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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到倫敦警察廳去打听一下懸案偵緝處,人家就會老實告訴你,根本沒有這樣一個机构,因為它如今已經不叫這個名字了。不過,盡管該處現在不再有辦公的場所,她的精神卻仍然滯留在我們大家都特別引以自豪的那些索引卷宗之上,這一點你倒盡可放心。 這一部門成立于愛德華七世的興盛時期。凡是其他部門所棄置不理的案件,都由這一部門接受過來。例如,一個人本來罪證确鑿,但卻被宣判無罪,他們就把有關這個人的一切證据、線索記錄歸檔。他們的文件架上堆滿了本來可以送交罪證陳列館去的證物---但現在仍然留在這儿。他們收存的照片,都是年輕的偵緝隊員永遠感到頭痛的東西,因為他們覺得早該想個辦法把這些東西送交罪犯照片陳列室去保存了。 此外,有些群眾本來是為了協助警察部門辦案,提供的卻是一些無价值的情報和荒唐的推論,這些人也被打發到這個部門來。進入該部門的手續很簡單,只要由負責處理某一案件的高級官員寫一份證件,說明所提供的情報毫無根据就行了。 根据情理与常識推斷,這一部門的檔案,收藏的都是不正确的情報。他們主要以猜測推度開展工作。有一回,他們把一個人的姓名偶然進行了同音异字的推測,居然捕獲、絞死了一個殺人犯。 該部門的職責,就是把毫無邏輯關系的人和事進行結合。總之,他們贊成反科學偵探法。他們總是依靠机緣、僥幸辦案,用來抵制犯人賴以逃避逮捕的僥幸手段。他們常常把一個案件和另一案件混淆起來,推理雖然錯誤,倒也會湊巧得出正确的結論。 喬治·蒙西和橡皮喇叭案件就是一個例證。 而且請注意,這只橡皮喇叭和喬治·蒙西沒有邏輯關系,和他殺害的女人沒有關系,和他殺人的環境背景也沒有關系。 喬治·蒙西在滿二十六歲之前和他寡婦母親一直在奇徹斯特居住。家庭開支全靠他們的藥店維持。藥店(英國藥店一般兼賣化妝用品和一些雜貨)由蒙西太太負責,經營非常得法。店里還有一個經理和兩個店員,喬治就是店員之一,他最近剛參加工作。至于他的少年時期,我們只知道他獲得過一份日校獎學金,為期三年,在第一年年底,從表面上看雖則不是由于品德不佳,可是他的獎學金卻被撤消了。他几次想取得藥劑師執照,都未成功,結果只得在店里負責售賣香皂、熱水袋和照相材料。 他這份工作周薪兩英鎊。每禮拜六他把全部收入上交母親,然后老人家再將其中十五先令還給他作為零用。老人家對其余部分雖無任何用場,但還是把錢留下。她這樣只是為了培養他的自尊心罷了。至于老人家還為他添置衣服,負責他的其他一切開支,他并沒有注意到。 喬治沒有朋友,也沒有一般青年人所具有的愛好。他的全部業余時間,几乎都是和他母親一起度過的,他很孝順。他母親是一個和藹而又非常專斷的女人。她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儿子的孝心中有几分幼稚--他事事听他母親的主意,宁可犧牲自己的自由。 母親死后,他再沒有繼續店里的工作。他在奇徹斯特鬼混了大約八個月。然后將全部買賣頂出,等遺囑生效后,他獲得了八百英鎊的一筆款子,還有兩千英鎊三個月后也可以到手。他對這筆遺產顯然并不清楚,結果,他對這些錢并未提出申請,同時律師也不知他的去向,所以直到他的姓名見報時,這兩千英鎊仍然在他的名下分文未動。 他是一個正常但是腦子有些遲鈍的青年。因為你可以看到,他在臥室的牆上貼滿了當代女演員的照片以及從黃色周刊上剪下的無名美女像。說起來,他還有點天真,他竟然把這些照片作為臨別紀念,送給了他家那位上了年紀的老廚工了。 他將八百英鎊分別用鈔票和金幣取出來,告別了家鄉,到倫敦去了。他偶然在皮姆里考找到一個經濟而有相當体面的住所。