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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三分鐘

作者:夏樹靜子

   
1

  “這儿有人被車撞了!馬上來人吧!”
  一月二十四日星期日夜里十一點三十八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給“一一九”打來了電話。
  位于大手盯的消防廳(日本的消防部門也負責處理交通事故—譯者注)三樓的災害急救情報中心接到了這個電話后,值班人員立刻詢問事故地點。
  “從駒澤大道向下馬方向的道路中央有一塊石碑樣的東西……”
  來電話的那個男人大概正在看著現場吧,聲音突然中斷了,但不久又急切地說道:“石碑上寫著‘葦毛家’。”
  “明白了。你的住址和名字?”
  “津川誠。我住世田谷區上用賀三丁目X號。极光公寓四零三室。”
  值班人員立即告訴他救護車馬上就到,要他在那等著。
  于是,來自轄區世田谷消防署的救護車,不到五分鐘就到達了現場。
  在那條通向住宅小區大約八米寬的道路中央,立現場不遠處,趴著一名身穿黑色夾克衫和西服褲的胖胖的男人。
  在他的旁邊停著一輛藍色的“魯契”牌小汽車。一個瘦小的年輕男子站在那里。
  三名救護人員朝倒在地上的男人走過去。一看就知道已經斷了气。盡管知道已經沒有救了,但沒有正式确認死亡,一般救護人員都就應將遇害人抬上車,送至醫院。但今天的情況卻不同,這個人的死亡是确認無疑的了。他的頭已經被壓扁了,鮮血流了一地,心跳和脈搏也沒有了。
  救護隊長用無線電將這個情況向消防廳進行了報告。并与轄區的世田谷警察署進行了聯系。
  當天夜里正在值班的交通科主任杉原警部補与三名部下立即赶赴現場。
  星期日的深夜,道路上几乎沒有了車輛。由于事故地點离路燈很遠,因此現場比較昏暗。
  他們打開車燈,在車燈的照射下進行現場取證。杉原朝那個面色蒼白地看著這一切的年輕人走過去。
  “打‘一一九’的是你嗎?”
  “是的。”
  杉原又向消防廳的人問了一下報案人的姓名,正是這名男子。
  “你的年齡和職業?”
  “我三十八歲,是位于五反田的廚房用具銷售公司的職員。”
  津川的口音稍稍帶有九州的方言。他梳了一個一般人常梳的短發,淺黑色皮膚,圓圓的孩子般的臉龐,戴了一副無框眼鏡,給人一种朴素的感覺。
  津川一下子像被噎住了似地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杉原,但几秒鐘后又移開。像喊叫似地說道:“躺在那里!那個人在道上。”
  “躺在那里?”
  “是躺著還是趴著,反正倒在道路上……是那儿,黑影的地方一個男人倒在那里,反正看不清楚。”
  “是被你的車軋的?”
  “在葦毛家這儿正好是個拐彎,我看到他時嚇了一跳,連忙踩住了剎車……”
  “你軋了他后馬上打了‘一一九’?”
  “是的,就是那個電話。”
  津川指的前方大約一百五十米處西側,果然有一個電話亭和自動售貨机,它們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閃著光。
  這時,他們听到了一個高聲調的女人的聲音,一名身穿大衣,腳穿皮鞋的女人正朝這儿跑過來。
  “啊,出車禍了……啊!不得了了……”
  看上去有三十來歲吧,她大聲喊叫著,但一來到現場,便惊訝地站在了那里。
  兩名救護人員己經將車禍的死者放進了擔架,正要送進警察署開來的一輛四輪貨車里,但一听到那個女人的話聲,又馬上停了下來。
  “伊能……不會是伊能的……”
  這個女人呆然地小聲嘟噥著。
  “你認識這個人?”
  也不知道她听沒听到救護人員的問話,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緊緊地靠在尸体上痛哭起來。
  “這位是你的丈夫?”
  “是我丈夫,他剛才還說去買包煙出了家門,因為半天還沒有回來……我听到救護車的警報聲就赶快出來看看……啊……”
  “那你住在附近?”
  “是的,從這儿進去,有三百米的樣子。”
  她指了指電話亭對面的地方,有一條三米寬的小道通向住宅小區內,好像她就是從那里跑過來的。
  杉原朝這個女人走過去。
  “對不起,你丈夫是什么時侯出門的?”
  “摁……他十一點半還在看電視,后來站了起來,說想出去買包煙……”
  “是要去那個自動售貨机?”
  “我想是的。我勸了一句,可……”
  看電視看到十一點半……然后站了起來,再穿上夾克,走出家門,過馬路時差不多是十一點三十五分嗎?這和津川軋了他后馬上打“一一九”的十一點三十八分倒是一致的。杉原心中暗想。
  “他喝酒嗎?”
  “不喝。”
  “你不認為他是醉了酒躺在地上的嗎?”
  “躺在地上?為什么……他從來沒有喝醉過呀!”
  “那就是趴在地上……”
  “我覺得不是那樣的,是一下子倒在地上的。”津川插一句。
  “反正像死了一樣一下子倒在地上的。”
  “胡說!!”
  突然那個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喊一聲,然后死死地瞪著津川。
  “平時精精神神地出門的人,怎么會不到五分鐘就昏倒了?!”
