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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湖畔的人們

1

  1月3日。
  正午駛离新宿車站、開往御殿場的特快電車“晨霧”號,在發車時就几乎坐滿了乘客。而對面,站台上開往箱根湯本方向的電車也塞得滿滿的。這些乘客大多是在東京過完元旦后,又利用元月3日去箱根溫泉旅游觀光。
  但是,去往御殿場方向的很多乘客,由于是初次去明治神宮參拜神社,所以當電車到達叮田的時候就下了一半人了。在這條鐵路的沿線上,沒有什么特別值得一看的觀光景點和溫泉。雖然御殿場的前方屬于富士山和富士五湖,但這會儿正好赶上冬季旅游淡季。因此當電車到達終點站時,車廂里的乘客只剩下兩成左右了。
  東京是晴朗而干燥的天气,但一過松田后天空就被云層籠罩,下午2點鐘到達御殿場的時候,天空中居然還下起了小雪。
  一條春生一個人從空曠的車廂里走了下來。她在寒風中緊了緊圍巾,又把頭縮了縮,用有些留戀的目光看了看站台那破舊的屋頂和立柱。
  車站的建筑物都是很久以前建造的木制平房。她走出了剪票口,三角形的屋頂下方挂著的鐘表,正好指向2點3分。
  這樣的地方,叫“車站”未免太寒酸了……
  車站前的廣場也很小,到處飄舞著雪花。在車站對面有一個土產商店和一個小旅館。旅館的屋檐下,一條新年挂的裝飾物——稻草繩在寒風中飄蕩著。
  從電車上下來的人們走向了各自要去的方向。喜愛滑雪和滑冰的年輕人團体,大概也是因為還在淡季吧,所以人比想象得要少。
  几輛出租車在站前廣場上來回開動著,空的出租車几次停在了春生的身旁,但她都是一邊搖了搖頭,一邊朝車站的左側走去。左側有一塊寫著“公共汽車停車場”的標示牌。
  停車場上還有一塊介紹車輛開往方向的標志牌,并且停有兩三輛公共汽車。汽車尾部噴吐著白色的煙气。
  春生問過之后,得知去和江摩子住的別墅要乘開往“旭日丘”的汽車。原本摩子講好要找一輛車開到御殿場來接她,但春生認為太麻煩便堅持自己來,并說好乘公共汽車去別墅之前一定打去電話。
  “開往河口湖”和“開往旭日丘”是同一個上車地點。公共汽車是由富士吉田開往河口湖,中間經由旭日丘的;但好像也有直接開往旭日丘的汽車。旭日丘是距离山中湖畔最遠的一條中心街。
  春生看了一下汽車時刻表,好像公共汽車每兩小時開出三條線路;下一個班次是2點半鐘。
  于是她從挂肩式皮包里拿出了一個錢包和一個筆記本,環視著周圍有沒有公用電話。這時一名大個子男人擋住了她的視線并慢慢地走了過來。
  “去河口湖嗎?”
  這個男人用稍微沙啞一點的聲音問道。他穿了一件緊緊裹在身上的黑色的風雨衣,容貌粗糙,嘴唇很厚。有三十多歲吧,也許更大一些。
  “不,我只到山中湖。”春生答道。
  “到山中湖什么地方?”
  這個男人笑了笑又問道,他一副委婉的樣子盯著春生。春生穿了一件里面帶毛的伯貝里呢的大衣和茶色的長筒靴,又挎了一只肩挂式提包,給人一种城里的公司職員單獨外出旅行的樣子。
  “去旭日丘。”
  “啊,那正好順路。要不上我的車?”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停在車站廣場外面一輛銀白色的跑車,是“奔馳”車,東京的牌號。
  春生的視線從那輛車上又回到了這個男人的臉上,她變得警覺起來。像這樣的勸誘并不少見。特別是當她一個人外出旅行時,勸她搭車的人時常可以碰得上。如果是熟人的話,自己會十分感謝并立即上車;就像美國人那樣經常慣于搭車旅行一樣;當然,在不是熟人的情況下就要准确地判斷對方是否存有歹意。
  春生呼了一口气穩定了一下心情后答道:“謝謝。不過我的朋友說好要在公共汽車站等我。”
  這個男人看了看春生手中的錢包和筆記本,“定好了嗎?”
  “不,我馬上打電話。”
  ‘那我把你一直送到你的朋友家不好嗎?”