然后,他冒冒失失,土里土气地開始出門見世面去了。 當年正是《風流寡婦》轟動全倫敦的時候。大概由于某人偶然的介紹,他晃晃悠悠走到達里戲院,買了一個花樓座看戲去了。 當時正是倫敦社交季節的開始。我們可以想到,假如在他身旁不是碰巧也有一位身穿常服的女人,那末他穿著他那套成衣便裝坐在花樓座里一定會覺得格外難堪的。 這個女人叫黑爾達·卡賴宓小姐,四十三歲。她即使算不上太丑,确實也沒有半點迷人之處。盡管人長得很利落,老式穿著相當講究,也全無濟于事。 最后,喬治·蒙西這段稀奇的求婚經過全部進入了懸案偵緝處。 這是兩位有點不同尋常的人物。他們的接触有些离奇古怪。兩人在散戲后一同擠到走廊沙鍋內,才開始說起話來。他們說話的聲音,似乎從一片羞澀膽怯、庸俗虛偽的迷霧中傳了出來。結果還是由她搶先開口。 “如果你不介意,我沒有經過介紹就主動和你說話,咱們兩個,我和你,好象怪不好意思的,不管怎么說。” 他的回答听起來有些异乎尋常。 “是的,當然啦。”他說。“你以后還到這儿來嗎?” “是的,當然啦。有時我一禮拜來兩趟。” 接著在兩周之內,他們兩個去看了三次《風流寡婦》,不過其中頭兩次他們沒有碰見。第三次是一個禮拜六晚上,卡賴宓小姐邀請喬治·蒙西第二天早晨陪她到巴特寺公園去散步。 現在他們那股羞怯勁不見了。兩人突然跨入友誼之門。喬治·蒙西接受了她的午餐邀請。然后她帶著喬治走進一棟擁有八個房間的大房子--是她自己的--布置得很舒适,其中還住著由她撫養的一位姑母。因為除了房子之外,卡賴宓小姐還有一筆穩妥可靠的投資,每年有六百英鎊的進款。 不過這些因素在喬治·蒙西看來,几乎全然無足輕重--因為他的八百英鎊到現在花去了還不到五十。所以在這個階段,他确實沒有打算和卡賴宓小姐結婚的念頭。 他們兩個都沒有職業,所以隨時都能見面。卡賴宓小姐就為喬治承擔了導游倫敦的任務。她父親原來是個樂樂呵呵、醉醉醺醺、偷工減料的營造商,生活放蕩無羈。而她和她父親全然相反,思想极端呆板嚴肅。她帶著喬治游覽了倫敦塔,大英博物館以及其他一些地方,她一邊走一邊大聲朗讀一本旅游指南。他們既不去戲院,也不上音樂廳,因為卡賴宓小姐覺得這都是一种輕浮無知的表現--只有〈風流寡婦〉例外。她認為這是歌劇,因而是有教養的。可是喬治·蒙西樣樣都很喜歡,這也真怪。 這位矮小自滿的老處女,在年齡上比他大十六歲左右,無疑触動了他同情的心弦。不過對于他在臥室牆上亂貼知名的美女照片這一點,她全然不能迎合遷就。 從此她再也沒有去看〈風流寡婦〉。不過蒙西自己卻偷偷溜到達里戲院去過一兩次。〈風流寡婦〉實際上為他提供了一种夢境生活。我們可以斷定,他在想象中把自己當成了約瑟夫·寇恩先生;而寇恩先生每晚扮演普林斯·丹尼婁,他在戲中對待美麗的莎妮婭那种睥睨無禮的態度,反而促使莎妮婭在最后的一幕中更加堅定地倒向他的怀抱。這种幻想對于一個來自鄉下,剛剛失去羞怯之心而有缺乏智力的青年來說,的确危險万分。 一天晚上,在他陪伴卡賴宓小姐回家之后,對面走來一個使女,一見之下使他大吃一惊,他那股羞怯勁的确半點也沒有了。這個使女原來是出來送信的,离卡賴宓小姐家大約五十几碼。即使說她長得不象或根本不象扮演莎妮婭的李莉·愛爾絲小姐,起碼從她當時戴著的白帽子和系著的飄帶上看去,的确顯得非常可愛,而且滿面笑容,又親切又自然。 自然了,她就是我們后來知道的愛瑟爾·妃布拉斯。她和喬治·蒙西一起呆了五六分鐘,然后又是這樣一次离奇而簡短的對白。 “真怪,象你這樣的姑娘會給人家當使女!你哪天晚上休息?” “明天六點。你問這個干嗎?” “我到這個路口來等你。我保證來。” “得兩個人保證才行。我叫愛瑟爾·妃布拉斯,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姓名的話。