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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里飄洒著一層淡淡的光暈,在褐色窗帘的襯托下顯得很柔和。瀧子与和泉面對面地坐著閒談。她的目光忽然射向咖啡店的角落里。 和泉見她心不在焉,困惑地望著她,悄聲問道: “你看見什么了?” “沒什么……” 瀧子忙轉回臉,把剩有水果汁的大玻璃杯送到嘴邊。和泉詫然。他銜起一支香煙,借著點火的時候稍稍側過身子,朝著瀧子的目光前端瞥了一眼,這副諳熟的動作,不愧是体現了廣播記者特有的風度。 “木偶師□澤來了!” 他鼻子里噴著煙輕聲說道。 盡管發現了吸引瀧子注意的目標,但他并未引起注意。他進電視台和瀧子一起工作,在報道部只待了5年,博多木偶師□澤芳春有兩次來演播組登上銀屏,所以他認識□澤。 “是啊。” 瀧子故意漫不經心地答道,在和泉的煙盒里抽了根煙也點上火。 她比和泉大三歲,現在策划室工作。和泉入社時,她与和泉一起搞過紀錄片攝制。与和泉的工作熱忱相比,她待人寬厚,不卑不亢,不久与和泉成了朋友。 “他身邊陪著的女人很漂亮嘛!……好像以前也見過她和□澤君在一起散步。” “呃!這么說,他們也許很親密呢!” 瀧子為了掩飾臉部的窘迫,故意露出輕佻的微笑,她那注視著和泉的目光里含著試探的神情。 從發現□譯的背影,接著又見一位身穿和服的女人面對□澤朝著這邊坐下的時候起,瀧子便開始心神不宁了。她被女人那格外白皙的面龐所吸引了。 女人穿著典雅的蘇春色捻線綢翠綠短和服,年齡約莫三十四五歲,高聳著的黑發呈古典式樣,顯得別致爾雅,襯托著她那張清秀的臉盤。瀧子覺得她是個良家婦女。 女人像是怕被人看見似地聳縮著肩膀,烏黑的眼眸熱切地凝望著□澤。她不住地隨聲附和著,白嫩的臉龐隱隱地浮現出既非苦惱也非陶醉的火焰般的光澤。這使瀧子感到一陣令人窒息似的疑惑。 平時沉默寡言的□澤,此刻正滔滔不絕地說著什么。 兩人之間,有著一定的熱度!—— 也許只有瀧子,才對□澤有著這樣的直覺。 “□澤是個很有前途的人,因職業關系,迷戀他的女人也不少啊!” 和泉毫不在乎地說道。這話卻深深地刺痛了瀧子的心。 這時,一個小個子男人朝□澤的桌子走去。瀧子記得他好像是博多木偶的批發商。 □澤看見他,揚起瘦削的臉。同時,女人一邊用手指撮著佐賀錦緞手提包,一邊挪動著椅子。她嫵媚地朝□澤打著招呼,又對來客微微點點頭之后,向這邊走來。瀧子不禁怔怔地打量著她。 女人抿著嘴低著頭走過瀧子的身旁。她身材窈窕,鼻梁秀挺,目光剛毅,腮顎柔和圓潤,簡直如同□澤制作的木偶里注入了血液的溫馨……而且,她格外年輕,看上去只有30歲,艷麗的皮膚化妝得非常勻稱,似乎是在證明著她的年齡。 女人的衣襟發出摩娑聲遠去時,瀧子猛地站起身。 “我忘了3點鐘要給局里打電話啊!” 她忽然想起和泉在這里是等著局里來的電話,于是便找了這樣的借口。 “我先告辭了。” 她朝和泉痴痴的目光莞爾一笑,走了。走出門時,她又回過頭向彎著瘦背听著那批發商講話的□澤望了一眼。□澤好像沒有察覺到瀧子。 瀧子走出大樓西側的咖啡店時,女人正在拐角處觀賞著陳列著的外國家具和陶瓷器等。她步態悠然,儼然是一位消閒的家庭主婦的模樣。 是有夫之婦?…… 不像是單身…… 瀧子的胸膛里不由響起一個嘲弄般的聲音。 “……我想做你的妻子,但倘若你有更合适的姑娘,我會衷心地祝福你的。” 那是三天前的深夜,在□澤的工作室兼臥室里,自己不知為何講起的玩笑話。當時□澤皺著眉頭,英俊的臉龐變得十分痛苦,好像要說什么,卻又默默地將臉轉向昏暗的窗邊,輕輕地歎了口气。 □澤28歲。瀧子的熱情好像始終使他處于無法自制的狀態里。但是那天晚上,她突然感到自己的魅力對他失去了吸引力。平時□澤總因為寂寞,起碼要挽留她到凌晨2時,才讓她回到單人生活的公寓里。但那天晚上,他的那种神態和語气也都變得非常奇怪,顯得像是在敷衍。 回想起來,不僅是那天晚上,不知從何時起,□澤早就對她已經淡漠了…… 望著前面身穿和服的背影,瀧子不由感到一种想要接近她的沖動。女人抓住電梯的皮帶時,她在女人的背后站定了。 她覺得,那天晚上她對□澤開的玩笑是無心的,但卻是誠懇的。 瀧子大學畢業后在當地的電視台工作。不到半年,她和廣播課的同齡男子墜入情网,婚后又不到半年,她飽嘗了婚敗的辛酸。從此,她對結婚不敢抱有任何奢望,只埋頭于文字工作。她雖然因頗有名气而倍受同事們的嘲諷,但大致還算滿足于無牽無挂的單身生活,和木偶師□澤來往不多,也從未談起過結婚之類的事。 何況,瀧子已經30歲,比□澤還大兩歲。 那么,對他來說,我究竟成了什么?…… ——女人走出電梯,穿過擁擠的通道,推著旋轉門,走到大樓前的街上。街上傾洒著暖春的陽光。 