  “嗯,不過……”
  不過,從停車場到別墅的這段路的情況打听一下也好……
  春生。動中這樣想著,但嘴上卻說道:“不過,我還是坐公共汽車吧。”
  “是嘛,那就算了。”
  這個男人多少有些遺憾的樣子,皺了皺他那對粗重的眉毛,又朝汽車那儿走了回去。
  春生一直看著他進了駕駛席、把車開走之后才返回火車站方向。因為她看到在一棵銀杏樹旁邊有一個黃色的電話亭。
  剛才那個男人是個別有用心的歹徒呢,還是一個樂善好施的人……
  春生一邊看著那輛遠去的汽車留下的兩條輪胎壓出的濕痕,一邊歪著頭思考著。她偶爾也碰上過對她頗有好感的魯莽男子向她大獻殷勤,因此為了保險起見,今天婉言謝絕了這個陌生男人的“好意”,這也許是對的,不過……
  春生一邊想著一邊走進了這座電話亭。她撥動了別墅的電話號碼。山中湖畔包括了山中湖村,從御殿場向外就算是郊區了。
  電話鈴響過3聲之后,傳出一個年輕姑娘的聲音,“喂,這里是和江家。”
  春生听出這個人不是摩子的聲音。也許是從東京來的佣人吧。春生又投進去一枚100日元的硬幣說道:“啊,我是一條。請問摩子小姐在嗎?”
  “她在,請稍等一下。”
  “喂,喂”
  過了一會儿,听筒里傳來了一個溫柔的女聲。這种天生溫柔的聲質,春生馬上就知道了她是摩子。
  “是摩子嗎?我已經到了御殿場了!”
  “啊,是老師啊,我終于等到您來了!”摩子發自內心地歡呼道,“我還擔心太晚了呢。”
  “真對不起,昨天晚上我和朋友在劇本教室里打麻將,今天睡了個懶覺。你那儿的工作有什么進展嗎?”
  “嗯……不過我沒有見到老師,心里有些不安……”
  于是摩子告訴春生,要乘坐2點半的公共汽車,到“旭日丘”站下車,她在那里等候,并告訴她大約要走物分鐘。
  “大家都到齊了吧?”
  春生問道。這時她已經感到背后的停車站有不少說話的聲音了。
  “基本上昨天就都到了。另外公司秘書室主任和佣人也都在,不過有些人馬上要回去,這樣一來今年就只有8個人了。”
  “都是親戚嗎?”
  “啊,是的。”
  ‘那是不是太麻煩了,我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
  “不,不要緊的。反正老師還有那么多天假期呢……我這么失禮,連我母親也很不好意思呢!不過,我還是非常希望您能來的,真的……”
  听她的語气春生非常放心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說完,春生把听筒挂上了。
  她提起剛才放在腳邊的提包走出了電話亭,外面的雪花比剛才更大了。
  這個小型的提包又沉又重,里面放了兩本書:一本是她常用的《辭典》,另一本是英語的原書。
  和江摩子是東京私立女子大學英文系的四年級學生。而春生則比她大三屆,算是前輩,今年25歲。職業是一名劇作家,所以平時很少有人稱她為“老師”。春生作為業余“打工”而同意教授摩子的英語會話。因此從這天起她就被人稱之為“老師”了。
  摩子是一個比較复雜的家庭的女儿,她的姥爺和江与兵衛是一家在日本屈指可數的制藥公司——“和江藥品”的會長,他和這個公司名稱一樣,在日本也算是個名人了吧。和讓家有一個規矩:每年的正月,与兵衛分別在全國各地的別墅里把所有的親戚召集來,同時每家的佣人也一起來,大家一起度過兩三天的休息日。今年選擇了山中湖畔這所別墅。原本沒有春生,但由于摩子的一再要求,才臨時同意請春生也參加。理由是請春生幫助摩子完成畢業論文。
  摩子論文的主題是對美國弗吉尼亞糧的觀察。摩子對弗吉尼亞狼有著充分細致的感受,但是因為她從附屬小學到大學是在同一所私立學校上學,入學考試都基本上是免試的緣故吧,所以在語言學上稍顯不足。而英語系的畢業論文要用英語書寫,這篇論文上交后,她還要進行面試。從上交論文到面試一共只有10天時間,因此她希望能在這段時間里,讓春生整個看一下她的這篇論文,找出其中的錯誤和不足來。
  因為校方的要求是過了圣誕節后提出的,所以摩子一下子失去了信心。她几乎是哭著求春生來家教的,因此春生實在不好拒絕。不,就算是摩子提出了別的什么要求,春生也不好拒絕。因為對于摩子這個在心理和机体上都如同溫室里長成的“卡特來蘭(巴西的國花)”樣的姑娘,春生認為無論是誰都會加以精心的呵護的。也就是說,摩子具有一种天生令人同情的扭力。