你叫什么?” “丹尼婁。” “呀,你怎么叫這樣一個名字!丹尼婁什么?” 喬治預先沒有料到要編造一個假名字,所以現在很為難。他又不好說姓“史密斯”或“魯濱遜”,于是就說:“普林斯。” 你會看到,喬治不是一個很有頭腦的人。第二天晚上當妃布拉斯見到他的時候,除了看《風流寡婦》之外,他想不到有任何可去之處。他甚至那樣愚蠢,還遞給她一張戲單,不過她沒有看那些角色的名字。一開幕,她就完全給李莉·愛爾絲迷住了,她象當時的每個漂亮姑娘一樣,認為自己和那位女主角長得很像,因此她根本沒注意約瑟夫·寇恩先生和他那個角色的姓名。假如她當時發現那种顛倒姓名的愚蠢行為的話,可能就會對他有所怀疑。這樣一來,喬治·蒙西也許會長命百歲,壽終天年了。 但是她并沒有發現。 總之,愛瑟爾·妃布拉斯取代了喬治夢幻中幻想的美人,他感到格外滿意。生活開始甜蜜起來。白天他和卡賴宓小姐大享友誼之樂,但是這种樂趣絲毫沒有影響他對那個漂亮女仆的痴情戀意。 九月初是愛瑟爾應該休息的時間。她和喬治在沙森特整整玩了兩個禮拜。喬治每天都給卡賴宓小姐寫信,說他母親有一位藥店同業朋友在休假,現在請他替班工作。他還居然找到當地一家藥店替他傳信。信上的姓名寫的都是“喬治·蒙西”,而在旅館里,他們兩個卻登記的是“D·普林斯先生和太太”。 戲劇中的普林斯·丹尼婁是一位有名的揮金如土、浪蕩逍遙的人物--而現實生活中的丹尼婁·普林斯也不甘落后,他緊步戲中人物后塵。因此毫無疑問,愛瑟爾·妃布拉斯在大享空前之福。他們住的是一整套房間。(“呀!一個浴室完全歸咱們兩個用,隨便什么時候洗澡都行!”) 他還為她包了一輛汽車,還帶著司机--當時是十五英鎊一天。還為她准備了香檳酒,在他勸引之下,能喝就隨時讓她喝上几杯。此外還為她買了一些十分貴重的禮品。 在這种情況下,兩個禮拜一過,她竟然回來上工了,這真有點奇怪。不過她的确回來上工了。愛瑟爾毫無惟利是圖的表現。 回到倫敦以后,喬治見到卡賴宓小姐高興极了。他們又沒完沒了地散起步來。他差不多每天都到她家吃午飯或晚飯。一次寶貴的活動--這次到沙森特短短的旅行花去他八百英鎊的一大部分。 每天得早早起來抓空才能和愛瑟爾去胡混上几分鐘,這真有點討厭。由沙森特回來以后,抓空胡混這几分鐘已經失去了它原有的魅力。除此之外,愛瑟爾還有半天休息和禮拜天的假日呢,為了應付禮拜天,勢必要費些腦筋,對卡賴宓小姐大扯其謊。 十月中旬,他又開始偷偷去看《風流寡婦》了。這是個不祥之兆。因為這說明他又開始從現實回到了夢境。在這個當儿,現實已經失去了愉快的興致了,代替的是哭哭啼啼,斗气吵嘴。 十一月初,愛瑟爾向他提出极為充分的理由,要求擇日結婚。這個問題到現在一直不明不白地未加肯定。他打算不管她死活,一甩了之。說來也奇怪,最后她揚言要找卡賴宓小姐進行當面揭發,這樣才算扭轉了局面,使喬治拿定主意要化險為夷,和她結婚了事。 一個有霧的上午,他用丹尼婁·普林斯這個名字在亨利埃特大街婚姻登記處和她結了婚。妃布拉斯夫婦從班伯利赶來參加了婚禮。他們對這次婚禮的排場雖然不太滿意,不過從社會觀點看,這場婚姻總算提高了愛瑟爾的身价。 “你們到哪儿去度蜜月?”妃布拉斯太太問道,“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們打算度蜜月的話。” “沙森特,”沒有頭腦的喬治說。果然他第二次又帶她到沙森特去了。這一次用不著住整套房間了,于是他們住進一個家庭小旅館。住在這里的行商們由于看到這位新娘相當可怜,對她很客气,因而喬治吃起醋來。本來天气很坏,喬治硬要帶她去散步,結果他自己卻得了重感冒。在愛瑟爾的腦子里,這個小鎮本來和香檳酒与沐浴鹽結下過不解之緣,而現在桉樹油与熱雜拌威士忌卻占了主要地位。