  “可我開車過來時……”
  津川的面色更加難看,那個女人朝他走過去,更加憤怒地喊道:“胡說八道!是你殺死了我丈夫,你編這樣的話想賴掉責任!!”
   
2

  被害者叫伊能耕一,今年四十一歲,住世田谷區下馬五丁目×號。
  由于身份己經弄清,于是尸体便暫時送到了世田谷警察署的太平間里。
  肇事者津川誠和伊能的妻子、三十四歲的富士子,被要求同去警察署。在重新听取了詳細的情況后,杉原讓他們兩個人回家了,由于津川承認了車禍,又害怕逃走承擔更大的責任,于是杉原認為沒有必要關押他了。同時要求兩個人明天一大早再來署里。
  第二天,一月二十五日星期一上午十點鐘,法醫北板滿平從監察醫院來到世田谷署對尸体進行解剖。
  在東京都內,所有的异常死亡尸檢都由監察醫院進行。
  北板滿平四十五歲,是都內大學法醫學副教授。他每個星期部要有一天以監察醫的身份在大冢的監察醫院工作。他小小的個子,慈眉善目,是個熱心人。但在尸檢方面由于他經手的數量多,成了這方面公認的專家。
  太平間的戶檢結束后,交通科長鈴木警部、杉原警部補在另一間房子里和北扳進行交談。
  “死者的頭部被輪胎壓扁了,肯定是當場死亡。”北板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肇事者津川也承認是他軋的人。而且他的車左前輪和左后輪上都沾有血跡和頭發。”杉原點了點頭。
  “按津川申訴的說法,被害者先倒在了石碑的陰暗處,當他發現并踩剎車時己經來不及了。由于是前后兩個車輪都壓過去了車才停下來,因此一看死者我們也明白是當場死亡,但他夫人卻堅決否認,說是被車撞倒在路上的。”杉原向北板轉達了富士子的說法。
  “這么說,津川在說謊,實際是死者在橫穿馬路時被他開的車軋的?這倒可以想象……尸体檢查可以證明這一點嗎?”
  “嘿,有可能啊。在那种情況下,死者如果是被車先撞倒的話,也許頭或其他什么地方也有挫傷,但他被車輪軋了兩回,頭也軋爛了,所以很難分辨頭部最初的傷。所以他夫人的說法也不能說不對。”
  “我每天也經過那里上班。”鈴木插了一句,“那一帶道路比較暗,到深夜車輛也少,所以燈光也很少。在那個地點,如果是從目黑方向開來的車到石碑那儿正好特別黑,也許閃不及軋上了。”
  津川誠出身于大分縣,畢業于當地的大學后由親戚幫忙到了東京,一直在現在的公司里工作,他住在上用賀的公寓里。他一個人生活,昨天夜里去看了住在目黑本町的妹妹。他妹妹也是從老家來,在東京的一家美容院里工作。
  最近有人給她介紹了對象,因為這件事儿兄妹兩個人商量到很晚。所以在回自己公寓的途中發生了這件事。
  他考取了駕駛執照己經六年了,從三年前開始有了自已的車。經檢測,事故發生時他沒有飲酒。
  “津川說伊能不會是簡單地倒在地上,也不排除他早就死了。今天早上還要把他叫來詳細問一下。”
  杉原看了看二樓。
  “我注意了一下,會不會是別的車軋的,被車軋了以后,也可以像一個喝醉了酒的人倒在道上,反正他一動不動,像是一根大粗木頭一樣。但如果說是被前輛車撞的,時間上講不通,如果又不是醉酒,會不會是得了什么急病倒在地上,而且馬上就死了呢……”
  “他有心髒病嗎?”
  對北板的問話,杉原有些得意地點了點了頭,“唉,津川堅決這樣認為。為了慎重起見,我向他的妻子富士子問了一下,我感到她猶豫了一下。后來我再三追問,她才承認她的丈夫有心肌梗塞的病歷。”
  伊能一直在出版社工作。但他在三十六歲時辭去了出版社的工作,租了位于三軒茶屋的舊樓開辦了一家補習學校,他的經營還算順利,兩年后重新裝修了教室,教師也由原來的兩名增加到四個人。曾經因為心髒病發作住過醫院,幸虧是輕度發作,出院后定期接受大夫的檢查,并謹遵醫囑生活。最近身体情況也好,因此富士子認為,不像有病情發作的征兆……
  “主要是津川說的他看到倒在地上的伊能先生一動不動。富士子堅持說是津川將穿過馬路的丈夫撞死的。因為兩個人一見面就吵,所以一直在分別詢問……”
  “明白了。遺体解剖呢?”
  北板要退出去時問了一句。
  “今天下午在監察醫院進行尸体解剖。也許會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死于心肌梗塞。”
   
3

  北板滿平和他認識的刑事科長又聊了一會儿后离開了警察署。
  這是一個秋冬之交時降陣雨會使人感到絲絲寒意的早晨。北板來到自己停車的胡同里時,突然傳來了一個“對不起”的男人低低的聲音。
  他一回頭,看到了一個散亂著頭發、圓臉、戴了一副圓形的、無框眼鏡的年輕男人。
  “對不起,您是監察醫院的北板先生吧?”
  “啊,是我。”
  “啊,實在是不好意思……您能留一下步嗎?”
  這個男人像是特別冷似的,用手一再擦著臉。
  “因為今天我在署里時偶爾听到的。”
  “你?”
