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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架

1

  聲音似乎來自遠處什么地方。耳朵里清清楚楚地听見有人在喊:“秋崎先生,秋崎先生I”龍雄猛地睜開眼睛。
  房東大嬸跪在被褥旁邊,睡衣上面披著和服外褂,肩膀正對著燈光,記得臨睡時,電燈确實已熄掉了的。龍雄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
  “秋崎先生,有客!”
  房東大嬸的背后,露出田村滿青那圓圓的臉。
  “原來是你啊!”
  龍雄拿起放在枕邊的手表看了看,剛過三點鐘。
  “你真能睡啊!”
  田村滿吉矮胖的身子,一屁股坐了下來,滿臉通紅,好像唱了酒。其實不然,額角上汗津津的,他興奮的時候,老是這樣呼陳呼解,鼻息很重。
  “這時候睡覺還不應該嗎?誰像你深更半夜闖到人家里來。”
  房東大嬸見龍雄坐起身來,便下樓去了。
  “你這時候跑來,出什么事啦?”
  “是突發事件,你先看看報吧,清醒一下腦子。”
  田村從衣袋里掏出疊成四折的報紙,攤開來,用食指點了點說:
  “最新消息,市內版,剛印好的早報。還飄著油墨香哩。你瞧,在這里。”
  龍雄凝目而視。標題占四欄,字体較其他標題大。
  刑警出身的律師事務所職員
  昨夜在新宿遭槍殺
  四月二十五日十一時五十分許,新宿區XX街,通稱XX胡同,玉枝酒店(業主宇土玉枝,現年四十一歲)內發生一起凶殺案。昨晚有顧客兩人闖至該店樓上。其中一人被槍殺,另一人在逃,估計他是凶手。該犯年紀三十左右,身穿藍色西裝。另一顧客頭戴貝雷帽,四十歲上下。兩人來到酒店后,年輕者和女招待T子(十八歲),去樓上嬉戲。戴貝雷帽者在店內等候。半小時后。“貝雷帽”上樓,隔門呼喚。据T子供稱,年輕者曾說“此人甚可厭”,遂藏于壁櫥內,令T子謊稱“已走”。“貝雷帽”听而信之,一度离店而去。年輕者向T子道謝,饋贈千元,囑其下樓。T子下樓后,在店堂內招待客人,發覺“貝雷帽”自外逸入,又聞得二樓一聲槍響。T子至樓梯口察看動靜,見年輕者自樓上狂奔而下,被撞翻在地。后年輕者從酒店旁夾道逃竄而去。T子上樓一看,發現“貝雷帽”躺在被上,已被槍殺。玉枝酒店遂撥“11礦’電話報警。警視廳偵緝一科科長里村率矢口警長等一班人馬赶赴現場勘查。被害者側腹中彈一發,倒地后,口內复中一彈,死体修不忍睹。死者上衣袋內有名片,印有“港區麻布XX阿瀨沼律師事務所職員田丸利市”字樣,估計為死者本人。据稱兩人均初次到玉枝酒店。警視廳在淀橋署特設專案組,開始搜索凶犯。瀨沼律師現出差在外,不在東京。据該所值班員稱,死者田丸原系列警,五年前入所供職。警方現正錄取T子口供,据稱有賣淫嫌疑。凶犯所用凶器為柯爾特式手槍。經解剖已取出尸体太子彈,將由化驗科精密鑒定。
  “這條消息,剛剛赶上凌晨二時B報最后一版發稿。正好我值夜班,從派駐警視廳的記者那里接到這條消息,不覺大吃一惊。瀨沼律師不是你們公司的法律顧問嗎?”