  即使現在的和江家已經形成了一种相當緊密的人際關系,但春生仍然可以看出只有摩子是大家所愛的中心。
  然而,正因為摩子成了大家的所愛,于是便也釀了悲劇的開端。
   
2

  公共汽車站的站牌下已經聚集起十來個人了。
  預定2點半駛离御殿場站的公共汽車,穿過了商業街,在駛入138號國道的中途,就會看到雄偉的富士山。雖然富士山被大雪覆蓋,但并不是春生想象得那樣雪白。
  從山頂到山腰有許多垂直的暗藍色的“豎道”,使整座山給人一种險峻的感覺。
  修建得非常好的公路彎彎曲曲地向上攀援。從前擋風玻璃望去,富士山宛如泰山一般穩重、堅固。和今天乘坐新干線時遠遠看到的纖細的如同少女一般的富士山截然不同。于是在春生的眼睛里,她感到眼前的這座富士山是那樣的威嚴、庄重。
  突然間,春生的心中涌出了“真的到了富士五湖了”的實感來。
  雪仍然猛烈地下著,一點儿沒有要停止的樣子。公路兩旁都是菜地和杉樹。有時還可以看到大片的樹林,十分壯麗,那些細細的樹干筆直地伸向天空,与落葉松的樹形完全不同。樹与樹之間堆著積雪,桔紅色的夕陽從樹梢之間照射下來,前方的富士山綿延不斷,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屏風。
  每到一個車站,售票員都會向大家提示站名。一般只有兩三個人下車,但几乎沒有一個上車的。
  据說是九十九道彎的盤山路一直向前方延伸著。當汽車拐過了最后一個彎道時,前方出現了一塊寫有“山梨縣。山中湖村”字樣的標志牌。
  再向前走一點,還可以看到一塊寫有“箱板岭”字樣的木牌。
  “這就是海拔1015米的籠權岭。這里在過去被稱之為‘鐮倉大道’,是東海道所產的鮮魚、鹽,以及鐮倉和江戶文化通向甲州的近道。但籠權岭又是一處暴風雪的難關。汽車不久便要到達旭日丘了。”
  沒等放完錄音机里一位女性播音員的介紹,汽車果然開始下坡了。雪仍然猛烈地下著,兩側的建筑都被大雪籠罩了起來。
  前邊似乎就是山中湖畔的別墅區了。每幢建筑都与當地的民房建筑不同,顯示著各自不同的風格。
  下坡路的前方可以看到一大片湖面,這條公路和湖畔旁的道路形成了一個直角。在這個夾角處公共汽車停了下來。“旭日丘”到了。
  春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的目光里映出了站在汽車站屋檐下等候她的摩子的身影。摩子身披一條女式長披肩,穿一件粉紅色的女式齊腰短上衣。那條深棕色的長披肩緊緊地包裹著她的頭。她穿的裙子和長披肩是同一顏色,一雙纖細小巧的腿從裙子下裸露著,腳上是一雙高跟的長筒靴。遠遠望去龍和平時一樣,給人一种挺拔的苗條身材的剪影。似乎她已經看到了車廂里的春生,便遠遠地向春生招了招手。
  摩子沖著下了車的春生首先問候:“新年好?”
  春生也還了禮。兩個人一張口,使哈出了兩條白气來。
  “好冷呀,這個地方。”摩子像抱歉似地對春生又說了一句。
  摩子長了一副長圓臉、一雙柳葉眉和細小的眼睛、高聳的鼻梁,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集中了日本人优秀的面容特點。丰滿的臉龐更給人一种安詳、溫柔的可愛神情。
  “冷是冷了點儿,不過還可以。’春生一邊說著一邊禁不住全身打了個冷戰。
  “還是我用車去接你就好了…”
  “從這儿要走多長時間到你家?”
  “快一點儿要15分鐘。”
  “那就沒有什么嘛!”
  公路兩旁建有加油站、餐館和土特產品商店。好像還有許多胡同,看上去這一帶似乎是旭日丘的中心繁華大廳。
  “我家在那個方向。”
  摩子指了指面沖著湖水的左側山巒。
  ‘它旭日丘別墅區的西側,是個非常安靜的地方……”
  春生跟著她走過步行橋,然后沿著湖邊走在公路上。這時的雪好像小了一些。雖然公路上還時不時地有汽車駛過,但几乎見不到一個行人。
  “湖水已經凍上了吧?”
