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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根真利子住在橫濱市山手區的一所高級公寓里,這所豪華的建筑物名叫“天堂”,真可稱得上是所謂“億万元級公寓”了。華麗的鐵門旁,立著銅鑄的獅子,看上去儼然是座美術館。 真利子和女儿久留美兩個人住在這里的202室。在生久留美之前,真利子曾在銀座的一家名為“天平”的高級俱樂部當女招待,在那里,她認識了友納由人,并且怀了孕,于是,便辭去了女招待的工作,悄悄地來到了橫濱。如今久留美已是十六歲的高中一年級學生了。 友納由人是憲民党的總務會長,雖已六十七歲,可是不僅看上去頂多只有六十歲,而且實際上也确實是個充滿朝气的男子。他的一頭銀發很惹人注目,然而气色很好。 与真利子之間的關系,友納過去一直瞞著他的妻子富士子,可是在三年前,還是被妻子察覺了。這要是在一般人家,恐怕要鬧個天翻地覆了。可在當時,政治家的私生活清白与否至關重要,所以富士子為了友納,也為了她自己,只得隱忍自重了。 由于這個緣故,友納与真利子、久留美的關系,暗地里一直保持至今。 真利子眼看著久留美越長越漂亮,簡直和自己年輕的時候一樣,欣喜之情自不必說。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久留美身上了。 久留美是個內向的女孩子,雖然要強,卻很少外露。她喜愛徘句1,在她就讀的朋友學校高中“徘句懼樂部”里任部長。 這孩子完全繼承了友納的血統啊!真利子常這樣想。 友鈉除了喜歡下圍棋外,也愛好徘句。他曾自號“清流”,主辦過國會議員徘句會。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現任外文版徘句雜志《拔楔2》的主編,偶爾也親自給這個雜志投稿。 在久留美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真利子告訴她,她父親就是友納由人議員。當時,她受到很大震動。然而,在她的童心深處,對這類事似乎己稍有察覺,所以她很快又恢复了平靜。 現在,對于真利子來說,是最平穩、最愉快的時期了。 久留美在自己身邊,友納每周總要來看望一次。 他到這里來的時候,當然是既不乘議員專用車,也不回杉并區開自家的私人汽車,而總是坐出租汽車。也許他認為,坐這种招攬客人的車子,公寓里的居民們就不會發覺他的身份了。 1徘句:日本的一种短詩,分三句,共十七個音節,音節形式為五、七、五,每首中必須有季節詞語。 2拔楔(fUXI):一种用河水淨身的宗教儀式。這里用作雜志名稱。 友納為真利子提供足夠的生活費用。真利子也曾猜想這財源也許來自政治經費?但她卻從未過多地追問。 真利子看了看起居室的日歷。二月十日,星期五。十一日、十二日是連續兩天的休假日,難怪今天一早,久留美去上學前就說: “媽媽,咱們去伊豆玩儿一天吧。” “好吧,我安排一下。” 真利子當時答應了她,就象接受了一項任務似的。 再過一會儿,久留美就要回來了……究竟上哪儿去好呢? 真利子打開買來的大開本的列車時刻表,翻閱起來。 真利子開始考慮星期六、星期日連續休假的旅行計划。 過了三十分鐘,房間一隅的小桌上,黑色電話響了起來。 是友納? 她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因為友納常在假日的前一天來。 真利子平緩了一下呼吸,然后拿起話筒。 “喂,我是羽根……” 對方傳來一個女人的尖聲尖气的答話聲。 “你就是羽根女士呀。你們家的久留美小姐被留在我這里了。” “嗯,您說什么?” 真利子一時間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么意思。 “你的女儿是叫久留美吧?” 對方的態度很強硬。真利子從話音里听出,這是個与自己素不相識的女人。 “哎哎……” “那你該明白了吧。久留美小姐被留在我這里,如果你報告警察,她就沒命了!” 話說到這一步,真利子一切都明白了。總而言之,久留美被拐騙走了。