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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她發現自己兩手交替,摸著樓梯扶手一把一把帶著身子往下挪,而她的兩只腳卻老跟不上手的挪動,在往下走去的過程中,總是要慢一個梯級,她意識到要服從他的命令,一個人關在上面,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听不見,要她這樣去做,是完全不可能的。他這樣要求她簡直是毫無用處。她并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完全置身事外,她根本沒法成為一個絕對服從他的女人。這并不是在窺探什么;隨便哪一個人去窺探過的事都跟她現在面臨的事不同,都不像她的事那樣跟一己的關系會如此密切。這是你有權知道的事。
  兩手交替地扶著樓梯扶手悄悄往下挪,最后,她身子便几乎變成了蹲伏狀態。就像一個跛子費勁地往樓梯下走。
  走了四分之一的樓梯,那陣含糊不清的說話聲便成了一個個人不同的說話聲。走了一半,說話聲便成了一個個清晰的詞儿。她沒有一直走到底下。
  他們并沒有抬高說話聲。沒有气勢洶洶的爭吵,也沒有憤怒的反駁。他們只是在進行男人間的平靜的談話,彼此相當有禮貌。不知怎么的,這反而叫她更感到害怕。
  他們正在接著他的話頭重复什么,那一定是他剛才說過的話。
  “那么你的确認識一個名叫哈里·卡特的人了,哈澤德先生。”
  她沒听見他說什么。似乎他對那個問題考慮得相當仔細。
  “你能否告訴我們,你跟這個叫卡特的人之間——有些什么關系——有些什么聯系嗎?”
  當他回答時,他的聲音帶著點嘲諷。她從沒听到他用這种口气對她說過話,不過她听出他的話音中有一种新的變化,而且听得出那就是嘲諷。“瞧,先生們,你們已經知道了。你們一定知道了,要不你們又為什么到這儿來呢?你們是想要我為你們重复一下那句話,對不?”
  “我們要的是听到它從你的嘴里說出來,哈澤德先生。”
  “那很好。他是一個私人偵探。正如你們所知道的。他得到了一筆酬金,我們是付了定金聘他的,要他去注意,去監視這個你們正在調查的喬治森先生。這你們都知道了。”
  “很好,我們的确已經知道了,哈澤德先生。但是我們不知道的,也是他不可能告訴我們的(因為他對此也一無所知),就是你為什么會對喬治森先生感興趣,為什么你要雇人來監視他。”
  另一個人接著前一個人沒說完的話頭問道:“你能否告訴我們,哈澤德先生?為什么你要雇他來作監視工作?你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外面的樓梯上,她的那顆心似乎要翻過來,完全翻過來了。“我的天哪,”她的內心一直不斷地難受地翻騰著。“我得插手進去了!”
  “那絕對是一件私事,”他毫不含糊地答道。
  “我明白;你不想告訴我們。”
  “我可沒這么說。”
  “不管怎么說,你還是不想告訴我們。”
  “你們這是用話堵我的嘴。”
  “因為你似乎不想用自己的話來告訴我們。”
  “對你們來說,知道這一點很重要嗎?”
  “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不是那樣的話,我們也不會來這儿。你雇的這個叫卡特的人向我們報告了喬治森的死訊。”
  “我明白了。”她听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也跟著他一起深深地吸了口气。兩次吸气,同樣的恐懼。
  “喬治森是個賭棍,”他說。
  “這我們知道。”
  “一個狂妄的騙子,一個徹頭徹尾見不得人的陰謀家。”
  “這我們知道。”
  “可有些事你們并不知道。大約——肯定在四年前——至少,三年前——我的哥哥休是達特默思1學院的四年級學生。他從那儿動身回家,跟我們一起過圣誕節。他到了紐約,然后他就再也沒回來,他再也沒有露面。他并沒有在第二天該把他帶回家的那列火車上。我們打了個長途電話給他,他遇到了麻煩。他實際上給人強扣在了那儿。他似乎陷入了一場打牌賭博,就在前一夜跟這位喬治森和他的几個朋友一起——當然,是精心策划的——我真不知道他們從他身上贏了多少錢,然后他們一定要他立下個字据才讓他走。他們把他整得好慘,這是一場精心策划的一流的大騙局。休是個很自傲的人,向來交往的都是些正派人,紳士,而不是這類人渣,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把握自己。為達到目的,他們一整夜都在不停地吹捧他,拼命用酒灌他,一開始,他們把他帶到好几個地方,弄了兩個低賤的舞蹈女演員陪在他身邊——嗯,至少說吧,由于我母親的財富和我家的良好名聲,叫警察來干預此事原本是不成問題的,但這一來這件事就會成為一樁大丑聞。于是我父親親自去了那儿——正好是我陪他一起去的——幫助他從這件事中擺脫出來。我們出了大約翻倍的价錢,或是大致如此的代价,拿回了那張他們逼著他寫下的債据。把他跟我們一起帶回了家。”
  