  噢,北板知道了。津川十分緊張的樣子,好像覺得北板還不太明白。便又進一步解釋說,自己是昨天夜里在下馬發生交通事故的肇事者。
  “我听杉原警部補說,先生今天下午解剖被害者的尸体,真相會弄明白吧?”
  “對你的審查完了吧?”北板反問了一句。
  “是的,今天說我可以自由了……”
  “那找我干什么?”
  津川再次屏住呼吸,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我想對先生說一句真話。”
  “我絕對沒有說謊。伊能先生當時真的像死了一樣躺在地上,我想肯定是心髒病突然發作死了的。”
  “你為什么這么說?”
  “伊能先生太胖了嘛!而且過去他又有心髒病,我剛才從杉原先生那里听到的。我很相信我的眼光。”
  其實北板也知道津川不能百分之百地确認是心髒病發作引起的,他只是想說出自己的心里話。
  “不過……坦率地說,從死者的夫人來看,丈夫的死因是心髒病發作還是交通事故,在處理上有很大的差別。因此無論怎么判,人死了就不能复活。但對我來說卻十分重要。”
  “也就是說,如果證明了伊能先生是由于心髒病突然發作而死亡的話,我就什么罪都沒有了。實際上,昨天公司里的律師對我講過了。在電話里……如果對已經死了的人又被車軋到的話,民事上也不會產生賠償責任的。”
  “啊,也許是這樣的。”
  “不過,如果我的證詞得不到承認,判決伊能先生是在穿過馬路時被我的車軋的,我將被定為過失致死罪。當然死者的遺屬要向我迫究賠償了。因為伊能先生剛剛四十一歲,是正當年的年齡,也許對方會提出巨額的賠償金。但是,我是沒有錢的,保險的金額也不多,我們家又是一個比較困難的農家。最坏的結果是從我的微薄的工資里扣除,而這恐怕是一輩子的,這樣一來,我的一生就完了!”
  津川說完,又朝北板靠近了几步,彎下腰,小心地向上看著北板。
  “先生,會這樣判的吧?無論受害者一方有多大的要求,對肇事者的我來說,可是關系到我今后一生的大事啊!”
  “這讓我怎么說呢?”
  北板苦笑著歪了歪頭,津川像傻子一樣眼巴巴地看著北板。
  “是啊,如果是我說的那种情況,先生一定要認真處理,關于尸栓和解剖……反正無論如何我只有求求您了!……”
  說到這儿,津川雙手緊緊地貼在雙腿外側,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北板一邊在找著車鑰匙,一邊感到內心充滿了矛盾。
  津川完全被這個飛來的“橫禍”擊倒了。
  的确,如果他被判決為“過失致死”而處于罰款,對伊能的妻子不是多么大的事情。換句話說,即使津川不負有賠償責任,伊能的妻子的生活也許不會有多么大變化;然而,一旦判決津川有罪,他必然支付“巨額的賠償金”,這一點伊能的家族當然不會放棄的。
  對于北板來說,他有了十年的“工齡”,平均每個星期要檢查四具尸体。也常常碰上与事件有關的人前來“陳情”的。
  一般說來,有特別疑點的尸体多与犯罪有關,當然還有自殺和死于意外的尸体,進行尸檢,他一般都不抱有任何成見,但結果卻只有一個,這与有關人員的利害就十分大了。
  往往在這樣的情況下,“陳情”便發生了。
  例如在五年前……
  北板一邊行駛在環狀七號線上,一邊回憶著過去的一件事。
  那一年,在田周調布的高級住宅區里發生了一起煤气泄露事故,一對六十歲的夫婦不幸死亡。警察到達時,兩個人都沒有呼吸了,北板就被叫到現場進行尸檢。
  當他剛到死者家時,一名三十來歲的男人便把他先請進了會客室,一再向他懇求道,
  “先生,因為就差几分鐘,是家父先去世的吧?”
  他問了一下原因才明白,這個男人是死去的母親的儿子,他与死了的義父尚沒有建立法律上的親子關系。而這個義父相當有錢。
  這樣一來,如果義父先死,那么他的財產繼承權便由其妻,也就是這個男人的母親繼承;而她一死,那么這筆遺產的繼承權梗自動轉到了他的手中;然而,万一兩個人同時死亡,或他的母親先死,那么他便無法獲得這筆遺產,而要由其義父的親戚繼承了……
  下午才回到監察醫院的北圾在附近的餐館里吃了點飯,剛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就傳來了敲門聲。
  女事務員伸進頭對他輕聲說道:
  “一位叫伊能富士子的女士說有事要對您說,等了好長時間了。”
  北板歪著頭想了一會儿,然后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
  “那么,您見一下?”
  不一會儿,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士來到了這間用來招待客人的房間里。
  她坐在了長椅子上。她的臉龐丰滿,端庄秀麗,看來年輕時是個十分漂亮的姑娘。但這會儿來看她臉上涂了許多的脂粉,力圖掩蓋她那憔悴的面容和疲憊的身心。
  “讓您久等了,我叫北板。”
  北板坐下后看了一眼富士子,她那雙充滿了血絲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絲熱情。
  “我叫伊能富士子,就是昨天夜里因車禍死了的伊能……”
  “我知道了,請節哀。”
  北板打斷了她的話安慰道。
  “先生剛才從警察那里來?”