但是他們只得堅持把兩個禮拜住完,因為喬治早已告訴過卡賴宓小姐,說他又在沙森特為他母親那位藥店同行替班工作。 根据懸案偵緝處的檔案資料,他們是在十一月三十號乘三點一刻的車离開沙森特的。喬治買的是頭等票。而三點一刻的車是一次普通直達快車,不過當時去倫敦的乘客几乎不到二十個人。在一節頭等車廂中只坐著一個男人,還帶了一個裹著紅頭巾的嬰儿。愛瑟爾打算上這節車廂,可能是希望那個男人會請她照料那個孩子。結果喬治不肯,他認為非到万不得已時,絕不和孩子打交道。于是他們就到另一節車廂去了。 然而愛瑟爾似乎帶著某种喜悅的心情,在期待著即將來臨的一件大事。哀歎在沙森特時,看到有些專為接待夏季旅客開設的商店在冬季也營業。在离開沙森特之前,她到一家商店去了一趟,買了一大包東西。她有一种可怜的想法,認為喬治看到這些東西一定會高興的,于是她把包袱打了開來。 包袱里有一個小孩玩的水桶,一把小得不象樣的木掀,一只和木掀大小相配的帆船,一塊沙森特岩石和一只橡皮喇叭。喇叭柄上裹著紅藍羊毛。這是一只小孩喇叭,橡皮做的,傷不著小孩的牙床。喇叭嘴上包著橡皮,里面裝著一個發聲的金屬小笛。 愛瑟爾把喇叭放到嘴里吹了起來。 在幻想中,也許她听到了自己的孩子在吹喇叭。也許,在度過了一個孤苦悲慘的蜜月之后,拼命想抓机會開開心,同時希望他能作陪,甚至也許能一起盡情歡鬧一番。至于實際情況,還得以喬治的說法為准。 “我說了‘別這么吵人啦,愛瑟爾--我想看報呢’這一類的話。然后她說‘我想搞點音樂開開心’。她還是接著吹喇叭。于是我把它奪過來,從窗口里扔出去了。我沒有傷害她,她好象也不大在乎。為了這件事我們再沒有爭吵過。我接著看我的報,一直看到倫敦。” 他們在芬車池大街取回行李,就离開了車站。愛瑟爾可能把那包玩具扔了,因為以后再沒有听到提起過。 臨打掃車廂時,在頭等車廂的座位下,發現一具裹著紅頭巾的嬰儿尸体。以后經過證實,孩子不是直接被殺害的,而多少象自己抽風死的。 不過在這件事沒有公布之前,倫敦警察廳象捉拿凶手一樣,在追尋那個帶孩子上車的男人。然后偵緝隊員們搜查了沙森特的商店,發現他們只賣出過一只喇叭--買主是個女人,老板不認識。線索到此就中斷了。 結果這只橡皮喇叭進了懸案偵緝處。 在他們從沙森特正式度蜜月回來時,八百英鎊還剩下一百五十几鎊。喬治帶她到拉德布魯克·格魯夫租了几間帶家具的房間住了下來。几天之后,他們又搬到同區一家經濟公寓去了。為此還添置了三十英鎊的家具。 她好象沒有向他問起過任何使他尷尬為難的有關錢財的問題,每天早飯后,他离公寓,假裝去上班。其實他是到倫敦西區嚇逛,等著和卡賴宓小姐見面。他尤其喜歡在禮拜天到巴特寺那一家去吃午飯。當然啦,現在他只是把老辦法前后調了一個頭,這一次該向愛瑟爾編造那些難以編造的謊言了。 “近來你好象大變樣了,喬治,”卡賴宓小姐在一個禮拜天午飯后說,“我想你在和一個芭蕾舞女演員同居吧。” 喬治雖然不太懂芭蕾舞女演員是什么人,不過這個名字听起來令人作嘔。由于實在不愿意再編造新謊言了,于是說道: “她不是芭蕾舞女演員,她過去一直當佣人。” “我真的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卡賴宓小姐說,“那就是:你是不是喜歡她?” “不,我不喜歡她。”喬治很坦白地說。 “你在一輩子當中遇上這种事,真可惜--你是專搞科學的。為了你自己,喬治,為什么不把她甩掉呢?” 是啊,為什么不呢?喬治在納悶,這一點為什么早沒想到呢。只要他一搬家,不再叫這個可笑的名字,事情也就差不多算了啦。他立即回去收拾行李。 當他回到公寓時,愛瑟爾對他的接待格外熱情。 “你對我說你要到‘主日兄弟會’去,你是說了!其實你就根本有沒有著他們的邊,因為你是到巴特寺公園找那位卡賴宓小姐去了。因為我在跟著你,看到了你。