  1加拿大東南部的一個城市。

  “這就是有關此事的大致情況。并不是一個非常新鮮的故事,這類事不斷都有發生。自然,我可不想就此饒過這個喬治森。嗯,當我得知他在几個星期前到了考爾菲爾德,到處招搖撞騙后,我并不知道它是不是一個巧合,不過我本人可不想去冒什么風險。我便与紐約的一家私人偵探事務所取得了聯系,要他們把卡特派到這儿來,只是想弄清楚他到這儿來的目的。”
  “然后你們就來了。好了,這算回答了你們的問題了嗎?能使你們滿意了嗎?”
  她注意到,他們并沒有作出肯定的回答。她等待著,然而她沒有听到他們作出肯定的回答。
  “他有沒有在任何場合下接近過你或是你的家人?他有沒有騷扰過你?”
  “他沒有接近過我們。”
  (回答得很有技術,很正确,她苦澀地表示了贊同;每次她都禁不住想要出去幫他一把。)
  “如果他來過,你們想必已經听說了,”他對他們作了肯定的答复。“我也不會等你們查問我了,相反我倒會來找你們了。”
  在災難性的不經意中,冒出個前后不連貫的問題。她突然听到其中的一個警探問他,“你要戴帽子嗎,哈澤德先生?”
  “它就在外面的大廳里,”他干巴巴地說。“我們經過那儿時我會戴上它的。”
  他們從房間里出來了。她像小孩似的抽泣起來,几乎就跟一個小女孩從黑暗中的小妖精邊逃開一樣,她一轉身,重新飛快地跑上樓去,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不——!不——!不——!”她呻吟著,狂熱地反复說著。
  他們會逮捕他的,他們要起訴他了,他們要把他帶走了。
   
第四十七章

  她心緒煩亂,一下扑倒在她的梳妝台前的凳子上。她的頭遲鈍地不停往肩膀兩邊扭動,好像喝醉了似的。她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一只眼睛。
  “不——!不——!”她不停地這么說著。“他們不能——這不公正——”
  他們不會放他的——他們肯定不會放他的——他不會回來了——他再也不會回到她身邊了——
  “噢,仁慈的上帝啊,救救我吧!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接著,就像是神話故事里說的,就像是古老的故事書里寫的,一切總會正常的,好的總是好的,坏的就是坏的,魔法咒語總會及時破除,總會有一個歡樂的大結局。它就在那儿——就在她眼皮底下——
  它就躺在那儿,等待著。只等著人把它去拾起來。一個白色的長方体,一個封好的信封。是從死者那儿得來的一封信。
  信封里禁錮著的一個聲音似乎在通過封口向她悄聲說,聲音很弱,听起來很遙遠:“當你最需要的時候,我已不在這儿,把它打開吧。當你最需要的時候,你總是孤獨的一個人。再見,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再見……”
  