在出租汽車的車站上,女人停留在兩三名候車乘客的行列里。于是,瀧子從挎包里取出書,裝作看書的樣子背靠著女人。 她眼睛看著書,內心里卻心亂如麻。 對□澤來說,她——無疑是請人。倘若一定要按社會分類是令人討厭的。但是,“贊助者”——這种說法也許是最近才時興的,它有精神性的,也有金錢性的“贊助”。 令人心醉的交往持續了很久以后,兩年前,□澤和她商量,想要离開指導了他8年的老師。這時,瀧子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由衷的歡愉,便馬上同意了。 □澤有兩次全國規模的工藝展覽會入選經歷,最后加入了青年木偶師協會。他跳出以前的藝者和歌舞伎的藝術框架,在近代文學中大膽地探索,尋找素材,并在這領域里引起了一批頗有影響的批發商們的注意。所以她想,□澤即便一個人獨立,也大有前途。 他并非只找她一人商量,但他与她也許算是緣份,商量以后馬上付諸于行動。兩人尋找合适的工作室,一找到稱心的公寓,瀧子就墊了一半的購房費。公寓的費用貴得惊人,据說用了他為購房積蓄的大部分費用。相對而言,瀧子獨身生活,有充裕的收人,又有父母遺留的不多的存款。 如此頻繁的交往,兩人不知不覺地相互貼近了。但是,瀧子能夠冷靜地判斷出自己對□澤決不會有什么算計。像他那樣的青年,待人迂腐,對自己的向往傾注著全部的熱情,這反而使人感到有一种危險。可以說,瀧子就是被那种無邪的天真所俘虜的。 在他獨立以后,瀧子依靠當地的宣傳媒介給予他諸多的關照。這時,他靠著勤奮終于能大致維持他的工作室費用了。工作納人正軌,不久他考慮結婚,這是理所當然的。倘若有合适的人選,瀧子打算作為朋友來祝賀他。 瀧子并不期望他有何報答。有時她會想起“獻身”這句話,雖然羞于啟齒,但她覺得自己的心情和“獻身”很相似,她為此而悄悄地感到滿足。能夠使她退讓的姑娘,不管怎樣,必須是能夠和他般配的人,當然要比他年輕,溫順、体貼他,和他同舟共濟,作為伴侶,筑起幸福的…… 然而,這女人不同! 瀧子翻閱著飄溢著香水昧的書頁,搖了搖頭。這時,恰好有兩輛空車一起滑進人行道邊,后邊的汽車正是和電視台有契約的出租汽車公司里的汽車。 瀧子坐上了車。 “跟上前面那輛汽車,我是電視台的。” “明白了。” 中年司机欣然答道。 前面那輛出租汽車行駛著,緩慢地穿過一條繁華街,不久便在福岡城舊址那邊向左拐進恬靜的住宅區里。 這女人和□澤不相配!—— 瀧子凝視著女人在前面那輛汽車的后車窗里晃動著的頸脖,依然這么清晰地感覺到。 盡管覺得比第一眼看見時顯得更年輕,但總有30歲了吧。年齡比□澤大,而且好像是有夫之婦?—一 車開了不到5分鐘,便在圍牆高筑的房子跟前停下,看得見女人在打開手提包。 瀧子讓車停在20米遠的前邊,道謝后下了車,盡管沒有必要但她還是放慢了腳步,向女人走進的那扇門走去。 這是一條高級住宅街,兩側街樹茂密,白色的馬路使人倍感清靜,聳立著形式各异的房幢。附近也許有网球場,靜寂的街道上不時地傳來年輕人的說笑和打球聲。 這幢二層樓房算不得豪華,卻新配置著奢侈的空調机,在色質潤和的柳安木板壁上,艷麗地映出鑲著貝冢風派的翠綠。鐵平石門柱的邊上設有水泥牆的車庫,車庫門緊閉著。隔壁還有一間裝著開閉器的車庫。 這戶人家有兩輛汽車?仔細看來,一間車庫好像是鄰居家的。 姓氏牌上標著“菊野”。 瀧子注視著姓氏牌,忽然感到門的里側似乎飄過鮮艷的色彩。她猛然屏住气,翠綠色短和服—一那個女人手捧一疊郵件出現在舖石路上望著她,神情略帶惊訝。女人沒有進屋,而是去了門柱背后的郵箱邊,或許還在那里瀏覽了一遍。拿著信件的左手無名指上,漂亮的蛋白石戒指閃著光亮—— 瀧子忙轉過身,微微側著腦袋,裝作在看隔壁姓氏牌的模樣。 于是,女人轉過身,也不打招呼,帶著輕盈的身姿,步態輕捷地走向房門。她從手提包里取出鑰匙,打開門,走進房子里后,又悄然關上了門。 瀧子望著門呆呆地站立著,嫵媚的肩背,無名指上耀出紅光的蛋白石,在她的眼帘深處閃爍著沉凝的光芒。她頓感自己的內心里燃燒著幽暗的火焰。 不料——瀧子看見的那個女人,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瀧子放回電話听筒,無神的目光游移地落在早報上。忽然,她發現出事了。 今天早晨,她已經向□澤的工作室打了几次電話,都沒有人接。自從那天在咖啡店里看見他和那個女人幽會之后,至今已是第5天了。……平時,兩人總是三天必通一次電話,這5天里,瀧子卻沒有他的音信,她又忙于准備4月的廣播安排,昨天晚上起稍得空閒,她便不斷地給他打電話,但都很遺憾。 她的耳邊還回響著幽遠的電話呼號,目光無意地落在早報的社會版上,霍然看見一張照片,一張模糊的女人面部的照片,似乎可曾認識……接著,照片的橫標題喚醒了她的注意。 