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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的不安


  禎子受到刑警的盤問,一時答不上話來。那倒不是她沒听懂盤問,而是頭腦混亂了。
  本多良雄被殺。…
  她不相信這是現實,好像周圍的物体突然傾斜了。
  和本多良雄分手時,他那最后的姿影仍鮮明地浮現在眼前。上了火車后,他從車窗中探出頭來,朝站台上的禎子凝視的形象也展現在眼前。
  一怎么樣?夫人!
  來訪的刑警催促她回答。她終于開口了。
  “我和本多先生,個人的交往并不深。”
  禎子說著,但沒有把握這是不是自己率直的回答,因為她已某种程度領會了本多的心情。
  本多一上任,把所有工作放在一邊,全力以赴尋找憲一的行蹤,与其說是出于友情,更似乎是出于對禎子的愛情。一開始,禎子确信那是本多對丈夫的友情。但在本多和她一起多方尋找丈夫的過程中,禎子漸漸地感覺到他的愛情。
  在搜索丈夫憲一的過程中,本多盡了最大的努力。在本多的心情中對禎子的愛情日益增強,禎子看得很清楚。對禎子來說這是种麻煩。她感到自己在金澤呆的時間太長了,她不想讓本多的愛情發展下去。
  禎子對本多沒有近乎愛情的心情。她內心只是對他善意的努力表示感謝。
  “我和本多先生個人的交往井下深。”禎子又一次對刑警說。“因為他是我丈夫的同事,又是丈夫的后任,他為我丈夫的事操了很大的心。”
  金澤署的刑警知道禎子的丈夫鵜原憲一失蹤的事。
  “呵,原來是這樣。”刑警點了點頭。
  “這樣說來,此次本多先生在東京被殺,您沒有一點儿線索,是嗎?”
  “一點儿沒有。”
  禎子不認識本多被殺的杉野友子,還是第一次听到這名字。然而,這個女人在本多被殺前一天才搬進這公寓;本多去東京出差時曾說,會議之余盡可能去尋找田沼久子的下落,這樣看來難道這個杉野友子和田沼久子是同一個人?
  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傳達員田沼久子突然下落不明。當時,听本多說,她好像去了東京。于是本多去找她。
  杉野友予肯定是田沼久子的化名。那個坐在傳達室窗口,看來很老實的瘦削女子形象浮現在禎子腦海里,還有那個女人和美國人說話時使用的特殊語言。
  從本多的口气中,他對田沼久子深表怀疑,對她的丈夫曾根益三郎也有相當的疑問。禎子自己已探尋的真相。恐怕本多在某种程度上也感覺到了。他最怀疑的是田沼久于。
  因此,本多推斷田沼久子化名為杉野友子,于是拼命去調查她身邊的事,而且似乎沒費多少時間。
  田沼久子為什么要殺本多呢?
  禎子的頭腦忙于思考,臉上露出茫然若失的表情。
  “那么您對本多先生被殺完全沒有線索?”刑警又叮問了一句,等待禎子回答。
  “那好吧,根据偵查的進展情況,或許再會來找您的。”說罷,刑警走了。
  刑警走后,禎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在刑警面前沒有透露丈夫的失蹤同田沼久子的亡夫曾根益三郎有密切關系。因為這僅僅是猜測,沒有明顯的證据。丈夫下落不明的背后,出現了田沼久于這個奇怪的女人。
  丈夫憲一背著禎子在日本海岸古老的農家和久子同居。丈夫的失蹤亦即久子表面上的丈夫曾根益三郎的死亡。
  田沼久子恐怕不一定知道自己的丈夫曾根益三郎和鵜原憲一是同一個人。現在想起來,鵜原憲一在金澤的兩年中,有一年半是作為田沼久子的丈夫生活著的。
  他從能登西海岸久子家去金澤A廣告公司辦事處上班,又從久子家出差去各地。
  鵜原憲—一個月中有公務必須回東京總公司,在這期間,作為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用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公務名目出差去了東京。換句話說,鵜原憲—一個月中有十天回東京總公司,而曾根益三郎作為工人去東京出差。
  還有一件事,兩年前鵜原憲一從東京去金澤辦事處赴任時,起初在金澤市內沿河小道的胡同中租的房子,在那里呆了半年就搬走了。禎子和本多去尋訪時,那個房東老太太不知道鵜原搬到哪里去。鵜原自己雇出租汽車把行李運走的。
  那時曾到金澤車站調查,也沒找到去向。原來是憲一住在能登半島西海岸田沼久于家。他不愿意別人過問,把自己隱匿起來了。當然,那時還沒有他的妻子舖子存在。憲一和久子同居的場所顯然是瞞著他的同事的。
  這一事實,鵜原憲一的家族,譬如他的哥哥宗太郎知道嗎?現在禎子覺得宗太郎似乎是知道的。丈夫不在家,她第一次走訪兄嫂家對,大伯子宗太郎曾保證說:“憲一弟對女人是堅強的!”那時候他的表情十分夸張,那是在新來的弟媳婦面前維護弟弟的体面。宗太郎似乎也沒對嫂子說什么。宗太郎將弟弟的秘密也瞞著自己的妻子。
  宗太郎推說去京都出差,卻直接來到了金澤。這是弟弟憲一下落不明后不久的事。
  為什么宗太郎听到弟弟下落不明,不馬上動身呢?現在禎子終于找到了答案。
  大概憲一對哥哥宗太郎透露過自己的秘密生活,那是在与禎子相親之后。
  為了進入新的生活,憲一必須清算和田沼久子一年半的生活,但由于對久子的愛情,他很難啟齒,因此,他在某种程度上向哥哥家太郎訴說了自己的苦惱。
  當憲一因夾在田沼久子的愛和禎子的愛之間,難以自拔而自殺之時,宗太郎只听說弟弟失蹤。他以為憲一和那女人分手拖延了。因為誰也不知道那女人的家,所以表面上看來是憲一失蹤了。因此,當宗太郎听到弟弟失蹤,還悠哉游哉遲遲不動身。他說,憲一定會露面的。所謂露面,就是指憲一同那女入清算后一定會回來。其他人都在為憲一生死而擔心,只有宗太郎充滿自信,堅持憲一還活著,其理由就在于此。
  禎子繼續往下想——
  然而,憲一失蹤后一直不露面,宗太郎開始著急了。
  他推說去京都出差,直接來到金澤,開始秘密搜索。他不和禎子一起行動,是因為他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弟弟的情況。
  所謂某种程度,就是說憲一沒有全部向哥哥坦白,宗太郎听到憲一失蹤來到金澤,卻采取了奇怪的行動,譬如,他走訪市內的洗染店,這又是為什么?