  “我,格雷斯·帕門蒂爾·哈澤德,唐納德·塞奇威克·哈澤德的妻子,身陷病榻,并有我的律師和終身的顧問泰勒斯·溫思羅普在場,他將公正地對我在此份文件上的簽字進行公證,如果法律權威机构需要,他也將對此份文件給予證明。出于自愿而作出的選擇,我謹在此作出如下陳述,我所說的一切均是真實的:
  “九月二十四日晚,接近十點三十分時,我獨自一人在家,身邊唯有我忠實的朋友和管家約瑟芬·沃克,以及我的孫子,我收到了來自附近州的黑斯廷斯的一個長途電話。打電話的是一個名叫哈里·卡特的人,就我所知他是一個私人偵探,受雇于我的家庭和我本人。他通知我說,在几分鐘之前,我所鐘愛的媳婦,我已故儿子休的遺孀,帕特里斯,受一個使用斯蒂芬·喬治森之名的男人所迫,開車來到黑斯廷斯,并在那儿被迫進行了一場結婚儀式。在他打電話告訴我的時候,他們正一起在返回本城的途中。
  “接到這個通知,并從該卡特先生處獲知了上述之斯蒂芬·喬治森的地址后,我穿好了衣服,叫來了約瑟芬·沃克,告訴她我要出去,只去一會儿。她企圖勸我不要出去,想要我說出外出的目的,要到哪儿去,可我沒說。我告訴她在前門口等我,以便我一回到家即刻便可讓我進屋,不管在什么情況下,或是不管在什么時候,都不得讓任何人知道我是在什么時候,在怎樣的情況下离開這幢房子的。我要她按著《圣經》發誓,因為我深知她的宗教信仰和早期所接受的教育,知道日后她不管在什么情況下,都不會破坏自己的誓言。
  “我走時帶了一支槍,它按習慣放在我家書房的一個書桌里,并事先在槍膛里上好了子彈。為了盡量不讓人發現自己的真實面目,我披上了在葬禮上所戴的很厚的面紗,那是我在我的長子去世時所戴的。
  “出了家門,我走了一小段路,完全是獨自一個人,沒有任何人陪伴,在遇到了第一輛出租車后,我坐上它,來到斯蒂芬·喬治森所住的地區,想把他找出來。剛到那儿,我就發覺他還沒回來,因此我就坐在出租車里,在离開他門口不遠的地方等著,一直等到他回來,進了屋。等他一進門,我立刻也跟在他后面進去了,并被他讓進了屋。我掀起了面紗,好讓他看清我的臉,我看得出他猜出我是誰了,盡管以前他從未見過我。
  “我便根据我剛才得到的情報,責問他是否剛剛逼迫我已故儿子的妻子同他訂立了婚約。
  “他很干脆地承認了,并說出了時間和地點。
  “這些是我們之間交談的全部話語。再沒多說什么。也不需要說什么了。
  “我立即掏出了槍,握著它逼近他,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對准他開了槍。
  “我只開了一槍。只要有必要,只要為了殺了他,我會再開一槍的;我一心就為的是要殺死他。不過我等待著,要看看他是否會再動彈,看到他不再動彈了,而像剛倒下時一樣,一動不動,然后,只是到了這時,我才強制著自己沒再朝他開槍,离開了那個地方。
  “我坐著帶我來的那輛出租車回到了家里。沒過多久,我就因過度緊張而毛病突發。如今,我知道我將不久于人世,趁著我神志完全清楚,并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之時,我希望在我去世之前作出這番陳述,以防止對他人的不公正的起訴,那完全是有可能的,它將會引起那些公正地負責處置此事的人的注意。不過,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而決非別的時候。
  格雷斯·帕門蒂爾·哈澤德(簽名)
  (現場作證)
  法律顧問,泰勒斯·溫思羅普。”

  她帶著這份文件赶到了樓下門廳,但已太晚了。等她搖搖晃晃地走到那儿時,那儿已空無一人,她頭發蓬亂,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他們已經走了,他也跟他們一起走了。
  她就這么站在門廳里。心中空落落地站在一個空無一人的門廳里。
   