  ‘不,流動的地方還沒有凍上呢。”
  湖面上還可以看到充滿著白色和藍色的波紋。那是由于冷凍而“凝固”了當時波動的湖面的緣故。高出的波紋呈現白色,而波紋之間呈現出了深藍色。大概是用來釣湖中的鴛鴛魚的吧,湖面上還有兩條小船。除此之外,看不到一個滑冰的人。岸邊枯萎了的蘆葦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好一派寂靜的風情畫!而聳立在這前方的富士山的雄渾,更給這風景增添了冷峻的感覺。
  湖岸建有飯店,還都搭好了松門。在种植著白排村的前房里流傳出立体聲音樂。
  “今天里只有新年才有客人來。”
  摩子看著飯店的方向對春生說道。
  她們走過了飯店,繼續朝別墅區走去,在旭日丘向湖水的北側望去,別墅小區從三個方向圍住了剛才下車的繁華大廳。從湖畔的公路中分出了几條几米寬的小路,從那些小路中又分出了更細小的小道通向各家各戶。
  摩子從旭日丘的交叉路口算起第三個岔路口向左拐去。一背向湖水,這條小道便開始上坡。路面上覆蓋了已經凍上了的冰雪,兩側的木柵欄底下開始堆上了積雪。大概是住戶清掃過路道。而且路道兩旁的積雪明顯要厚一些。
  “路滑,要當心哪!”摩子囑咐道。
  別墅一棟棟地被分隔開來,越向山坡上修建,間隔就越大了一些。遠遠看去大多數別墅占地面積較大,還有些大型綜合樓式的建筑物,大多具有西洋風格;當然也有一些純日本風格和山中小屋那樣的三角形屋頂的建筑物混于其中。各個建筑之間都种植了許多松樹、落葉松、白樣樹和批樹。
  山中夕陽沉下去的時間要比平原早一些,加上這時的云層較厚,這一帶顯得十分昏暗,使人感到更加陰冷。小區里到處都是像倫敦瓦斯燈那樣的古典式的路燈。大部分的別墅都早已關閉了大門,只有標有公司宿舍和体育所的大型建筑物中似乎還有有人的感覺。
  兩個人默默地朝上坡走去。相互間都听到對方的喘息聲。
  這時,突然傳來了汽車發動机的聲音。從坡的上方出現了一輛閃著小燈的小汽車正在慢慢向下駛過來。這是一輛白色的中型汽車。
  這條小道的寬度似乎只能通過一輛車,于是摩子和春生為了避讓這輛車,立即站到別墅的欄邊上。
  但是這輛車在開到她們兩個人的身邊時停了下來。
  從駕駛席的車窗里露出了一張年輕男人的臉,并沖著摩子笑著。他一頭短發,戴了一只閃著金光的金屬框架的眼鏡。
  “我是專門來接你的。我听說摩子在這個大雪天出門了。”
  “我出門時還沒有下雪嘛。”摩子溫柔地對他說道。
  “還是先上車吧。”
  這個男青年說著回過身打開了后排座的車門門鎖,摩子和春生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啊,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姥爺的侄子,和江卓夫先生。在和過藥品公司的秘書室工作。”
  摩子指著開車的這位男青年對春生說道。然后她又介紹春生:“這是從去年春天一直教我英語會話的一條專生老師。啊,雖然說是我的老師,可她很年輕呢!她的本職是寫劇本的,寫了不少劇本呢!”
  寫出劇本是我的夢想!
  春生差點儿說了出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和過卓夫眼鏡后面的那雙眼睛歡快地眨了眨,像是評价般地打量著春生。
  然后他立刻間道:‘你能教英語會話,那你一定在國外生活過了?”
  他的話中帶有羡慕和審問的口气。
  “談不上什么‘教’,只是比較熟悉一些罷了…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在美國呆過一年多…”
  “啊?在哪儿留學的?”
  “不,不是去留學,只是因為有個机會去美國各地走了走吧。
  卓夫听罷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看著春生,然后連忙把目光又移向了別處,他似乎要說什么,但又像改了一下口似地說道:“啊,其實我是想打听一下,因為去年我也正好在美國呆了一年,是在賓夕法尼亞州大學留學。當然是大伯父給的錢我才去留學的。”
  說到這儿,卓夫歡快地笑了起來。他又把目光轉向摩子,“好了,咱們快點回去吧!會長說今天要早點儿吃晚飯,然后有話要對你講。”
  卓夫向前坐定的時候,摩子喝了喝嘴,低下了頭。
  卓夫重新打著了火,飛快地倒了一下車,調整好了車頭。复雜而憂郁的摩子和歡快的卓夫的話語,深深地印在了春生的腦海里。
  從去年春天到現在,摩子一般每個星期有兩次來學習英語。她偶爾也講一講家中的事情。她透露過姥爺最近總給她提訂婚的事情。
  如果可能的話,這位年輕人會不會就是那個‘候補人”?
  這個想法雖然很唐突,但著生還是在心里想了一下。
  對于這一點,摩子此對此刻的表情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誰都愛著摩子。可是難道她不比任何人都更孤獨嗎?