可是,拐騙一個已是高一學生的久留美…… “久留美現在到庇在哪里?” 真利子慌忙問道。她會不會受傷了?或者…… “那可不能說,反正被留在我這里了,你老實等著,我還會和你聯系!” “這……” “關于贖金的事,我再和你聯系。不過,你可不要報告警察呀!” “是,是!” “都听明白了吧?” 那女人得意地叮問了一句,然后挂斷了電話。 這是怎么回事啊?…… 真利子感覺到自己手腳冰涼。拐騙……過去一直認為是与己無關的事情,如今卻成了現實。過一會儿一定還會有電話打來,向我索取贖金。這……這可如何是好7那女罪犯還命令不許報告警察……真利子不知所措了。她想救久留美,但一向警察報告,非但久留美性命不保,而且她与友納的關系也會暴露,那是絕對不行的呀! 在東京曾發生過類似的事件,某公司經理与情人的孩子—一個小學生被拐騙了。后來,罪犯雖然被捕,但是這兩個人的亂倫關系也暴露無遺了,鬧得滿域風雨。 友納身為憲民党總務會長,是個以“生活清白”而聞名的眾議員。若是外面得知他与情人居然有一個上了高中的孩子,反對派的家伙們一定會喜出望外,興風作浪的。 不行……即使罪犯不警告我,我也不能去報告警察! 總之……只能准備用贖金贖回久留美!……真利子這樣想著。 必須和友納取得聯系,把情況告訴他! 和友納聯系時,真利子總是把電話挂到友納的第一秘書神山五郎家里。她与友納之間的聯絡人只有神山夫妻二人。 她把電話挂到神山家,大多是神山的妻子良子接,她便通過良子向友納,或向神山傳話,用這种方法取得聯系。 她撥通了神山家的電話。 良子很快拿起了話筒。 “我是羽根……請問先生現在在哪儿?” 真利子稱呼友納和叫其他人一樣,稱之為“先生”。 “現在在新濤呢。有什么急事嗎?” “是的,不好啦,我們家久留美被拐騙走了!剛才有個女人給我打了電話。” “啊,拐騙?……她要贖金了嗎?” “不,還沒有……可不管怎么說,也不能報告警察,怎么辦呢?……” 真利子因為過于激動,話里帶著哭腔。 “這可不得了!我設法和先生或者我丈夫聯系一下。在我給你打電話以前,你可千万不要离開!” “好的,我明白了!” 說完,真利子挂掉了電話。現在,良子是唯一的依靠了。 “冷靜點儿,冷靜點儿……” 真利子對自己說遭。 惊慌也沒用。不能報告警察這是确定無疑的了。先生也一定會說。“只能由我們自己來處理。”要救出久留美,只有接受罪犯的要求,交出贖金…… 無論如何,要等待友納的消患。 現在,不管罪犯提出什么要求,可真利子手中只有三百万日元的存款,其余,就是友納每個月繪的生活費了。 罪犯會要多少錢呢?…… 她做了各种推測,但心里還是沒底。如果要五千万或是一億這樣巨大的數額,友納會怎么說呢? 無論如何也要救出久留美!……我就是再去當女招待,掙錢來償還先生,也要請他替我付這筆贖金! 她這樣想著,忽然又產生了新的疑問, 為什么我們家的久留美被盯上了呢? 通常,單純為了索取贖金的拐騙,都是把幼儿作為對象的,至少是小學低年級以下的孩子較為合适。 久留美是高中生啊,也就是說,罪犯選擇了一個成年女子,……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特殊的企圖呢?…… 想到這里,真利子似乎猛然察覺到了什么。 難道是了解我們私情的什么人?…… 對于拐騙犯來說,最忌諱的不用說就是報告警察了。如果出于家庭內部的某种原因,受害人自己就不愿意報告警察,那對罪犯當然是十分有利的。 真利子和友納恰好就屬于這种情況。 這种人,……難道真有嗎? 當然,這可以排除友納本人和策一秘書神山夫妻。眼下,值得猜疑的人,除了友納的妻子富士子外,似乎沒什么人知道這事的內情了。然而,又不能說完全沒有。 尤其不能保證不從富士子的口中隨著怨言泄漏給她身邊的人。 ……可是,這事又不能去問夫人。真利子想著…… 關于搭救久留美的事,友納是無法与妻子商量的。假如他對妻子說。 “久留美披拐走了。” 富士子無疑會嚴厲地回答他: “這与我有什么關系?我根本不認識那姑娘!你要是為她哪怕出一元錢,我也跟你沒完!” 這拐騙案,光生不僅對警察,就是對他的夫人也不能提起! 真利子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兩耳嗡嗡作響,頭也疼起來。 