第四十八章

  后來,他終于出現在那儿。
  他是那么真實,那么逼真的出現在那儿,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看見了他。他外衣上的人字形織布花紋凸現出來,就好像有人握著一面放大鏡放在衣服上,特意讓她看清楚似的。他面容憔悴,臉上淡淡的陰影表明他該修修臉了,她能看清他身上的每一處地方,看得清清楚楚,好似他站得比實際上站得离她更近。或許這是由于某种高度關注引起的疲憊而產生的結果。要不就是因為長期渴望見到他而使兩眼膨脹,因此現在它們看起他來便顯得超乎尋常的清晰。
  不管怎么說,他是站在那儿。
  他轉過身,向屋里走去。他再朝里走一步,她在上面就再也沒法看見他了,這時他抬起眼朝窗戶望去,他看見她了。
  “比爾,”她不出聲地透過玻璃窗叫了一下,她的兩只手緊緊貼在窗玻璃上,似乎要讓這听不見的話聲變成一种感恩戴德。
  “帕特里斯,”他在下面不出聲地叫了一下;盡管她听不見他的聲音,甚至沒看見他嘴唇的嚅動,她知道他在說什么。是在喚她的名字。字雖少,可含意太多了。
  突然,她發了狂似地從房間里跑出去,真好像她剛被開水燙傷了一樣。撩起的窗帘又垂了下來,恢复如常,猛然拉開的房門又彈了回來,關上了,而她的人已經不見了。小寶貝的頭很奇怪地朝她轉去,可太遲了,根本沒能跟上她飛跑出去的身影。
  她剛跑到樓梯的轉角處,又一下停了下來,就等在那儿等他上來,她沒法再朝前挪一步了。她只能站在那儿,等他來到她的身邊。
  他脫下帽子,就好像他只是跟平常一樣回到了家里,然后走上樓,來到她站的地方。她的頭就好像老是獨自一人太累了,反正她的頭就那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貼在他的頭邊。
  一開始兩人誰都沒說一句話。只是頭靠頭,緊緊抱在一起。無需多說什么;只要——只要在一起。
  “我回來了,帕特里斯,”他終于說出了這么一句。
  她微微抖動了一下,更緊地依偎在他身上。“比爾,現在他們還會——?”
  “沒事了。這事過去了。這事已經完全過去了。至少就我所感覺到的。只不過是為了要弄清某件事罷了。我不得不跟他們一起去,去看看他,僅此而已。”
  “比爾,我把它打開了。她說——”
  她把那封信遞給了他。他讀完了信。
  “你把它給人看過沒有?”
  “沒有。”
  “別給任何人看。”他一下把信撕成兩片,把碎片塞進了口袋里。
  “可是,假使——?”
  “不需要這封信了。此時,他的賭友已經把這事供錄在案了。他們告訴我,他們已發現了證据,表明那晚早些時候,在那儿發生了一個很大的賭牌騙局。”
  “我可什么也沒看見。”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可他們看見了。就在他們到達那儿的時候。”
  她稍稍張大眼睛瞧著他。
  “他們有意要讓它發展到那一步的。因此就讓我們也這么認為吧,帕特里斯。”他沉重地歎了口气。“我可真累坏了。我覺得我好像筆直不動地站了一星期似的。我真想一直睡下去別再醒來。”
  “可別永遠睡下去,比爾,不要永遠。因為我會一直等著,還有那么長久的時間——”
  他的嘴唇尋找到了她的一邊臉頰,就那么昏昏沉沉地不管不顧地吻起她來。
  “扶我到我的房間門口去,帕特里斯。在我進去睡覺前,我倒很想去看看那位小家伙。”
  他的手臂無力地搭在她的腰上。
  “從現在起,是我們的小家伙了,”他輕輕地加了一句。
   
第四十九章

  “昨天,威廉·哈澤德先生与帕特里斯·哈澤德夫人,已故休·哈澤德先生的遺孀,在本城的圣巴塞洛繆的新圣公會教堂舉行了不事聲張的婚禮。婚禮由弗朗西斯·奧爾古德牧師主持。無人出席婚禮。婚禮之后,哈澤德夫婦立即离家去作穿越加拿大落基山脈的蜜月旅行。”——登載于考爾菲爾德所有的日報和晚報。
   
