒有任何疑慮地与楊東商討合作的細節,楊東拿出一份清單,上面全是建委系統電腦配置的規划的指標,其中最讓深圳方感興趣的就是重慶建筑設計院的訂單。楊東說要是深圳出面去做這筆訂單,十有八九拿不到手,但如果由他的公司出面,那易如反掌,因為這筆訂單的資金來源主要是建委撥款。深圳人心領神會,于是就商定把貨物調到楊東的公司,銷售以后按比例分成。楊東說,如果不放心,他可以馬上預付五十万,并且可以讓深圳留下一個人監察貨物到后的出入情況。深圳的人拿到五十万預付款,而且又可派專人看護貨物,既然如此,何樂而不為呢。
  誰也沒有想到會出事。
  深圳發到重慶的貨柜是8月25日到的重慶東站,楊東偕同深圳常駐的人一起提貨,又一起將貨盤進了楊東的庫房。什么都弄好了,這時已經下午6點多鐘了。楊東說應該慶祝一下,于是由他作東,請深圳的人實實在在玩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深圳的人到楊東的公司,卻看到的是人去樓空。問及物業管理部門,說是前几天楊東的租期就到了,昨天晚上來了一幫子人把所有的東西都搬走了,深圳的人頓感大事不好,迅即到庫房一看,果然也是空空如也,問庫房管理人,人家說不知道,楊東租的庫房,也是昨晚把貨物拉走了。再找到渝興公司,公司的總經理說,楊東是挂靠在渝興的,屬自付盈虧的承包關系,且是獨立法人,債權債務与渝興無關。深圳方找不到楊東,也不知道貨物的下落,只好求助于警方。
  文靜沒有怎么費力就找到了楊東,但楊東說自己也是受害者。文靜不相信,從已掌握的情況看,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布好了套子讓深圳人鑽,而如果沒有楊東,深圳人怎么會那么容易就上當了呢?楊東卻說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楊東今年二十八歲,個子挺高,長得也有几分帥气,但就是臉上老是擺出一副對什么都無所謂,對什么都不再乎的神態。文靜說,合同是你簽的,你又是法人,從法律的角度上講,你就應該對這批貨物負責,至于你是不是受害者,當然是另當別論。文靜的話中意思很清楚了,盡管你說你也是受害者,但法律責任還是要由你來負的。楊東也听明白了這個意思,于是似乎象是初出道的樣子問,那我能做些什么?文靜感到不可思議,這么嚴重的事怎么到了楊東的嘴里就變成了一件搞糟了的游戲?他是真不清楚問題的嚴重性呢,還是故意揣著明白裝糊涂?于是又問,你知道你要為此負什么樣的法律責任嗎?楊東說,知道,知道,我就當是欠了他們貨物行不行,我都承認了,難道還要把我抓起來不成?文靜說,你不是欠了別人的貨,你是騙了別人的貨,是詐騙,懂嗎?而且騙得不是小數目,這是犯罪,犯了詐騙罪,你已經犯了罪,不抓你又要抓誰呀?楊東一听嚇坏了,好象想都沒有想,便向文靜提了一個古怪的要求,說能不能讓他姐姐來一趟,文靜問,讓你姐姐來做什么,楊東說,我見了我姐姐我就知道我應該怎么辦啦。
  文靜一想,看樣子,楊東也是別人利用的工具,如果楊東能積极配合警方的查證,或許結果更好一些。所以就同意讓楊東給他姐姐打電話。文靜在一旁听著,楊東打電話時几乎快要哭出聲來了,也不知道電話里他姐姐說了些什么,楊東這才又回复到對什么都無所謂的神態。文靜心想也夠奇的,看來楊東在家里被寵環了,寵得一無所能,寵得不象個男子漢了。從這一現象分析,楊東可能也是象他自己所說,也是受害者。但為什么這個時候他不要求見父母,而單單要求見他的姐姐呢?
  楊東的姐姐沒有來,而是深圳的人來了,是來要求撤消對楊東的指控。文靜覺得很奇怪,但深圳的人說他們已經找到那批貨的下落,并且已經追回。完全是一場誤會。誤會?那怎么解釋楊東的人去樓空呢?又怎么解釋庫房連夜提走了貨物呢?又怎么解釋楊東事后避而不見呢?深圳的人說半天也沒有說出個讓人信服的解釋。但事主已然找回了貨物,又明确認定錯不在楊東,文靜也覺得有些騎虎難下。恰在這時,局領導也找到文靜,說是這個案件可以到此為止了,文靜說如此而為,是不是過于草率了?盡管事主提出了撤控,但其中許多隱情并沒有進一步得到澄清,如果就這樣了結了,那會不會有什么預想不到后果?局領導說,出了問題自有領導承擔責任。
  文靜決定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文靜結案之前,又仔細詢問了一次楊東。
  楊東得知深圳的人讓他去任分公司的副總經理,盡管待遇相當优厚,但他還是把不准划不划算,所以提出回家問問。但他并沒有問家里的人,而是找到了渝興公司的薛總經理,他与薛很熟,過去就有一些交往,特別是他在農行工作的時候,也幫過薛的不少的忙,到現在還有一筆貸款薛沒有歸還。楊東問到薛總,薛總說,深圳的人狡猾得要命,名義上是讓你去當什么副總,實際上是想利用你父親的權力,到最后大頭讓他們拿走了,你不過是拿點小錢。与其如此,還不如你自己做,跟他們對半分成,再者說了,你自己做,別的厂家也會自動找上門來。楊東為難地說,我自己怎么做呢?薛總說,那好辦,听我的沒有錯。
  其后几天里,薛總替楊東辦好了一切,先是將原本就有的分公司的法人改成楊東,然后再替他租了一間寫字間,挂出公司的牌子,又為他的帳上划去了五十万的流動資金。這一切做好以后,薛總讓楊東出面約深圳的人到分公司面談。到貨物進入庫房后,薛總又讓楊東出面去應酬深圳的常駐代表。再后來楊東就一無所知了。第二天下午他也是到公司去以后才發現什么都沒有了。他跑去找薛總,薛總說當時事情緊迫,分公司法人的易名沒有通過工商局,也不知道是誰向工商局舉報了,沒有辦法只好接受工商局的處罰,分公司的執照被注銷了,還罰了一筆款。楊東問那批貨怎么辦?薛總說你就不用管了,后面的事情他會處理好的。并且強調,這段時間里楊東最好呆在家里,不要与任何人聯系。等事情處理好以后,薛會告訴楊東的。楊東听后就回家了,果然沒有跟任何人聯系,也沒有跟家里講。