  是的,沒錯。——一龍雄沒有出聲,只在心里那么回答,好像說話給自己听。睡意頓時煙消云散。龍雄赶緊把自己散漫的思考力集中到一點上。
  “是吧?那個瀨沼律師。”田村又叮問了一句。
  “是的。”
  —貝雷帽,那個戴貝雷帽的人。在紅月亮酒吧里,在東京站的候車室里都見過他。咽!對了。當時,瀨沼律師同他在一起,正談著什么。
  “我以為這同資公司“倒票爺”事件有關系。不,肯定有關系。這是我的直覺。你有什么線索沒有?”田村口沫四濺,急匆匆地說。
  —等一等。龍雄抱著頭苦思冥想。迄今為止,自己一直把瀨沼律師當作對方的人。看來是錯了。既然事務所的職員當過刑警,不正是受律師委托,在秘密調查詐騙案嗎?這么說來,是瀨沼律師派“貝雷帽”、這個原刑警追查什么事了。——力雄想到這里,眼前浮現出“貝雷帽”在紅月亮酒吧和東京站候車室里的身影。瀨沼律師在候車室同地交談,或許是商量什么事。要么是听他匯報情況。
  “嗯——這樣的話,也不是沒有線索。”龍雄一邊追索自己的思路,一邊突如其來地說。
  “听著,瀨沼律師恐怕也在追蹤那件案子。不愧為律師,在你神不知鬼不覺之中,已經干起來了。他們已找到詐騙犯的線索。結果當過刑警的那個人,在跟蹤追查時,反被所害。”
  是的,肯定是這樣。——龍雄暗自思忖。自己墮入五里霧中,尚在摸索彷徨之際,瀨沼律師已經一直深入到案件的核心。這就是內行与外行之別。龍雄不能不承認,自己是力所不能胜任的。不論自己有多大干勁,終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瀨沼律師昨晚去熱海了,据說是律師同仁聚會。得知這一消息后,我立刻從社里給他打了電話。”田村接著說。
  “噶,律師在嗎?”龍雄睜開眼睛問。
  “在,他親自接的電話。”
  “他怎么說?”
  “他說,方才警方電話通知他了。田丸利市确是他們所的人,但受害人是不是他本人,還須去現場認尸后才能肯定。明早,也就是今天早晨,乘早班火車回東京。”
  龍雄听了田村的話,心里覺得奇怪。從熱海坐出租汽車也可以赶回來的、既然發生這樣大的變故,應該越快越好,還要等導班火車,也太悠哉游哉了。難道本所人員被殺,党覺得沒什么要緊嗎?
  “你沒問問,田丸利市被殺的原因,他有沒有什么線索?”
  “當然問了。他說沒有掌握任何線索。律師的回答已經來不及發排了。”
  關于被害的原因,他說沒有線索,當然是撒謊。那位原刑警是在瀨沼律師的命令下進行活動的。律師怕報社多事,才那么回答的,其實律師心里很明白。
  他們追查騙走三千万元的“倒票爺”,是受公司委托呢,還是另有動机?
  不管怎么樣,瀨沼律師肯定也碰上同舟飯英明有聯系的右翼組織這條線。正因為如此,龍雄去東京站給專務董事送行時,瀕沼律師才對龍雄提出忠告:
  ——危險的事,盡可能避而遠之。
  龍雄何所事事,他是了解的。而且也知道他在冒很大風險。
  這里有兩种解釋。他既然知道龍雄在做什么,這可能是听專務董事說的。据此推測,瀨沼律師的活動是受公司委托的。
  另一种解釋,從那個泡在紅月亮酒吧的當過刑警、戴貝雷帽者的情況來看,也是有意在舟板英明周圍進行搜索。
  他拿出從前當刑警的手腕,緊追犯人。犯人被追得走投無路,反過來開槍打死追蹤者。這究竟為了什么呢?難道事態已發展到非殺人不可的地步了嗎?
  田村見龍雄陷入沉思,便又張開他的厚嘴唇說道:
  “等到天一亮,瀨沼律師就回東京了。他將到專案組出面認尸,看他會說些什么,很值得一听。這樣,案子也許會暴露出來,不管怎么說,這可是一件殺人案。警方必定要徹底搜查犯人的。”
  “可是,為什么要殺人呢?”