然后你又回到她家,勞瑞爾路門牌十五號,這件事我以前不知道。你竟然看中了一個干癟癟的老處女,真叫我莫名其妙。現在該叫她知道知道她是在吊別人家男人的膀子。出不去今天,我就去找她。” 她急急忙忙戴帽子、穿外衣,而喬治沖過去攔阻她,不料一只腳卡在一個台式煤气爐上。由于他們已經安裝了煤气灶,這件東西就沒有用了--愛瑟爾早在几個禮拜前就應該拿開的,可是現在就把它當作熨斗架來用了。 喬治隨手把小煤气爐拿起來。心里想,如果她真去找卡賴宓小姐吵架,他自己就不能再去那儿了。于是他立刻把她推到床上,然后拿起小煤爐就往下砸--一連砸了好几下。 他把所有的毛巾,以及剛才找到的一切能吸收水分的東西,統統塞到床下面去了。然后自己洗了洗,收拾好一個手提箱,就离開了公寓。 他把箱子提到從前的老住處,說他又搬了回來。然后及時赶到巴特寺那一家餐館吃晚飯去了。 “我已經照你的話辦了,”他對卡賴宓小姐說,“帳跟她算清了,以后再也不會來信了。” 禮拜日晚上,公寓下一層的住客報了案。禮拜一的晨報紛紛登出了這件凶殺案的消息。通緝丹尼婁·普林斯的工作從此開始了。 禮拜二,死者的父母被采訪過后,死者的身世就出現在禮拜三的晨報上。 “一九零七年十一月十六日,我女儿与普林斯在亨利埃塔大街婚姻登記處結婚。他立即帶著我女儿到沙森特度蜜月。他們在該地停留了兩周。” 在勞瑞爾路的盡頭,有一小堆人圍在死者最近還在那儿當過佣人的那家房子前面看熱鬧,离十五號門牌才五十碼!不過,即使卡賴宓小姐注意到這群人,也沒有人听到她對這件事向誰發表過意見。 過了几天,倫敦警察廳才知道,丹尼婁·普林斯這個人是找不到的。其實,這件事果不出所料,完全和喬治想得一樣簡單。他一搬家--他這倒霉的婚姻就算結束了。即使又加上這次凶殺案,也沒有使問題复雜化。因為他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你瞧,喬治·蒙西和丹尼婁·普林斯之間沒有任何關聯,所以喬治被捕的机會很小,只有當他碰巧遇到一個知道他叫普林斯的人才有可能。一個是旅館老板,一個是沙森特男服務員和一個女服務員,一個是拉德布魯克·格魯夫的房地產經紀人。當然啦,還有愛瑟爾的父母。不過這些人當中,只有那位房地產經紀人住在倫敦。 有一位律師,也是一個統計員。他常常計算各种平均數來消閒解悶。他的結論是:喬治·蒙西被捕的机會,等于一連二十三次贏得“加爾各答跑馬大賽”頭獎的机會。 不過這位律師對于懸案偵緝處利用不合邏輯的猜測辦案方式會歪打正著的机會,沒有計算在內。 當通緝丹尼婁·普林斯的呼聲正喧囂一時的時候,喬治·蒙西卻在埋頭找工作,結果只用了兩個禮拜,就在瓦漢姆的一家藥店找到一份工作。他負責售賣香皂、熱水袋和照相材料等一類貨物--周薪兩英鎊,另外還有一點提成來鼓勵他的工作熱情。 复活節時,他和卡賴宓小姐到教堂結了婚。這位小姐為此動員了她先父的一切友好相識,當他們看到她穿著白緞子禮服,披著白色面紗舉行婚禮時,不禁啞然失笑。現在喬治剛參加工作不久,不便向老板請假,于是這對新婚夫婦的蜜月因而從免。至于那位姑母老太太,在侄女每年一百英鎊的資助下,進了貧民院。結果喬治再度住進了一棟寬敞舒适、井井有條的大房子。 在他們短短的新婚生活中,這對极不般配的夫妻,似乎過得非常美滿。已故的卡賴宓先生的親朋舊友,一听見喬治心不在焉地叫他妻子為“卡賴宓小姐”時,就會露出譏笑的樣子。這些人實在不通人情,那就不再同他們來往,把他們忘記吧。 他的兩鎊周薪,和妻子不勞而獲的收入相比,似乎微不足道。不過事實上,這也是他們婚后幸福的基礎。每禮拜六他把全部工資交給他妻子,他妻子留下二十五先令,然后再把其余的十五先令交還給他作為零用,因為他們兩個都認為吃飯付錢,對他的自尊心是必不可缺的因素。她常常看報,替他出謀划策。