  假如楊東所言為真,那薛總經理就是一手設計的這個圈套。但這時候去接触薛,顯然不會有什么結果的,尤其是深圳方面撤控的情況下。文靜去找深圳的人,一方面是想核實一下楊東的話有几分真實,另外也极想弄明白撤控的原因。但出乎文靜預料是,深圳的人是找到了,但卻什么也不愿意說。這讓文靜很失望,但也不能強迫別人說。文靜感覺到深圳人有一种難言之隱,但究竟是什么,好象無從而知。文靜正准備走的時候,無意中瞥見一份材料,抬頭上赫然印著“重慶市建筑設計院”的大字,她心里一動,原來如此,怪不得深圳的人要撤回對楊東的詐騙指控,也怪不得事后深圳人對此諱莫如深呢,顯然与什么人做了一筆交易。
  楊東确是充當了薛總經理的工具,但薛總其人為什么連楊東也騙了進去,目前尚不得知,而确切無疑的是薛利用楊東騙到了深圳厂家的一批貨。深圳方報案后,渝興公司不是合同簽訂方,而獨立法人的楊東當然難逃其責。楊東的家里人知道后,認定楊東當了一回冤大頭,但又明知無法追究渝興公司的薛總。那么若要讓楊東免于警方的追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深圳方撤回對楊東的指控,而這樣做的最好的方式就是与深圳做一次交易,楊東家里,特別是楊東的父親,手里有交易的籌碼,身為建委主任,把深圳想要的業務拿出來應該是很簡單的事。于是楊主任用某种方式找到了深圳的人,直截了當地提出了交換。在這樣的情形下,深圳方經過權衡,當然會接受楊主任的交換。于是撤控,于是諱莫如深,于是楊東也就沒事了。
  要證實這一推斷,文靜認為很簡單,只需跑一趟建筑設計院就清楚了。她果然去了,果然也證實了這一推斷主体思路的正确性。而仍要做的就是落實其中尚不完全清楚的細節。但有一點文靜心里很自信。那就是可以重新立案偵察渝興公司的詐騙案。但向局領導匯報后,局領導說研究一下再說。二天以后,領導對文靜說,這個詐騙案交給別人去查,你交接后立即到珠寶搶劫專案組報到,說是那邊遇到難題了,局里決定調一些業務骨干去充實專案組的力量,以期盡快查出結果出來。文靜心里興奮不已,她确确實實早就想介入那宗專案了。
  文靜到了專案組,照例是從卷宗開始。
  從卷宗上反映出案件的偵辦進展看,警方并沒有取得實質上的突破。一方面盡管警方投入了很大的力量,做了全面而又細致的查尋,但沒有獲得令人振奮的線索,文靜還是堅持當初案情分析會上她自己的反證:也許根本就不是慣犯所為。
  其實從文靜自己的辦案經驗看,是不是慣犯所為,大都与殘忍沒有必然的聯系,在相當多的案例中,許多慣犯作案手段反而不如初犯凶狠,這主要因為慣犯對實施犯罪的結果比較注重,在持槍震攝住現場對自己有所阻礙的人員后,一般情形之下是不愿意再去殺人的,慣犯真正絞盡腦汁的是得手不被逮到的結果,假如可以不殺人卻殺了人,那就意味著被逮住的可能增大,越是老謀深算的慣犯越是不愿意做這种自己与自己過不去的事情。劫犯殺死保安,純粹是一种另有含義的舉動,好象不單單是殘忍。從現場情況看,劫犯一進店已經向保安開了一槍,打斷了右腿上的動脈,出血不止,他站都站不起來,也就無從談起阻止劫犯了。那為什么還要開第二槍呢?文靜琢磨著現場目擊者提供的細節。不止一個人說那名女劫犯拿到珠寶箱后,不是馬上离開現場,而是又一次把槍筒頂向了坐在地上的保安的頭部,也正是因為复又頂著頭部,剛從樓梯上下來的清洁工才會嚇得失聲叫起來,至使惊動了劫犯,甩手一槍打死了清洁工。為什么,為什么呢?
  文靜怎么想都想不出個答案出來。
  把槍頂在頭部,是想再威嚇一次,豈不是多余?況且在那种情勢下,案犯竟然會如此從容不迫?是想說些什么?對了,后來在打死清洁工后,她不是說了一句“你活著有什么用”?可不可以說,假如清洁工不出現,案犯就可能先說這句讓人不明所以的話,然后?然后開槍打死保安。那么也就是說,不管清洁工出不出現,保安是在劫難逃,非死不可的?這到底是為什么?那為什么一開始不打死保安,而要在搶劫得逞之后,而且還要說一句周圍的人都听得見,卻又听不明白的話?好象是這時保安該死了。可是保安該不該死究竟与案犯有什么樣的關系呢?
  從案犯的口音上可以斷定,案犯都是重慶本地人,雖然所使用的摩托車牌照都被事先用紙遮住了,沒有人能看見,但使用摩托車本身就證明案犯相當熟悉重慶的狀況。重慶私人開輛摩托車上街拉客是极為普遍的,重慶人戲稱為“麾的”。用這樣的交通工具,一是考慮到走到哪不顯眼,另一個就是可以在事后逃避途中不受堵車之阻。假如是外地流竄人員作案,可能就考慮不到如此的細微。文靜想起前些日子,有一外地來重慶的案犯搶劫了一家儲蓄所,得手后開著輛小面包一路狂奔,沒想到沒有開出多遠,就遇到了堵車,堵得案犯進也進不得,退也沒法退,眼睜睜地看著警察追赶上來,俯手就擒。審訊的時候,他后悔不迭地反复叨嘮:沒想到重慶塞車塞得這么邪乎。
  但也不能就此斷定是慣犯。
  但如果不是慣犯,警方下一步應該根据什么來确定查尋的方向呢?
  文靜又埋頭卷宗中。
  從搶劫案犯的前后過程分析,顯然是經過了周密的策划。從摩托車,到頭盔,著裝,再到各自明确的分工,都可以想象案犯把每一步都預先設計好了。但這也就讓人想不通了。不管案犯策划得多么周詳,有一點他們是無從策划的,這就是那箱价值五百万的珠寶。据調查的情況分析,那箱珠寶出現在搶劫的現場,只是一种巧合,因為出事的前一天下午快要下班時,總店才臨時決定第二天調五百万的貨到沙坪壩分店。當然也許這之后有人向案犯透露了消息。但為什么偏偏等貨進入分店后才實施搶劫呢?雖則其它地點,其它方式不确定性因素,或者是不可預見的因素發生率較高,但進入分店搶劫的一個對案犯而言最致命的因素,這就是貨到分店后要么馬上上柜,這就無形之中增加了作案的時間,也增加了敗露的風險;要么就是先入分店的保險柜,如果真是這樣,那案犯就等于白忙一場。
  實際上案犯不僅要事先知道五百万的貨將調到分店,而且還要對友誼商店內部運營規律相當的了解。假如真是這樣,那不就是里應外合了嗎?