第五十章

  在遺囑宣讀完畢——這是大約一個月后,他們回來后的一個星期——房間里其他的人都走了以后,溫思羅普要他們兩人稍稍再待一會儿。他走過去,在其他人身后關上了房門。然后他走到牆邊,打開了安在牆里的一個保險箱,拿出了一個信封。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書桌邊坐下。
  “比爾和帕特里斯,”他說,“這是單獨留給你們兩人的。”
  他們交換了一下眼色。
  “這里并不是財產的一部分,因此除了你們兩人外,它跟其他任何人無關。
  “當然,這是她留下的。是在她去世前不到一個小時,在她躺在床邊寫下的。”
  “可我們已經——”比爾剛欲開口。
  溫斯羅普舉起一只手,止住了他。“它們一共有兩封。這是第二封。兩封信都是在同一個晚上那段時間內,或許也可以說,是在凌晨,口述給我的。這是第二封。第一封她在那天晚上給了你本人,這你們已經知道了。另一封她給了我。我一定得把它留至今天,這我已經做到了。她給我的指示是:它是給你們兩人的。在另一人不在場的情況下,不得把它給其中的一人。當拿出此信后,必須在兩人都在場的情況下把它打開。最后,它必須在你們倆已結婚的情況下才可給你們。如果此時你們兩人還未成婚,沒像她所要求你們的那樣——你們都知道她是多么希望你們能這樣——那么我必須在它未打開的情況下,把它毀了。它不是單獨給你們中的哪一位的。因婚姻而聯結在一起,它就是她給你們兩人的最后一件禮物。
  “然而,如果你們不想看的話,也不需要去讀它。你們可以不打開就把它毀了。她請求我不要泄露信里面的內容,盡管我自然知道信里寫的是什么,因為是我在她的床邊記下她所說的話的;作為她的律師,我有資格以公證人的身份為她的簽名作證。因此,你們必須自己決定,要么打開來讀它,要么不看。如果你們确實看了這封信,那么在看完后,你們馬上就把它給毀了。”
  他等待了一會儿。
  “現在,你們想要我把它給你們呢,還是愿意我把它給毀了?”
  “我們當然要看它,”帕特里斯悄聲說。
  “我們要看它,”比爾應聲道。
  他伸直手,把信遞給了他們。“你用手指捏住這只角。你捏在這儿。”他的手抽了回去,于是就剩他們兩人拿住了它。
  “我希望它帶給你們額外幸福,這是她一直希望你們兩人得到的。我知道那也就是她這么做的目的。她要我在把信給你們時,為她祝福你們兩人。現在我祝福你們。這一來我在這件事上的責任都盡到了。”
  等了好几小時,直到晚上只剩他們兩人單獨呆在自己的房間里。然后等他穿上睡衣,看見她在她的睡衣外披上了一件新嫁娘的什么絲織物后,他便從口袋里把它取出來,說:
  “好了。我們能看了嗎?你想看嗎?”
  “當然。是她留給我們的。我們想看看它。整個晚上我是一直在掐分掐秒地算著時間。”
  “我早知道你很想看。過來。我們一起來看。”
  他在一把安樂椅里坐下,把燈的角度調到一邊的肩膀上。她倚在他的身邊,就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在他的手指下,封蜡薄片弄碎了,信封蓋翻開了。
  在專注的悄然無聲中,兩人的頭緊緊靠在一起,讀了起來:
  
  “我親愛的孩子們:
  現在,當這封信到你們手中時,你們已經結婚了。(因為,如果你們還沒結婚,它就到不了你們的手中;溫思羅普先生會把有關的情況都告訴你們的。)你們很幸福。我希望我已經把那份幸福給了你們。我真想再多給你們一點也好。我相信并企求你們得到了那么多的幸福,能勻出一點給我,即便我已去了,不再同你們待在一起了。我不希望你們在每次想到我時,在你們的心頭會留有一絲一毫的陰影。如果你們覺得我有一丁點的不好,那都會叫我忍受不了。
  “當然,我并沒有干過那件事。我沒有奪去那個年輕人的生命。或許你們已經猜到了。或許你們兩人非常了解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种事。
  “我知道他正在做一件威脅著帕特里斯幸福的事,僅此而已。那也就是我們之所以請卡特先生來調查他的原因。不過實際上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昨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家(因為當溫思羅普先生為我記下這些時,時間還是在昨晚,盡管你們要過好久才會讀到它)。就連父親,他沒有我陪著是從不外出的,也不得不去出席工厂的一個重要的緊急會議了。是為了要處理很快會發生的一場罷工事件,盡管他并不想要我去,我要求過跟他一起去。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杰茜嬸嬸、孩子和我。
  “在十點三十分左右,卡特先生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有很坏的消息;他說在黑斯廷斯,剛舉行過一場婚禮,把他們兩人結合在了一起。我是在樓下接這個電話的。這個令人震惊的消息造成我心髒病突發。我不想惊動杰茜嬸嬸,我掙扎著想一個人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此刻,我的病已到了最后關頭,我精疲力竭,只能躺在那里一點動彈不了,也叫不出一點聲來。
  “當我毫無辦法地躺在那儿的時候,我听到外面的大門開了,我听出那是比爾的腳步聲。我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我的聲音那么弱,沒法讓他听到。我听到他進了書房,在那儿呆了一會儿,然后又走出來。隨后我記得,就在他站在門邊時,我還听到他手里有什么東西卡嗒響了一下。我知道他是從來不用打火机的。接著他就离開了家。
  “過了一會儿,等杰茜嬸嬸走出來,發現我躺在那儿,便把我弄到了床上,就在我們等醫生來到的這段時間里,我打發她到書房去看看那儿的那支手槍是否還在。她一點不明白我為什么要她這樣做,我也沒有跟她講明。不過等她回來告訴我那支槍不見了時,我害怕极了,真不知會出什么事。
  “這時,我也知道我就要死了。一個人會明白這一點的。接下來躺在那儿的几個小時里,我還有時間來思考。我的頭腦想事是那么清晰。我知道,無論是我的比爾還是我的帕特里斯,或許都需要我的保護,而有一個辦法,通過它,即便我不在了,我還能保護他們。我知道我要盡最大可能,無論如何都要用這個辦法來幫助他們。我要他們得到幸福。我更想讓我的小孫子得到安全,讓他的生活一開始就不會有任何東西來破坏它。我知道這是什么辦法,我能用它來幫助他們。
  “因此一得到帕克醫生的允許,我便把泰伊·溫思羅普叫到我的床邊。我私下對他一個人口述了這番經過他宣誓保證的陳述,也就是你們現在所看到的。
  “我希望,我親愛的孩子們,你們根本不必使用這個辦法。我祈望你們還沒用過它,也決不會使用它。
  “不過,這就是對它的放棄。這全是真話,只讓你們兩人知道。是一個人對她所愛的人講的真話,她不必起誓并對它作出公證。我是無罪的。這是我給你們的結婚禮物。使你們已經獲得的幸福變得更為完美。
  “看完后馬上把它燒了。這是一個行將去世的女人的最后的愿望。祝福你們。
             全身心愛著你們的媽媽。”