  大概憲一沒有向宗太郎全部坦白,只說自己有同居一年半的女人,卻沒有說出女人的名字和具体住址。于是,宗太郎來到金澤時,禎子目擊他在從能登半島開來的列車中,宗太郎只知道弟弟隱匿的地點在能登半島。弟弟只說在那一帶,沒有全部向哥哥坦白。這就是這次事件難以解開的所在。
  禎子繼續往下想——
  現在知道丈夫憲一的同居者是田沼久子,那么宗太郎的搜索肯定是有目標的。
  田沼久子和憲一的結合是容易想象的。丈夫以前在立川警察署的風紀股工作過。從田沼久子操特殊的英語,可以想象她是和美軍打交道的特殊女性。憲一在立川署當巡警時,久子是那一帶的吉普女郎,由于工作上的關系,憲一在那時認識田沼久子。
  大概從那時起,兩人就有了特殊關系。后來,田沼久子停止操皮肉生涯,回到故鄉能登時,憲一也在同一時候辭去了巡警的職務。不,不對,他辭去巡警進到A廣告公司,尚有一年半的空白。如果雙方都有意,應該馬上就開始同居了。
  也可能憲一進了A廣告公司,擔任金澤辦事處主任,在當地跑買賣時,偶然与久子相遇,這樣來得比較自然,因為當時憲一是獨身。兩人重逢后開始同居。憲一退掉了到任后僅租了半年的房子,偷偷地把行李搬到久子家。
  這時,憲一對久子使用化名。當時憲一的心情是:他無意与久子結婚,反正早晚要回東京總公司,他不打算永久在能登半島這种鄉下和久子同居下去。由此考慮,憲一有可能与在當巡警時認識的久子,只有一面之交,因此久子并不知道他的姓名。
  于是數年后在北陸兩人偶然相遇,雙方都動了感情。憲一用曾根益三郎化名,成了久子非正式結婚的丈夫。這是單身去地方赴任的男子常有的事。至此田沼久子殺害本多也終于明白了。
  她為什么要殺害本多呢?
  本多在調查田沼久子的過程中,某种程度触及了她的秘密,如果久子因此殺害本多,那么出于同樣的原因大伯子宗太郎也可能是久子殺害的。換句話說,大伯子和本多在搜索憲一下落,有所眉目時遭到田沼久子殺害。
  那么,所謂“眉目”僅僅是久子和憲一的秘密生活,而因此遭到殺害,那也太不自然了。恐怕除此以外,還有別的原因。
  禎子閉上眼睛又想了一會儿。
  當然,這就涉及憲一的死。假如憲一的死是他殺,那么追查其真相的宗太郎和本多良雄遭凶犯殺害,那還有點道理。凶犯只能是田沼久子。凶犯殺了憲一,偽裝自殺,得知其真相的宗太郎首先遭到殺害,接著本多良雄也遭到了殺害。——這樣還說得過去。
  然而,憲一的死是自殺。
  不能考慮是他殺。因為据警方的報告,站在自殺地點的丈夫,把身邊一切收拾得干干淨淨,出于自殺者特有的心理,把皮鞋和所持物品放得整整齊齊,留下遺書,對,确确實實是丈夫的遺書。這儿沒有一點破綻。
  丈夫很明顯是自殺。那么前去調查的宗太郎和本多為什么會被殺害呢?——這一點,禎子無論如何也弄不懂。
  再說,丈夫憲一是用曾根益三郎的化名自殺。尸体作為田沼久子非正式的丈夫被合法地處理了。即使這事被暴露,久子也沒有必要把對手殺掉。不懂,不懂,禎子簡直摸不到頭緒。
  殺死本多良雄的凶手,很明顯是田沼久子,但殺死宗太郎的凶手還不能斷定。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宗太郎在一起的女人,一看便知是吉普女郎,把她和久子聯系起來,是不是那個女人殺死了宗太郎?此刻還不清楚。
  暫時确定那個女人是久子。那既能殺死本多,當然也可能殺死宗太郎。是不是另外還有共犯者殺宗太郎?
  同案犯——禎子想到了這一點。
  田沼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工人。這是室田經理說的。本多在調查時,工厂的勞務科長承認這一點。實際上,曾根益三郎就是鵜原憲一。在能登半島他居住的地方的鄰居,以及久子的話語,都說他是某公司的推銷員。
  可是,室田經理說久子的丈夫是自己工厂的工人,那是在他死后。如果事前沒有布置,久子不會對鄰居說自己丈夫是公司的推銷員。在他死后,室田經理說他是工人,那是合乎情理的。那么為什么室田經理要說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自己工厂的工人呢?
  由此,禎子想起了室田夫人佐知子說過的話:
  ““她的丈夫原是我們厂里的工人,前些日子死了。出于同情錄用他的妻子,我家先生是這樣說的。”
  換句話說,室田經理為了將田沼久子錄用為本公司的傳達員,作為借口,他偽稱她的亡夫是本公司工厂的工人。他運用經理的權限,對工厂勞務科說,如果外界來問,就這樣回答。當然,沒有支付退職金,勞務科長卻說支付了。可是本多前去調查,總公司的會計說沒有支付。事先室田經理作了這樣的布置。不管誰來問,都說曾根益三郎是本公司工厂的工人,本多在調查中也是這樣听說的。
  那么,室田經理有什么必要作這樣的布置呢?
  很明顯,室田在撒謊。將不是本工厂工人的人,說成是。他的欺騙動机又是什么?那很明顯,以此為借口將田沼久子錄用為本公司的傳達員。鵜原憲一亦即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自殺,經理救濟了失去生活依靠的久子,那么作為救濟田沼久子的特殊理由,經理与久子之間又有什么因緣聯系在一起呢
  想到這里,禎子提出疑問:田沼久子為什么突然逃奔到東京去了呢?