  春生突然這樣想道。
   
3

  卓夫的車在下雪后路面很滑的小道上慢慢地開著。在打開了沉重的鐵柵欄門的別墅門前他把車停了下來,在大門一側的石柱上鑲著一塊銅制的姓名牌,上面刻著一行英文字母:Watsllji。這是“和江”兩個字的羅馬字拼寫,瀟洒漂亮的花体英文。特別是那個大寫的“W”,在雪地的映襯下越發醒目。
  進到院子里,卓夫更加小心翼翼地把車開進了前院邊上的一座車庫里。車庫里還放著另外兩輛汽車。車庫的房頂也被雪染成了白色。
  春生認為,如果是和江制藥公司會長的別墅,肯定是非常豪華漂亮的,但卻和她預想的不一樣,別墅的整体很美,美得令春生十分贊歎。
  這棟建筑的占地面積相當大,在這一片別墅中屈指可數。因此它在樹林的包裹中顯得有些孤伶伶的。
  這棟建筑是北歐風格吧?用木材圍就成濃重的巧克力色的屋頂呈三角狀,被涂成了乳白色的牆壁,二層上的窗戶很少。一層和二層的陽台突出建筑之外,還裝上了鐵制的圍柵;僅這一點又讓人感到仿佛是中世紀的建筑風格。在屋頂的正中央,豎有一根避雷針。避雷針的中央亮著一盞星星狀的燈,閃爍著藍色的光。看上去仿佛置身于西式飯店之中。在大塊大塊的鵝毛雪片的襯托下,這棟本來就孤伶伶的別墅又蒙上了几分神秘的气氛。
  “好漂亮呀!”春生感慨万分地說道。
  “明天天晴了我帶你參觀一下。啊,快請進吧!”摩子牽著春生的手向屋內走去。
  卓夫禮節性地說道:“我替你拿著吧。”說著他接過了春生的手提包。
  他們來到這棟“L”形的建筑的一角,登上了石階就來到了正門前。大門是一扇進行了精心雕刻的沉重木門,但比起別墅的整体來,這扇門還是給人一种輕松的感受,這也許是主人特意營造的吧。
  在一層客廳,春生受到了摩子的母親和江淑枝的歡迎。摩子在東庭住在柿之木板,淑枝每個星期去看望摩子兩次,春生和她見過好几次面。今天淑枝打扮得艷麗無比,春生從未見她這樣裝扮過。平時她都把頭發向后梳,而今天她的頭發蓬松得像朵綻開的牡丹花;頭的頂部還戴了一個郁金香的發卡。她今天的這套打扮,不禁使春生想起了著名影星瑪麗·羅蘭來。
  這并不表明她是一個愛虛榮和傲慢的女人。作為与兵衛的外甥女,她今年都四十四五歲了,但容貌依然端庄秀麗,頗有大戶人家的气質。在春生看來,她是一位傳統女一性,是那种默默為這個家庭奉獻、相夫教子的善良女性。
  “啊,老師終于來了,天气冷吧?摩子心慌得不行,非要出去接您,快請吧。”
  淑枝用手收了收和服的下擺,像要讓出路一樣請春生進來。
  “啊,請、請!…你快來看看春生老師啊!”
  淑枝朝坐在左側的起居室里的丈夫道彥說道。雖然道彥是淑枝的丈夫,但卻不是摩子的父親。摩子是母親淑枝再婚帶過來的女儿。她的親生父親据說是死于一次飛行事故。后來淑枝又結過一次婚,嫁給道彥是她的第三次婚姻;她和摩子是帶著舊姓“和讓”嫁給道彥的。
  這間寬大的起居里,道彥在壁爐旁邊略嫌麻煩地站了起來。他的身材适中,腹部已經稍稍隆起,身穿一件長毛的開襟毛衣,外面套了一件短和服。春生也見過兩三次道彥。
  “啊,請。”
  道彥的寒暄有些勉強似的。他比淑枝要小3歲,今年四十二三歲,是個少言寡語的人。
  “摩子說如果沒有老師的幫助就完不成畢業論文,所以特意讓先生那么大老遠地赶來。”
  淑枝在一旁對道彥作著解釋,道彥則連連點頭,反复地說著:“啊,實在是。”
  道彥的眉毛和雙眼都很小,但鼻子碩大,一張長方形的臉。雖然看上去多少有些尷尬,但給人一种誠實認真的感覺。他的發式經常梳得很漂亮,胡子多少有些花白,容貌給人一种溫和的印象。但今天他那沉穩的微笑里,似乎隱藏了一种不解的神色。大概是他對一個家庭里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不相干的人而感到厭煩吧。
  “繼父在家時就很少講話,好像總也不高興的樣子。不過,有時要有什么問題請教他時,他還是非常熱心的呢!他要去外地講學什么的,每次都要給媽媽和我買土特產品回來呢。”
  摩子平時常對春生這樣講。
  ‘學者嘛!我見過的大多數大學里的教授都這個樣子。雖然他不愛講話,但并不是說他對人就冷淡呀!”