  “恐怕是狗急跳牆吧。”
  “充其量不過是件詐騙案,況且追查的人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有頭有臉的,不過是律師事務所的一個職員罷了,何至于要開殺戒呢?”龍雄說。
  “這正是這個案子深刻性所在。不論怎么說,只要瀨沼律師一張口,總會抓到線索的。好久沒有碰上這樣能過把瘤的大案了。多虧你老兄,真不希望別人捷足先登啊。”田村說著,長長地吁了口气。他的小眼睛閃著光芒,表現新聞記者的一种野心。
  過了一會儿,田村便急急忙忙赶回去了。龍雄送他到大門口,回到屋里一看表,四點已經過了。他鑽進被窩,一時睡不著,便趴在被窩里抽了一支煙。剛才一直坐在那里的田村的寬肩膀,仿佛還留在自己的視覺里。
  龍雄陡然想起同田村去見岩尾議員的事。會不會因為那次會見,岩屆議員向其同伙發出各報了呢?如果是的活,對方說不定會有動靜。這次凶殺,難道是一個征候嗎?
  —慢著,龍雄閉起眼睛苦思冥想。
  假定犯人被刑警追捕,也可以認為,他已經接到了警報,但他決不會束手就發。
  因為這不僅關系到他個人,而且有可能暴露和破坏他背后的組織。所以犯人無論如何要逃出法网。于是他便反扑過來,開了槍。——能不能作這樣的設想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這個案子不是有計划的,而是偶發事件。但即使是偶發的,對方肯定也极其狼狽。因為對對方來說,這是計划外的突發事故。
  龍雄想到最后,覺得事情很有意思。敵人一定手忙腳亂,想方設法彌補善后,可能又會出現新的動向。
  那么,當過刑警的田九利市是怎樣找到“倒票爺”的呢?那家伙肯定是詐騙關野科長的自稱“崛口”的人。憑什么他又嗅出那人就是崛口?尤難弄不明白。龍雄對別人能夠如此扎扎實實,深追細查清清楚楚,不由得發出了感歎。這是門外漢對訓練有素的行家發出的感歎。相形之下,自愧不如。
  “貝雷帽”嚴厲的面影,此刻又浮現在龍雄的眼前。第一次在紅月亮酒吧見他時,他埋怨女招待部不喜歡他。第二次去時,他說有點門了而暗暗自喜。他天真爛漫,每晚必去,其實他在探查什么人。他和龍雄一樣,知道紅月亮酒吧的老板娘是舟報英明的相好,只不過力雄是胡亂瞎問,而他不同,他是對准目標在追蹤。
  龍雄又抽了一支煙。他凝視著裊裊的青煙,他腦海里又掠過一個新的念頭。
  昨天被殺的“貝雷帽”田九利市,曾經在東京站拍著自己的肩膀說:
  —
  —一起去賽馬吧,會有你感興趣的事。
  他說了兩遍“會有你感興趣的事”。當時,龍雄沒有理會,現在才恍然大悟。他的用表分明要龍雄當場看看他所要追查的人。
  這位當過刑警的“貝雷帽”對龍灘的行動目的一清二楚,是听潮沼律師說的吧?
  —當時跟他去就好了。既能看到騙子是什么模樣,“貝雷帽”也不至于被殺。
  太遺憾了。他后悔當時自己沒有明白他的暗示。這是自己的失策。
  可是,在自己一旁听他講過賽馬的事,那是誰呢?
  龍雄猛地將香煙插在煙灰缸里。
  —對!是紅月亮酒吧的那個酒保!
  當天晚報對“新宿凶殺案”是這樣報道的:
  瀨沼俊三郎律師已于二十六日晨,自熱海返京,立即親往淀橋警察署專案組。該氏認定被害者确系律師事務所職員由克利市(現年三十八歲),并對偵查一科里村科長的質疑一一作了回答。然而,該律師的陳述,并未涉及案件的核。心,致使當局頗感失望。因該氏精神倦怠,遂令暫先回家,候需要時再當傳訊。瀨沼律師聲稱,曾委托田九利市調查多种案件。此次緣何道此不測,尚難斷言。所查各項事件,均系受人委托,個中內情,不容輕易外泄云云。
   
2

  瀨沼俊三郎律師當日傍晚在家里接見了三名分屬不同報社的記者,他們先后到了他家。
  “瀨沼先生,田丸先生被害,您是否有什么線索?”記者們問。
  “關于這點,白天在專案組你們都已問過我,我沒有什么線索。”律師冷漠地回答。
  “被害人田丸是瀨沼先生事務所里的職員。他具体從事什么工作?”一個記者問。
  “他的工作沒有定規,雜七雜八。什么都干。”
  “也委托他去調查什么案件嗎?”