  本多良雄不停地調查田沼久子,這從他對禎子的話語中,以及他充滿自信的樣子中可以看出來。本多對久子的探索已經進行到相當程度。田沼久子感到害怕了。
  本多曾對禎子說,以后慢慢地全部告訴你,可是他死了。禎子不知道本多是如何調查的,可是,久子突然出奔東京,殺死前來追蹤的本多,說明她肯定有不同尋常的秘密。
  至此,禎子又遇上了暗礁。這個秘密是什么?肯定与丈夫憲一之死有關。可是,久子非要殺死對手來維護自己,那個秘密究竟是什么?
  還有一點弄不懂,田沼久子用化名前一天才搬進東京的公寓,本多怎么會知道的?
  本多出差當然是為了公務去了東京,這和搜索久子似乎無關。即使是偶然的話,本多怎么會知道久子用的是化名。這說明本多的調查進行得相當快。
  一切疑問都在禎子的腦海里旋轉。
  室田儀作和這一事件究竟有何种程度的關系?他救濟久子是不是有另外的動机?或者這一動机正反映在這個事件里?禎子還搞不清楚。看來,有必要見一見室田經理。從客戶与公司的關系來說,以及這次事件承蒙多方關照這一點來說,有義務向室田經理報告。
  第二天,禎子給室田耐火磚總公司打了個電話,接線平馬上接通了經理室。
  “我是室田。”
  “我是鵜原禎子,突然打電話給您,真對不起。”禎子說。
  “不,沒關系,清說!”經理說。
  “有一件突發的事件,想告訴您。”
  “什么事?”經理的聲音很平靜。
  “是那位承您長期關照的本多良雄的事。”
  “啊,本多君,他怎么了?”
  經理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當地警察署當然不知道本多良雄和經理的關系。警察署不會將本多之死告訴室田經理的。
  “我是昨夜才听說本多被殺害的。”
  “啊!”室田經理的聲音在听筒里加大。
  “什么?請您再說一遍。”
  禎子重复說了一遍。
  “真的是本多君嗎?’
  這里的報紙還沒有登過這條消息,地方報紙要登的話也要等到明天。
  “是警方來告訴我的,我想不會有錯。”
  “凶犯是誰?”經理立即問道。
  “凶犯是……”禎子說到這儿,猶豫了一下。只有她推斷是田沼久子,而經理是不是知道杉野友子這個名字?
  “是杉野友子。”
  室田經理听了這名字,又反問了一下。從他的聲調和口吻,他不知道這個名字。禎子的耳朵里對室田經理一瞬間的聲音,作出正确的判斷。室田的聲調中沒有狼狽的表現,不像是撒謊。室田還是第一次听到“杉野友子”這個名字。
  “不好意思,經理先生,現在您有時間嗎?我想去您那儿,把這事儿跟您說一說。”
  禎子認為有必要見一見室田經理,她想從他的臉色判斷一下他對田沼久子有多大程度的了解。她以為經理一定會有所顧慮。
  “嗯,時間嘛,總可以想辦法抽出來,務必請您來一趟。”室田答應了。
  禎子思忖:田沼久子出奔東京是她自己的意志,還是有第三者的指示。
  如果室田經理和田沼久子的辭去完全無關,則另當別論。但事實上,久子總好像听從室田經理的意思在行動,譬如說,她稱她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磚厂的工人,以及后來她自己進了總公司當傳達員,都是室田經理的安排。田沼久子去了東京,是因為本多追查過緊,她才逃走的。不能想象,久子的這一系列行動不跟任何人商量。換句話說,室田經理了解情況,田沼久子是根据他的指示才逃走的。
  然而,從電話里的聲音,室田率直地表示惊异,給人的印象是真心的。
  僅憑聲音難以作出判斷,不見一見室田的表情,不能使禎子心眼。
  禎子到達室田耐火磚總公司,傳達員似乎已接到經理的指示,立刻將她領到經理室,傳達員已經換人了。
  經理立刻將禎子請到屋里。他放下工作,來到禎子跟前。
  “听了您的電話,真大吃一惊。本多君究竟怎么啦?突然被殺,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禎子寒暄完畢,注視經理的臉,看不出听到意外事件所表示的惊异,也找不出隱瞞什么的表情。
  室田經理的体態較胖,气色很好,細細的眼睛,平時就給人以老好人的印象,現在看來,絲毫沒有變化。如果說室田經理隱瞞著什么,還能這樣泰然自若,那他真是個非常出色的演員。
  禎子一時難以作出判斷。
  “請您把本多君被殺的情況,詳細說一說。”經理請求道。在電話里只听說被殺,他當然想听一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警方告訴我的,除此以外,我也不太了解。”
  禎子先交代一下,一邊說,一邊注視室田的表情,絲毫也不放過。
  “据刑警說,昨天中午十二時,在東京都世田谷區XX街XX號清風庄公寓的一間房子中,本多君被殺害了。”禎子掏出小記事本,一邊看,一邊說。
  “這房間在前一天,由一個名叫杉野友子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租用的。第二天,大概在早晨九點左右,本多先生去走訪杉野友子,十二點前,便發現了本多的尸体。”
  禎子抬起眼皮來,室田經理的視線正直盯盯地落在禎子的臉上,聚精會神地听著禎子說話。
  “据警方調查,死因是喝了氰化鉀。”
  “氰化鉀?”室田反問道。
  “是的。尸体留下威士忌瓶,警方鑒定氰化鉀摻入瓶中。估計杉野友子拿威士忌款待來訪的本多先生。本多先生喝了,便被毒死了。”
  “原來是這樣。杉野友子這個女人,您在電話里提了一下,那么她和本多君有什么瓜葛?”室田臉上露出詫异的表情。
  “那我一點儿不知道,我和本多先生也是這一次才認識,至于本多先生的生活,我一無所知。我和本多先生接触中,從未听說‘杉野友子’這個名字。”
  ““警方是怎么考慮的?”