  “啊,是為了今天下午尸檢的事儿。下午尸体要運到這里……”
  “那您也見到了那個肇事者津川了吧?”
  北板說了半截,就被富士子的尖聲話語打斷了,她原本蒼白的面容由于激動一下子變得潮紅,看上去多少有些歇斯底里大發作。
  “回來的路上正好碰上。”
  “那您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了吧,那是一雙企圖隱瞞自己犯罪事實、膽怯者的眼睛!!”
  北板不知該說什么。
  “先生,我丈夫于昨天夜里十一點半多十分正常地出了家門,連五分鐘都不到就倒在了路上,應當發生這樣的事嗎?!這不是謀殺是什么?!”
  “啊,如果的确是心髒病突然發作,也可以出現那种情況的……”
  “不!津川在胡說!一看那個男人的眼睛就會明白他在說謊!”
  听了這話,北板的腦海里也浮現出了在無框眼鏡后面那雙戰戰兢兢的眼睛。
  “那個男人的陰謀一眼就能看得非常清楚。他編造謊話,什么過失罪、賠償金什么的,他都假裝不知道想蒙混過去。但是,我可不光要求這些……”
  富士子的喊叫聲一下子變成了嚎哭,她的雙眉緊皺,嘴唇也向兩邊咧過去,一副悲傷至极的樣子。
  “我家里還有一個上小學三年級的女儿哪!在伊能眼中,她是那么的可愛……”
  “啊,是的,是的。”北板不知怎樣安慰她,“你們結婚多長時間了?”
  他好容易才找到一個話題。
  “今年十二年了。”
  “一直住在東京?”
  “摁……開始伊能在東京的一家出版社工作,但他是在福岡的營業所工作時認識我的。”
  “這么說,夫人是福岡人了?”
  “不,最早我也是東京人,但后來家父的公司倒閉了,于是我們便投奔了福岡老蒙的母親。……不過,我借伊能回東京總社工作的机會和他結了婚又回到了東京,在東京開始了新生活。那時起,伊能就成了社里的‘勤雜工’,誰都可以指使他干這干那,我們一直等著有一天能獨立開創自已的事業哪!”
  “原來這樣。”
  “五年前,我丈夫實現了他的夢。開始辦了個小的私人補習學校。由于特別受歡迎,兩年后又增加了教室和人手。又從銀行貸了兩千万日元,用它保了儲蓄人壽保險。伊能說一旦返回保險金時就更有成功的把握了。先生也許知道,這樣的貸款保險,無論投保人是疾病或意外傷害致死,都可以退還相應的保費的。因此……”
  富士子的目光緊張起來。
  “問題是我丈夫利用這個机會又投了另外一种人壽保險,三千万日元的。他是考慮万一自己真的出了意外,學校仍然可以維持下去。而且我和女儿的生活也不必擔心了。這种保險在意外傷害時,賠償金是以三倍支付的。”
  北板終于明白了今天富士子來訪的目的了。
  “也就是說,如果是病故可以得到三千万;而如果死于意外傷害,當然包括交通事故,那就會得到九千万日元哪!”
  “噢……”
  “因此我丈夫兩個月要交付的保險費不是一個小數目,但他為了我和女儿情愿投了這么高的險額。也許他有自已不久于人世的預感吧!他這個人也太……”
  這次富士子的兩個眼睛里充滿了淚水。她的上身向前探著,眼睛緊盯著北板。
  “所以,如果能證明伊能被津川的車軋著時他還活著,那么他就可以被認為是交通事故而死亡,可獲得三倍于病故的保險金。先生,請您無論如何也要……”
  看來富士子也在被死因判定而導致的賠償所困扰著。
  “津川的謊話不能信!請您為了我和我的女儿的今后,公正地證明吧!”
  北板歎了一口气,他听到了來自受害者和肇事者雙方的“陳情”……
   
4

  法醫學解剖于下午四點結束了。
  北板滿平對助手道謝后,便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里,他慢慢地喝著女事務員沏好的茶水。
  他默默地望著窗外。
  庭院里种了兩三棵高大的常綠樹。從云間射出的陽光照在大地上,但气溫還是很低。
  今年是個暖冬,但冬季特有的冷气壓從昨天開始生成。
  在昨天的夜路上不是感到了寒冷了嗎?
  有心髒病的伊能,從溫暖的小家里走出來,遇到這么冷的天气,一定會縮一縮身子,加快腳步的,甚至不免要一溜儿小跑的。
  北板的視線又收回到室內,從挂在衣架上的西服上衣口袋里取出筆記本來。
  上面記著他在世田谷警察署听來的村井循環內科醫院的電話號碼,伊能當年第一次心髒病發作時曾在那里接受過檢查和治療。
  他撥通了電話,說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說要找院長講話。
  “我是村井。”一個不太老的聲音從听筒那邊傳過來。
  “我是監察醫院的北板。”
  “啊,我從世田谷警察署那儿听到了先生的事情。我想您會打來電話的。”
  “實在抱歉,打攪您了……我不客气了。伊能耕一先生五年來第一次心肌梗塞發作時是在您那里處理的吧?”
  “噢,是的。他可是真走運啊。后來他還常常來我這里檢查、治療,也做過好几次心電圖……”
  “最近呢?”