有夫之婦被害—— 2月14日(昨天)深夜11點鐘左右,住在福岡市中心地區內町的S電鐵公司常務菊野守回到家里,在客廳里發現32歲的妻子佳江倒在血泊之中。佳江在送往醫院的途中死亡。她的左腹部有刀傷,身邊掉有一把水果刀,傷口并不深,所以認定死亡原因是失血過多所致。按菊野所說,佳江毫無自殺的理由。而且衣服上也有刀痕,傷口的位置和角度都說明那不可能是自殺,現場桌子上的煙灰缸里有燒毀的紙跡,疑點頗多,估計可能是他殺。警方開始偵查—— 和標題相比,內容顯得很單調,這是因為案發后不久就作報道的緣故。 無論被害者的照片還是住址,或“菊野”的姓氏,瀧子對自己的記憶确信無疑。 那女人死了?而且可能是他殺?…… 瀧子的心里劇烈地跳動著,她本能地站起身准備外出。去局里向報道部打听,也許還能得到更詳細的情況。 离開房間時,瀧子想再給□澤打個電話試試,但轉念一想,□澤肯定不會在家的。不知為何,她對自己這個判斷感到恐懼。 下午3時,和泉從縣警記者站回到局里。 在和泉回來之前,瀧子不露痕跡地纏著報道部編輯組打听,但毫無收獲,只是听到一些案件以外的情況。 ——佳江是菊野的后妻,以前當過國立醫院的護士。菊野的前妻五六年前病逝,留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儿,但不久那女儿也病逝了。三年前,50歲的菊野和佳江再婚,他們之間沒有孩子。据鄰居反映,他們兩人生活得很和睦。 和泉回到報道部以后,估計和編輯組的交談該結束時,瀧子在走廊里用目光示意他出來。 他思索了一下,裝出一副要向瀧子告訴什么的表情走到走廊里。 “你很忙嗎?” “嗯,今天就是那件殺人事件……” 和泉那彪圓的目光里閃出欣喜的光亮。 “不過,我心里直打鼓……” 他們在走廊里并肩走著,瀧子低聲說道。 “被害者菊野佳江這個人,上次……我總覺得在哪里見到過,不知是采訪時還是……” 瀧子剛想說“上次在咖啡店里和□澤在一起……”時便支吾起來。倘若和泉沒有留意到這些,要特意向他暗示出□澤是不難做到的。 可是,和泉的口吻立刻充滿著熱切。 “看見受害者的照片時我就認出來了,是上次在咖啡店里和木偶師□澤芳春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吧。” 瀧子遇上他那直率的目光,不由點了點頭。 “實際上還不止這些,剛才听一課課長說……” “說什么?” 瀧子迫不及待地問。 “還是非正式消息,不能公開發表,說□澤是最大的涉嫌對象。” 瀧子感到一陣巨大的沖擊波緩緩地穿透她的胸膛,而且在今天早晨离家時,她就仿佛已經感到早晚會是這樣的事態。 “這……是怎么回事?” “□澤芳春和菊野佳江好像還不是一般的朋友,我當時就有這樣的感覺。” “你怎么知道這些事的?” “最早好像是她丈夫向警察泄露的。” 听說,當警察問起佳江的异性關系時,菊野很不情愿地說起,他曾經和妻子佳江去參加一個宴會,經熟人介紹認識了□澤。佳江和□澤談得很投机。后來偶爾在她的櫥柜里發現了標有□澤名字的博多小木偶,她說是喜歡才買來的,但既然如此,為何不擺出來?菊野感到有些怀疑。几天后,他坐在奔馳著的汽車里,看見□澤和佳江從臨街的旅館餐廳里一前一后地走出來。 “還有人證實他倆的關系呢!据鄰居圓井夫人說,10天前,她難得去菊野家玩,在客廳里時,電話鈴響了,那時佳江正在院子里不知在干什么,所以圓井夫人接了電話,不料對方是個男子,用迫切的口吻說,‘是我!□澤!’夫人大吃一惊,馬上叫佳江听電話。□澤也許以為菊野家白天只有佳江一人。那夫人還清楚地記得□澤在電話里的那股子親熱勁儿……” 瀧子模模糊糊地想起和菊野家并排著的同樣門窗的車庫,和鄰居家的舊洋房。 “還有呢!□澤肯定和佳江有某种程度的交往,但僅此還不至于受到怀疑。今天下午,又有了重大的突破。” 瀧子不由停下腳步。 “在現場的桌子上,煙灰缸里有燒過的紙灰,這在報上也提到了吧。紙灰還沒有碎,所以縣警經過鑒定,認定是青年木偶師協會的展覽會介紹書。” “呃……” 瀧子也听□澤說起過,他是該協會成員。協會每年春天要召開展覽會,送給有關人員的展覽會介紹書4月1日開始預定,馬上就要印出來了。 “和□澤密切有關的介紹書被毀,看來嫌疑人馬上就明确了,警方認為是出自感情糾葛,□澤殺了佳江,為了消除自己的作案痕跡,燒毀了介紹書……” “倘若那樣,為何不把介紹書帶走?特地在那里燒掉,還不如帶回去干脆利落……” “嗯,也有人這么認為。但是,凶手作案后惊慌失措,弄巧成拙,以后回想起來覺得干了件蠢事,這也并不罕見……” “嫌疑人只有□譯一個人嗎?比如,她和丈夫之間就沒有問題了嗎?” “听說現在菊野夫婦的生活很美滿呀!至于和□譯之間的事,菊野先生也說,剛發現時心里很別扭,但后來也就不介意了。當然這不能看表面,可是菊野先生能證明自己不在現場呀!