  文靜查找卷宗,想看一看對那個保安的調查情況。
  保安名叫黃偉,出事那天本不當值,但他前一天与同事調了班,理由是10月5日要去參加戰友聚會。案發后警方專門向他的戰友調查過,沒有一個人知道聚會的事,也沒有人知道是哪一個戰友通知黃偉的。警方立即斷定,黃偉是自己編造的借口調的班。但為什么呢?
  另一個細節是,案犯進入現場后,發現四個柜台中有一個是空的,便問柜台主任,柜台的貨放在哪里了。柜台主任下意識地把目光掠向了坐在地上的黃偉,而黃偉卻又把目光掠向了站在柜台后面的主任,有人斷定,黃偉的目光不是下意識的,而是在提醒案犯,那箱珠寶就在主任的腳下。于是案犯才用搶頂到了主任的額頭上,逼著主任取出了珠寶箱。進一步推斷:黃偉從某种消息渠道得知了第二天總店要調五百万的貨到分店,所以用戰友聚會的借口調了班。當案犯進入現場時,黃偉假意沖了上去,事先商定好這時案犯向他開一槍,用這种苦肉計的方式洗刷他的嫌疑。案犯也許是故意裝作不知道那箱珠寶放在哪里,也許真的不知道箱子的确切位置,所以問柜台主任,所以黃偉用目光指引案犯。但黃偉沒有想到,案犯早就打算過河拆橋了,一旦拿到了珠寶,就准備殺黃偉滅口,正准備這么做的時候,清洁工出現了,因此案犯先打死了清洁工,然后說了那句話以后開槍打死了黃偉。
  文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暗想不對,假如真是這樣,案犯何必要說什么呢,何必要讓警方怀疑到黃偉是做內應而一步步查到自己的頭上呢?黃偉用目光指引案犯,案犯又用那么一句話指引警方,這不顯得不合情理了嗎?
  但盡管如此,文靜還是認定了黃偉身上的确有許多疑點。
  友誼商店調五百万的珠寶到分店上柜,案發之前,只有少數几個人知道詳情。從上往下排,老總們知道,但也只限于知道要調,而具体什么時候調,具体都調哪些品种的貨,就全然不知了,因為具体的操作都是由總經理去實施。除了總經理以外,還有就是保安部的主任,還有就是庫房的人員。假如黃偉是這起劫案的內應,那么他必須是在与人調班之前知道這一詳情的。調班的時間是下午6點40分左右的時候,而總經理正式通知庫房備貨是在下午6點20分左右的時候。与此看來,可能是總部有人用諸如電話的方式通知了黃偉。也由此看來,總部也一定有与此案有關的另外的內應。那個另外的人是誰,黃偉一定是知道的,所以搶劫得手后要殺死黃偉滅口?要不就是那另外的人沒有直接通知黃偉,而是通知了劫犯,然后劫犯再通知了黃偉,如果真是這樣,那黃偉就有可能不知道那另外的人是誰,既然不知道,那劫犯還有必要殺人滅口嗎?有必要,因為黃偉認識劫犯。文靜自己也不知道她想得出什么樣的結論。
  那么殺死黃偉的原因除了上面二個可能外,會不會有第三种可能呢?
  有沒有第三种可能,呆在辦公室里想是想不出來的,文靜合上卷宗,想再找有關的人談談。
  文靜首先找到了黃偉調班的那名保安。這個人是個大個子,寬平的臉,名叫齊遠。一進保安部的辦公室,就瞪直了眼睛問:“是不是黃偉的事?”
  文靜站起身來讓他坐下來,和顏悅色地說:“對不起,擔擱你一點時間,我還想再了解一些黃偉的情況。”
  齊放問文靜:“听說你們也怀疑黃偉,是嗎?”
  文靜無法說是,也無法說不是,岔開話題問:“黃偉跟你商量調班的事的時候,他還說了些什么,你還記得嗎?”
  “說得不多,就是說要參加戰友聚會。”
  “他提沒提到是早就約好的呢,還是臨時接到通知的。”
  “那到沒提,不過我猜是臨時接到通知的。”齊入看見文靜聳了一下眉,便馬上解釋說:“我跟他一起上了一天的班,他都沒有說那件事。后來接了一個傳呼回來就提出來要跟我調班。”
  “那是在什么時間?大概的時間?”
  “大概是下午6點半以后了。”
  “他說沒說是誰打的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誰打的。”
  文靜一惊,怎么會是這樣,急忙問:“他怎么會不知道呢?”
  “他收到的是留言。”
  “他是這么說的嗎?”
  “他什么也沒有說。”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在我身邊看傳呼,嘴里說了一句話,兩個零是什么意思?我說,笨蛋,那是讓你提取留言。”
  “對不起,那為什么原來你沒有講過這個細節呀?”
  “你們沒有問呀?”
  文靜一楞,剛要說什么,齊遠又說:“我再說一件事吧,要不你們要怀疑我頭上了。出事前一天晚上黃偉的姐姐來店里找過黃偉。”
  文靜以為是什么重要事情呢,原來是這件事,她心不在焉地問:“是嗎?黃偉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嗎?”
  “他換班吃飯去了。”
  “是這樣。”
  “我還要說嗎?”
  文靜回過神來,歉意地笑了笑,說:“請講一講吧。”
  “他姐姐一來就問黃偉明天上不上班,我說上,她又問,不是說明天休息嗎?我告訴她調了班了。她就什么也沒說走了。”
  “什么也沒說就走了?”文靜想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
  “是呀,我也覺得他姐姐怪怪的,我還跟她講,黃偉一會儿就回來,她說也沒有什么大事,說完就走了。真是怪怪的。”
  文靜也覺得怪怪的,找黃偉,又不等黃偉回來,突然文靜全身一顫,連忙打起精神問:“你認識黃偉的姐姐?”
  “不認識。”齊遠挺机靈的,沒有再等文靜問,便又接著說。“她自己說她是黃偉的姐姐。”
  “黃偉的姐姐長的什么樣?”