  “也有過。”
  “是不是因為田丸當過刑警,委托他去調查某些特殊事情?”
  “雖然他當過刑警,但沒有讓他調查過特殊事項。那是你們妄加猜測。”戴語律師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最近讓他調查什么呢?”
  “這個問題無可奉告。我必須為委托人保守秘密。”
  “今天您去專案組對,是否被問及過這個問題?”
  “至于問過什么問題,無可回答,即使是警方詢問,我回答也有其界限。首先,他究竟為何被殺?我心中無數。也許因為個人問題,甚至酒后失和也未可知。”
  “決非酒后失和。”一個記者生气地說。他便是田村滿吉,鼻子上冒著汗。“据店方稱,田丸的确在追蹤對方,恐怕同某一件案子有關把。”
  “這只是你的想象吧。”律師對气鼓鼓的田村瞪了一眼。
  田村本想就“某一案件”深究細問,因怕他社記者知悉,忍了忍,沒有再同下去。
  “看來您真是金口難開了。”其他記者做含嘲諷地說。
  “并非有意隱瞞,在事情沒有頭緒之前,我不想多說。”律師怯懦地澆。
  “您說‘有頭緒’指的什么?”一個記者叮著問。
  “那要看當局偵查的進展如何。”
  “我認為,如果瀨沼先生坦率地說出來,正是警方所需要的。可是您似乎怕這。演那,不肯直說。”
  在這樣場合,這是田村所能發出的最尖銳的責問。對方果然有了反應。
  瀨沼律師吃了一惊,望著汗流滿面的田村。剎那間,他的眼神閃過一道疑慮的光,隨即將視線轉向一旁。
  “明天專案組會傳訊你嗎?”
  “沒听說,我隨時听候傳訊。”
  說完,記者們便离開了律師的住宅。
  大家都不滿意。有人說了一句;“真是怪事。”別人也有同感。
  直到后來才明白。瀨沼律師為什么那么膽怯。
  晚上八點鐘,瀨沼俊三郎律師乘坐自各汽車,离家給遇害的事務所職員田九利市守靈。
  田丸家在大崎。從律師家到他家,路上要走二十五分鐘。根据司机后來的證詞,律師平時在車里總要同他說上三言兩語,可是那天晚上卻一直沉默不語,凡是他若有所思時一向如此,因此司机也沒有在意。
  田九利市家里,因為尸体送去解剖沒有領回,佛龕上只供著相片。這樣沒有靈柩的守夜,好像是挺煞風景的。遺体解剖后,隨即送去火化。
  盡管如此,在狹窄的田丸家里,依然擠滿了遺族、鄰居和親朋故舊,其中也有事務所的同事。
  瀨沼律師向佛龕上的相片鞠躬致哀,并向遺編表示親切的慰問。身旁的兩個孩子,男孩十六歲,女孩十一歲。遺播一邊級法,一邊向丈夫的雇主瀨沼律師低頭行禮。律師表示盡可能給予优厚的撫恤金。
  律師离開佛龕,走到守靈的客人中間坐下。這時正好開始誦經,他瞑目凝神,听著經聲。
  与此同時,有一個人急忙走近那輛停在門口的律師的自各汽車。司机后來只記得當時那人是從田九家里走出來的,穿著黑色的西裝,至于長相已經沒有印象了。或許因為在夜間,外面燈光很暗,更主要的是司机對那人絲毫沒有怀疑。
  “您是陸瀨沼先生來的吧?”那人隔著司机座的車窗問道。
  正在打隧的司机赶忙抬起頭答道:
  “是的。”
  “先生說他守靈要守到明天早晨,吩咐車可以先開回去。”
  那人口齒清楚,听聲音大約三十來歲。
  “先生還說,明天早晨他從這里直接去XX大學解剖定。到時候警視廳會派車的,你不必來接地了。”
  司机听完后,點點頭說;
  “明白了。謝謝。”
  然后,他開了汽車,二十五分鐘后便回到律師家,把這情況轉告律師家里人。
  這時,律師本人坐著听人誦經。听了約半小時,忽听得耳邊有人低聲說道;
  “瀨沼先生。”
  律師睜開眼一看,一位穿黑西裝、胳膊上纏著黑紗的男子跪在一旁。
  “有件事想同總商量,能否請您出來一趟?”