佳江被害,推定時間是昨夜10時左右,經調查當時菊野在西區室見的弟弟家,10時30分時离開那里,他自己開車,11時到家報案的。听說菊野的弟弟是S電鐵同一系統的旅游公司董事。今年是他們的父親第13次大忌,要商量做法事。弟弟夫婦和佣人都證明菊野先生确實在10時30分時离開的,所以現場不在證明大体上成立。” 瀧子感到有些不滿,弟弟夫婦和佣人竟然也能算作證人?警察難道不考慮?但她沒有說,怕引起和泉的怀疑。她還想刨根究底地多了解一些實情,但又害怕听到些什么,腳步不由遲緩起來…… “那么……□澤講什么?” 瀧子窺視著手表,好像要赶快結束談話似地急切地說道。 “他已經失蹤了。” “失蹤? “昨夜案發后,因為菊野先生和鄰居圓井夫人都提起□澤,所以警察去走訪他,發現房門緊閉,附近又找不到他,有人說他前天晚上就不見了,但不知他昨夜是否回家,后來向他的朋友和長崎縣的娘家打听,都毫無下落……” 瀧子瞬然木呆,頓感一陣輕微的暈眩。眼前浮現出□澤正熱心地對佳江講著什么的瘦削的背影。她感到一陣絕望和哀愁。再也見不到他了! “下午警察在管理人的陪同下用配制鑰匙打開了他的房門,檢查了他的房間,還是扑了個空。搜查本部今天也忙了一天,決定把他當作重要涉嫌對象作了布置。因此對我們也多少透露了一些信息。” □澤殺害佳江逃跑了? 瀧子頓感胸悶,像要嘔吐。她拋下和泉跑進了廁所,對著鏡子中那張蒼白的臉,心中不斷地那么喊道。 難道……不會的! 她了解□澤的秉性。他雖然埋頭于事業不諳世故,但除了瀧子之外,他決不會為一個有夫的女人做出自我毀滅的舉動。 他決不會于那种事!瀧子想道。如同在向一個假設的敵人宣戰。 “我知道得也不詳細啊!說是鄰居,平時也不大來往。” 圓井夫人習慣地向耳邊攏著滑落在面頰上的褐色頭發,帶著尷尬的笑意,格外坦誠地說道。她貌不惊人,但臉龐白皙,穿著花罩衫和拼接的裙子,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好像是個富裕家庭的主婦,性格潑辣,具有現代女性的气息。 瀧子穿過寬綽的廚房,外面是伸坦著四方型草坪的院子,透過對面粗實的樹篱笆,看得見菊野家的柳安木板壁,草坪里還吊著秋千,看來這戶人家還有孩子。 “菊野家搬到這里還只有三年。” “那么,這是舊住宅吧。” “那還用說!這房子已經有10年了。” 她抬頭望著大白天就點著熒光燈的天花板。屋外陰云密布,路上不住地響起喇叭聲,好像隔壁人家的門前不斷地有車停下。下午1時起,要秘密舉行菊野佳江的葬禮。案發后已經第四天了,□澤仍無下落。案件的偵破又無新的進展,看來搜查本部已把□澤作為頭號嫌疑犯布置偵查,報紙上也大肆渲染他的名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澤成了一個神秘的人物。 瀧子忽然想起要去參加佳江的葬禮,□澤也許會出現在那里。因為佳江的死因,葬禮的舉行,只有菊野的同事和佳江的朋友等几個人參加。倘若借口說自己是佳江生前的好友,這也許不會受到咎責。 何況,她現在更想看看佳江的丈夫菊野守。 瀧子相信□澤是清白的,他即便失魂落魄地迷上了佳江,也不會沉溺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不!絕對不會有那樣的事!她信念堅定,這也許是支撐她的根基。 那么,現場焚燒的展覽會介紹書的紙灰說明了什么? 在她的眼里,那是□澤蒙受不白之冤的象征。她始終在想,倘若他真是凶手,要消除作案的痕跡,無論怎樣惊慌,要在現場燒毀,還不如帶回去。—— 她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知道他和佳江的關系,特意設計陷害他的?留下介紹書反而會弄巧成拙,所以把它燒毀,并留下完整的痕跡,以掩人耳目? 是誰? 只有菊野。佳江的身邊沒有出現過其他人,唯一發現□澤和佳江的關系的,只有菊野—— 因為佳江的死因很蹊蹺,所以花圈寥寥無几,葬禮帶著神秘的气氛進行著。2點鐘瀧子來訪后,香客還在斷斷續續地到來。 菊野守坐在喪主的位置上。他生就一副無可挑剔的体魄,頭發烏黑發亮,梳理著很服貼的背頭,性情好像很開朗,對瀧子顯得出乎异常的殷勤。 然而,在這副精干的實業家的假面具下,隱藏著什么樣的險惡用心?——瀧子瞬間目光犀利地凝視著他。 那里依然沒有出現□澤的身影。 瀧子告辭了菊野的家,走近鄰居圓井夫人的房門前時,她突然停下腳步。她更加堅定了信心。 警察認為菊野夫婦之間很和洽,所以菊野沒有殺害佳江的動机,但是倘若在這背后隱瞞著什么秘密—— 這些情況雖然鄰居不一定知道,但和表面性的報道相比,也許能探出更詳細的內情。 在圓井家門口,瀧子出示了電視台的名片以后,借口最近這類家庭主婦遇害案件有所增加,所以想作社會調查。