  “短發,個子不高,臉上化妝化得很重,几乎看不出臉的模樣出來了。我听黃偉說他姐姐挺有錢的,有錢人化妝品隨便用,化得鬼了鬼气的,難看得要命。”
  齊遠最后說了些什么,文靜沒有听清,她已經陷入了深深沉思當中了。
  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黃偉姐姐為什么去找黃偉,而又沒有見到黃偉就走了。
  第二天上午10點多鐘的時候,文靜按圖索冀似地找到了黃偉姐姐的家。
  這是一幢獨門獨戶的三層小數,不十分寬敞的庭院里亂七八糟地堆放著一些雜物,一道鐵門緊緊地關閉著。文靜敲了几下,沒有動靜,便又加重敲了几下,只听得屋里有人喊“是哪個?”,卻只聞其聲卻不見其人。文靜也不應聲,仍舊敲著,直到屋里罵罵咧咧地走出一個中年婦女時,文靜才停住了手。
  那女的三十來歲,好象是剛剛從床上爬起來,披散著頭發,兩個浮腫的眼泡底下青痕很重,身材不高,短發,套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睡衣,怀里攏著一只白色的小狗。她一見站在鐵門柵欄外面的文靜,沒好气地問:“你找哪個嗎?敲門就跟敲鼓一樣。”
  文靜問:“你是不是黃偉姐姐?”
  那女人一听黃偉兩個字,渾身一哆嗦,惡聲惡气地問:“你是干什么的?”
  文靜掏出警官證,隔著柵欄出示給那女人看,那女人掠了一眼,嘴角一撇,“哼,警察有啥子了不起的,好大回事嗎,有這么狠的敲門嗎?”
  文靜有點火了,心想不使勁敲,你听得見嗎?
  “我是為黃偉的事情來的。”
  “黃偉?找黃偉做啥子嗎?人都死了,還有什么事情?有事找他們單位去談,找我干啥子嗎?”
  “听說出事前一天晚上你到沙坪壩分店找過黃偉?”
  “你是不是搞錯了?”
  “怎么,你是說你沒有去找過黃偉?”
  “我得去得了呀?那時我還在老家呢。我又不是神仙,說回來就回來了嗎?真是的。”
  文靜呆在了門外,假如黃偉的姐姐沒有去找過黃偉,那事情就是另有隱情了。等她回過神來,那女的已經不知什么時候進屋去了,文靜心想,這女的怎么這樣呀?但不管她是怎么樣,文靜似乎是找到全新的視角。
  文靜在回專案組的途中,仔細地推敲著這一新的發現。
  雖然還沒有對黃偉姐姐的話加以證實,但十有八九是真的。因為姐姐去找弟弟,天經地義的事沒有必要矢口否認。
  齊遠的話也是真的。
  那就有意思了。
  有自稱是黃偉的姐姐找黃偉,但又不是黃偉的姐姐。那會是誰呢?會是誰要找黃偉而又打著其姐姐的旗號呢?而實際上誰都沒有這樣做的必要。假如不想說自己是誰,盡可以不說就是了,何必要假冒黃偉的姐姐呢?既然是假冒,就應當有假冒的理由,最容易猜到理由就是事后別人不知道是誰來找黃偉,換個說法,就是事后別人不知道是她找過黃偉。那么按此走下去,找黃偉的女人有必要隱瞞自己的身份,隱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文靜又把那女人找黃偉的過程在心里模擬了几遍,對了,目的是讓齊遠不在意,人一般認為很平常的事就會不在意,不在意就會迅速地淡忘,姐姐找弟弟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啦,既然平常,齊遠就會不在意地淡忘,果然如此,齊遠淡忘得連警方調查時都沒有提起,只是后來文靜再一次找到齊遠時,他才被触動了大腦深層的記憶,才提起了這件平常的往事。在從那女人找黃偉的過程看,她似乎并不在意是不是能見到黃偉,只要,且慢,要不她就沒打算見黃偉。她只是想問問黃偉第二天是不是休息,僅此而已嗎?不象,僅此而已她何不多等几分鐘直接問黃偉呢?不方便?既然不方便為何又親自來找黃偉呢?要是恰巧黃偉沒有去吃飯,或者吃完飯回轉了,那假冒不就會露餡了嗎?一定是她有遇不到黃偉的把握才這樣去做的。她有什么樣的把握?看見黃偉出去吃飯后,才進店找到齊遠。如此看來,她不是專門來問什么,而是專門來證實什么,對了,她就是來證實一下黃偉第二天是不是休息,不對,是想證實黃偉与齊遠是不是一定調了班。這就合攏上了。那假冒黃偉姐姐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來找黃偉的,而是來找齊遠的,她就是想親自證實一下齊遠是不是与黃偉調了班,但又無法直接找齊遠來證實,于是等到黃偉吃飯的時間,她說是找黃偉,黃偉不在,她自然而然地就可以直接問齊遠,黃偉明天上不上班。那女子一定是很工于心計的。假冒其姐姐,也許是順口一說,也許是讓齊遠盡快地淡忘。不管怎么樣,那女子為什么非要證實黃偉第二天上不上班呢?假如那女子与劫案有關,那這也是整個謀划中的一環,一個重要而且非那么做的一環。
  黃偉在這起劫案當中的角色應該重新認定了。
  文靜回到專案組,把這些想法作了匯報。
  几乎所有的人都把這一新的發現當作是久久未結的懸案的突破性的發現。釋放出一個新的思路。
  劫犯在實施搶劫的同時,會不會也為警方設置了一個圈套?