大多數男人所有的愛好,她似乎都不許他染指。不過喬治對此卻毫無怨言。 春去夏來。每個人對愛瑟爾·普林斯在拉德布魯克·格魯夫一家公寓中被害事件,几乎都忘記了。從這個詞的任何真正含義來看,說喬治也把它忘記了,大概是不會錯的。他讀書太少,不知道有一种流傳的說法,那就是殺人的罪行對凶手永遠糾纏不放,只要一提到,就叫他膽戰心惊。 一天早上,他听到老板對他說了下面這几句話之后,他并沒有任何反應: “現在有這么一樁橡皮喇叭的買賣。我進了半羅貨。可以標一先令一便士一個,放一個在你的柜台上吧,和橡皮奶嘴擺在一起,想辦法找帶小孩的婦女來買。” 喬治打開裝著半羅橡皮喇叭的紙箱子,從里面拿了一個出來。喇叭柄上裹著紅藍羊毛。他把喇叭放在橡皮奶嘴旁邊,接著就把它給忘了。 還有一個店員叫韋爾金斯,他雖然持有藥劑師執照,卻不因此而孤高自傲。一天午飯后,為了消磨這段無聊的時間,拿起喇叭吹了起來。 猛然間,喬治帶著愛瑟爾坐上了火車,同時告訴她“不要這樣吵人。”當韋爾金斯放下喇叭之后,喬治發現自己在瞅著喇叭,同時覺得那些紅藍羊毛特別可恨。他把喇叭拿了起來--當初愛瑟爾那只喇叭被他扔出火車窗口時,摸上去就和這只一模一樣。 現在絕不能認為喬治感到悔恨。實際是那只橡皮喇叭在使他非常清楚地記憶起愛瑟爾,喚醒了酣睡在他內心深處的力量。愛瑟爾本來非常漂亮,活潑,愛說笑。這些优點每逢喬治情緒高的時候總是感覺到的---而他的情緒通常總是很高,盡管當時他也有不少苦惱。 總之,這個喇叭產生了一种令人迷惑悵惘的感覺。為什么一切事物不能始終如一呢?愛瑟爾只是在作了妻子以后才變得完全不能容忍,因為她缺乏理性,沒有真正照料過他。現在他既然和卡賴宓小姐結了婚,假如能再見到愛瑟爾的話,哪怕是,,比如說吧,在禮拜三晚上和隔周的禮拜天,生活就會立刻充滿了愉快和幸福……有一位太太帶著一個小姑娘--也許家里還有一個小娃娃--走了進來。他勸這個女的買喇叭,但買賣沒有成。 第二天,他居然自己承認那只喇叭弄得他心煩意亂,在十二點四十五分到一點一刻,趁著韋爾金斯出去吃午飯時,他拿起喇叭吹了吹。在剛要關門之前,當時韋爾金斯也在,他又吹了吹。 喬治不善于自我欺騙。本來壓抑下去的种种渴望,終于被這只喇叭掀動起來。第二天他開出一張一先令一便士的發票,掏出一先令一便士零錢放進現金出納机,隨手把喇叭塞進了衣袋。在當天晚飯之前,他將喇叭扔進了燒熱水的爐子。 “房子里有一股臭味,你往爐子里扔了什么,喬治?” “沒有什么。” “你說實話,親愛的。” “一個橡皮喇叭,老在我柜台上擺著。實在把我气火了,真的。我花了一先令一便士就把它燒了。” “這太傻了,不是嗎?你的零花錢就不夠用了。象這种情況,我覺得我不能再補給你一份了。” 沒有關系,喬治讓她不要著急。同時心里在想,有這樣的一個老婆實在走運。她能讓你循規蹈矩,一發現你有點差錯,就能及時提出來給你糾正。 三天之后,老板清點了存貨。 “我看那只喇叭已經賣掉了,再擺上一個吧。這可能是樁好買賣。” 于是這樁買賣又重新開始了。喬治,你會發現,雖說毫無頭腦,可是他在自我克制方面倒是把好手。現在愛瑟爾在支配著他那种精神恍惚、如醉如迷的生活另一側面,假如他听任自己讓這些往事不斷挑逗下去,他自己明白,他和他妻子的那种幸福美滿生活就要受到威脅。 這些橡皮喇叭,算上家里燒掉的一個,一共六打。老板要賣一先令一便士一個,十三先令一打。然而每打又有十三個。這個帳算起來有些麻煩。不過最后他還是把總數算對了。他又計算了一回,把數字仔細“驗證”,才算放心。八百英鎊,他只剩下二十三英鎊了。 蒙西太太有個相當漂亮的鱷魚皮化妝用品箱,是她自己買的,卻故意說是“新郎送給新娘的禮物”。 第二天,喬治借口說,他要從店里帶些東西回家過圣誕節,借用了這只鱷魚皮化妝用品箱子。