  他從富士子那里听到了她的證詞,但他還要問一下伊能的治療大夫。
  “最近這三年里一直不穩定,不太好,有潛在的心功不全,也就是說极有可能發生心絞痛或心肌梗塞。由于心功差,所以他常常一運動就喘不過气來、心悸。他比較胖,顏面和四肢多少還有些浮腫。”
  “他吃藥了嗎?”北板又問道。
  富士子對她丈夫的病情什么也沒有說,只說“我丈夫為了慎重才吃了些藥”。
  “是的,一天一次,一次0.25毫克的地高辛。”
  “是洋地黃類的藥哇!”
  “是的。因此過量服用會導致体內蓄積,也容易誘發心髒病的發作。”
  “伊能先生不會過量服用吧?”
  “這個嘛……以前他出過一次事儿。那次他來看病,說藥吃完了,我說怎么這么快?他說不是一天三片嗎?他是當成降壓藥了。以后他就十分小心了……怎么,有什么過量的線索嗎?”
  “噢,我是從他夫人那里听說伊能先生在服用治療心髒病的藥,為了慎重起見,我們做了一下血液檢查,結果血中的洋地黃水平高一些。”
  “多高?”
  “一毫升血液中含3。5毫微克。”
  “摁,是高了!”村井惊訝地不禁提高了聲音,“如果正确服用,血液中最多也就2毫微克。”
  “這個量已經飽和了嗎?”
  “那當然。几乎到了馬上可以引起心功不全的地步!”
  “這么說非常危險了?也許与他突然死亡有關吧……”
  “是啊,有可能,不過,他干嘛服這么多?”
  “可是,伊能先生會不會成癮?——如果血中的洋地黃量增加了的話。”
  “不會的,洋地黃不會導致成癮。而且如果過量,開始會出現惡心、嘔吐、心律不齊,嚴重時會有類似心肌梗塞的休克症狀,進而血壓下降,意識不清,有的人在出現這些症狀后三至五分鐘便會死亡。”
  “三至五分鐘,是嗎?”
  “就算是洋地黃不過于飽和,只是多了一些,但万一加上過量飲酒,煙里的尼古丁,服用咖啡因,再過量運動,馬上就會引起心髒病的發作,這樣的例子也不少呢!”
  “原來這樣。”
  “可是……我記得我提醒過他几次呢!”村井嘮嘮叨叨地又補充了一句,“我對他夫人也講過好几次,這种藥能治病也能要命,她也說她記住了……”
  給村井打完電話,北板剛放下電話,電話鈴就響了起來。他拿起听筒一听,總机說是世田谷警察署打來的。
  “啊,我是杉原。今天早上實在是讓您……”
  听筒里傳來了杉原那爽朗的聲音。
  “解剖都做完了吧?”
  本來約好了,一侯解剖完畢北板就給杉原打電話,看來杉原等不及了。
  “啊,剛剛結束。”
  “那結果怎么樣?是心髒病發作還是死于車禍?死因清楚了嗎?”
  “啊,這個……”
  北板稍稍緩了一下。
  “從解剖上來講,有可能查明死因,也有可能查不出病因,很遺憾,這次是后者。”
  “可是……死于心肌梗塞或車禍,這總會有不同的机体表現吧?”
  “是的,但一般說來,這种机体的表現是指人体在受到損傷后在一定時間內心髒跳動時出現的,也就是說雖然机体受到了創傷,全身的血液還流動。但昨天晚上伊能先生是被汽車直接軋在了頭上,他在瞬間死亡,那种机体的表現沒有能夠出現。”
  “那心髒有什么表現?”
  “有心肌梗塞的症狀。他的冠狀動脈已經十分狹窄了,解剖中已經看出痒了。因此心肌梗塞肯定是發作過,但是僅僅是狹窄是可以引起心肌梗塞,而狹窄到什么程度一定會發生還不能絕對。肯定有人狹窄到百分之九十也不發病,而有的人狹窄到百分之六十就有可能發病,還有的人在平靜時也可以發病,不一定非要有劇烈運動成為其誘因。因此單憑動脈有無狹窄不可作為心肌梗塞發作的惟一誘因。”
  然后,北板又將村井醫師說的伊能血液中洋地黃成份增高一事對杉原講了。
  “也就是說,這次……”
  “伊能的病情足以使他常常處于可能發病的狀態。但又憑這一點也不好判斷。也就是說,他被車軋著時,是活是死著,或是已經倒在了地上還是正在走著都無法判明……”
  “嘿……我們也在全力尋找目擊者,不過,那一帶一到了夜里几乎沒有一個人影,昨天夜里又出奇的冷。”
  “啊,對了,他的血液里還查出了少量的酒精成份。因為不到醉酒的程度,所以會不會是喝了一些啤酒?”
  “是嗎?可伊能富士子說她丈夫一點儿沒有醉的樣子。酒精對心髒不好吧?”
  “當然,還有煙。不是說事故當時伊能先生去買煙嗎?”
  “對。自動售貨机就在馬路的對面。”
  “煙是誘發心髒病發作的最大誘因。大夫是會勸阻他的。”
  “富士子也說她不讓丈夫吸煙……可真是這樣嗎?”
  “啊?”