  聲音很輕,很殷勤。
  律師以為是道族的親戚,估計要談撫恤金的事。
  他點點頭站起身來,跟在那人后邊輕手輕腳地离開那狹小的房間。
  在場的人都看見他走出去了。事務所的人以為他离席去同遺族商談什么事,而遺族則以為律師同所員有事商量才离開的。
  自此以后,兩人再也沒有回到原來的地方。
  過了十二點,守靈的人陸續告辭,只留下親朋故舊。誰也沒有對律師离席感到奇怪。
  然而,最后看到瀨沼律師的,只有二三人。那是田九家的鄰居。二十六日夜里,他們站在這不幸的人家門前,一邊看守靈的場面,一邊閒聊。
  那時,從田九家后門走出三個人,他們不是分開走的,而是互相挽著胳膊。如果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中間的那個人是被左右兩邊架著走的。因為天黑看不清臉孔,只看見中間那個人個子比兩邊的人矮,是個胖子。這點觀察很起作用。從身材判斷,正符合籟淚律師的特征。當時九點左右,從時間來看也相符合。
  三人默默地走著,坐進停在一旁的汽車里。車門是司机開的。好像是大型轎車,看不清是外國車還是國產車,也分辨不出車身的類別。車停在暗處,所以更加判斷不出是自備汽車還是包車。那輛車二十分鐘前開來的,一直熄了燈停在那里。三人上了車,就朝國道方向駛去。附近的目擊者都以為他們是吊喪的客人,望著他們乘車而去。
  因為有律師的口信,所以見他早晨不回來,也不以為怪。以為律師直接去了XX大學解剖室,然后到事務所上班去了。
  兩點左右,淀橋警署專案組打電話給律師事務所,說有几件事要問一下,請律師去一趟,于是引起一場騷亂。
  “先生去XX大學著田丸君的尸体解剖。說是警方讓他去的。”接電話的事務員說道。
  “是我們叫他去的?我們沒有找他喝。再說解剖已經完畢,尸体今天早晨交回給家屬了。”對方電話里這么說道。
  “可是,先生府上來電話是這么說的。”
  “是嗎?那么我們再打電話去問一下。”
  專案組立即打電話給律師家里,瀨沼夫人接的,這才知道了情況。為了慎重起見,他們去XX大學查詢,回答瀨沼律師根本沒有去過。
  從昨晚九時起,已有十七小時的空白時間了。
  專案組的刑警急忙赶到瀨沼家里,向司机了解情況后,又去田丸利市家。
  “我們不認識找瀨沼先生的人,以為是事務所的人。”田丸的妻子回答說,而所里的人則說:
  “我們以為是遺族的親戚哩。”
  當時有几個鄰居站在后門口,看見事情的經過,后來才從那里訂听出來。
  警方本想根据輪胎印,調查那輛車的型號。可是,接連四五天來,天气晴朗,地面干燥,鑒別起來很困難。
  可以推測,瀨沼律師是被人用計騙進汽車,綁架走了。
  据目擊者說,從三人的姿勢來判斷,律師肯定受到威脅,被人夾住胳膊,聲音也不敢出,便給汽車載走了。
  專案組一致認為,綁架者同田九利市被殺一案有關。
  到下午三時半,專案組斷定,瀨沼俊三郎律師的失蹤,是被人綁架走的。專案組內有人主張暫不公開,先秘密偵查,但大多數意見認為,仍然是公開見報為宜,以期一般目擊者檢舉。所以向記者團發布消息已是下午四時了。
  當然,這則消息來不及登在晚報上。那時,秋崎龍雄正在昭和電器制造公司里。
  會計科長已由其他科的科長接任。
  龍雄把事先准備好的辭呈套在信封里,放在新任科長面前。
  “怎么回事?”科長將信封里的辭呈抽出一半,惊訝地問。
  “是退職書。”龍雄低頭答道。
  “為什么?”旁邊有其他科員,科長小聲問道。
  “身体不大好。公司很忙,休息太久,影響工作不合适,所以我想退職。”
  龍雄剛說完,科長便湊過臉來說:
  “你休息的原因,經理已經同我談過了。經理對關野科長的自殺頗為內疚。他說,當時他并沒有訓斥關野科長。听說他現在都睡不好覺。”
  龍雄第一次听到這話,心里思忖,這也許是實情。
  “現在經理不在,這個暫時放在我這里。”科長把信封放到抽屜盡里邊,說道。
  “那就拜托了。”
  “好,等事情定下來后,再來清理桌子吧。”
  龍雄苦笑著點點頭。
  到公司來,也許今天是最后一次。一想到這一點,看到什么都覺得新鮮,心里不由得感慨万端。
  “啊,你好!”