她想起過去吃的鎮靜藥還剩下一些,于是就用對了水的威士忌送服了。 然而,頭痛并沒有止住。更令她不安的是,她期待著的神山良子始終沒有打來電話。 當電話鈴再次響起來的時候,真利子渾身緊張。 是哪儿打來的呢?……要是良子女士就好了…… 當她听出确實是良子打來的電話時,才松了一口气。 “羽根女士嗎?……怎么樣?……那邊又說什么了嗎?” 良子的聲音里透著憂慮。 “不,還沒有。怎么樣了?……先生他……”真利子急切地問道。 “是這樣,我還沒能和先生取得聯系。不過,已經和我丈夫通過話了。” “他現在在哪里?” “在月岡溫泉的日本旅館。听說光生和酒井先生去東赤谷現場視察,今晚很晚才能回住處。” “你說了這里的情況嗎7” “當然說了。不過,我丈夫說,不征求先生的意見,他也拿不了主意。” 這倒也在理,真利子想,事情關系到友納的私人問題,就是第一秘書也不好做主。 “這可怎么辦呀r” “現在,罪犯還沒有具体說要多少贖金,對吧?兩千万或是三千万,……只要知道了數額,就可以想辦法了,可是……” “是啊……” “我一定還和你聯系。你要打起精神,有什么事請給我打電話。” “好的。” 就這樣,又過了几個小時。這期間,罪犯一次電話也沒有打來。 “久留美,你一定要活下去,無論發生什么事情……” 真利子念叨著。她安慰自己,罪犯是個女人,也許參与這次拐騙的所有罪犯都是女的,久留美不會有被奸污的危險吧。 晚上九點左右,良子又打來了電話。 “羽根女士,我給先生打通電話了。”她用急促的聲音說道。 “真的?” 真利子欣喜若狂。然而,良子接下去說的話,卻給她那急劇跳動的心上潑了一盆涼水。 “先生原定明天回來,可是又不行了。” “為什么?” “當地現在正下大雪,多年罕見的大雪,道陪阻塞了。据說通往上越新干線的所有車站的道路都不通了。” 良子的話音顯得冷冰冰的。 “那么,估計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真利子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問道。 “很遺憾……” “他還說了什么嗎?” “他也說不要報告警察。說贖金他會如數付給的。……先生一定會付贖金的。” “可是,如果罪犯要我馬上付三干万,那該怎么辦呢?……” “先生囑咐說,知道贖金的數額后馬上通知他。他說他會給大銀行打電話,讓他們准備的。” “太好了!” 真利子松了一口气,她几乎叫了起來。 “沒關系,你放心吧。” “要是久留美被殺了……” “罪犯是不會立刻殺她的。”良子安慰她說。 “如果罪犯要五干万元以上,先生也會為我們付嗎?”。 “會的,會的,沒問題。”良子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 然而,另一种強烈的不安,又漸漸纏住了真利子。 在某种情況下,友納也許會拋棄久留美。究竟多少錢以內他才肯付呢? “先生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真是那樣的話……” “羽根女士,你應該相信,罪犯是想要錢的呀,要价太高,人家拿不出來,他們這點頭腦總還有吧。咱們肯定能付得起!” 良子象是十分了解罪犯心理似的,口气非常果斷。 “我……整夜都不能睡嗎?” “我再跟我丈夫說几句話就去你那儿。你一個人一定會害怕的吧。我和你輪流休息好嗎?……” “謝謝你!” 睡覺,恐怕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踏實的。但与其一個人干著急,不如讓良子來,哪怕多一個人牡壯膽也好。 “好,我估計再過一小時左右就能到你那儿。” 良子結婚五年了,一直沒有孩子,她時常向別人炫耀自己的一身輕。她是個細心的女人,在這一點上,她与神山可算是十分般配的夫妻了。 真利子放下電話,就把被褥和毯子搬到了有電話机的屋子里。她決心堅守在這里應付罪犯。 晚上十點半的時候,良子自己開車來了。她一邊向正在發呆的真利子輕松地微笑,一邊熱著她帶來的罐頭湯,然后拿出果料面包,說: “少吃一點儿吧,今晚可要熬夜呢。要是罪犯提出什么要求,我們還得去呢。” “好。” 