  “不,先生,實際上今天下午我們又得到了一點線索。”
  杉原一下子興奮起來。
  “我們去到伊能經營的學校了解了一下情況,我們認為有必要從第三者那里了解一下他身体最近的健康情況。”
  “對。”
  “我們向兩名老師和一名女事務員了解了一下,他們都知道伊能經常吃藥,但不記得他有過痛苦的樣子。他具体的身体情況也不太清楚。但他們也反映,伊能夫婦之間關系并不太好。”
  “是嗎……”
  “伊能這個人儀表堂堂,但在錢上卻特別吝嗇,小气得很。那名女事務員是富士子學校的同學,常常听富士子向她訴苦。伊能經常偷偷調查富士子買的東西,而且特別討厭她和其他男人交往,有時還因此大出打手,以致富士子几次想到和伊能离婚。但由于她沒有生活來源,又不想讓丈夫要走孩子,所以一直下不了決心……”
  “不過,富士子和男人的交往真的使伊能嫉妒嗎?她有沒有情人?”
  北板一下子想起來富士子那十分俊俏的面容和吸引男人的气質來。
  “是呀!其中一個老師證明,他曾見過富士子和一個年輕的男人在澀谷一塊儿散步的事情。好像是去年年底的事。”
  “噢?”
  “他看到的是富士子的側臉,但那個男人是背影,沒有看清楚。但兩個人的樣子不像是一般人的關系,比較親密。我們要徹底了解一下富士子的周圍關系。”
  “是啊。”
  “剛才听您的話說,伊能有洋地黃超量的跡象,這樣一來,也許不是他本人有意超量的吧!”
   
5

  在法醫學上的解剖之后,術者必須向負責此案的警察報告當時所見,一個月內還要出具正式的“鑒定書”。
  北板在大致告訴了杉原自己在術中所見時,聯系在大學上課和在研究室工作中積累的經驗,一直在思考著這個案件。
  和杉原所說的一樣,解剖結果尚無法确認伊能的死因。
  因此只能參考事故的背景,加上監察醫生的判斷而形成結論。
  津川的車軋到伊能時,他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村井醫師這樣講。嚴重的發作可在三分鐘內使人致死。
  如果伊能是在事故當時倒在了路上的話,從他离家時推算,早已經大大超過了三分鐘,那到底是在什么時間發生的呢?
  這三分鐘的戲劇性變化,對有關人員來說,結果大不一樣……
  在伊能的尸体解剖正好一個星期后的二月一日傍晚,杉原來監察醫院拜訪了北板。
  “都立春了,每年這個時候都是最冷的時候呀!”
  帶著一身雪花進來的杉原,臉色凍得蒼白而僵硬。
  “是啊,今天大學有一次考試,可今夭卻出奇的冷。”北板也感慨地說道。
  “呀,富士子几乎每天都要給津川的公寓打去詛咒和威脅的電話,她非要津川承認是他軋死了伊能。津川向我們報告說他已經神經衰弱了,要求我們出面阻止富士子再打這樣的電話。”
  “我看富士子多少有一些歇斯底里的性格。”
  “對了,這一個星期以來,我們也對她身邊的人和事情進行了周密的調查……在伊能的補習學校里,有一名獨身的年輕男教師,与富士子的關系似乎很深。但他們兩個都否認有這樣的關系,因此目前也定不下來。”
  “說是要查清她与男性的關系,可如果他們不配合的話,要弄清這些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北板問道。
  “那可不是。”
  杉原的眉毛擰成了麻花,他苦笑著歎了一口气。
  “我們在富士子的家周圍還進行了監視,但沒有發現她外出与什么男人約會。也許因為丈夫剛死,再好的情人在這段時間里也一定會減少約會的。因此我們也怀疑這個事件究竟是不是一件殺人案。”
  “說起來對富士子的怀疑,還是因為伊能死時血液里的洋地黃含量超量。我們怀疑會不會是她把地高辛混在飯里讓伊能吃下去,使他的洋地黃量在体內蓄積,形成中毒。”
  “對,地高辛几乎是無味無色的藥片,所以要把它研成粉混在食物里應當是不會被發覺的。不過他血液中洋地黃含量還不是讓他一下子致命。”
  “對,所以富士子有可能是一點點地增加藥量,最后誘發心髒病才導致死亡的。而在伊能死之前,正好被車軋死……”
  “這樣一來,她就堅持說丈夫是死于車禍,而且一天到晚地給肇事者打電話進行騷扰,這是一种欲蓋彌彰的手法。”
  “噢,這不僅僅是怀疑,事實上她是把洋地黃的藥超量給丈夫服用。但是,北板先生,事到如今也十分遺憾,還不能以此來向她問罪——殺人未遂。”
  “除非她坦白?”
  “如果沒有證据,她是不會坦白的。就算是抓住了她有情人一事,也不能就說是她殺害親夫的證据,從這個意義上說,對她進行監視也就沒有多大的意義了。”
  “是啊……”
  “因此,我們在上星期就停止了對她的調查。我們在等您的鑒定書,看對事故的最終處理意見。”
  “也就是說,要得到證据證實伊能先生被車軋的當時是什么狀態,并据此提出肇事者有無過失犯菲、賠償責任以及保險金額了?”