  “身体好嗎?”
  不知內情的同事,見了面拍拍他的肩膀向他問候。因為龍雄請假表面上的理由是“養病”。
  忽然一股寂寞凄涼的感覺涌上心頭,龍雄大步走出公司大門。
  如果公司不再准假,那只有退職了。眼下丟掉這份好差事,不但可惜,簡直是荒唐。然而,為了一個目標,為了燃燒起來的信念,決無退縮余地。自己還年輕,在自己一生里,即便干這么一次蠢事,也是值得的。
  黃昏已降臨銀座。霓虹燈在閃閃發光。
  龍雄站了一會儿,望著人群,然后穿過大馬路,向紅月亮酒吧所在的胡同走去。腳下響起“咯噎,咯噎”的皮鞋聲。方才的孤寂感已經淡漠下去,心里涌起某种希望。
  秋灣龍雄推開紅月亮酒吧的門,走了進去。与平時不同的是,時間還早,顧客寥寥無几。香煙的煙害也沒有往日那么濃烈。
  “您來了。”女招待招呼他。
  其中一位迎上來說;
  “好久沒見您了。”
  扁平臉,依稀還記得尤雄。
  “与這邊坐。”
  將龍雄領進一間空著的廂座里。來得早,座位也有空。三四位女招待也隨著圍攏來。
  “您要點什么?”
  “威士忌蘇打吧。”
  “好的。”
  龍雄拿起送過來的手巾擦擦臉,若無其事地朝柜台掃了一眼。兩個穿白制服的男子在柜台里忙活。年輕的一個以前見過,另一個是陌生人。
  不對,不是他。酒保已換人了。眼前的這個,年紀四十上下,是個戴眼鏡的胖子,正在搖晃銀光閃閃的雞尾酒混合器,不是那個以偷見過的三十多歲的長臉,那人同“貝雷帽”聊起賽馬來,有聲有色,目光炯炯。
  —果然不出所料;
  龍雄心里怦怦直跳。
  “您好久沒來了吧?”扁平臉的女招待說。
  “是啊,生意忙把!”
  ——這個中年胖酒保准是新來的吧。原先那個大概辭職不干了。
  是問呢,還是不問?力雄心里頗為鑄民剛坐下便問會”人生疑的。
  “托您的福,過一會儿便高朋滿座了。”
  “那敢情好。”
  龍雄向周圍掃了一眼,老板娘不在。
  “老板娘呢?”
  “馬上就回來,您悠著點儿。”
  回來?那么說她出去了?上哪儿去了?——龍雄思忖著,終于拿定主意問道:
  “你們這儿好像換了個酒保,是不是?”
  龍雄把臉轉向柜台,不動聲色地瞅了一下,可是喉嚨里梗住了一日痰。
  “嗯,原先那個辭職不干了。”回答很干脆。
  “哦,什么時候不干的?”這話問得欠考慮。
  “兩天前吧,先請了假,后來索興不干了。”
  兩天前。——龍雄在心中盤算。那天在東京站碰見“貝雷帽”,當晚他就被殺了。
  “為什么不干了呢?”
  “不知道。你和山本很熟嗎?”