  警方在案件調查的初期,根据現場目擊人的說法,自然怀疑到黃偉是這起劫案的內應,于是接著自然是對黃偉展開全面的調查,那劫案的策划者的這一步目的是什么呢?現在看來,是想讓警方的主要視線都集中在黃偉的身上,如此一來,究竟對劫犯有什么樣的好處呢?假如僅僅是為了讓警方消耗掉精力与時間,那就不是非黃偉不可,文靜設想,劫犯完全可以針對任一名保安制造內應的假象,但是,案發的前一天晚上有人專門去證實黃偉調沒調班,那么顯然策划者的目的不是僅僅而已,一定有另外的目的。
  一定是針對黃偉而來的。
  文靜說當務之急是弄清楚兩個問題:一是針對黃偉,純粹屬于滅口;另一個就是劫犯与黃偉之間存在某种恩怨。有的警員說,這兩個問題目前根本無法弄清楚,文靜卻固執地說,可以試試看。又有人問,弄清楚了又怎么樣呢?文靜說,那下一步怎么查就明确了。于是大家都說那就試試吧,反正不管弄不弄得清楚,都得好好查一查黃偉的社會關系。
  文靜開始一步步地做出假設。
  如果屬于滅口,那么黃偉就有可能參与了劫案的謀划,至少對劫案的大部分內情是知道的。劫犯的目的,是想讓黃偉在現場充當搶劫行動過程的保護者,表面上是保護珠寶,實際上為劫犯保駕,起一种暗中策應作用。比如指引劫犯珠寶的具体位置,比如使商店的保安措施形同虛設。如果不是黃偉,而是另一名保安,那就有可能節外生枝,有可能發生不可預測的事情。搶劫得手后,按原先的商定,要向黃偉身上不致命的地方開一槍,以消除黃偉的嫌疑,但黃偉沒有想到,搶劫得手后,案犯卻打死了黃偉滅口。
  這与警方先前的推斷基本一致,所以大家都讓文靜再作第二种假設。
  文靜沒有馬上開始,而是列舉出前一种假設的諸多相悖的地方。
  一是黃偉的現場策應作用似乎不能成立。劫犯是武裝搶劫,那也就是說,事先早已准備好了,凡是遇到保安或者任何人的阻攔,必定要開槍,現場打死清洁工就是最好的佐證。劫犯行動前顯然是經過周密策划的,那么他們應該能夠肯定商店里的保安人員是不配備武器的,那么面對一個甚或几個几乎是手無寸鐵的保安人員,劫犯是很容易控制住現場的局勢的,用得著專門要安排一個知情的保安來做策應嗎?何況這樣做,又多了一分敗露的風險。
  二是指引珠寶的具体位置,這一點也是讓人覺得怀疑。黃偉僅僅是樓層的保安,對于珠寶的位置未必就能明确無誤地指引出來。假如劫犯需要靠黃偉的指引才能獲得成功,那劫犯可能要冒的風險太大了,万一出現黃偉無法指引的情況,那整個策划都會落空,這起搶劫案的策划者不會連這點可能都想不到的。再者,搶劫案犯如果是沖著現成的珠寶而來,那就不需要有什么人指引,假如是沖著那一箱臨時調來的五百万的珠寶,那黃偉就有可能無法指引。
  三是劫犯現場的舉動有許多可疑之處。假如殺黃偉是為了滅口,那開槍前說的那句話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嗎?從策划的周詳程度看,劫犯最好的選擇是什么也不說,既然說了那就有可能根本不在乎警方對黃偉的調查,甚至于希望警方對黃偉展開調查,這不是不合情理了嗎?假如黃偉介入到劫案中,那么他應該与案犯有某种聯系,那怕是間接的聯系,案發之后,警方就有可能循著他們之間的聯系而追查到案犯。這是案犯在策划的時候絕對應該考慮到的,犯罪現場不留有任何可循的痕跡,這是策划的主要內容。
  大家議論了一番,都覺得這三處确是可疑。有人問,那是不是可以推斷,黃偉是無辜了呢?文靜說有可能。
  這就回到了黃偉与案犯的恩怨說了。
  案犯与黃偉存在某种极深的恩怨,所以在策划搶劫友誼商店沙坪壩分店時,就自然想到了擔任保安的黃偉。于是先是用傳呼台留言的方式欺騙黃偉,說是10月5日戰友聚會。然后再冒其姐姐證實黃偉是否調了班,當然是确定黃偉是珠寶柜那一層樓的保安。最后在搶劫得手后,開槍殺死了黃偉,甚至故意留下那句話,讓黃偉死時還要背著一個內應的嫌疑。
  文靜一說完,立刻有人反對,甚至有的人說這簡直是在編故事。文靜面露遲疑不定的神色听著別人反駁,當听到有人說,恩怨就是最大的,最直接的聯系,也是最容易查出來的聯系時,文靜自己也笑了起來,開玩笑地說,那就不是直接的恩怨吧,也許他自己得罪了哪方神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說法能成立了吧?沒想到她此句一出,立刻雅鴉雀無聲,連她自己也是神情一頓,仿佛触了電一般。
  專案組決定對黃偉展開全面的,更深入的調查。
  有關黃偉更詳細情況陸陸續續匯總到了專案組。
  黃偉去年從部隊复員回鄉,在家只呆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到重慶投奔他的姐姐。姐姐是几年前到重慶打工,后來嫁給了現在的丈夫,天天窩在家里,也不出去做事了。弟弟來了以后,姐姐极想讓他到姐夫的公司里做事,但黃偉的姐夫不愿意,表面上是嫌棄黃偉什么都不會做,實際上是不想讓內弟知道得過多。后來姐夫通過熟人把黃偉安排到友誼商店當保安,后又調到沙坪壩分店。
  從他的社會交往看,不象是跟誰結下了很深的仇怨,因為他的交際面很窄,來重慶時間也不長,也沒有查出有什么惡習。
  經調查,黃偉的姐姐确是國慶節前回老家了,直到黃偉出事后,在重慶的丈夫打電話到老家,他姐姐才知道。可以肯定前一天晚上到分店找黃偉的不是黃偉的姐姐,也可以肯定齊遠的話是真實的,因為當時旁邊還有一位營業員也看到齊遠所說的那個女子。
  從調查的情況來看,似乎對案件偵察的進展沒有任何幫助。
  但當文靜听到黃偉的姐夫姓薛,是渝興公司的總經理時,仿佛一下子精神起來。她對大家說,她可能找到了關鍵的線索,但是不是得查一下才能肯定。大家問是怎么一回事,她便把來專案組之前辦的那樁詐騙案簡單講了一下,大家听后都產生一种朦朧的感覺,好象這兩起案件之間有著某种聯系,但就是說不出來。于是又都動起來,沿著黃偉姐夫的線展開查證。
  文靜找到當時接手詐騙案的警官,了解案件的最后查證結果。
  詐騙案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据經辦的警官介紹,當查到渝興公司總經理薛堂仁的時候,薛拿出來一張楊東親筆寫的欠款條,數額高達百万。再問到楊東,也承認有這么一回事。薛堂仁說,是在楊東無力清償這筆欠款的情況下,不得已才將楊東的貨物充帳了,這樣一來,薛与楊東是債務關系,而不存在詐騙深圳貨物的性質。再加上深圳方撤回對楊東的指控,所以就草草結案了。