圓井夫人一邊殷勤地把她領進房間里,一邊說自己上午已經去菊野家燒過香了。 “你說菊野家三年前搬到這里來時,前妻已經去世,是帶著佳江來的?” “是啊。听說前妻是心律不齊,有心髒病,所以……小姐也受了遺傳呀!” 圓井夫人帶著靦腆的笑意直言不諱地說道。 言者無心,瀧子卻無端地感到內心里一陣顫動。這時,她才突然發現自己忽視了一個重大細節。 “那小姐是前妻生的吧,听說她也死了……是搬來以后嗎?” “搬來后有一年了吧?” “是因為心髒病還是……” “是心髒麻痹症,她平時就弱不經風,經常气喘。她叫‘祥子’,念高中一年級吧,人長得很漂亮,佳江好像也受苦了。” 最后那句漫不經心的話,瀧子听著覺得有些蹊蹺。 “听說佳江是國立醫院的護土吧。” “是啊,菊野守踏上社會時,早就和佳江認識……” 前妻去世,菊野也許是為了多病的女儿,才娶護士當后妻的,但那女儿一年后就死了……瀧子覺得扑朔迷离,胸膛里更張得快要脹裂開來。 “那么……祥子死時的情況……” “我也不清楚,” 圓井夫人皺著眉露出困惑的神情,好像這問題不僅僅只是引起她的不快。 “那時正是季節轉換的時候,她晚上開始發作,佳江和佣人都忙不過來了。我是偶然送些娘家帶來的糕點過去才知道的。” “呃……” “我有一种不樣的預感,心里老惦記著,到了很晚還沒有入睡,過了12點鐘,我正迷迷糊糊的,听到有車停下,我起床在窗口窺視著,看見北山醫院的車來了,很多老醫生正在下車呢。我尋思著准是病情惡化了。第二天早晨才知道她昨夜死了。听說她發作時迸發了心髒麻痹症,真可怜……” 她難過地低下頭,看來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還有些心惊肉跳。 “北山醫院在東區名島那邊吧?” 瀧子記得北山醫院是一家私立醫院,規模很大,素以信譽著稱,院長是當地醫師協會會員。 “這么說,是從老遠的地方請醫生來的?” “是啊。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黑色的外科急救車后邊,寫著‘北山醫院’的字樣。” “他們平時就請那家醫院看病的嗎?” “不!平時是在拐角上的橫手醫院里看病的。這次北山醫院來,我想病情一定是惡化了,而且很嚴重吧!” “那天晚上,祥子是几點死的?” “大概是11時吧。” “那么醫生赶到這里已經來不及了?” “是啊,我第二天早晨才知道,是死于心髒麻痹症。” 就算專科醫生不在,病人告急時,無論多么遠,也應該請專科醫生診斷吧!從東區名島到這里,即使半夜,開車也要40分鐘……是樣子死后才向北山醫院聯系的?——倘若那樣,關鍵是為何特地從遠處請醫生呢? 瀧子感到剛才產生的悵惆在胸中逐漸形成了一個塊壘。 這時,傳來開門的聲音,圓井夫人正要站起身,穿著草綠色罩衫的幼儿園那般大小的少女背著手風琴跑了進來。 “這是我的小女儿。” 夫人向瀧子輕聲說道,摟著邊解挎包邊撒嬌的女儿隨聲附和著。 于是,瀧子起身告辭。她注視著母女倆的親熱勁儿正要走出大門,突然又停下了腳步。 “對不起,我再問一下,祥子和佳江的關系很好嗎?高中一年級,這是個難以對付的年齡呀!……” “究竟如何……” 也許在幼小的女儿面前不好講話,夫人囁嚅地支吾著。 回到局里后,瀧子向在國立醫院婦產科當醫生的女友打電話。她們是高中時的同窗。 女儿去世的那天夜里,菊野為何請北山醫院的醫生赶來?疑問像一層無法抹去的陰云籠罩在她的心頭,顯得越來越沉重。 她好不容易想起女友結婚后的姓氏后,接通電話,湊巧她正在醫院里。 瀧子托她打听S電鐵常務菊野守家和北山醫院的關系,或在國立醫院當過內科護士的后妻菊野佳江和北山醫院有何聯系?—— 回電來得很快,一小時左右就來了。 “听現在的內科護土長北上君說,菊野佳江的舊姓是北山。她說佳江在時是主任護士,她們關系很密切,她還參加了佳江的結婚儀式……” 女友快人快語地說道。 “菊野佳江的舊姓叫北山?” “是啊,是北山醫院院長的外侄女。佳江的父母早就去世,后來被院長收留……表面上是這樣的,但護士長透露,實際上是以前院長照管時的一個病人的遺腹子,因為是孤儿,所以院長收養了她。就是說,是養女啊!” “老醫生”深夜從北山醫院的黑色外科急救車上下來,慌慌張張地跑進菊野的家里。那副惶遽的身影,不知為何始終清晰地浮現在瀧子的眼前。她感到一股遲緩的沖擊波在緩緩地搖撼著她的心胸。 電話結束后,瀧子還按著听筒陷入了沉思。不一會儿,她打開筆記本,找到她暗中記下的圓井夫人家的電話號碼。 倘若佳江和院長關系如此特殊,即便直接請求院長也不會給人說閒話。瀧子發現還有一絲能夠追溯的線索。 “剛才你說,祥子死時,菊野家好像有個佣人,那人后來辭去了嗎?” 圓井夫人歎了一口气,好像對瀧子的糾纏感到無可奈何。 “是啊。那是一個好人呀。