他把箱子提到店里,又說箱子里裝著他的晚禮服,准備到一個朋友家去換,免得夜里回家麻煩。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娶了一位“有遺產的老婆”,所以無論是韋爾金斯或老板,對他有一套晚禮服和一只鱷魚皮化裝用品箱子,是不會感到特別惊奇的。 十二點五十分,又趁店里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把半羅(差一個)橡皮喇叭塞進了那只鱷魚皮箱子。等老板吃完午飯回來后,他就說: “阿魯史密斯先生,所有的橡皮喇叭都叫我賣掉了。一個老家伙走進來,說他替一個孤儿院辦事,于是我就勸他包圓了。” “包圓了,是嗎?他沒有要打折扣嗎?” “沒有,阿魯史密斯先生。我看他有點神經病。” 阿魯史密斯先生使勁瞧了瞧喬治,接著又瞧了瞧那個現金出納机。六打差一個,一先令一便士一個--四英鎊三先令五便士。的确怪事一樁。不過時不時地總回碰到异想天開的顧客,結果那天到了最后,阿魯史密斯先生的惊奇也自然消失了。 一個人要是從瓦漢姆到巴特寺,要做地鐵到維多利亞火車站,然后再坐火車走。根据喬治·蒙西那天晚上把鱷魚皮箱帶到維多利亞車站這件事來看,這就證明他打算把橡皮喇叭拿回家去,可能埋在花園里,也可能想別的辦法處理。不過這樣一來,他說他要帶一些東西回家過圣誕節這件事,就交待不了了。 這一點關系不大, 因為那只鱷魚皮箱那晚上就根本沒有進家。當他從地鐵走上最高的那層台階時,箱子忽然從手里被人奪走了。 箱子一被搶走,喬治首先就覺得去了一塊心病。他早就發現這些橡皮喇叭是不能燒的,這的确會為他惹出很大的麻煩。他知道那只箱子是十五個金幣買的。而原有的二十三英鎊,在花剩下之后,第二天還足夠買一只新箱子。 第二天店舖關門的時候,喬治和韋爾金斯在收拾東西,阿魯史密斯先生在看報。 “喂,蒙西!你听這一段。‘杰克·蒙代爾,三十七歲,無固定住所,今晨于維多利亞車站附近,竊得鱷魚皮化妝用品箱一只,此案由拉姆斯頓先生進行審理。拉姆斯頓先生詢問警方箱內裝的是什么東西。--玩具喇叭,閣下,橡皮做的。一共七十七個。拉姆斯頓先生:七十七個橡皮喇叭!好,這下警察局可的确再沒有不組織樂隊的理由了。--(笑聲)’”阿魯史密斯先生也笑了,同時接著說: “蒙西,這可真象你那個瘋子。” “是的,阿魯史密斯先生,”喬治無動于衷地說,然后心滿意足地回家接受他太太的批評去了,那是關于今天下午送貨上門的一只新鱷魚皮箱的問題。這只箱子看上去同原來的一只不大一樣,因為原來那只是定做的。雖然兩只是在同一個店里買的,而且店老板為了照顧喬治,仍舊照原价不變。 与此同時,警察局在報上登了通知,尋找這只鱷魚皮箱的主人,由于第二天上午仍然沒有人認領,警方只好根据箱子上的招牌,帶著箱子找到皮箱店來。 据制造商說,這只箱子是去年為一位卡賴宓小姐定做的--這位小姐后來結了婚,而且就在前一天,她丈夫蒙西先生,還要求照原樣定做一個,不過最后他買的是一件成品。 “給蒙西先生打電話,叫他來認箱子--同時把這些橡皮喇叭也帶走。”警官說。 蒙西太太接了電話,并且告訴了蒙西工作的商店的地址。 “一個藥店的店員!”警官說,“我看一定有鬼。這些喇叭可能就是他們店里的貨物。可能是他偷來的。不要打電話--直接下去吧,看看老板是不是發現他的貨物少了。先找他,再找蒙西。” 警長到瓦漢姆之后,被請進柜房。然后立刻問阿魯史密斯先生是否丟了七十七只橡皮喇叭的貨物。 “沒有丟---是我們前天賣出去的--不錯,七十七個!更正确地說,是我們的店員喬治·蒙西賣的。喂,蒙西!”喬治正好走過來。 “你把橡皮喇叭賣給一位說是和孤儿院有關系的顧客先生--是前天的事--對不對?” “對,阿魯史密斯先生。”喬治說。 “沒有要打折扣就包圓了,”阿魯史密斯先生得意地說,“四英鎊三先令五便士。我還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件事,是前几年,有一個男的也是走進我這個舖子--” 警長覺得腦袋嗡地暈了一下。這個店員把七十七只橡皮喇叭賣給一個离奇古怪的男人。貨物當時付款就拿走了--而結果這些東西卻有落到這個店員老婆的化妝箱子里。 “前天在維多利亞車站,你可有一只鱷魚皮箱化妝用品箱子被人偷走了,蒙西先生?”警長問道。 喬治覺得左右為難,假如承認那只鱷魚皮箱是他老婆的,那他就得向阿魯史密斯先生坦白,說他連折扣都沒打就把七十七只橡皮喇叭全部巧妙地賣出,完全是扯謊。結果: “沒有,先生。”喬治說。 “哼,我想也沒有。這是哪儿搞錯了。我想就是箱子舖的老板弄錯了。對不起,打攪你,先生!再見!” “等一等,”阿魯史密斯先生說,“那天你的确拿來一個鱷魚皮化妝用品箱子,蒙西,里面還裝著你的晚禮服。而且你的确也是走維多利亞車站回家的。可是那些喇叭又是怎么回事呢?警長,假如那批貨物是在柜台上賣掉的,那不可能又到了蒙西先生的箱子里去的。”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要到這儿來調查阿魯史密斯先生,真是沒影儿的事,”喬治說,“我想現在門面上需要我去照顧照顧了。” 喬治很傷腦筋,于是他請了一會假,早早回家了。他告訴他老婆,他如何對警察扯了謊。至于喇叭問題他也說了實話。接著她立刻讓喬治把他原來討厭喇叭的理由也說了出來,結果當警察把原來那只皮箱送上門是,被她斷然否認了。 根据法律,這只箱子的所有權無法強加于蒙西一家人身上。在審訊搶劫犯杰克·蒙代爾之前,這只鱷魚皮箱斤毫 七十七只橡皮喇叭交懸案偵緝處保管。 在离這只箱子几尺高的一層架子上,放著喬治·蒙西大約在七個月前乘坐沙森特直達芬車池大街那趟三點一刻的快車時,從車廂窗口扔出去的那只喇叭。 辦案人員從箱子里拿出一只喇叭,放在架子上和那只喇叭比了比,兩者之間沒有一點邏輯關系。他們只是猜想其中可能有點儿關聯。 他們盡力把瓦漢姆和沙森特兩個地方挂了挂鉤,沒有得出結果。接著有追查了瓦漢姆七十七只喇叭的來龍去脈,發現喬治·蒙西把喇叭放進鱷魚皮箱之前一段時間,問題都很簡單。 他們又回到沙森特的那只喇叭上去,于是在檔案中查到,那只喇叭的買主不是那個帶著孩子的男人,而是一個年輕婦女。 然后他們查了查年輕婦女和沙森特之間的相互參照材料。這時他們發現了一個無頭案--愛瑟爾·妃布拉斯凶殺事件。他們看到:“一九零七年十一月十六日,我女儿与普林斯在亨利埃塔大街婚姻登記處結婚。他立即帶著我女儿到沙森特度蜜月。他們在該地停留了兩周。” 十一月十六日再加上兩個禮拜,就是一月三十號。這正是那只橡皮喇叭在鐵路旁找到的日子。 一只橡皮喇叭(可能)是一個年輕婦女扔在鐵路上的。結果這個婦女被殺害了(身邊沒有橡皮喇叭)。六個多月之后,一個青年男人在七十七只橡皮喇叭上大做文章,表現得离奇古怪,异乎尋常。 這种聯系完全不合邏輯。不過懸案偵緝處是專門處理沒有邏輯關系案件的部門。他們把這种荒謬的推測--用保密記錄方式--通知了偵緝隊隊長雷森。 雷森從班伯利把妃布拉斯老夫婦帶到瓦漢姆。 他給了他們五個先令,接著打發他們到阿魯史密斯的店里去買一個熱水袋。 ------------------ 原載:郁子的偵探小屋 http://go.163.com/~yuzispy/ 刊載:偵探推理世界 http://mystery.126.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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