  文靜沒有想到詐騙案搞到最后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從結果上看,薛堂仁為了討回楊東的欠款,竟然不擇手段地設計了一個圈套,讓深圳厂家鑽了進來,而且是帶著价值三百万的貨物鑽了進來,据經辦警官講,薛堂仁拿到貨物后,以最快的速度,用貨物總值的半价出手,拿到手一百六十万現款,除去他為楊東墊付五十万給深圳,再除去為楊東開辦分公司支付的費用,他還淨得了一百零几万,那么也就是說,他討回了欠款,且還小有盈余,吃虧的當然不是薛堂仁。深圳方三百万的貨物失卻了,但据后來查證表明,除了楊東一次性賠付了一百万的現款之外,還通過楊東的關系,拿到了重慶建筑設計院一筆電腦配置訂單,估測利潤至少也在四十万到五十万之間,再算上楊東先期支付的五十万現款,也算是找了個平手,何況開始在重慶市場站住了腳,也可以算是贏家了。薛堂仁和深圳厂家都是贏家,那輸家自然是楊東了。雖則他欠薛堂仁的錢用深圳的貨物沖掉了,但還是拿出了一百万的現款賠付給深圳,他所換來的僅僅是深圳撤回對他的詐騙指控。楊東為什么會欠下薛堂仁那么多錢,后來又從何處籌措了另外一百万,薛堂仁何以會肆無忌憚地設局詐騙而又不受到法律的追究,更重要的是楊東又會用什么樣的方式來償還新的欠款呢?文靜感覺到這里面隱藏著讓人惊心動魄的東西。她要先會一會薛堂仁。其后再追一追另外一百万的來源。
  薛堂仁的公司場面很闊綽,在雅興寫字樓包租了第十層的全部寫字間。文靜一進門,就受到接待小姐的攔阻,盡管文靜出示了警官證,還是進不了第二道門。接待小姐翻過來复過去的就是那一條理由,總經理很忙,沒有事先預約,是不見客的。文靜想了想,說,那就這樣吧,我寫几個字,請你給薛總經理看一下,如果他還是不見,那我就改天再來。小姐點點頭,順手遞出一疊便箋紙,台頭印有渝興公司的徽標,一枝簽字筆。文靜略一沉思,寫上了几個字:清償債務的方式存在詐騙嫌疑,你想不想講清楚?寫完后遞給了接待小姐。接待小姐用內部電話喊出另一位象是秘書的小姐,簡略地交待了几句,便把文靜寫的條子交給了秘書。隨即抬手請文靜到會客區的沙發上等候。秘書小姐進去工夫不長,就又走了出來,面露微笑地對文靜說:薛總請你到總經理辦公室談。
  薛堂仁很胖,胖得渾身上下圓鼓鼓的,圓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但就從那條縫中閃爍出狡猾的光,文靜猜到他的內心深處并不象他的外觀那樣腦滿腸肥,而是精明有余,對付這樣的人,就得開門見山,但文靜沒有想到,開門見山的不是她,卻是薛堂仁。
  “對不起,我不知道您是為楊東的事情來的。說實話,我的作法是有些欠妥當,但沒有辦法呀,您想,楊東他欠了我那么多錢,他用什么還呢?”
  “那你借給他的時候,指望他用什么還呢?”
  “當然是指望他老子還啦。”
  文靜又一次沒有想到,薛堂仁說話根本沒有什么顧忌。
  “后來又怎么指望不上了?”
  “那老頭子強得要命,我給他儿子幫了那么大的忙,他竟然不領情,這位同志,你說說看,要不是我,他儿子至少要判二十年。這算什么?算是我救了他儿子一條命。那楊東,整個一個花花公子,進了大牢,別說是二十年,就是關他二十天,他就得死在牢里。可是后來我找到他老子辦事,您猜他怎么說:他說他是他,儿子是儿子,怎么著,我那一百万就算是打水漂啦?那怎么成呢?我是作房地產生意的,現在生意淡得就象是沒鹽的白菜湯,一百万不得要了我的命嗎?這位同志,您說我能不急嗎?”
  “所以你設了一個圈套,讓楊東鑽了進去?”
  “別,別,這位同志您先別定論了呀。我也是被逼得無路可走了。”
  “你知道,你用這种隱瞞對方的方式拿貨物沖帳,是不是合法的呢?”
  “我知道是做錯了,假如深圳厂家想要打官司,我愿意服從法院的判決。”
  文靜笑了笑,心想薛堂仁不僅精明,而且還會耍賴,他明知深圳已經撤回對楊東的指控,再怎么打官司也不會与薛堂仁對簿公堂的。文靜清楚自己來的主要目的,便設法繞到她關心的問題上。于是換了一個話題。
  “當初楊東為了什么事找你借款呢?”
  薛堂仁一听文靜如此說,便如釋重負般地緩了一口气。
  “那時楊東還在農業銀行,听說是挪用了一筆公款,本來銀行要法辦,后來通融了一下,說是只要賠出錢來,就可以開除公職了事。所以就找到我的頭上了。”
  “是楊東的父親親自來找你的?”
  “怎么會呢?那老頭子堅持要法辦,是楊東的姐姐來找我的。他姐姐是我們下鄉當知青時的戰友,我當時就跟她講,何必呢,就說是后媽,那她也得管呀,把她手里的珠寶拿出來不就行了,用得著你那么上心思地跑前跑后的呢?”
  “后媽?”
  “是呀,您不知道?那姐弟倆是楊主任前妻所生,所以楊汶可護著楊東了,我听楊東說過,楊東五歲的時候,楊汶才十五歲,有一次楊東被几個上高中的孩子追著揍,一直追到楊東的家門口還不罷休,楊東哭著喊姐姐,楊汶跑出門來一看,雙手一叉腰,心不虛膽不怯地罵了起來,那几個孩子一看是一個又瘦又矮的小女孩,就故意欺負地對罵起來,楊汶罵急了,轉身回屋里操起一把菜刀沖了出來,那幫大孩子嚇得往回跑,楊汶拼命地追,追到后來追不上了,便一使勁把手里的菜刀向前甩了出去,菜刀飛過去砍在了跑在最后面一個男孩子的腳后跟上,差一點把腳脖子都砍斷了,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楊東了,也就是從那以后,大家都管楊汶叫假小子。挺神是吧。我知道楊汶為了楊東連命都愿意豁出去,楊東一出事,她非要幫楊東的,這也許是楊東的福气吧。”
  “那楊東的父親不管,楊東的母親也不管嗎?”
  “她母親?別提了,要不是楊東的母親,楊東能花得完一百万呀?”
  “是嗎,你這是道听途說的吧?”
  “什么什么?道听途說?您在建委系統打听一下,楊東的母親貪极了,尤其貪珠寶手飾,好的次的她都要,她一看見那玩藝,連路都走不動了。楊東挪用的公款,大部分都是給他母親買手飾了。”
  “不會吧?”文靜半真半假地問。
  “您不相信?我說一個人,你去問他。有個搞建筑的老板,名字叫樂陵,剛到重慶拿不到活,他打听到我老婆是他同鄉,于是找到我,有一次我請楊東和楊東的母親吃飯,也把樂陵兩口子拉來了。好家伙,楊東的母親一見樂陵的老婆戴著一對手鐲子,眼睛都綠了,連菜也顧不得吃了,不顧身份地非要樂陵的老婆拿下來讓她看一看。那對鐲子我見了,沒有什么稀奇,也就是農村傳了一代再傳下一代的那种帶有土腥味的貨色,您猜怎么著,楊東的母親非要問是在哪里買的,竟然還說什么她買了几十年了都沒有買到。樂陵那小子夠賊的,當時就說送給楊東母親了,算是紀念品。楊東的母親假腥腥地問多少錢。樂陵能要她的錢?也好,從此樂陵就和楊東的母親混熟了,來來往往得還挺親密,听說楊東的母親出面替樂陵找了不少的工程。怎么樣?夠值得吧,一對手鐲換來樂陵今天几百万的家產。”猛然之間,薛堂仁才想起坐在對面的是一位女警官,連忙收束住話題。
  “那當時你就借給楊汶了?”