  “對,津川軋著了伊能先生肯定是事實,但是先軋還是先死……啊,我們就拜托先生查明了。”
  杉原給北板留了一道難題后便回去了。
  是先軋還是先死……
  從解剖的結果來看,無法确認是哪一個在先。
  而且北板受到了來自肇事者和受害者雙方的“陳情”。
  他可以回答說“哪一個在先無法判斷”也無可非議,但是警署又派來了杉原几個人,雙方商量了半天,最后決定還是要北板先生出具最后意見后再進行判斷。
  又過了一個星期,北板經過反复而周密地研究后,終于做出了結論,并寫出了鑒定書。
  內容是這樣的——
  伊能耕一在被汽車軋著的當時,津川證明說伊能己經躺在了公路上。但經過鑒定,沒有可以斷定當時伊能已經死亡了的證据。
  而另一方面,伊能的血液中洋地黃類物質已達到超飽和的蓄積狀態。
  綜合以上情況可以斷定。伊能离開家后,由于室外天气寒冷,他進行著小跑以驅赶風寒,但不料引起了心髒病發作而不堪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有病例證實嚴重的心髒病在發作后三分鐘便可致死。
  但推斷伊能在倒地后失去意識時正好津川駕車通過,該車軋過其頭部致使伊能當即死亡。
  “哈哈,津川和富士子的意見都溶在一個結論里了呀!”
  杉原拿到這份鑒定書,看過一遍后說道。
  “啊,這樣的可能性极高,我認為這樣寫比較穩妥。”
  “伊能倒在了地上,但當時并沒有死,這樣一來,津川的責任就很小了。因為現場正好處于‘葦毛冢’石碑的陰影處,他又穿黑色衣服倒在地上,要司机明确地觀察到這种情況的确很困難,這樣就不好判為‘過失犯罪’,當然也就免除了賠償責任。”
  “人壽保險方面呢?”
  “保險公司當然要進行慎重的了解和調查,但如果線索證明是由于心髒病發作而導致被保險人死亡的話,就不會采取被汽車軋死而導致死亡的結論了。這樣的話,保險公司就會考慮采取介于病故和意外死亡的中間額支付給富士子。我想這樣一來要比單純病故支付要合算多了,以前有過這樣的例子。”
  “這樣一來兩個人皆大歡喜了。”
  “北板先生的鑒定書也可以稱之為神來之筆,無懈可擊了!”
  杉原也終于松了一口气,高興地笑了起來。
  “雙方都能接受,總算了了一件麻煩事。”
  不過,北板滿平在心靈深處總覺得有些空虛的感覺。
  北圾的心里還是有几分猶疑。他認為已經躺在監察醫院或警察署的太平間的死者剛剛結束了人生的旅途,卻又要被人們在歷史和人際關系之間拉來扯去,不得安宁。
  每當北板做出鑒定后,他都要來到他們的面前進行心靈上的交談。他覺得那時這些人會對自己講述對這個鑒定還有什么申訴。
  他希望他們能夠理解自己的鑒定,以致在北板工作的大部分時間里都在這樣不斷地反省著。
  而且,北板在尸檢結束,做出鑒定結論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回憶起這些死者的容貌來。
  每當這個時候,北板也會沉浸在自己己為死者們做出了公平的評价的欣慰感中。
  但這次不知道為什么沒有這种感覺。
  伊能的后腦殼被無情地碾碎了,只有他的臉還保持著原來的容貌。在北板的記憶中,伊能仍然在瞪著眼睛看著自己。
  也許是憤恨,也許是悲傷,如果他活著,也許會說出什么來的。北板的腦海里總也拂不去這張充滿了复雜感情的臉。
   
6

  半年過去了。
  在這段時間里,北板又處理了許多有爭議的尸体的解剖鑒定工作。
  在梅雨期到來后不久的七月中旬,北板在從工作的信濃町大學回家途中,乘出租汽車去赤飯。他的一位大學醫學系同學,現在市內的大學當副教授的朋友要去美國進修,同學和朋友們要在赤扳的一家飯店的日本餐廳里為他送行。他把車留在了大學里,乘車去參加歡送會,為的是回來時喝了酒不好開車。
  在宴會開始時,酒店前陸陸續續駛入了許多車輛。
  北板的車停在了离大門正面稍遠的地方,他下了車,穿過一排排停好的車朝飯店正門走過去。
  當他正要上台階時,看到從比他早到的一輛車上下來了一位身穿黑底碎花的女式禮服的少婦。
  當少婦走到飯店的自動門時,北板正好看到了她的側臉,他不禁輕輕地“啊”了一聲。這位清秀俊美的少婦正是伊能富士子。
  他在監察醫院那次只見過她一面。那時她的丈夫剛剛去世,她滿臉憔悴,但北板也看出她曾經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
  今天濃妝艷抹的她在初夏的陽光照射下,看上去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她的年齡有三十五六歲吧,但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年輕而富有朝气。
  北板跟著她進了飯店。
  富士子來到大廳左側的電梯間下到地下。
  北板要去的日本餐廳也在地下,于是他跟著她來到了地下一層。
  富士子出了電梯間后向左右看了看,然后消失在燈光昏暗的意大利餐廳里。
  北板要去的餐廳在意大利餐廳的對面,但當他徑直走到這家餐廳門前時,不禁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后下決心走了進去。他自己也說不好是什么好奇心驅使他這樣做的。也許是對這個漂亮的女人產生了什么怀疑才這樣的吧。
  店內光線昏暗,有十張桌子的餐廳只有百分之七十的客人。
  富士子坐在一張靠牆邊的雙人餐桌旁,她的背正好沖著門口。
  她對面的一個男青年已經坐好了。他戴了了副眼鏡,像是一直在等著她的到來。
  兩個人的視線馬上交合在一起,而且彼此興奮地微笑著——北板從那個男人的表情可以看到富士子的感情變化。
  于是他朝斜方向的一張餐桌走過去,他想找一張几乎与富士子背靠背的桌子坐下。
  在服務員沒來之前,北板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并漫不經心地看了那個男青年一眼。
  店中不亮,但餐桌上點了一盞小小的紅蜡燭,正好照在那個男青年的臉上,他梳了一种三七分式的發型,非常流行的黑色金屬框眼鏡,給人一种知書達禮、學問极高的感覺。
  從他那淺藍色的、長短合适的高級襯衣的袖口上還可以看見鑲著金色的鈕扣。他的年齡在二十七八至三十歲之間。
  北板只是迅速地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這時,一名服務員走了過來,遞給北板一份菜單。
  北板打開菜單,利用它的遮擋又看了一眼那對男女。
  兩個人相互凝視著,熱切地談論著,似乎根本不介意北板的存在。
  北板的記憶中,漸漸浮視出一個人的面容來。
  在世田谷警察署的大門旁邊,北板曾被一個非常客气的聲音叫住了。
  “對不起,您是監察醫院的北板先生吧……實在是不好意思,您能留一下步嗎?”
