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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還有什么發現?”柯拉問。
  “他妻子沒發現他出去了,”格列格說,“您和他分房睡。”
  “別在這儿胡說八道了,當官的!”柯拉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一根筋”露出一副受委屈的可怜相。
  “您什么都明白,心里清楚得很,”柯拉說,“我在這里不得不使用別人的身体,在這么困難的條件下工作。可是同事們不但不在需要的時候拉我一把,還跟一幫好像沒長大的孩子似的,不是亂開玩笑就是自己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要找媽媽。”
  柯拉气得不由揮動著雙翅,翅膀扇出的風把格列格頭上的制帽刮了下來,帽子像落葉一樣飄下懸崖。格列格本想追上去,但跑到崖邊就猛地剎住了腳步,鞋底帶起一片小石子,嘩啦啦掉了下去。
  “哎呀,在那儿!”格列格大喊,“抓住它!求求你了!”
  他是對著助教喊的。后者正在河岸邊徘徊著,親自察看犯罪現場。他沒有馬上反應過來,直到那些小石子打在他結實的背上,他才發現出了什么事。助教扇著翅膀大步向河邊跑去。
  柯拉明白,在格列格所屬的文化環境中,權力的標志意義非同小可。在他們那儿,懲罰一個人不是把他監禁起來,而是在刑期內沒收他的職權標志或制服。一個人無權無勢比坐牢還糟。起碼對于格列格之流來說,官帽是他生活的動力,是衡量同胞如何對待他的標准。
  柯拉一邊東想西想,一邊仍一直留意著助教,看他追那頂倒霉的帽子。他還沒來得及抓住,帽子就掉進水里去了。帽子在水中輕快地翻了個個儿,像只小船似的漂离了岸邊,看來准備這么漂上几天,隨著河水流入大海。
  助教連躥帶蹦地追著帽于。柯拉想幫幫他,奇怪的是發出這种愿望的是她的翅膀。她的雙翅用力拍打著,使她笨重的身体騰空而起。柯拉決定冒一次險:既然昨天都飛過了,今天應該也能飛起來。她扑向懸崖邊,可恰在這時,助教抬頭想告訴格列格,他的帽子已經沒希望找回來了,他一眼就看出了柯拉打算干什么。
  “噢!”他大喊一聲,用別人听不懂的雞的語言嘰哩咕嚕地叫起來。柯拉搞不懂他在說什么,只好把它當作耳旁風。助教看出他的話沒被她听懂,就改用大家都懂的話說:“不行!想想你的孩子!”他大喊,“蛋會摔破的!”
  這嚇人的話讓柯拉一下子就停在了原地。
  天哪,那些蛋!她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副情景,她摔在河邊,從肚子里滾出個早產的坏雞蛋……不行!絕對不行!
  “這幫考古學家來我們這儿的那一天真該詛咒!”格列格打心底里嚷了一句,以手掩面,掉頭就走。
  柯拉和醫生留下來等著助教,他扇著翅膀,腳爪并用,爬上了懸崖。累得气喘吁吁,毛發篷亂。
  “如果某人的帽子掉了,他應該自己去追。”助教對柯拉說。
  “這話你應該對他本人說。”醫生說。
  “既然格列格已經走了,您就得親自對我講講這件可怕的謀殺案了。”柯拉說。
  “我檢查過死者的尸体,”醫生說,“加利葉尼教授是在懸崖上面被殺害的,然后尸体被拋下去,以便消除罪證。”
  “有什么罪證可消除的,”柯拉不同意他的看法,“只要爬到懸崖邊,就可以看到他的尸体。”
  “可是發現尸体時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凶手可以趁机逃脫,躲起來,偽造不在現場的證据。”