  —不錯,是叫山本,沒有說姓崛口。他肯定在不同場合使用許多化名。
  “不太熟。不過那人挺隨和,會應酬,不知道現在在哪儿子?”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當酒保的和我們當女招待一樣,總要時常換酒吧的。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說起,他又在哪家酒吧搖起調酒器了。”
  “說得對。”
  關于那位酒保的事,扁平臉的女招待大概就知道這么多,不宜再細問。龍雄端起威士忌蘇打喝了起來。
  八點一過,顧客陸續進門。女招待過去迎接她01的熟客。龍雄身旁只有一位不太熟的、老實巴交的新手,呆呆地坐在那儿。
  這正好便于他考慮問題。
  他的直感告訴他,那個姓山本的額保是殺死“貝雷帽”的囚犯,他也可能是自稱“崛口”的“倒票爺”。他的本行是行騙,而酒保是他的偽裝。不,他的本行是酒保,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倒票爺”。總之,此人狡猾透頂。但背后操縱他的則是更大的人物。
  顧客越來越擁擠,不能老是一個人干坐著。
  走到外面,在狹窄的胡同里,各個酒吧進進出出的人很多。
  剛走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一輛出租車“吱——”的一聲停在面前。無意中瞥了一眼,、一著推開車門走下汽車的女人,龍雄不禁心中一動。他赶忙將身子閃過一邊。
  沒錯,是全崎給津子。站在車外等司机找零錢。司机磨磨蹭路,她足足站了一分鐘。
  街上五光十色的燈光,照著她側臉。臉上的輪廓在明暗之中,有一种立体感,顯得十分美麗。体態裊娜,极其勻稱。龍雄像剛發現似的,心里不由得贊歎道:“真美!”這時龍雄的心境說不出的紛亂。
  上俯繪津子向紅月亮酒吧那條胡同匆匆走去。
  汽車還停在那儿。司机正在填寫行車日程表。龍雄陡然有所思,走向汽車旁。
  “您去哪儿?”
  “青山。”
  隨嘴說了個地名。
  汽車啟動了。從日比谷穿過國會大廈,行駛在一條很暗的馬路上。龍雄源了一下司机的例臉,是一位中年人,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便開口問道:
  “司机,方才在銀座下車的那位客人,是哪里上的車?”
  “那位女客嗎?”司机仍然望著前面說:“在羽田上的車。”
  “羽田?是机場嗎?”
  龍雄尋思,上崎繪津子難道乘飛机從外地回來的嗎?可是,下車時手上沒有旅行箱或任何行李。
  “是剛下飛机的客人嗎?”
  “恐怕不是吧,可能是去送客的。那個時間沒有到站的飛机。七點三十分有一班飛往名古屋的末班机。我估計是去送行的。”
  “畸,你對机場情況很熟悉。”
  “我這輛車平時總停在机場。”
  “哦,是這樣。”
  上崎繪津子給誰送行呢?名古屋,名古屋。——龍雄嘴里念叨著,司机以為同他說話,“啊!”了一聲,稍稍減緩了車速。
  龍雄又叫車往回開到有樂街,在報社門前下了車。這是他靈机一動才決定的。
  不知田村在不在報社,龍雄心里疑惑著,走進了報社的大門。傳達室的姑娘換成了門衛,代龍雄給編輯部打了電話,田村還在,龍雄松了口气,掏出香煙來。
  還沒有抽半支煙,田村气喘吁吁地跑下樓來。眼鏡滑落到油光光的鼻梁上。
  “喂,”他拍拍龍雄的肩膀說,“你來得正是時候,有事要告訴你。”
  “我也是。”龍雄推了推田村,“馬上同我到羽田走一趟。”
  “羽田?”田村瞪圓了眼睛說,“什么事?去飛机場嗎?”
  “同那案件有關,具体情況上了車再談,走得開嗎?”
  “沒什么,只要与案件有關就行。用社里的車吧,你稍等一下,我同編輯部說一聲就來。”
  田村滿吉那肥胖的身子,襯衣几乎從褲腰里跑出來,他提了提褲子轉過身去。
  不到十分鐘,兩人并排坐在報社的專車里出來了。
  “去羽田干什么?”田村心急地問。
  “一個与案件有關的人乘日航班机去了名古屋。現在是九點鐘,一小時半前,七點三十分走的。”
  “是男的,還是女的?”