  “目前,警方對杉野友子也一無所知。只听管理人說,本多死時,杉野友子慌慌張張地跑出公寓。”
  室田听了禎子的話后,只是一味惊愕,細細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子凝視著禎子。這惊愕的表情看來不像是做作出來的。如果室田心中有鬼,而不讓禎子看出來,那么他真是個出色的演員。
  禎于推斷,“杉野友子”和田沼久子是同一個人。但這僅僅是禎子的想法,實際情況還不明,把尚未弄明白的田沼久子的事,貿然地對并不親近的室田經理說,她還有點顧慮。
  如果明确“杉野友子”就是田沼久于,那么可以責向經理,田沼久子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根本不是室田耐火磚厂工人,為什么說他是室田耐火磚厂的工人?然而,現在沒有這個契机。從室田的表情來看,“杉野友子”是他第一次听到的名字。禎子只能把責問留待以后的机會。
  現在可以這樣考慮:室田經理實際上沒有見過“曾根益三郎”這個人物。如果室田見過“曾根益三郎”,那就會發現他就是經常來征募廣告的A廣告公司的鵜原憲一。換句話說,經理說田沼久子的亡夫是本公司的工人,是在他死后,而且是片面地根据久子的訴說。
  室田經理和田沼久子之間是什么關系,現在還不清楚,總之經理把田沼久子錄用為本公司的傳達員。突然錄用一個人,一定要有使周圍的人可以信服的理由;因此,才編造了這個理由,說她的亡夫是本公司工人,出于溫情主義才錄用了她。
  那么,田沼久子進公司,是經理根据她自己的愿望錄用的呢,還是出于經理的好意主動錄用她?這一點還不清楚。總之,經理沒有見過生前的“曾根益三郎”。
  這樣看來,室田經理讓田沼久于進公司,他們之間肯定有某种緣故。禎子的推斷到此為止,更深一層的原因,沼子還摸不到頭緒。總之,眼前的室田經理的臉部表情絲毫看不出他在撒謊,而是听到意外的事情應表現的惊恐。
  室田經理說:
  “警方不久就會將杉野友子凶犯抓到的。特別是在東京作的案,就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警方不會輕易放過的。人都有不為外界所知的情況,抓到犯人,便真相大白了。”
  室田經理的話中,似乎本多和“杉野友子”之間有特殊的個人關系。這話是不是室田經理的實話,禎子還不能肯定。
  這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對不起。”經理抱歉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
  “呵,原來是你。”經理低聲地說。
  “呵,是嗎?是嗎?……”經理連聲應諾。
  “六點鐘開始嗎?那么你到這儿來嗎?”
  禎子一听,這電話是室田夫人打來的。
  “不來嗎?呵,你去知事夫人那里,那就沒有時間了。行啊,明白了。”經理回答完畢改變了聲調,說道:
  “鵜原太太此刻在我這儿。又出了大事啦。”禎子耳朵自然听不見電話里的對話,好像夫人大吃了一惊,又反問了一句。
  “你認識的那位本多君,就是因鵜原君的事,和他太太一起來過的那個人,昨天在東京被殺害了。”從電話里看不見夫人的表情,好像吃惊不已。
  “是在東京。本多去走訪一個女人,被摻入氰化鉀的威士忌毒死了。我也大吃一惊,現在鵜原夫人在這儿,詳細情況以后再說吧。”
  對方似乎在說,那可不得了,室田回答:“得啦,得啦。”夫人好像在說,一定要見見禎子。室田經理說:
  “沒有時間了,今天算了吧。”室田挂斷了電話,回到原來的椅子上坐下。
  “是內人打來的。我一說本多君的事,內人大吃一惊,她說馬上要來這儿見見您,不湊巧,今天下午六時廣播電台舉行一個座談會。”室田一提到夫人,說話聲音也提高了,本多的事暫時不在話下。
  “從東京來了一位有名的A博士,由這儿的廣播電台策划,以‘當地地方文化的應有狀態’為題,由知事夫人和內人邀請A博士一起舉行一個座談會。”
  “那太好了。”
  禎子當然知道A博士。A博士是T大學教授,當代有數的社會評論家之一,今天室田夫人和知事夫人与博士座談,因為夫人是當地名流夫人。
  禎子所得到的印象是,室田夫人無愧為當地名流夫人。文靜。溫和,說起話來,腦子反應快,頗有知識和教養。夫人是當地知識界中有文化婦女的代表。
  禎子站起來向室田經理告辭。經理送她到門口說:
  “今天听了你的話,真大吃一惊。下次見面前,報上將會有詳細的報道,會真相大白的。歡迎您再來。”
  經理鄭重其事地對禎子說。對他的表情,禎子絲毫沒有怀疑。但實際情況究竟如何,現在還不知道。室田經理對田沼久子的逃亡緘默不言。
  禎子走進咖啡館,是在六點前,她感到疲憊不堪,不想馬上回旅館,想在這儿稍微休息一下。外面天黑了,白天的烏云延續到夜間。天气很冷。
  這家咖啡店很小。她選擇狹小的店,出于她此刻的心情。她需要安靜的場所。幸虧這家店沒有電視。收款机旁邊有一台收音机播送著音樂。
  禎子喝著熱咖啡,繼續思忖:
  “杉野友子”是田沼久子的化名,已是不可動搖的事實。久子為什么要殺害本多,是因為本多追得她太緊。本多究竟掌握久子的什么秘密?