  “我認為問題并不在這里,”柯拉邊說邊走近懸崖向下看,“我想凶手想讓教授的尸体被發現得越晚越好,那樣他就不可能被救活,也不可能把他的大腦移植到別的軀体內了。”
  “看來您是對的,”醫生贊同地說,“而凶手也的确達到了目的,等到早上發現教授的時候……”
  “已經太晚了。”助教歎了口气。
  柯拉站在懸崖上看著下面的河。當時教授也是這樣站在這里。也許他在想象著,他祖先駕駛的閃亮耀眼的飛船堂皇庄重地緩緩降落在河邊,那些先驅者,那些雞勇士們從飛船里出來,張大嘴呼吸著稀薄的空气,爪子里緊握著手槍……我在想些什么?我這些想法是從哪里來的?“這里有沒有凶惡的猛獸?”柯拉問。
  “有,在下面的谷地里。”醫生回答,“不過他們爬不到這上面來。”
  “胡說!”助教反駁道,“它們說爬就能爬上來。您在城里根本就不了解您所居住的這個星球。上個月我們就從這里赶走了三次熊,噢,不是熊,可那東西比熊還嚇人。所以我們就請求格列格先生給我們發槍。”
  “他給你們發了嗎?”柯拉的聲音里流露出了興趣。雖然教】是被冷兵器殺死的,可是如果有槍在挖掘場里,就會造成特殊的微妙气氛。
  “一如既往,他拒絕了這個簡單的請求,將我們的生命置于危險境地。”助教說,“他裝做根本不相信有熊的樣子。”
  “奇怪,”醫生怀疑地看看不遠處生長的灌木林,“我們一向确信這里沒有野獸。”
  柯拉還得回醫院觀察几天,在回去之前,她看了看考古學家什的住所。
  考古學家們住的房子是他們自己帶來并拼裝好的,在小城的邊上,是一片建筑中的最后一排。旁邊是一個垃圾堆,這种垃圾堆在每一座人口稠密的城鎮周圍都有。垃圾堆對面就是嚴禁倒垃圾的告示,可是居民們還是不停地往這儿倒垃圾,垃圾堆越來越大但是与垃圾堆為鄰并沒有給考古學家們造成任何不便,他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也許這是因為他們自己就不太注意整洁?柯拉忽然意識到,她一定應該找個時間去一趟柯謝羅星球。因為不管怎么說,她曾在一位柯謝羅女人的体內生活過一段時間。
  這房子內外截然不同。
  不同在于,從外表看,這所房子与城里其他房子沒有什么區別,只是門開得比人類的屋門寬得多。
  助教赶到他們前頭,頭一個進了屋。柯拉跟在他身后,暗自感激這位柯謝羅考古學家,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不用費力地擠進門去了。
  屋內的一切陳設都是專為雞類的需要而布置的。
  前廳是橢圓形的,所有住客公用。前廳四周都開有橢圓形的拱門,通往不同的房間。据奧爾謝基助教解釋,左邊的門通往廚房:考古學家們一塊搭伙做飯。右邊的門通往衛生間。柯拉一看到衛生間,就強烈希望能在這里多呆一陣——她看到這里可以這么舒适方便地安置洗臉盆和洗漱用具,整個人都高興得要叫起來。可這里還有別人,她必須控制住自己。
  “難道您認不出自己的家了?”奧爾謝基助教小心謹慎地問她,“難道您的記憶也改變了?”
  “當然了,我什么也認不出,”柯拉答道,“我倒是記得我在地球的家,連每一塊地板磚都記得。”
  “什么是地板磚?”助教問。
  “瞧!這東西您從來都沒見過。”
  “我心里很難過,”助教老實承認,“在短短几天之內我失去了這世界上僅有的親密朋友。而且每當我看到您,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我就更加傷心。我熟悉您身上每一片美麗的羽毛,熟知您那可愛的黑眸是如何顧盼生輝,您那迷人的腳爪是如何步履翩躚,您那优雅的雙翅是如何搖曳生姿……請原諒,可是我真的很傷心!”