听說祥子小時就來幫忙了。這人話不多,祥子死后沒什么要幫忙的了,自己也到了這把年齡……” “現在在哪里?” “回到儿子那里去了,住在筑紫郡。听說她走時還關照,倘若還要她幫忙,可以先和她聯絡,但……” 瀧子懇求她幫助找到地址。夫人放下听筒。瀧子的眼前不由浮現出案發后還沒有露面的、直愣愣地注視著她的□澤的面龐。 她感到心里一陣緊縮。她簡直想要為他作祈禱了。 瀧子坐在咖啡店里,透過玻璃窗注視著俱樂部的門口。那里淡淡地籠罩著人造公園里的燈光。過了約定時間不到5分鐘,菊野守出現了。他穿著黑色禮服,儀表堂堂。瀧子反而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感到困惑,呼吸急促,不由整了整衣襟,挪了挪桌子上的手提包。 菊野向寬敞的室內打量了一下,見瀧子一人坐在背靠院子的角落里,便大步走來。今夜,他的大背頭沒加梳理,反而顯得飄逸大方,戴著一副有色眼鏡,使他那精力旺盛的臉頰上增添著一股野味,散發著掩飾了實際年齡的壯年人的生气。 他走到桌子邊坐下,目光沉穩地注視著瀧子。 “上次還特地赶來送葬,實在感謝了。” 他用動听的聲音向瀧子道謝后,就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又掃視了一眼靜謐的室內,語气很隨便。 “這家店不錯嘛。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店。” 俱樂部遠离市中心鬧市區,在丘陵地帶中型旅館的地下室里。因為剛開張不久,所以鮮為人知。俱樂部里沒有服務員,只有穿黑制服的侍從。樂隊按時奏起民歌和通俗的古典音樂。現在正是休息時間,所以俱樂部里靜悄悄的。11時以后,這里因為喝酒的客人才顯得有些喧鬧,但瀧子知道這時充其量也就兩三筆生意,所以才選擇了這里。 “中午找我,是要談佳江的事嗎?” 侍從一离開,菊野就稍有异樣地問道,眸子里消失了原來的坦率,帶著他那般年齡特有的無邪的目光。 “是的,關于尊夫人的案件,想向菊野君請教……” 瀧子講出藏在心里許久的話,開始時聲音還有些發顫,但一開口便漸漸鎮靜起來。 瀧子极力掩飾著自己想要掌握主動的心情。 “更正确地說,是關于兩年前貴小姐去世的案件。” 菊野詫然。慢慢地他的目光便落在邊上的空桌子那邊,流露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那算什么案件?” “至今已有兩年了,的确是一直沒有被當作案件,但……我昨天遇到了笑口年,當時她在你家已經幫佣了15年,現在住在筑紫郡那珂川町的儿子身邊。” 菊野的目光驀地盯視著瀧子的臉。 “笑口年在你前妻時就已經來幫忙了。她將祥子從小帶大,所以對佳江毫無好感。也許這個原因,她對我的提問毫無保留地亮了底,她也快70歲了,人到了那般年齡,把重大秘密藏在心里,也許會感到不堪重負的。” “你……和佳江到底是什么關系?” 菊野好像忍受著病痛似地皺著眉,用克制的聲音問道。 “說實話,我和佳江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我和□澤芳春是……有關系的,我的年齡稍大一些,我們已經訂婚了。” 瀧子猛然被自己的出乎意外的謊話震惊了。瞬刻之間,她感到惶然。 “……你也知道,案發后□澤就不知去向了,對我也杳無音信了。他也是為了我,所以我不得不搞清真相。調查到最后,就查到笑口年那里。” 瀧子盯視著菊野,目光里消失了剛才那般的狼狽。 他猛然站起,一副不可理喻的架勢。 “笑口年和這次案件有何聯系?” 他冷冷地、不屑一顧的口吻。 瀧子想和顏悅色地誘使菊野自己開口,但看來他并非等閒之輩。 侍從將兩瓶威士忌放在菊野的面前,悄悄地离開了。 瀧子注視著玻璃杯。 “你也許已經知道,倘若你難以啟齒,那么我來講吧。……前年春天,祥子去世的那天夜里,你11時左右到家,樣子剛死不久。……祥子臨死前的情況,佳江怎么對你說的,笑口年不知道,但她恰恰目睹了事實。” “那天晚上9時30分以后,祥子開始气喘,而且不能很快平息,于是10點鐘佳江向專科的橫手醫院打電話,不料醫生去參加鹿儿島的學會了,那時祥子的病情惡化,气喘更加激烈……佳江是護土,家里也備有氨茶鹼制劑,所以她就自己注射。可是不知是心慌意亂搞錯了藥量,還是……還是沒有過失,反正靜脈注射以后,祥子馬上呼吸困難,不省人事了。佳江忙進行人工呼吸,但祥子一去不回。听說緊接著你就回家了。”菊野微微皺眉,表情呆澀,下意識地端起玻璃杯送到嘴邊。 “就是說,祥子的死不是因為气喘引起的心髒麻痹症,而是因為佳江的注射……据說你一回家就把笑口年赶出屋外。不久她听見佳江向北山醫院打電話,過了12點鐘,院長在車上寫了祥子因心髒麻痹症而死亡的診斷書,這你都知道!” “笑口年說,當初你要佳江進門時,祥子就极力反對。