  本多在追蹤憲一的行蹤的過程中,出現了田沼久子。本多触及了她的秘密,因而遭到殺害。
  另一方面,大伯子宗太郎在追蹤弟弟憲一的過程中遭到了殺害。在火車中同行的吉普女郎,可能就是田沼久子。久子操吉普女郎的英語,她就是宗太郎身旁的吉普女郎。這兩條線是完全符合的。
  因此,遭田沼久子殺害的本多和宗太郎所掌握的秘密是不是与田沼久子不光彩的過去有關?但僅僅因為田沼久子是戰局混亂時期特殊的女性,這話說不通。至少,在她的過去經歷中早埋下了殺人陰影。
  禎子想起了走訪立川警察署時。見過葉山警司。葉山警司是憲一警官時代的朋友。田沼久子和丈夫憲一,一個是戰后溫火時期操特殊職業的女人,一個是擔任取締的風紀股巡警。兩人之間有過什么樣的接触?對此,禎子無法推斷。可是,本多和宗太郎是不是更進一步迫近与憲一有聯系的久子的秘密。他們被殺的原因就在于此。
  對,禎子想,再去一次立川見一見葉山警司,問一問立川署丈夫過去的同事,或許能了解丈夫的過去。
  這時,收音机播送六點鐘的新聞,接著是座談會實況轉播。禎子支起耳朵听。她想起寶田經理說過,有名的A博士和經理夫人、知事夫人的座談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座談會上,寶田夫人的聲音和平時說話聲完全一樣。她的發言非常活潑,對A博士巧妙的座談,她絲毫也不怯場,毋宁說那位知事夫人倒稍見遜色。
  座談會進行了約七十五分鐘。主題是地方婦女的問題。對于現代第一線評論家A博士的談話,禎子自然有興趣。但更感興趣的倒不在于談話內容,而是寶田夫人的聲音。
  座談會的廣播結束時,旁邊桌上的對話鑽進了她的耳朵。‘“室田佐知子已完全成為當地的名流夫人了。”
  禎子掉過頭去看,說話的是三個三十歲左右的工薪階層。
  “其他也找不出人來了。寶田佐知子腦子來得快,已達到相當的水平,即使在東京也是一流的。”另一個男子說。
  “東京的女人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環境和机遇第一,只要不是傻瓜,名士也是靠勤奮拼出來的。”
  “這樣看來,”另一個稻年長的說:
  “在地方上就吃虧了。”
  “是的,首先,在地方上,沒有新聞記者起哄,不管怎么說,在東京的人占便宜。”’另一個人說:
  “總而言之。室田夫人在這地方是首屈一指,執文化婦女團体的牛耳。她本人就是會長,非常活躍。”
  另一個人說:“她是當代的才女。”
  關于室田夫人的評价,禎子听到這儿為止,便走出咖啡店。外面下著紛紛的細雪,這只有在這雪國才能看到。她進咖啡后開始下的雪,此刻在屋頂上已積起薄薄的一層。回到旅館,房間里已升起了暖爐。
  “您回來了。”女招待出來迎接,“晚飯怎么辦?”
  禎子不知怎地覺得胸悶,沒有食欲,說道:
  “現在不想吃,回頭再說吧。”
  那好。”
  女招待支起套窗。禎子這才發現遠處的街燈已在黑暗中閃爍。那一帶的松枝已落上了細雪。
  女招待收拾好套窗,屈膝坐下。
  “太太,您有什么要洗的東西,請不用客气拿給我。”
  女招待的話,意思是禎子還要再住下去。
  “不用了。謝謝。承您關照。”禎子說:
  “我明天就要回東京。”
  “是嗎?對了,再過三天就是新年了,家里總有許多事等著您哩。”
  女招待們覺得禎子非同尋常。一忽儿刑警來了,本多又多次來訪,發現她不是以旅行為目的的客人。
  听女招待說,還有三天過年了,禎子也覺得自己毫無意義在這北陸的都市滯留太長時間了。她來此地為的是尋找丈夫憲一的下落,事實上卻干了一系列毫無意義的事。回東京!她突然想回到母親身邊去。
  女招待問:有沒有要洗的東西?禎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大伯子家太郎在金澤市內走訪洗染后。這話是本多對她說的,當時,她不知道宗太郎為什么要走訪洗染店。現在看來,宗太郎的目的是尋找憲一的衣物。但這又有什么意義呢?似乎与憲一的同居者田沼久子有關。宗太郎采取如此不可思議的行動,可以說他在某种程度上已掌握了田沼久子的生活秘密和憲一的行綜。
  禎于在房間里听收音机。從玻璃窗看出去,兼六園一帶的群山一片雪白。雪已停了。陰沉沉的天空染成一片濃重的鉛色。似乎已凍住了。
  收音机播送十二點鐘的新聞。這是東京新聞,也許母親也在听。禎子今夜歸心似箭。
  東京新聞播送完后,報告地方新聞,引起了搖號的注意。
  “石川郡鶴來鎮的崖下發現一具女尸——今晨七時左右,鶴來鎮XX農民山田恭子在附近崖上通過時,發現崖下橫躺著一具女尸,立刻報告當地警察署。有關警官立即奔赴現場檢查。尸体為三十二三歲的婦女,頭部有搏擊的傷痕和裂傷,根据狀況判斷,系從現場上部,十五米高的手取川斷崖上投身而亡,所轄署立即將尸体運往鶴來鎮公所,經詳細檢查推斷死后經過十三小時,為前一天下午六時已死亡。服裝為灰色連衣裙,外罩桃紅色大衣,白色圍巾,所持物品有裝著現金兩万元和化妝品的手提包,大衣里子繡有“田沼”兩字,沒有遺書,顯然是有准備的自殺。又,金澤警察署認為,從尸体的長相和服裝看,很像東京警視廳所通緝的殺死本多良雄的凶犯,此案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禎子屏住呼吸,身子不住地顫抖,僵住了。
  田沼久子死了。
  收音机報告的确是田沼久子,大衣里子繡有“田沼”兩字。除了她,還能有誰呢?有准備的自殺,說明她殺死了本多。
  禎子立刻收拾東西,女招待進來問道:
  “您要出門嗎?”
  禎子問了去鶴來的路徑。女招待看了看外面。
  “鶴來嗎?那邊可能雪很深呵。”她把路徑告訴了禎子。
  禎子坐出租車到白菊街車站。途中,她本想順路去金澤警察署,后來想,尸体是在鶴來發現的,那一定停在鶴來,到那里就能詳細地了解情況,總之先去鶴來看一看。
  從白菊街乘電車去鶴來約四十分鐘。禎子想起大伯于宗太郎也是乘的這趟電車。
  電車在施了一層薄薄脂粉似的原野上行駛,沿線除了小站上,几乎沒有建筑物。車站与車站之間大約有二十處墳地,星星點點散落在鐵路的兩側。
  女招待擔心雪深,但一路上積雪并不深。可是雪白的群山,明快地反射在車廂里。
  死在鶴來的肯定是田沼久子,因為在衣里子繡的名字是“田沼”。
  禎子不由地一怔:宗太郎在金澤市走訪洗染店,大概是我憲一托洗的上衣。此刻地才明白了。
  宗太郎是在找繡有“鵜原”兩字的憲一的上衣。
  憲一回東京時和去田沼久子家時,必須要換上衣。
  如果穿著繡有“鵜原”的上衣去田沼久子家,那不合适。他在久于面前,始終用“曾根益三郎”的名字。于是,憲一在去久子家時,把繡有“鵜原”的上衣放在洗染店,穿上以前托洗的繡有‘曾根益三郎”的上衣。
  相反,他回東京時放下“曾根”的上衣,穿上“鵜原”的上衣。換句話說,洗染店是兩件上衣的交換地。
  鵜原宗太郎從這一點上,了解憲一的秘密生活。憲一失蹤對,正好他在田沼久子家。于是宗太郎走訪洗染店,尋找繡有“鶴原”的上衣,因為憲一沒告訴他是哪家洗染店。
  禎子這才鮮明地看到憲一的雙重生活。
  鶴來鎮是一個靜寂的小鎮。她在車站打听,說警察署就在近處。她跨進一座小小的樓房的大門,旁邊就是傳達室。她問坐在里邊的巡警。
  ““哎喲,這不是夫人嗎?”