  “是呀,楊汶說如果借不到錢,楊東就死定了,那她父親也要受到牽連,所以我就借給她了。”
  “她一定向你許了什么愿吧?”
  “不,不,”薛堂仁奇怪地臉紅了。“也沒許什么愿,看在過去農村當知青的情份上嗎。”
  “那為什么不是楊汶打的借條呢,卻是楊東打得借條呢?”
  “這也很簡單,我知道楊東的父親很寵楊東,若是楊汶打的借條,興許到時楊主任不認帳,誰想到就是楊東打的借條,楊主任還是不認帳。”
  “楊東一家人和你妻子熟嗎?”
  “不熟,我那老婆,糟糠之妻,登不了大雅之堂。她一般不介入我的社交圈子里來,我也不向別人介紹。”
  “那与你的兄弟姐妹也不熟啦?”
  “我的家人都不在重慶,都在成都,也不常來。”
  “那和你妻子的家人也不熟?”
  “那就更談不上熟了。”
  “但我听說你妻子的弟弟就是你介紹到友誼商店當保安的?”
  “那是不假,但我的朋友連他長得什么樣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事,寫張條子就辦妥當了。哼,別提了,老婆的弟弟沒來几天,碰到個玩命的,一槍給打死了,怨誰呢,只能怨他自己的命不好,老婆找我鬧,我說鬧得沒道理,我怎么知道會碰上不要命的呢?老婆非要說當初安排在我的公司里就沒事了。這位同志,那是命呀,命他該死,他就是喝口涼水都要噎死的。那人是算不到的。您不知道,就是友誼商店搶珠寶,打死的那個保安,就是我老婆的弟弟。”
  文靜不置可否地沉思起來。又問了一下樂陵的地址,最后說了几句平常的話就走了。
  專案組對黃偉展開的全面調查,并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從各方面掌握的情況來看,似乎越查离搶劫案越遠,越不著邊際。會不會劫犯殺死黃偉是偶然的,隨机性的呢?會不會僅僅是想給警方造成里應外合的假象呢?文靜最不相信的就是這种僅僅,怎么會是僅僅呢?若要是僅僅,那劫犯完全可以以任一名保安為對象,有必要前一天去專程證實黃偉的調班事情呢?可若不是僅僅,也的确查不出來黃偉与誰有仇怨,那劫犯為何非要置黃偉于死地,開了一槍還不夠,非要補上一槍,當場非要擊斃?這個時候,文靜憑經驗感覺到,在黃偉身上是不會取得多大的進展的,否則劫犯就不會那么去做了。
  能不能換一個思路?
  假如黃偉只是劫案當中的一個意外,或者黃偉本身并不牽涉劫案,那么推斷思路的順序就應有所調整。原先的順序是力圖從黃偉身上牽出劫犯,若要調整,就只有先把黃偉排除開,讓推斷思路重新确定一個切入點。對了,搶劫的得逞,運气因素不能成立,那就一定是里應外合,不過做內應的不是黃偉,而是另有其人,黃偉不過是攪混水的可見物罷了。
  專案組的成員也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一點,于是調查的主要方向集中到友誼商店的內部,尋找做內應的嫌疑人。
  專案組成員進駐友誼商店的第三天,珠寶部的總經理又出事了。
  10月底的一天晚上,友誼商店珠寶部經理到朋友家辦事,從朋友家里出來,還不到8點,但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他順著十八梯的梯坎往上走,快要到較場口的時候,遇到了搶劫,他奮力与兩個劫犯博斗,最后劫犯開了槍,是那种自制的火藥槍,近距离開火,把總經理打得渾身都是洞,當時就沒气了。后來有人說,這位總經理命該如此,似乎是触了什么霉頭,要不怎么他老是遇到持槍的劫犯呢?
  珠寶部總經理的死,文靜得知的那一瞬間,腦海中竟然奇怪地映現出一幅原先從未遇到過的幻象:在一個傍晚時光,文靜獨自倘佯在靜靜的海灘上。淺淺的落日余輝,淡淡的沙灘,几顆晶瑩閃爍的珠寶散埋在沙粒之中。略一端詳,不成形狀,也互不牽連,就象是一顆顆落下枝頭的葡萄,就象是剜刻出殼的石榴籽。文靜俯身欲拾起一顆細賞,不料隨之而現出沙的卻是一串比比相依的珠寶璉,文靜大悟,想必是那串連之鏈埋藏沙底而未見,見到的只是顆顆似無關聯的珠寶。
  是不是可以說,珠寶搶劫,樂陵落水,楊東賠款,深圳失貨,還有保安斃命,總經理遇難,都是未見牽連之鏈的珠寶,未見并不等于沒有,會不會牽一而其余盡現,會不會一條未見之鏈按因果的順序串連所有的這一切?但讓文靜這一幻象漸漸真實起來的是隨后發生的另一件事。
  距總經理死后的第三天,也就是距珠寶搶劫案發生的一個多月的這一天晚上,渝中區外商服務中心的歌廳里發生了一起兩個流氓團伙為爭座位斗毆事件。警方聞訊赶到現場,拘捕了雙方肇事人員。在一個外號叫麻子的家里搜查出几枝自制的槍械,還有一些管制刀具。一位警員揀出一把外觀与五九式手槍有几分相象的自制手槍比划了几下,無心地說,或許就是用它在沙坪壩搶的珠寶。這句玩笑沒想到引起了治安處一位處長的警覺,便立即通知了專案組。誰也沒有想到,技術人員把珠寶搶劫現場發現的彈頭与這枝槍的彈道一測,竟然嚴絲合縫,不差分毫。再經過技術鑒定,最后認定打死清洁工和保安的就是用的這一枝槍。專案組一片歡騰,順勢突審麻子。他交待說,他早在去年就把這枝槍借了出去,是前一個星期才還回來的。
  借槍的人是楊東。
  拘捕了楊東之后,文靜緊接著又傳訊了楊東的姐姐楊汶。
  文靜与楊汶第一次照面,沒有讓記錄警員臨場,她打算正式訊問之前先同楊汶單獨談談。當她把這一意向告訴了坐在面前的楊汶后,楊汶不置可否地側了側身子。開始前几分鐘,誰也沒有說話,都是象是似曾相似的彼此打量起來。最后還是楊汶先開口說了一句:“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哪些地方不一樣?”