  這個年輕人一頭散亂短發,戴了一只圓形的、沒有邊框的眼鏡。從他那有些緊張的話語中流露出九州方言。
  但是,當北板把當時的那張臉和今天的這張臉重合在一起的時侯,他不禁無聲地惊歎了一聲:
  變化了容貌的不僅僅富士子一個人……
  不,也許津川在事故的當時故意裝出那樣純朴、木衲的樣子?!
  “半年沒有見面了,我想你都想瘋了!”富士子喘著气對津川訴說道。
  “我也是,不過,已經不要緊了,警察也死了心了!”
  “他們把我長什么樣都忘了。每天發生那么多交通事故,他們要一天二十四小時地監視我,還不把他們累死!”
  “他們調查你的异性關系嗎?”
  “是啊,先是去調查了補習學校,又從我丈夫的朋友那儿了解些情況。”
  “哈哈哈,我和伊能先生和你的日常生活一點聯系都沒有,我們只要慎重見面,他們要查出來比登天還要難!”
  “今年是我母親忌日的第三個年頭了,我打算乘特快臥舖回一趟福岡。你也和我一塊儿去吧?這次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睡在一個車廂里……”
  這時服務員依次給每個客人送來了點好的飯菜。
  北板說因有事要快一些,所以只要了份快餐。
  在燈火通明的日本餐廳里,北板已經看到有四五個朋友都到了。
  他站起身來,朝收銀台對面的電話机走了過去。
  他撥通了世田谷警察署的電話。
  電話通了,幸好杉原在辦公室。
  “伊能富士子和津川誠的關系有證据了。他們正在一塊儿吃飯呢!”
  他簡洁地將剛才看到的情況對杉原說了。
  “我听說他們要一塊儿乘火車去福岡,津川的話里帶著明顯的九州方言,而富士子也是那儿的人吧?”
  “我記得津川是大分縣人,富士子最早也是東京人啊!……她說是因為父親的公司倒閉才到她母親老家福岡住了一段時間啊!也就是那時,她認識了在富岡營業所工作的伊能,結了婚……”
  “啊,是這樣的。富士子因母親的忌日要回福岡做法事什么的,他們要在車中幽會。”
  “我們會秘密跟隨他們兩個人并進行調查,然后再以殺人事件進行徹底調查,不再追查交通事故了。”
  “要和他們斗上几個回合?”
  “摁……”
  北板仿佛又看到了杉原那生气時緊緊繃住嘴唇的樣子。
  “如果當初先生要能分清伊能的傷口是被擊傷還是軋傷就好了。”
  “是啊,不過也許先是擊傷,然后又用車軋了來掩蓋,這樣的事例也有過。”
  “可能他們就是這么干的。津川或富士子先猛擊伊能的頭部,他昏迷過去后再把他抬到石碑的背陰處。然后津川開車軋過去,然后再撥‘一一九’……”
  “也許平時富士子就偷偷地給伊能多放洋地黃類藥物,在這种狀態下再讓津川開車軋死他……”
  “津川認為伊能一開始是倒在地上的證詞和富士子的證詞各不相同,兩個人和真的仇人一樣針尖對麥芒。后來尸檢發現了過量的洋地黃物質,這也許就是富士子的詭計,她用這一點證實其丈夫因藥物過量而誘發心髒病發作。這樣一來,事件的焦點就轉移到了是心肌梗塞還是被軋死的爭論上。”
  “于是兩個人都來向我‘陳情’,并且富士子給津川打騷扰電話都是為了加重這一誤導。”北板苦笑道,“這次我們要動員全体刑警,抓住他們在事故之前的交往證据,給他們的犯罪行為立案!”
  北板挂斷了電話。他一邊朝餐廳走去一邊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是軋死在先,還是病死在先……”
  于是,久違了的伊能的面容又浮現在了北板的腦海中、但不可思議的是,這次他卻沒有像上次樣樣瞪著眼睛看著自己。
  突然間,北板的心中又感到了以前工作完畢時那种深深的欣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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