十四五歲是個難以對付的年齡,而且小姐多愁善感,這也有情可愿,但對佳江來說,這种現象未免太不堪忍受了。甚至你不在家時,祥子開誠布公地對佳江說,‘你不走,我走!’” 菊野喝著威士忌低聲歎息,似怒非怒,似嘲非嘲。 “正因為如此,你必然會怀疑佳江故意增加藥量……你也應該知道,注射氨茶鹼制劑過敏會引起呼吸困難……佳江或許為自己的過錯感到自責,也許有恃無恐,反正你很果斷,事情已經無可挽救,再追究妻子的責任,就會傷害自己的名譽,所以就同意向北山醫院求援了。你知道院長是佳江的養父,一定會妥善處理的。” 菊野一副至死不悟的表情,默默地喝著酒,像是在克制著感情的流露,尋找著應該表示的態度,又像在爭取時間回味著瀧子的話。 瀧子极力抑制著再次產生的不安情緒。她感到自己的話里似乎有著重大的失誤……因為這些話大多是憑自己的臆測。 昨夜,瀧子拜訪了已經年邁的小個子老太、菊野家以前的女佣人,終于得知佳江和祥子已經不和,祥子病情發作,大多都由佳江進行靜脈注射。出事那天夜里,佳江從祥子的房間里出來,看來已經給祥子打過針了。她告訴笑口年,祥子睡得很安靜,那時菊野回來了。后來女佣人透過房門听見菊野大聲叫喚著女儿的名字。不久就傳來佳江對著電話听筒慌亂地呼叫北山院長…… “講完了?” 菊野突然拾起頭,目光里掠過一絲惊慌,也許是酒的作用,他聲音渾濁,卻顯得很誠懇。 “不!” 瀧子又堅定了信念。 “請讓我講下去。你有自己的社會聲譽和愛情,不管怎樣,對佳江的愛情吧,才不追究祥子的死因,但你的內心里從此產生了對佳江的憎恨,憎恨又不知不覺地形成了复仇心理……在發現佳江和□澤來往的瞬間,你下定了決心。3月14日夜里,你在弟弟家里對現場不在證明作了安排之后,悄悄回家,殺害了佳江,緊接著將准備好的展覽會介紹書放在煙灰缸里燒了,作了加害□澤的假象,并叫了急救車!” 兩人的气息在昏暗的空間渾然一体。 “你只要說明情況就可以,我并不想告發你。” 瀧子克制著嗓音。 “我……無論如何不能原諒□澤,他背叛我,和有夫之婦佳江……所以我想了解真情,這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我自己。他躲起來了,但能找到的,只是時間問題。他受了冤枉,我漠然視之,隔岸觀火,這就是我最大的報复。” 這當然是誘使菊野坦白的圈套,放在桌上的手提包里,性能良好的小型錄音机從他坐下時就開始轉動著。可是,自己描繪著的想象帶著刺心般的悲哀,和不可名狀的自虐般快感的痛苦,總在她的胸膛里翻滾著。 “但是,倘若你不理我……” 她剛想說我也許就要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向警察告發,這時菊野的嘴唇里又發出似怒似潮般的歎息。 “我無可奉告呀!” 他露出一句硬綁綁的嘲笑的話。 “因為我沒有殺人……祥子的死,倘若是笑口年這老太告訴你的,我也毫無辦法了。祥子的确是因為佳江的注射受刺激而死的,佳江也老實承認了。只要看見注射的針跡就清楚了。當然佳江說是為了緩和她的病狀才打針的,藥量也和平時一樣,我也滿腹疑慮。反正,她向北山醫院打電話,讓院長寫心髒麻痹症的死亡診斷書,這你都知道。可是,從那時起,佳江已絕對不可能從我身邊离開了。” “這……” “她害怕違背我的意志,我會將祥子的死因向警察告發。她不僅有殺人的嫌疑,而且還要牽連北山院長,使院長身敗名裂。因此她對我百依百順,不敢造次。就是說,要指望能從我身邊离開是不可能的,我為何要殺掉一個不會离開我的妻子呢?何況我還很愛她呀!” “但是……” “我比佳江大12歲,她還處在妙齡,性情易變,但是除了回到我的身邊外,她別無選擇,因為她不能自我折磨,忍受身心的痛苦。” “我只能這樣對你說,倘若你還不滿足,就按你自己的喜歡去向警察告發吧。我想您也許會因此而一輩子受到□澤的憎恨……” “……為什么?” “他正因為迷戀佳江,才失意殺了佳江吧。他斷定是你揭穿了佳江的秘密,便不會原諒你的。” 瀧子緘然。 他飛快地瞥了瀧子一眼,厚實的唇邊浮露出輕蔑的微笑站起身。菊野付了錢,悠然走了。 瀧子詫然地望著他那頎長的背影,甚至忘了關上錄音机。 瀧子不由心亂如麻,胸膛里滋生著淡淡的失敗感。也許因為事与愿違,加上他扔下的那几句話,她被壓垮了。 倘若……凶手不是菊野,那么到底是誰?為什么要燒毀展覽會介紹書? 在紛亂的思緒中,她的頭腦里浮現出這樣的疑問。 瀧子拖著疲憊的腳步登上公寓的樓梯,走到房門前時,听見房間里的電話鈴在響。 盡管已經11點鐘,但電視台也常常半夜里打電話來。瀧子緩緩地打開房門,進屋拿起听筒。 “喂喂!” 沒有聲音。瀧子陡然涌出一种直覺,全身悚然緊縮。 “喂喂!” “我是□澤。” 果真是他!