  “你比我想象的要文弱多了,象是幼儿園的老師。”
  “那就是說你早就知道我了?”
  楊汶沒有回答文靜的這句問話,而是擺出一副隨你怎么辦的神態,复又緊緊地閉上了嘴。
  楊汶在文靜的眼里,也与罪犯的形象格格不入。個子雖然不高,但沒有些許女性那种嬌嫩之气,屬于那种家里家外都能拿起放下的一類女人。年紀雖然看得出已到中年,而卻沒有中年婦女的庸懶。嘴唇很薄,薄得很自信,也很聰慧,只是眉間若隱若現一絲剛毅而又殘戾之象。
  “我想正式訊問之前,我們先談談,你看如何?”
  “你想談什么,就談好了,何必問我呢?”
  “那好,想不想听听你也許感興趣的一些事?”
  “恐怕不會有我感興趣的事情吧?”
  “要不要試試看?”
  楊汶垂下了眉,仿佛在說,隨你的便好了。
  文靜沒有再去問她什么,而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你的家庭經歷有著与眾不同之處。當你10歲的時候,你的親生母親就病逝了,那時你的弟弟楊東才一歲多一點儿。雖則不久你后母就進入了你的生活,但從此你就象是母親一樣處處呵護楊東,甚至于超出了母親。你從小生活在軍營,加上過早地喪失了母愛,所以你的性格趨向于男孩子。你后母沒有生育過,于是也就處處寵慣楊東,不知是什么原因,后母越是寵慣楊東,你与后母之間的關系就越微妙,越發難處,就象是你時時刻刻都在与后母爭奪著楊東。好了,這也許确是你不感興趣的事情。那我們跳著往后說吧。
  你的后母有一個嗜好,就是貪戀珠寶。貪戀到极限,就會傷害周圍的人,甚至于會傷害到家里的人。你先前沒有想到,竟然會傷害到你百般呵護的楊東身上。當你听說楊東挪用了巨款一事后,我想你一定是震惊之急,而當你又得知挪用的公款當中的一大部分都被你后母用去買了珠寶,你就不僅僅是震惊,而應該是震撼之极了。你清楚這對楊東意味著什么,從來沒有吃過什么苦頭的弟弟,哪怕是被關上一天,你都會痛苦得無法忍受。于是你著手要把你弟弟從形同滅頂的災難中拯救出來。你找到了渝興公司的總經理薛仁堂,雖則你与他一同下過鄉的經歷知道他是一個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但你還是找到他了,因為你想的不是去乞討,而是去交易。你想用你父親職位的王牌來与薛仁堂交易。果然奏效,薛仁堂拿出錢來了結了楊東的事情。但你對薛仁堂的心術估計不足,也對你父親的鐵面無情估計不足,你沒有想到薛仁堂會迫不及待討取回報,几乎就是拿出錢出來的第二天,而且也沒有想到他的貪欲如此旺盛,竟然明火執仗地找到你父親,索要整個建委系統的辦公設備訂單。你父親自然是一口回絕,不留余地,不留情面。這當然就激怒了薛仁堂,于是他借机設下了圈套,明面上是要討回他借出的錢,實際上是想再一次置楊東于絕境,實際上也是再一次置你于絕境。你做了很多工作,但薛仁堂就是不松口,所以你一定對他恨之入骨,但事情的急迫性又容不得你去從容對付薛仁堂。這時你后母向你提到了合江建筑公司的樂陵。你對他并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他与你后母往來甚密,你報著試探的心理又找到了樂陵,希望再一次籌措出一筆錢与楊東解危難。你沒有想到,樂陵爽快之极,二話不說便支出了你想要的錢。你又找到深圳厂家的人,用錢再加上建筑設計院的訂單擱平了楊東的事情。就在你以為可以喘一口气的時候,樂陵又向你后母發難了,他要渝苑大都會的工程作為回報,但你一听,就知道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那么大的工程早就公開宣布采用公開招標的方式,就是你父親想拿給樂陵做都是力不能及的,何況你父親也不會做。但樂陵并不罷休,最后竟然提出偷出標底給他去做弊,并且以告發楊東詐騙以及你父親受賄相威脅。至此你開始動了除去樂陵的念頭。你后母也深感事態越來越嚴重了,便与擔任友誼商店珠寶部總經理的朋友謀划了珠寶搶劫,謀划的動机我猜是用搶劫到的珠寶變賣成錢,平了樂陵的賬,再殺掉樂陵滅口。你后母和她的朋友謀划好后,便一古腦地告訴了你,他們當然是希望由你來實施謀划的具体行動,而且他們也确信你不會拒絕,因為你太不愿意讓楊東有什么不測了。你答應了,而且立刻投入其中。你到友誼商店踩點儿時,意外地得知薛仁堂的妻弟恰好在那當保安,你是不會放過這一報复的机會的,所以你也把殺死保安做為搶劫的一個步驟,也就是珠寶鏈上的一顆。搶劫得手后,你便又殺死了樂陵。完成了鏈中的又一顆。”
  “你怎么能肯定樂陵不是失足落水的呢?”楊汶突然插了一句。
  文靜擺了擺手。
  “你有些低估了警方了。我到那條躉船上看過。從餐廳到衛生間的路線是沿著靠岸的那一側,正常情形下是走不到靠江那一側的。如果說要到靠江那一側,只能從船頭繞過去,其間還要低身穿過三條彎垂的鋼索。試想,假如樂陵真是喝醉了失足落水,他可能清醒地繞船頭,穿鋼索,然后再迷迷糊糊地失足落水?他并沒有喝醉,他是裝成那副樣子,好与什么人約會,因為他席間不斷地在看表,出去前還特意与別人對過表。我想,一定是你約他到靠江那一側,也許欺騙他說你要親手交給他工程標底,你趁著他看你遞給他的東西時,只需輕輕一撞,他就會掉入江中。”
  楊汶又是緊緊抿起了嘴。
  “但是我還是搞不清楚,你為什么會支使人殺死珠寶部的總經理,或許他很不滿意你殺死了保安和清洁工,在他的謀划中可能就沒有殺人這一步,他不愿意承擔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的風險?”
  楊汶這時點了點頭,幽怨地說:“是有這個意思,但你只知其一,”
  “那么其二呢?”
  楊汶慘然一笑。
  “你想不到,我搶到的那只珠寶箱里面什么都沒有?”
  “空的?為什么會是空的?”
  楊汶稍稍正了一下身子,對文靜說:“要是你說夠了,就請記錄的人進來吧,事到如今,你就慢慢听我說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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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師承燕    E-mail:shicyan@263.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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