  “我理解您,”柯拉歎了口气,“我很想幫您,可是力不能及。”
  奧爾謝基領著她出了橢圓形客廳,一邊向前走一邊說:“左邊的門通往我睡覺的栖木*,右邊的門通往您睡覺的栖木。”
  說完他就退到后面去,他深信教授的遺孀在自己的房間里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回憶起來。
  可是柯拉自然什么都回憶不起來,她連哪扇門后是她的房間都不知道。
  于是她決定把它找出來。
  她先去開第一扇門。門一推就開了——沒上鎖。
  門后的房間樣子非常普通,普通得令人失望。柯拉本來以為會看到栖木,也就是那种高高懸在空中的木棍,她的新相識們可以在上面過夜。
  屋里惟一不同尋常的陳設是一張床,樣子一點也不像床,倒像一個又大又圓的充气墊子,中間是陷進去的。柯拉用不著別人告訴她這東西睡起來有多舒服——她整個身体都恨不得扑到墊子上去,這真是一只雞夢寐以求的床。
  “認出來了?”醫生問,他那雙油橄欖一樣的眼睛一直緊盯著柯拉。
  “不是認出來的,而是感覺出來的,”柯拉老老實實地說,“我一下子就明白,這就是奧爾謝基先生所說的‘栖木’。”
  “完全正确。”奧爾謝基在她身后應了一句,他對柯拉的聰明非常滿意。
  “我真想留在這里。”柯拉說。
  “你不怕已故屋主的鬼魂來嚇你嗎?”醫生像在開玩笑,不過他只是毗了毗牙。
  “我自己就是鬼魂。”柯拉回答。
  柯拉走到辦公桌前,桌子在屋子另一頭,占了很大一塊地方。它比地球上的桌子矮得多,而且做成半圓形,以方便教授拿要用的紙張書本。沒有凳子也沒有椅子,代替它們的是与那張床一樣的墊子,只不過尺寸要小得多。柯拉看到桌上有兩張照片,一張照片上是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另一張上是一只愁眉苦臉的胖乎乎的公雞,除了黃色的翅膀和尖嘴以及紅冠子以外,他全身雪白。當然,在照片上看不到他的腳和尾巴。
  “這就是他嗎?”柯拉問道。
  “是的,”助教回答,“這就是我的老師,您的丈夫,加利葉尼教授,被罪惡之手殺害的犧牲者。”
  柯拉拿起自己亡夫的照片。
  “我要把它帶走。”她說。
  誰也沒反對。
  然后他們又走進已故加利葉尼一巴巴女士的房間。
  這個房間与教授的房間一模一樣。只是在寫字台上有一頁紙,上面畫著一個小陶罐。
  “這是什么?”柯拉問“難道她是個畫家?”
  她用爪子抓起一只小畫刷,刷子可以很方便地握在爪子里。
  “你連這個都忘了,”奧爾謝基難過地說,“可就在一星期前你還是全柯謝羅最好的畫稿修复家。”
  “噢,對了,當然是。”柯拉附和了一句,她不想讓助教受刺激,他本來就已經夠傷心的了。
  她走到鏡子前面。鏡子下面有一個小架子,上面放著一把小刷子。刷子是用來梳理嘴邊的羽毛的。柯拉并沒有因為自己知道這把刷子的用途而吃惊,她看著鏡子。她已經不再害怕看到自己的模樣了。一切都會習慣的。“就在一周之前,這個鏡子照著的同一個身体還是屬于別人的,”很快就連這個想法她都不會感到別扭了。
  “這又是什么東西?”她問道。
  助教沒有馬上回答,他非常尷尬。
  “我想,”他終于開口道,“這些小墊子是為這些……預備的,是您親手繡的。”
  “為這些——為誰預備的?”柯拉嚴厲地問,但馬上就明白了助教指的是什么,自己也變得不好意思起來。
  大家繼續沉默著。柯拉不由自主地從床上拿起那三個繡著十字花形的扁平的小墊子。
  “我們是不是該走了?”醫生問。他覺得很無聊。
  “對,”柯拉說,“我們是該走了。再見,奧爾謝基。”
  回到醫院之后,她和醫生去了山后那座黃色的停尸間,停尸間是個又小又窄的平房,柯拉在那儿看到了教授的尸体。
  停尸間里空蕩蕩的,只有這一具尸体。教授躺在台子上,黃色的爪子朝上放在肚子上。柯拉心惊膽戰地發現,她競聯想到了廚房,好像馬上就會進來一個大個于廚師,要給雞拔毛了。
  柯拉把亡夫的照片安放在桌子上,可自己卻沒法坐在椅子上——這對她來說就像讓一個人坐在傘把上一樣難受。她從桌上拿起從星際管理局發來的公文夾,她還沒到這里時這份公文就已經發過來了:《夫于加利葉尼教授謀殺案》。
  可是柯拉實在無法集中精神把這份文件讀下去,心里一直琢磨著關于生蛋的那些問題。她本不想給助教打電話,但他是教授謀殺案的惟一證人,因此也成了嫌疑犯。与他交道打得越少越好。可是生蛋的事已經成了柯拉的頭號難題,關于這件事除了他之外實在沒人可問。
  柯拉給考古學家的住處打了電話。助教已經睡下了——他疑懼地眨著黑色的眼睛,黃色的眼皮垂下來遮住了半邊眼珠。
  “奧爾謝基,”柯拉也不為突然給他打電話道歉就說,“告訴我,你們星球上的母雞生蛋需要几天?一次要生几個蛋?生完蛋以后會怎么樣?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當然,當然……”助教吞吞吐吐地支吾著。
  “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請您理解我,在我們那里男人和女人是不能談這些事的。”
  “這是忌諱?不能說?”