  听到聲音,禎子大吃一惊,原來是那位因本多的事來過旅館的金澤署的刑警。
  禎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中年的刑警吃惊盯住禎子看,問道:
  “夫人,您怎么又到這儿來了?”
  “中午听了廣播新聞,說殺害本多先生的凶犯在這鶴來自殺了。”禎子回答。刑警頻源點頭:
  “呵,是這樣。電台這么快就已經廣播了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請上這邊來,這儿說話不方便。”說著,便站了起來。
  他把禎子領進一間小小的接待室,和禎子面對面坐下。
  “您听過廣播了,大体情況該了解了。”刑警說:
  “我們得到警視廳的通報,說殺害本多的犯人從東京上野車站乘火車來這儿。因此,從今早晨起,在車站等地進行了嚴密警戒,不料鶴來署來了自殺事件的報告,長相和服裝与警視廳所通緝的凶犯完全一致,我們就赶來了。”
  這時,有一位巡警端來了茶,談話停了一下。
  “可警視廳通緝的女人的名字是‘杉野友子’,而自殺的女人大衣里子繡著‘田沼’二字,我們怀疑‘杉野友子’是‘田沼’的化名。”刑警推斷說:
  “尸体的手提包中裝著印有‘室田耐火磚公司’的空信封。我們查問室田耐火磚公司,回答田沼是該總公司的傳達員。”
  禎子思忖,可以肯定“杉野友子”就是田沼久子。
  “我們問了室田經理,”刑警繼續說道:
  “回答是田沼久子于二十五日晚突然退掉公寓不知去向。看來她直接逃往東京了。于是我們确信殺死本多良雄的就是這個田沼久子。長相完全一致。目前還沒有將尸体的臉部照片給室田經理看。估計不會有錯。根据我們的推斷,田沼久子于二十五日晚乘夜車去東京。二十七日殺死前去走訪的本多后,立即出逃。恐怕久子已經知道警方在追蹤她,因而自殺。”
  “夫人,上次我曾問過您,現在再問一次,您真的不知道田沼久子和本多的關系?”
  “我上次已經說過,本多先生僅僅是我丈夫的朋友,我不了解他的私生活。”禎子回答。
  “因此我也不了解田沼久子。”
  “是嗎?”刑警點了點頭。
  “本人的遺物中沒有留下遺書,因此不了解本多和田沼久子的關系。但本人自殺的原因是她殺死了本多,這不會有錯。既然是自殺,我們不打算進一步追究了。”
  “田沼久子是什么時候來到鶴來的?”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下午,鶴來鎮有一家叫‘野田屋’的旅館,久子大約在十二點左右來投宿,一直在休息。据‘野田屋響女招待說,久子心神不定,坐臥不宁,臉色也不好,送去的飯也沒有吃多少。總之,很擔憂的樣子,由此可見,久子很害怕警方的追查。”
  禎子思忖:田沼久子為什么要特地來鶴來鎮呢?她想起鵜原宗太郎在鶴來被殺那一天目擊者說,在北防鐵道的電車中,他和一個吉普女郎似的年輕女人在一起。
  現在看來,那人就是田沼久子。從那時起,她對鶴來鎮已有經驗。
  那天,田沼久子把鵜原宗太郎領到鶴來鎮。在電車里,她和宗太郎在一起,到了鶴來站,她和宗太郎分手。可以想象,久子起初對宗太郎說:“我領您去找憲一。”才把他領到這冷冷清清的鎮上來。到了車站前,她推說去找憲一,要宗太郎在加能屋旅館等。否則,宗太郎不會在旅館里說:‘我在等一個人。”沉住气在那儿傻等。
  在車站前分手時,久子將摻氰化鉀的威士忌小瓶交給宗太郎說:“你喝著酒,在那儿等吧。”喝酒的宗太郎絲毫也不怀疑,到了加能屬,將威士忌見上水喝了。
  殺死宗太郎在這鶴來鎮。田沼久子自殺也在這鶴來鎮郊外。這太不可思議了,曾經犯過罪的地方,她會再一次回來。田沼久子可能也出于這种心理。
  總而言之,從她的為人,從站在宗太郎旁邊的那女人的服裝,從她和宗太郎死在鶴來鎮,這几點都可說是田沼久子作的案。
  她和宗太郎在一起時穿著艷麗的大農。現在尸体上的大衣也很艷麗,只是年齡稍有不同。
  可是,警方還不知道久子就是站在宗太郎身旁的女子。禎子還不想向警察挑明。
  禎子問道:“田沼久子是几點鐘离開旅館的?”