  每當這時,春生就這樣勸說摩子。道彥是位于神奈川縣一所私立大學的生物學教授。
  “嗯,我倒也這么認為,不過……我覺得他再開朗一些更好。繼父認為他的研究工作比任何事儿都重要。”
  這時的摩子低下了頭,口中喃喃地說了几句什么,她在這种場合會是一种什么樣的心情?春生在揣摩著……
  在這間起居室的一個角落里,還可以看到一個身穿西服的男子和女侍樣的人,听說和江与兵衛的家族成員、秘書室主任和佣人們,大部分都已于1月2日的下午就赶到了這里;除了家族成員之外,3日那比日就要回去了。
  “老師的房間安排好了,在二樓。”
  摩子邊說邊走在了前面帶路。通向二樓的樓梯上也舖上了柔軟的地毯。春生考慮卓夫還要給自己拿著其他行李,便從他手中要過了提包,跟著摩子朝二樓走去。
  樓梯的一半處是一座舞廳,春生禁不住停下了腳步。這里有一扇碩大的窗玻璃,正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富士山的全貌。面向如同被雪汁刷過的天空,雪白的富士山十分耀眼,半山全都被披挂著白雪的落葉松簇擁著。似乎在設計這扇窗戶時就考慮到了這點,因為這扇窗玻璃收入了富士山的壯美,宛如一幅代表日本的畫一樣。
  “旭日丘的別墅一般都是西南朝向設計的,這棟也是這樣。因為觀察富士山的最佳方向在這樣的位置上。”摩子說。
  “啊,英虞灣的落日簡單太美了!我也听說過這儿的飯店都是這樣的朝向設計,可沒想到這么漂亮!”
  春生回過身,背對窗戶再次朝二樓上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又“啊”地贊歎了一句。從二樓下來的一個男人看到了摩子和春生兩個人,也像确認似地放慢了腳步。他一副魁梧的身材,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和一條灰色條子的法蘭絨西服褲。粗重的眉毛,黝黑的臉龐。
  當他的目光和春生的目光對到一起的一瞬間,這個男人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這位是間崎鐘平先生,是大學附屬醫院的外科醫生。也是姥爺的家庭醫生。”
  摩子向春生介紹道。但她的聲音比剛才介紹卓夫時要歡快得多。同時,摩子也和剛才一樣,把春生向鐘子進行了介紹。
  “啊,剛才實在是對不起。”鐘平輕輕地笑了笑。
  “我也是的……失禮了。”
  摩子看到雙方無所謂的眼神吃了一惊,她又看了一下他們兩人,“啊,你們早就認識?”
  “剛才在御殿場的車站她偶然向我打听道儿來著。”這次鐘平又淡淡地笑了笑答道。
  “是嘛,真的是偶然相遇呀!”
  摩子站在那里,目送著鐘平向樓梯走下去的背影。
  二樓的樓梯左右都是房門。
  摩子推開左邊第一扇門,打開了室內的電燈。在窗邊放著一張單人床和一張寫字台,靠門口這邊儿還擺放了一個衣帽柜,還有一間浴室。站在這間屋里,打開窗帘,可以看到剛才下車走進來的庭院,以及与“L”字型建筑中起居室對面的建筑,那棟建筑的一層窗帘全都被打開著,顯示著溫暖的桔黃色燈光從那些房間里放射出來。
  “那里是餐廳,听說今天晚飯要早一點儿開,也就是5點鐘吧,所以大家都在赶緊忙乎著呢!”
  一看表,這會儿的時間已經是4點10分了。
  “公司秘書室主任和姥爺家的女侍兩個人要在今天赶回東京,這會儿這么大的雪,還是早點儿動身的好。”
  “明白了。那么我們吃完飯后就開始學習吧。”
  摩子雖然想在這里呆上一段時間,但春生則希望盡快幫助摩子完成畢業論文返回東京。
  “那就拜托了!”摩子的臉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在她關上門要走之前,春生一陣沖動,非常想問一下摩子。
  剛才見到的間崎鐘子先生和你是什么樣的關系?
  但這樣直接間似乎不太合适。因為春生記得剛才摩子盯著离開的鐘平面部表情十分复雜;既有苦惱,也夾雜著嫉妒。僅僅這一點,春生就對鐘平產生了一种強烈的好奇心。
  春生坐在了床上。
  湖畔的寂靜籠罩著這棟別墅。鵝毛大雪還在下著,一片片地從窗戶gL$落下來
  這個樣子的雪一時半會儿是停不下來了吧·,…·
  春生心中稍稍產生了一股不安的心情。
  但是,將她關閉在這里的不是這場大雪。
   
4

  春生來時穿了一件毛衣,腿上穿了一條粗斜紋棉布褲子。她在安頓好以后簡單換了一下服裝。她換上了一件羊毛的綠色連衣裙,并戴上了一對和衣服同顏色的人造寶石的耳環和項鏈。她正好長了一副孩童式的天真容貌,所以和她的自然卷發和短式發型相得益彰;那對耳環多少顯得非常時髦,映襯出她愉快的心情。
  她下到了一樓,大門的左側是起居室,向右走就通向了餐廳。水晶的校形吊燈把整個餐廳照得燈火通明。有三四個男人在准備晚餐。舖著洁白桌布的長方形餐桌上准備了9人份的餐具,并排好了已經裝滿了色香味形俱佳的精美菜肴。有集日本新年料理之大成的菜肴,例如蝸牛、鮭魚和生牡蠣等等前菜;另外還有一定條在附近湖里捕捉到的若駕魚做成的醋浸魚。在椅子后面的一張長條桌子上,兩名傳者剛剛擺上了冒著熱气的銀制大鍋。里面好像是肉湯和用魚煮的肉和菜,還擺放好了盛湯用的各种餐具。那兩名傳者來來回回走了几趟,不一會儿桌子上就擺放滿了。一切布置得都像盛大的宴會一樣。后來春生才知道,由于雪太大,秘書室主任和一名女佣人不能等到這場宴會開始便要先行下山。
  在這間溫暖如春的餐廳里,到處都充滿了菜肴的扑鼻芳香。
  “失禮了……”
  一位在餐廳入口處的、身穿制服的男子走過來對站在門旁的春生問道。
  “您就是摩子的家庭教師春生老師吧?”