  “還不清楚,現在去羽田机場查一查乘客名冊。你帶著有報社記者頭銜的名片嗎?”
  龍雄說罷,田村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的?”
  田村理所當然地問。可是龍雄不肯直說,他不愿意說出上崎繪津子的名字。很不情愿。可以說從這時起,在他心中下意識地在包庇上崎繪津子。
  “等事后再慢慢告訴你。現在先想個辦法出來。”
  倉促之間,無可托詞,他便搪塞了兩句。托詞有些不大滿意,但也算一种表示。
  “你說同案件有關的人,是指殺害當過刑警那人的凶手嗎?”
  這一問触及事情的焦點。
  “還不能肯定,不過我覺得好像是。我認為煙票爺”和凶犯是同一個人。”
  龍雄說著,眼前浮現出紅月亮酒吧那個酒保的臉容。這也不能對田村說,還要等一段時間再告訴他。
  田村的眼神仿佛在思索什么。
  “這事儿有意思。名古屋?名古屋會有什么事呢?”
  這話此刻龍雄也不清楚,僅憑自己想象而已。是某人讓誰去名古屋避避風頭。所謂某人,与那個指使他行騙,又在幕后操縱是同一個人。
  “方才作說有話告訴我,是什么事?”
  龍灘剛提起來,田村便急急忙忙說道,几乎濺出了唾沫星子。
  “告訴你,瀨沼律師被綁架了。”
  “什么?真的嗎?”
  “你以為是騙你嗎?明天一早見報。”
  從有樂街到羽田,汽車整整行駛了半小時。路上,田村把瀨沼律師被綁架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這事儿你有什么想法?”田村最后問道。
  “這個嘛,瀨沼律師肯定知道手下職員為什么被殺,因為是律師派他去的。”龍雄叉著胳膊說。
  “調查什么呢?”
  “當然是那件詐騙案了。我一直把律師當成他們的同伙。現在看來顯然不是。律師他們經過一番切實的調查,終于查到了犯人是誰,同時也碰上了犯人的后台老板—一舟圾英明這個右翼分子。律師手底下的人在追查中被殺,他完全知道是誰干的。所以他感到恐懼,那天我看報,覺得律師的態度很奇怪,發生了這樣的突發事故,當天夜里他就該坐汽車回來的。”
  “瀨沼律師的确很害怕。”
  “我想也是。他曾經忠告過我,事情很危險,赶快住手。他十分清楚,敵人是很可怕的。”
  “對方大概也怕律師,怕他會露出口風,所以綁架了他。”
  “警視廳知道這案子同右翼勢力有關嗎?”
  “恐怕還不知道。但律師被綁架,他們大概也意識到這案子非同小可。專案組亂作一團了。”
  “你沒有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他們吧。”
  田村用鼻子低聲地笑笑說。
  “我要同警察比個高低,非胜過他們不可。這案子越來越有意思了。”
  田村那粗重的气息,排到龍雄的臉頰上。
  汽車穿過住宅街,行駛在黑漆漆的原野上。從東京市區開到這一片開闊平坦的地帶便覺得像開進平原一樣了。机場那一端,建筑物看起來很小,燈火星星點點。航空管制燈排成一直線,向夜空放著光芒。風很急,從車窗中刮了進來。
  “羽田到了。”田村探頭看了看說。
  汽車繞著跑道邊上行駛。遠處的建筑物像流水一樣,越來越接近,視物越來越大。
  机場一長溜的建筑物,最靠近的是日航辦事處。快十點了。里面的燈還都亮著。
  兩人下了車,急急忙忙走進去。
  一長排柜台前,挂著航線的牌子,只有一個辦事員坐在桌前,一見到他們倆,便站了起來。都這樣晚了,這儿沒有別的旅客。
  田村遞上名片。
  “今晚七點三十分有班飛机去名古屋,我們想看一下乘客登記名冊。”
  年輕的辦事員拿著名片,看了看滿頭大汗的田村,說道:
  “有關報道方面的事嗎?”
  “是的。請讓我們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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