  火柴發出了一下輕輕的刮擦聲。紙上顯出一道道黑色條紋,沒等人看見有什么火焰,條紋便匯集到了一起。接著發出非常輕的噗的一聲,突然紙四邊一下都燃起了黃色的火光。
  隨著這黃色的火光,紙片燒完了,他們轉過頭,互相瞅著。他們都產生了一种以前從未有過的奇怪的新的恐懼感。就好像世界四下消失,腳下失去了堅實的土地。
  “她沒有干過這事,”他瞠目結舌地小聲說道。
  “她沒干,”她惊駭地喘著气。
  “那么——?”
  “那么——?”
  兩對眼睛都作出了同一個回答,“是你。”
  考爾菲爾德的夏天的夜晚是那么令人心曠神怡。四下飄逸著一股纈草、茉莉花和紅花草的香味。群星是那么溫馨可愛,低低地垂在我們的頭頂上。微風輕柔得就像一個幼儿的吻。樹木繁茂的葉子發出了一陣綿棉絮語,屋里的燈光洒在屋外的草坪上,一片宁和安詳的靜謐。
  但這樣的夜晚不屬于我們。
  我們在考爾菲爾德的房子是那么舒适愉快。藍綠色的草坪,總是顯得像剛澆過水一樣;雪白的門廊支柱在陽光照耀下顯得那么眩目;從上到下勻稱彎曲的樓梯扶手顯得那么优雅;古老的地板光可鑒人;絨毛地毯豪華气派;走進每一個房間都有一把受人歡迎的椅子,就像一個老朋友。人們來到這儿總會說,“還能再要什么呢?這才算是一個家啊。”
  但是它不屬于我們。
  我是那么的愛他。比以前更愛他,至死不渝。我刻骨銘心地愛著他。他也愛我。然而我知道,有朝一日,也許是今年,也許是明年,但總有那么一天,他會突然整理好東西,就此离開我一走了之。盡管他還是愛著我,即便他离開了我,他也不會停止對我的愛。
  反過來,如果他不這樣做,我也會這么做的。我會拿起我的旅行包,走出大門,不再回返。我會把我的心留在這儿,把我的孩子留在這儿,把我的生命留在這儿,但我決不再回返。
  這是一定的,是确定無疑的。唯一不确定的是:我們中哪一個會先走。
  我們一直在為此事苦苦掙扎。我們知道在各個方面,在每一處它都存在。這樣沒好處,毫無好處。沒有出路。我們給逮住了,我們給套住了。因為如果他是無辜的,那么它就必定是我干的。如果我是無辜的,那么必定是他干的。但是我知道我是無辜的。(而他或許知道他也是無辜的。)我們無法從中掙脫,毫無出路。
  它就在我們的每一個親吻中。反正每一次我們都把它壓在了我們的嘴唇之間。它無處不在,它無時不在,它一直在我們中間。
  我一點不知道這是一場什么樣的游戲。我也吃不准該怎么玩它。從來沒人告訴過你。我只知道我們一定玩得不對,從一開始就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我甚至不知道賭注是什么。我只知道賭注并不是為我們而設立的。
  我們已經輸了。那就是我所知道的。我們已經輸了。現在這場游戲已經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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