  “也不完全是忌諱,可是有點不成体統。”
  “幸好我不是你們那里的母雞,”柯拉挖苦地說,“因此您完全可以對我公開你們的秘密。”
  “我不明白您怎么會這么想,”助教不同意她的說法,“對我來說您可是地道的母雞,而且是帶崽儿的母雞。”
  “什么?”
  “這是一种通俗的說法,”助教解釋道,“蛋在俗語里就被叫做崽儿,這可沒有一點不尊重的意思。”
  “也許是沒有什么不尊重的意思,可是既然我已經上了賊船,我就得明明白白地呆在上面。我看起來是跟您的女同胞一模一樣,可您還是忘掉這一點吧。從怀孕到生產需要多長時間?”
  “兩個月。”這只年輕的公雞小聲說。
  “然后呢?”
  “別讓我為難了。”
  “我不是為難您,我是要弄明白。您跟這事沒關系。”
  “然后您就要下蛋……要產蛋了。”
  “下蛋,好,一次下几個?”
  “這取決于愛情。”
  “取決于什么?”
  “母雞生多少蛋要看她心里對自己的丈夫或情人愛得有多深。”
  “那您以為我會生几個蛋?”
  “我想最少三個。”助教老實說。
  “那就是說,我熱戀著加利葉尼教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剛到這里沒多久。”
  “你們不是一起來的嗎?”
  “可我們來了才沒多久。”
  “好吧,別再談這些廢話了。最好還是告訴我:孵蛋需要花多長時間?”
  助教沒答話,示威性地把頭從電話顯示屏幕前扭開了。他的側影,包括尖尖的嘴在內,都非常可愛動人。他的冠子向一側歪著,像在瞄准一名勇武的射手。
  “這個也不能談嗎?”柯拉問。
  “您說對了,哈,您說對了!”
  “全都告訴我!”
  “我們……我們在家里用孵化器,當然也有一些傳統守舊的家庭,在這些家庭里是母親或者雇來的孵蛋婦來孵化。”
  “多長時間?”
  “這种事不告訴我們男人。”
  “多長時間?”