  “据女招待說,大概在五點過后,她那時候很沉不住气,說到附近走走,就走了。投宿時,旅館問她,‘今晚住下嗎?’她回答:‘還不一定呢?’以為她在鶴來鎮有熟人,去找熟人去了。”
  “田沼久子墜落的現場是一個很靜寂的地方吧?”禎子問。
  “是的,平時,這地方外地人沒有事不來。從這鶴來鎮有一條林蔭道通往別的村落,途中有一斷崖与道路相連,約有15米高。她到斷崖盡頭跳了下去,顯然這是有准備的自殺。”
  “田沼久子是不是有事到那個村落去?”禎子問。
  “我們也考慮過。這村落只有十二三戶人家。我們打听了一下,沒有人認識田沼久子的,因此,只能認為她是自殺。”刑警喝了一口剩茶。
  “再說,從昨夜起下了雪。這一帶積雪約十厘米。如果不下雪,或許可以找到田沼久子一個人在這一帶因苦惱而徘徊的痕跡……一般自殺者在死以前總猶豫不決,男的不斷地抽煙,煙頭扔得到處都是,女的走來走去,不知所措。因為半夜起下了雪,把所有痕跡都蓋住了。”
  刑警說明完畢。
  田沼久子因殺本多而畏罪自殺。事情已經明了。但禎子還有几點不明白。
  是的,田沼久子殺死了本多。但殺人動机還不能使禎子心服。
  她多次想過,本多是在調查鵜原憲一的過程中,了解到了田沼久子。本多知道久子的出身,查出她和憲一的同居關系。因為僅僅這一點秘密被暴露,久子就殺了本多。這個原因也太薄弱了,一定有更深的原因,更深一步的殺人動机。但這一點禎子還弄不懂。
  然而,這話不便對警察說。
  “遺体已運往火葬場火化。并通知了室田經理,骨灰暫時由室田經理接受。”
  可不,田沼久子是獨身女人,沒有父母兄弟。也沒有親戚,只能由室田經理最后照顧她了。
  禎子對警察施了禮,站了起來。
  來到滿來衡上,她朝車站走去,寒風吹到她的肩上,一直鑄到她的心里。
  走進車站,在電車到來之前,等了十分鐘。候車室里,乘客圍著火爐坐著。這一帶的風俗,上了年紀的女人頭上披著毛披肩,腳上穿著長靴。只有禎子顯得很扎眼。周圍的人眼睛骨溜溜地看她。
  恐怕田沼久子在這車站上也同樣引人注意。因此她和鵜原宗太郎一起下車時引起乘客們注意。當時說,那個女人從金澤來到這個車站,回去時乘另一輛電車去了寺井,寺井位于從金澤會福并方向的第五個車站。
  禎子想;田沼久子為什么要去寺并見?
  久子殺死鵜原宗太郎可以直接回金澤嘛,為什么去金澤西邊的寺井呢?或許怕來回去同一路線引人注目而故意避開的。
  為什么田沼久子從鵬來鎮去了專們為什么要去金澤往西的車站?
  禎子回到了金澤。
  必須要見一見室田經理。關于田沼久子的事,要更進一步質問他。
  禎于本想先打一個電話問一問對方的安排,不料出了車站正好有出租汽車,她就上了車,心想上班時間經理一定在公司里,即使有事,她決心等他一會儿。
  到了室田耐火磚總公司,一間傳達,說經理出差去了東京。禎子不由地一怔。
  “您是哪一位?”傳達室新來的姑娘問禎子姓什么。
  “我姓鵜原。”傳達室姑娘說等一下,給總務科打了電話。
  一個中年的職員來到傳達室,自稱是股長,見了禎子低頭施禮。
  “您是鵜原太太嗎?經理出差前曾關照過您來了,有話轉達,請到這邊來。”
  總務科的股長,領禎子進了會客室。
  ——室田經理去了東京!
  禎子覺得腳底下在搖晃。昨日一點也沒有跡象,為什么室田經理突然去了東京?
  作為經理,有了公務,突然去東京出差,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田沼久子自殺后,室田去了東京,總讓人有奇妙的感覺。
  在鶴來署听刑警說,至少在今晨室田經理還在金澤。室田听刑警說,久子已跳崖自殺,倉皇出奔東京,這是為什么?
  “經理因為有急事出差去了東京,乘今晨十時火車走的,經理說,如果鵜原太太來了,轉告她,他在東京辦完事馬上就會回來的。”
  室田為什么要下屬特地轉告禎子?是不是他打算把田沼久子的事告訴給禎子。禎子也正打算問他呢。
  這時,有人敲會客室的門。股長答應了一聲,門縫里一個老紳士探頭過來。
  “對不起,你有客。”
  股長慌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禎子說。
  “恕我失禮了。”
  股長走到門外,立即和老紳士攀談起來。
  禎子坐著的地方,听得很清楚。老人的聲音稍高些。
  “經理去東京出差有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一定去東京分公司。”股長回答。
  “連你也不清楚,那沒有什么了不起的事。這么忙的時候,也真熱鬧哩。”
  從話里听出老紳士似乎是一位董事。
  “是的。”股長似乎也在埋怨出了差的經理,答道:
  “我們也有許多事要向他請示,正傷腦筋哩。”
  “昨夜,擔當勞務的H君說,和工會的談判很不順利,正要向經理請示,可是五點鐘以前就看不到經理影子了。”
  “是的,怎么也找不到經理的去向。”
  禎子听到這里,不由地一怔,昨天下午五點鐘前,室田經理就不知去向了。田沼久子的自殺推定時間為什么是下午六時。是在室田經理下落不明的時間內。
  “經理也是的,在公司事態緊急的重大時刻,一走了之,真讓人傷腦筋,我看他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經理為工會的問題很是惱火,這是事實。”總務科的股長回答。
  “那也沒有可說的,我看有點儿怪,是不是又犯了神經衰弱?他什么時候從東京回來產’董事笑道。
  “他說三十一日早晨回來。”
  “今早晨的火車很早吧。”
  “十點前。”
  “這時間太妙了。到東京是晚上八點。什么事也干不了啦,選擇一個不出效率的出差時間。”老董事毫不掩飾地說。
  禎于隔著牆壁,听著他們的對話。董事的話有道理,夜晚到達東京,不是工作時間。一般出差都是坐夜車,第二天一早到東京,那才是理所應當的。
  總務科的人不知道經理出差的內容,又在异乎尋常的時間出發,禎子對室田的行動心中納悶。
  “經理不在,沒有法子,我回去了。”董事的話音有點不高興。
  “對不起,很抱歉。”股長向他表示歉意。
  待董事的腳步聲遠去,股長又回到會客室,胜有償色。
  “忽我失禮。”股長向禎子施禮。禎子覺得已沒有必要在這儿呆下去了。
  “謝謝您,詩經理回來后,我再來拜訪。’禎子向股長施禮,走出了公司。
  外面刮著寒風,雖沒下雪,是個陰沉沉的日子。北方的天空,到了冬天經常這樣。
  禎子乘出租汽車去室田夫人家。
  本來想先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可是那時的心情想立刻見到夫人。見不到經理,想見一見夫人來滿足心中的空虛。
  這條街,以前和本多一起來過,從大街稍稍上坡,是幽靜的住宅街,汽車行駛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
  長長的圍牆,和洋合壁,瀟洒的文化住宅。她記得很清楚,她在它跟前下了車。
  庭園里有頗有特征的喜馬拉雅杉樹、棕樹、梅樹,圍牆上爬滿枝條。比上次和本多一起來的印象更深的是以前的記憶。
  她記得和本多一起來時,不由地屏住呼吸。那時的記憶,此刻絲毫也沒有改變。丈夫憲一在原版書中夾著的那張照片,就是這建筑物。
  禎于在門鈴之前,又打量一下這座房屋,那圍牆、屋頂、牆壁、窗戶以及附屬的樹木,一件件東西就像那張相片的放大,展現在眼前。
  憲一為什么要把這座房屋照下來?室田時火磚公司是他的客戶,除了買賣以外,他和室田經理有了深交。顆顆出入他的住宅,為了留下紀念才照的吧。——這是以前的解釋。
  另一張是農家的照片,現在知道那是能登半島田沼久子的家。禎子對室田住宅的照片覺得以前的解釋似乎有所不足,應該有更深的緣故。
  室田經理作為奇怪的對象映入了禎子的眼帘。這漠然的直覺似乎不會有錯誤。
  丈夫的兩張照片,一張是能登半島的農家,一張是金澤高坡上高貴的文化住宅。這兩座對照的建筑物似乎有什么共同點?