  他那花白了的頭發梳成了背頭式發型,鼻子下的一撮衛生胡也花白相間,不過看上去剛剛四十多歲吧,他的眼角流露出熱情的笑容,沖著春生輕輕地問了一句。
  “是的。”
  春生隨即也微笑著點了點頭。因為淑枝和摩子都稱她為“老師”,因此這儿的人也就都隨著叫“春生老師”了吧。
  “我是与兵衛的小弟弟,也是摩子最年輕的舅舅和讓繁。”
  “我叫一條春生,初次見面。”
  由于對方先于自己進行了介紹,春生感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晦,其實要說年輕,我家的只剩下了与兵衛和我,還有兩個人早就去世了。……新年剛過,摩子就這樣麻煩您了。”
  阿繁又朝春生走近一步,他身上一股优質的法國科隆香水一下子沖入春生的鼻中。春生作為女性來說已算比較個高的人了,但阿繁還高出她1厘米左右,大概有1米75的樣子吧,身材相當苗條,他的年齡實際有60歲左右,樣子很溫和,是個极具風雅气質的男人。如果說哪儿有些毛病的話,就是他那衛生胡与整個臉龐不那么協調,以及他那雙三角形的眼睛里總是讓人感到一陣陣地流露出好色的目光來。
  “哪里,但愿我的到來沒有給你們添了什么麻煩……”
  “哪儿的話,像您這樣年輕又有扭力的女士加入到我們家來,對我們來說是莫大的榮幸呀!——啊,您的家族也這么多人嗎?”
  “不,我們家只有母親、弟弟和我3個人。”
  “令尊呢?”
  “在我上高校時因病去世了。”
  “啊,實在是……”
  春生的父親是東京的一家小印刷公司的員工。父親去世后,母親賣掉了家產,建了一棟公寓,全家3口人住在了其中的一套里,靠出租房屋養家共供兩個孩子上學。由于春生上了私立的一所女子大學,費用有些人不敷出,所以她必須在上學的空余時間里打工……。
  阿繁沉默了一會儿,他在找尋一個合适的話題。
  “可是,雖然說令尊去世了,但你不久也就有意中人了吧,也許不會很寂寞的……”
  “啊,意中人…如果說是戀人或是未婚夫的意思的話。
  “有了嗎?”
  春生認為沒有對他撒謊的必要。
  “不,還沒有。”她回答道。
  對方歪著頭不解地問道:“可是……也許第一次見面問這個問題不禮貌吧,我總覺得你在各方面都是非常成熟、有理性的人嘛。像你這樣的人沒有戀愛過我才不信呢!”
  春生不知道該簡單地否定呢、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于是她一下子閉住了嘴,目光向一旁望過去。窗外几乎全黑了,黑暗中隱約可以看到遠處淡淡的燈光。
  大學的第二年春天,春生陷入過一次戀愛。那時她進入了女子大學的表演部。在一次大學舉辦的藝術節中認識了同一所大學、也在表演部的三年級大學生。他還是表演部研究會的負責人。他對她熱情地講過,一旦大學畢業,他就要走上當演員的這條道儿。第四年的秋天,他面試了几個劇團,但全都失敗了。因為競爭的人數太多太多。盡管如此,春生卻堅信雖然困難重重,但他一定會成功。然而就在他臨近畢業的春天,他說服了父親,決心回到老家仙台。他的老家在當地開了一家制酒工厂。他是長子,決心子承父業,不再奢望當一名演員了。
  他愛上了春生,并向她求婚還提出來要她中途退學,和他一起到仙台。僅春生終于沒有去成。偏僻地方的生活是難以想象的,但不只這一點,春生在那時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追求。……她拒絕了他的請求,但心中總覺得有一絲不安。
  就這樣,在他离開了大學之后,春生的心中仿佛有一個空洞一樣,時時產生一陣陣的孤獨感。
  春生提出了休學一年的請求,然后她說服了母親,從家里微薄的收入中取出一筆錢,單身去了美國。在國內她曾經在一位政治家的競選事務所里當過工作人員;這次她來到美國,找到那位政治家住的洛杉磯住所,通過他的介紹,找到了一位原籍日本的美國移民,在他家中又當女佣人又照料孩子。于是她攢下了一筆錢,從后半年開始她從美國西部到東部到處流浪。她住价格便宜的汽車旅館,有時還干一些臨時工。她想通過這些忘卻失戀帶來的打擊和痛苦。但由于她在美國受到了太多的西方文化和价值觀的影響,因此她又重新振作了起來,渴望像從前一樣再次得到愛情。
  當摩子的家庭教師,是在女子大學的同窗會里,一位在表演部的校友介紹的;但自己已經有一年沒在大學里上學了,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于是她覺得今天夜里不應當留在這棟別墅里,如果那樣,她就不會有和那位三十多歲的外科醫生交談的机會了……
  產生了這些感慨的春生,便向和江繁說道:“其實我并不覺得我有多么成熟和理性。”
  阿繁听了這話后默默地搖了搖頭,但他從春生注視他的眼神中感到了有某种安慰他的神色。于是和江繁馬上意識到,春生具有敏銳的觀察別人內心世界的能力一一是他在一剎那間想到的。
  突然阿繁露出了一副异樣的神色,他急急忙忙地說道:“我認為你到現在還沒有戀人的事情最好不要公開。”
  “為什么?”