  “一星期多一點!別再為難我了。”
  助教挂掉了電話。柯拉知道再打電話過去就不合适了。
  可是柯拉還沒有問那個最主要的問題——她不知道過多久她就要生蛋了。當然,奧爾謝基可能也不知道這個,原因很簡單:他不知道小家伙是什么時候怀上的。
  柯拉回到窗前,繼續翻閱《關于加利葉尼教授謀殺案》。
  就是這份文件讓柯拉到了這個被上帝遺忘的鬼地方。這是柯謝羅星政府寫給銀河系中心的一份官方照會:“据敝政府掌握的消息,在基爾利星上發生了慘無人道的謀殺案,敝星考古研究院首席教授、‘我們的先祖曾一統銀河系’協會主席加利葉尼教授被殺害。我們确信,在此野蠻罪行之下隱藏著孤立主義分子的陰謀詭計,他們妄圖切斷我星与進步人類的聯系,并為達此肮髒目的而不擇手段。眾所周知,上述孤立主義分子在敝星雖遭清剿,卻仍賊心不死,并得到了銀河系中心某些不怀好意的集團的秘密支持。有鑒于此,敝政府特要求立即對教授之死進行調查并將凶手送交法辦在文件的邊頁上滿是各位外交官員和星際刑警組織領導們各式各樣、措辭各异的批示。因為來得匆忙,柯拉在此之前還沒机會看到過這份照會。原來銀河系中心為這事已經忙成了這個樣子!…… 看來明天得再和奧爾謝基談談——得讓他說說所謂孤立主義分子的說法到底有多少真實性。也許他們不過是柯謝羅政府官气十足的想象罷了。
  柯拉一邊繼續翻閱著公文,一邊不自禁地傾听著她腹中的動靜。為什么這里沒有另一位柯謝羅的母雞呢?那樣她們就可以把一切都談個明白。主要是她可以弄清狀況。柯拉連生蛋到底有多痛苦都不清楚。因為地球上的小母雞生普通雞蛋時可是叫得夠響的,甚至叫得很嚇人。……老天!我怎么會落到這一步!
  柯拉放下公文夾。
  也許不能排除謀殺是出于政治目的的可能性,連教授的同胞們都不怀疑這一點。可是哪儿來的孤立主義分子呢?因為在此地,雞是不可能化裝成人躲起來的。難道是雇佣殺手?柯拉想和格列格談談,搞清外星流浪漢和旅客來此地的自由度有多大。然而地方官的可視電話沒人接,他不在家,也不在辦公室。
  假如柯拉現在的外表不是這么怪异,假如她仍有原來的外貌,她就會到城里去,找個酒吧間或者找家餐廳吃晚飯,和人們聊聊天,甚至可以去接近某個礦工或者宇宙飛船船員。可是她現在這一副雞的模樣未必會引起哪個船員的興趣,即使說服他相信她現在的外表是暫時的,恐怕也沒有用。船員可等不及蛤蟆蛻皮變成公主。
  假如你年輕貌美,這种調查方法是最有用的。可是這條路現在行不通,只有孤軍奮戰了。
  為了不白白浪費時間,她決定潛人加利葉尼的私人房間。据她所知,還沒人對這個房間進行過專門的檢查,而她對于謀殺的有關情況所知越多,找出凶手的机會就越大。
  日近黃昏,柯拉覺得餓了。可是她實在不想穿過醫院走廊去食堂或者去廚房——她知道,醫生叮囑她只能喝白粥吃面包。面包她還勉強能對付著吃,可是吃起來非常不方便。至于粥,她簡直一點都喝不了。
  饑餓成了去考古學家住處的另一個理由。那里肯定有一些吃的——糧食籽、米粒、花生仁什么的——好吃的准少不了!她怎么也能從助教那里搜刮到些東西吃。
  本來溜出醫院的最好途徑是從窗口飛出去,可是柯拉對自己翅膀的力量不大拿得准,于是她就選了個最平常的辦法——從樓梯上下去。
  花園的人口有張小桌子,桌后坐著個頭帶護士帽的女護士。
  “您是想到花園去散散步嗎?”她問,這一來倒省了柯拉編造借口的麻煩。
  柯拉點點頭。
  “一小時后開晚飯,”護士屈尊地對她笑了笑,“我們今天吃乳渣餡餅。”
  柯拉一听到“乳渣餡餅”這個詞就直反胃,看來,雞們受不了乳渣餡餅這种東西。她試圖禮貌地微笑一下,盡管雞的外貌做這個動作不太容易。
  “唉,”護士歎了口气,“您可真不容易。”
  “是不容易。”