稍帶鼻音、柔和而深沉的聲音,瀧子終于感到一种說不出的牽念之情。 “□澤,你……現在在哪里?” “不遠處……” “不遠處?在哪里?我……” “在電話里不用講了吧。” 沉痛的嗓音,突然他又很干脆地說道。 “我只是想向你道歉。” “這么說,殺佳江的果真是你?……” “不!我沒有殺她。但是……倘若冤枉我,我也沒有辦法。” “……說實話,我好像在做夢一樣。她也說很愛我,我想她還沒有孩子,又能和菊野离婚,所以我向她求婚,但她總是一個勁地拒絕我。” 果然和佳江那么鐘情?——瞬間,她感到內心里涌出一股憤懣的情緒。 “那天晚上,我把剛印出來的展覽會介紹書給她送去,談到結婚的事情,那時我剛喝了些酒,態度有些生硬,見她還是一口拒絕,不由冒起火來,便罵她還是貪戀著菊野的財產和地位,但她說她真心愛著的只有我,盡管我是一個木偶師,將來又沒什么依靠。于是我提出要直接和菊野談一談,說服他离婚……我剛說到這里,她黯然失色,神情反常,想不到她走進廚房,突然用水果刀割自己的脖子,我大吃一惊,忙沖上去抓住她的手。我們扭成一團時,刀尖激進了她的肋腹。” “也許你不會相信,但這是事實……傷并不很深,我正要急救,外面車庫里傳來開門聲,她以為是菊野回來了,臉色突變,要我赶快走,傷口讓丈夫來包扎,因為在丈夫那里她可以找借口搪塞過去,叫我從后門出去,不要被他發現……” “那么,你走時把展覽會介紹書留在那里了吧。” “我想不起來了,當時我只察覺出她只是不想被菊野發現,所以我就順從了,糊里糊涂地從后門溜走了。走到房子前的道上后回頭一看,菊野家的車庫關著,看見鄰居家的丈夫從隔壁的車庫里走出來。那時我粗心了,還以為是菊野已經放好車進了屋子,其實是鄰居家的文夫回家停車,所以我只好走了……” “我不想回家,就在道邊的酒吧里一直喝到天亮。早晨回到工作室听收音机新聞廣播時,才知佳江死了。菊野11時發現她昏倒在血泊中,那正是我离開的一小時之后。我猛然醒悟,佳江將鄰居家的車庫開門聲錯听為是自家的車庫里發出的,以為丈夫回來了,我走后菊野沒有回來,她自己又止不住血,所以才失血過多死了……以后……我心里亂得很。即便說我畏罪潛逃,我也無法爭辯,起碼要受到警察的審查,……我心神不定,不知去哪里好,走訪鄉下的老朋友,住在溫泉療養的旅館里,只是心里有個疑問解不開。” “什么疑問?” “佳江為何如此愛著我,卻又一味地拒絕与我結婚,如此害怕我們的關系被丈夫知道?倘若她認為丈夫比我重要,也可以直說,可是……” “嗯……” 瀧子已經得到疑問的答案。佳江肯定認為自己和□澤的關系被菊野知道,他就會把祥子的死因公布于世,會給有著養育之恩的北山醫院院長的臉上抹黑,甚至連□澤都會怀疑自己曾經殺害了祥子。屈辱和恐怖使她不能對□澤挑明,反而選擇了死。佳江受傷后擔心□澤會背上殺人的罪名,便掙扎著用盡最后的力气,在煙灰缸里將展覽會介紹書燒了。 經過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佳江為了對□澤的愛,舍棄了生命…… 瀧子感到和剛才望著菊野离去時不同的、另一种怀有深沉悲哀的敗北感。她感到栗然。以前她總以為自己對□澤的獻身是無償的,甚至感到微薄的滿足。可是,實際上為了他,她并沒有失去任何東西。 瀧子內心里惆悵著的塊壘不知不覺地渙然冰釋。 “不過,現在好了。” 听筒里又傳來熟悉的聲音。 “向你道歉以后,我才能安心,還有……請原諒我,我的工作室是你贊助我的……” 瀧子猛地挂上听筒,她感到一陣更顫然的恐怖。電話中途挂斷,他必然還在附近。听筒里還傳來嘈雜聲,也許就是她与□澤兩人常去進晚餐的那家餐廳,或是…… 瀧子飛快地思考著,跑下公寓的樓梯。 找到他打算怎么辦?她猛然這樣想起,將佳江的“秘密”告訴他,勸他證明佳江的自殺。他也許不會同意這么做?倘若將佳江舍命相護的“秘密”公開,也許正如菊野的警告,□澤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的! 可是,向警察只交代佳江的自殺?倘若他被當作凶手受到起訴,我也不离開他!…… 下樓梯時,瀧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的夜气,像給自己壯膽似地挺起了胸膛。她朝著她和□澤常去的那家快餐廳走去,急急地消失在夜幕里。(李重民譯) ------------------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郁子掃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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