  “這個……這個,和江家的男人們都來了,他們對新出現的每一個年輕女性都非常感興趣,如果說得通俗的話,這些人都是色鬼!這是我們和江家最不幸的遺傳。況且就算是和我們家族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一旦加入到了這個家庭之中就不可思議地‘感染’上這种毛病!那么你就如同掉進了狼窩中的一只羊……啊,已經有一只弱小的羊來了。”
  阿繁說著用手指了指正好走進餐廳的摩子,但春生的視線被正好走過的一對夫婦吸引了過去,她看到那是和江与兵衛和實子夫婦。
  与兵衛的身材和阿繁一樣苗條,但頭發几乎都已經白了,胡須也不像年輕人那么富有生气。實子夫人小巧的身材,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女式西服,顯得端庄典雅,波浪型的短發發式已几乎成了銀色,但她那一副小小的圓臉仍顯童稚,不禁使人想起“鶴發童顏”這個詞來。
  摩子小聲叫了一聲春生,然后又向她招了招手。大概她要把春子介紹給与兵衛夫婦吧。春生來到他們兩個人面前:
  “這是我姥爺和姥姥。’峰子說道,“姥爺,這位就是春生老師。”
  她向与兵衛夫婦介紹道。
  和性与兵衛長了一副和阿繁一樣的三角形的眼睛。他從頭到腳慢慢地打量著春生。而春生也盯著与兵衛。春生記得摩子講過他今年有66歲了,但看上去他的皮膚彈性很好,也有光澤,和壯年漢子一樣。如果說和他的年齡相符的話,那只有說是他的一頭白發了。春生從他那高聳的鼻梁和堅毅的嘴角上感到這是一位干練果敢、极富异性魅力的老人。從容貌上來看,他和阿繁果然像是兄弟。只是從与兵衛的面部表情看給人的感覺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刻。
  “啊,好、好!”
  与兵衛發出了干枯嘶啞的聲音,并重新審視著春生。
  在他不停地盯著自己的時候,春生突然感到內心產生了一种不可名狀的戰栗。她再一次發現了与衛兵与阿繁的不同之處。不,不僅僅是不同——春生覺得与兵衛在他那目光的背后,閃爍著一种比阿繁更甚的好色之光。
  “真是…歡迎你,非常感謝。”
  夫人也笑著看著春生,用一种奇异的、近似金屬的聲音說道。
  先到達餐廳的男人們都已經分別入席了。
  与兵衛坐在了這張長方形的餐桌的正中央。實子和摩子分別坐在了他的兩旁。摩子的旁邊是阿繁。對面是道彥、淑枝、鐘平、春生和卓夫。
  不像春生想象的那樣,吃飯的气氛比較壓抑。摩子穿了一件奶油色的連衣裙,男人們則都穿著西服,里面是對襟毛衣。顏色各不相同。与兵衛第一個舉起餐叉,然后大家也都紛紛盛萊。侍者開始朝碗里盛肉湯,于是淑枝和摩子站了起來,分別把湯端到大家面前。實子以女主人的身份一邊吩咐侍者招待客人,一邊對來賓說道:“大家請用餐吧。”
  這時秘書室主任來到了与兵衛身邊,向他告辭。然后向在座的各位低頭行禮,以示告別。他已經先于大家吃過了晚飯。
  桌子上不時地響起叉匙与碟碗碰撞發出的清脆撞擊聲,也不時地傳來相鄰者竊竊私語和低低的歡笑聲。看上去大家都感到心情愉快。也許這就是特有的家族和睦氛圍吧,大家都專心地吃了一會儿。
  秘書室主任帶著兩名侍者出去了,不一會儿院子里就響起了汽車發動机的聲音。隨后,窗戶外又恢复了靜謐。
  窗外仍被夜色所籠罩,也許鵝毛大雪還在下吧。
  一共有9個人留在了別墅里。這其中有一個人不一會儿就遇上了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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