  “您什么時候……生?”護士并不想顯得多事——她只是想表示同情,有哪個女人愿意替別的女人生孩子?“不知道。”柯拉干巴巴地答了一句就赶快走下台階進了荒涼的花園。花園的長椅上坐著些能下地走動的病人和探病的親友。她的出現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人們又是盯著她看,又是竊竊私語,還交頭接耳,這當然不奇怪,在這個銀河系邊遠地區的小城,新鮮事總是傳得飛快。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考古學家之死,也知道發生在宇航站的悲劇,在那次悲劇中兩位女士身亡——一位是柯拉,一位是加利葉尼一巴巴。因此誰都清楚在這只肥大的母雞体內藏著的,是那位來自地球的女郎的嬌軀。
  柯拉向花園深處走去,那里灌木叢生,可以擋住人們好奇的目光。這里有一道高高的磚圍牆,得翻過去,可是怎么翻呢?柯拉覺得還是可以翻過牆去的。于是她找到灌木中靠牆的一片空地,助跑了几步,拼命扇著翅膀,想飛過圍牆去。她差點就飛過去了,這一飛,胸口撞在了牆頭上,撞得生疼,然后她慢慢地落到了草地上。
  她腦海中立刻間出了一個念頭:可別把蛋打碎了。
  她坐在牆邊,短短的黃爪子向前伸著,仔細傾听体內的動靜。体內一點聲息都沒有。
  不管怎么說也得飛過牆去。
  柯拉從牆邊退后几步,暗自用力鼓勁,她的雙翅飛速地扇動著。
  時候到了,她的身体從地上騰空而起,飛過了圍牆,她的肚子高出牆頭足有十厘米。
  誰說怀孕的母雞不能飛?說的是母雞嗎?不對,看來這話說的是膽小的企鵝。
  柯拉飛過圍牆,平平穩穩地落在人行道上。路上有一只快樂的長毛狗正在安安靜靜地溜達,看見她,被嚇得要死。倒霉的是,這只狗雖然個子不大,可是樣子很凶。等它發現這個龐然大物只不過是一只普通的母雞,就向她扑了過來。柯拉知道狗不會對她存什么好心,就順著馬路飛跑起來,一頭鑽進了一條小巷。巷子很窄,她只好把翅膀緊貼在身上。那只狗一點也不害怕,扑向柯拉,想抓她的后腳跟。柯拉停下來,向前彎下身子,把頭伸到肚子下面,向后看著。
  狗扑上來的一剎那,柯拉感到它的牙馬上就要咬上她了,就向后猛端了一腳。狗被踢得向后摔了出去,從大街上逃跑了。它的狂吠聲在小巷里足足回蕩了几秒鐘。
  幸好這條小巷不是死胡同,柯拉不必去面對那條狗怒气沖沖的主人。她繼續向前跑,很快就出了巷子,到了考古學家的住處。
  這會儿饑餓的感覺完全控制了她。她也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因為她要作媽媽了,現在她不僅要自己吃飽,還得喂飽至少三個蛋。
  屋門是開著的。
  柯拉進了走廊,叫道:“奧爾謝基先生,您在哪儿?我來看您了。”
  房間里靜悄悄的,空寂無聲。看來一個人也沒有。
  柯拉直奔廚房而去。
  這么做可不對,她應該先辦正事,可是她實在想吃東西。
  她大大方方地開了燈,廚房里的陳設与人類的截然不同,使她頗為吃惊。
  廚房里有灶有爐,四面擺滿了寬寬的架子,上面是各种袋裝的谷物和果仁,其中大部分柯拉都沒見過,可是味道聞起來很誘人。
  地上放著几只扁扁的圓墊子,直徑有一米,柯拉的身体知道該怎么在上面坐下來,甚至還知道該坐哪一只墊子,去拿哪只裝著果仁的口袋。
  柯拉把果仁倒在一只大小合适的淺盆里,把盆放在圓台子上,就開始啄起來——她終于覺得舒服自在了。她的頭自然而然地低下,尖嘴自然而然地張開,啄起了果仁,她整個身体都舒暢得像是听到了仙樂。柯拉坐在那里吃著,有點犯困,她邊吃邊打量著那些架子,琢磨著拿什么東西把這些糧食籽和果仁裝一些回醫院去。他再也不想吃那些討厭的面包片和蘑菇罐頭湯,再也不想啃那些奶渣餅和大餡餅了——我到底是一只雞呀。
  這些天來柯拉頭一次吃得這么香這么飽。她想馬上搜查加利葉尼教授的房間,可是實在困。她暗想,我打兩分鐘盹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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