  然而,現在還無法解釋這個感覺。
  有兩三個女人眼睛骨溜溜地注視著仁立在那里的禎子,從她身邊走過。禎子好象受到壓力,擬了室田家的門鈴。
  大門前的光景与上次和本多一起來時一樣,只是比那時的草坪更枯黃些。
  大門里有動靜。門開了,一個女佣探出頭來。這個女佣和本多一起來時見過。她見了禎子問道:
  “您是哪一位呀?好像記不起來了。低頭施禮。
  “我是鵜原,想見一見夫人。”禎子說。
  “來得不湊巧,夫人現在不在家。”女佣恭敬地說。
  她本來也估計到不在家,听了女佣的話,一時不知所措。可是,今天她非常想見見夫人。
  “回來很晚嗎?”她不由地問女佣。
  “是的,要到夜晚才回來。”女佣同情地說。
  “出遠門了嗎?”
  “嗯,是這樣的。由報社主辦,和大學教師一起舉行座談會,然后還有兩個會,所以回來很晚。”
  室田夫人是當地的名流夫人,非常忙碌。一听要到晚上才回來,禎子不想再度來訪。她決心今夜乘火車回東京,已經沒有時間了。她本想在回京以前見一見夫人,現在沒有辦法了。
  禎子對室田夫人的印象很好,人長得漂亮、文靜、有知識。對她的丈夫室田經理,她此刻有所疑惑。而夫人卻使她那動搖的心情有所緩和。室田夫人是具有這种氛圍的女性。
  禎子對女佣說:“夫人回來,請代我向她問好。”便走出了大門。
  走到外面,馬路一溜下坡,通向市區。從這儿可以望見遙遠的海岸線。在云層籠罩下,海面呈陰郁的暗色。那次在上坡途中,本多用愛的表白似的眼神凝視著她,使她狼狽不堪。來到這儿,禎子又想起那時的情景。
  禎子當晚离開金澤,第二天一早到達東京。東京天晴,万里無云。
  她立刻回到世田谷娘家。好久沒見了,母親很高興。
  她和母親有許多話要說,譬如宗太郎的死,嫂子回來后的情況等,話是無窮無盡。
  据母親說,宗太郎的葬禮盛大而隆重。從那以后,原來性格開朗的嫂子,變得陰沉,不愛說話。母親常去看她,不知怎樣安慰她才好。
  然而,禎子不能老是听母親沒完沒了的嘮叨。她必須馬上去立川。
  “哎喲,還要出去?”母親不滿地說。
  “嗯,馬上就回來。”
  她沒說去哪里,當然也不說去干什么。她的手提包里裝著一張剪報,那是金澤的地方報紙。
  約一小時后,禎子到宜川署,她對傳達說要見葉山警和。葉山警司听到“鵜原”這個姓,立刻就出來了。和上次見面對一樣,葉出警司一點儿也沒有變樣。
  “啊!上次怠慢了。”警司見了禎子,向舊友之美施禮。
  “請!
  兩人走進上次來過的小小的接待室。
  “上次失禮了。”禎子說。
  “不,彼此彼此。”
  臨近歲暮,警司工作忙。寒暄過后,禎子從手提包里掏出那份剪報。
  “冒昧地問您,以前您和憲一在一起時,1949年至1950年,這一帶有与美軍打交道的特殊女性,您該知道吧?”
  “那當然知道。這地方是軍事基地,那可是了不得。我是交通股,有時也被拉去幫助取締。鵜原君更是忙得不可開交。”警司回答。
  禎子拿出剪報,那是在鶴來自殺的田沼久子的報導。橢圓形的框框內,還有她的臉部照片。禎子問葉山曾司。
  “這個人,您認識嗎?”
  葉山管司拿起剪報,瞅了一下照片。僅僅一瞥,他的表情就變了。
  禎子不由地一怔。一眼認出這個女人是誰,她佩服警司的鑒別力。可是警司接著說出的話,更使禎子吃惊。
  警司說:“一小時以前,有人拿著同樣的照片來問過。”
  “嘔?”禎子屏住呼吸,一時出不了聲。
  “是的,他還留下了名片,好像是某公司經理。也像您一樣。拿著照片問:“您認識這個人嗎?……請稍等。”警司從口袋里掏出名片夾。
  禎子覺得自己的臉色變了。名片上的名字,不用葉山警司說,她早已猜到是誰了。
  警司找出名片說:
  “對了,就是這個人。室田耐火磚公司經理,室田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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