真利子順從著年齡比她小的良子。 “還有,我來當你的表妹,罪犯的電話我來接。” “哦,那可不行,要是引起罪犯的怀疑,可就糟了!” 真利子与良子就這樣交談著。 二月十日夜晚。 “你該睡會儿了。” 無論良子怎樣勸說,真利子卻沒有一絲睡意。 開始,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自言自語。 “在我躺著的時候,久留美一定遇到了可怕的事,我這個做母親的怎么能這樣若無其事呢?……” 她對自己這樣說著,又爬了起來。 真利子覺得,自己越擔心,女儿就越安全。因此,直到十一日早晨,真利子和良子還在談論著久留美和友納,一夜沒合眼。 早上七點多,兩個人簡單地吃了點面包和牛奶。就在剛用完早餐的時候,女罪犯又打來電話了。 “你是羽根女士吧……” “是的,久留美好嗎?”真利子捏著話筒,急不可待地問道。 “她很好,沒關系。只要你如數支付現金,我是不會殺害她的。” 那女人的聲音非常沉著。 “你要多少呢?我的錢并不多……”。 “你說什么呀?錢由在憲民党當總務會長的友納國會議員支付嘛!一億兩億的算不了什么吧……”罪犯毫不客气地說道。 罪犯了解友納的情況!……真利子吃了一惊。 “不,這种事情實在……”她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几個字來。 “好了,不用解釋了。只要如數把錢付給我,我就把你的女儿還給你。” “你究竟……要多少?”她終于控制不住,聲音顫抖起來。 “五干万元怎么樣?” “要那么……”真利子預感到,友納拿不出這樣大的數額。 “不過,看樣子際沒有報告警察,看在這一點上,就要三干万元吧!” “三千万嗎?” “怎么,你不愿意?那就算了。這條件夠低的了,可你……你不疼愛自己的女儿嗎?” 罪犯的話音變柔和了,因此更令人感到恐懼。 “我明白了,准備三干万元現金對吧了” “對了。” “期限多長呢?” “越快越好。今天晚上。……下午六點以前……” “這太……先生現在在新拇,因為暴風雪,一時還回不來。看來要晚一。兩天……” “那么在這期間,你打算讓我來照看你女儿嗎?……好吧,既然如此,我等到明天上午十點。到時候再告訴你這三千万元在哪里交接,好嗎?” “好的。” “但你無論如何不許報告警察。万一有什么岔子,我就立刻收拾了你女儿!……” “求求你,請你千万別這么干!” “……” 隨著一陣低沉的、帶著几分輕蔑的笑聲,罪犯挂斷了恐嚇的電話。 “什么?三干万元?” 一直在旁邊靜听的良子半帶歎息地問道。 “是的。開始,她想要五千万元。這么大的數頷,真不知能不能湊得齊呢:就是三千万元也已經……” 真利子完全喪失了情心。 “先生可不是那种無情的人。不要緊,三千万元,他一定會沒法弄來的。可是,罪犯好象很了解先生的情況啊!” 良子的額頭上聚著与年齡不相稱的、象是飽經風霜似的皺紋,凝視著遠方。 “真的,這可太奇怪了!或許,罪犯就在我們身邊……” “是啊,這條線索有必要查一查。不過,今天最要緊的,是把這三干万元的事告訴先生,听听他的吩咐。……錢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交呢?” “這個,她明天上午十點鐘大概會來電話告訴我。我對她說了新閣下大雪的事,沒想到她一點儿也不怀疑。” 真利子覺得這事有點蹊蹺。 “謝天謝地,罪犯知道了我們沒有報告警察,現在,她還沒有被激怒,久留美小姐一定不會有什么危險的。” “……但愿如此。” 真利子杷手放在嘴上,這是她陷入煩惱時的習慣動作。 “咱們馬上給月岡溫泉的旅館打電話吧。” 良子真不愧是政治家秘書的妻子,她的動作十分麻利。 此刻的當務之急是准備現金。 在旅館,良子的丈夫、神山第一秘書似乎一直在等待著這里的電話。神山夫妻倆只說了兩三句話,良子就轉過臉來,用稍稍嚴厲的語气對真利子說: “先生要來接電話了,來,把罪犯說的話告拆他,該怎么辦,赶緊決定。” “好的!” 真利子急忙接過了話筒,慌亂之中,腳上的拖鞋掉了一只也顧不得再穿了a “是我,看來事情還挺嚴童的?” 她耳邊響起了友納沙啞的聲音。 也許是為了防人耳目,他沒有提到“久留美”或是“拐騙”這些字眼。 “快救救久留美,她會被殺害的……”真利子嗚咽起來了。 “不要慌張,沒關系的,罪犯只是想要錢,不是說罪犯是個女的嗎?” 友納不愧是個在國會里身經百戰的眾議員,他顯得十分沉著。 “可是,……我覺得罪犯不只一個。” “怎么見得了?” “你想,如果只有一個人,她打電話的時候久留美怎么辦了?” “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在弄清楚之前,還是不要先入為主。那么,她要多少贖金?” “說是要三干万元。對不起,我淨繪您添麻煩……” “嗯……” 友納沉吟了一下,真利子頓時惊慌起來。 “我……再去當女招待,掙了錢還您,您千万……”。 她剛說到這里,友納打斷了她的話。 “別說了……三千万,我想辦法就是了。不過,因為大雪,我現在沒法動身。不用說,神山、酒井也走不了。做最樂觀的估計,恐怕也得等到明天了。所以,在這之前,這三千万只好讓別人替我准備了。” “真對不起……” 真利子哭了起來。她忽然想扑到男人怀里痛哭一場。 “這不是你的過錯。不管怎么說,在我去之前,你要是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一定會害怕吧……我給明京銀行馬車道分行的前川分行長打個電話,三千万元也先讓他給墊上。這個電話挂掉以后,我讓他馬上和你聯系。” 明京銀行的馬車道分行离真利子家井不太遠。 “……今天是國慶節,銀行不休息嗎?” 這時,真利子忽然意識到了這一嚴重情況。 “哦,是嗎?那么,我給分行長家里打電話吧。” “明天又是星期天,這可怎么辦?這樣,久留美可就沒救啦!” “是啊,是啊,真不湊巧。好吧,那我就采取應急措施,暫時挪用一下能湊得夠三干万元現金的款項吧。” 友納的聲官里充滿著苦澀之情。 “除了銀行,……還有其它辦法嗎?” “有,党總部的保險柜里有錢。不管怎么說,我還是憲民党的總務會長啊。找找永田街党總部看管保險柜的人。三千万現金動用一兩天沒有什么的。” 這話听起來倒也在理,但問題是,身在新渴的友納究竟怎樣才能杷這三千万巨款從位于東京的党總部保險柜中取出,再送到真利子的手里呢? “我該怎么辦呢?” “你听我說,弄到現金,是要花時間的。為了爭取時間,首先要對方保證久留美的人身安全。你就對罪犯說:‘為了證明久留美還活著,讓我呀听她的聲音。否則就不能把三千万元交出去!’明白了嗎?……听到久留美的聲音就行,可是,如果久留美答非所問,就有可能是錄音了,這一點你可千万要留心!” “好的,我明白了!” “現金我這就著手去弄弄看。我不會把事情搞槽的……” “拜托您了!” 真利子對著話簡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天,天气晴朗。但是,真利子的心上卻整天籠罩著烏云,她感到渾身無力。 午餐的炸蝦面,是從附近的面館買來的。兩個人一直守候在公寓里。 罪犯沒有打來電話。 只是在上午十一點半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男推銷員來推銷英語詞典。 這個小伙子想從門口硬闖進來。 “我們忙著呢,請你回去吧!” 良子鎖上了門,用強硬的口气拒絕了他。 下午一點多,神山給良子打來了電話,告訴她們怎樣把三干万元弄到公寓里來。 打完電話,良子攏著蓬亂的頭發說。 “我去東京把現金取來,你好好看著家!” 這語气,听起來簡直就象是在她自己家里說話似的。 “真的……沒問題了嗎?” “這事就交繪我好了,我一定能帶回來。”。 “果真是……憲民党的?”真利子問道。 “哪儿的不都一樣嗎?你就別問了。我想,這樣對日后會有好處的。我只照我丈夫說的去做……” 良子的語气變得冷冰冰的。 或許,這正是那些背地里利用組織的人們所遵循的原則吧。 “你大約几點回來?” “現在還很難說,得看對方如何了。反正我是不打算空著手回來的。” “太感謝你了!” “保衛先生是我們夫婦的工作嘛!” 良子的話里,明顯帶著“一切都是為了友納先生,才這樣做”的含義。 真利子獨自留在“夭堂”公寓里,她呆呆地思考著有關罪犯的問題。 ——那個女人好象了解我們的情況。 ——久留美是怎樣被拐騙走的呢?…… 這些問題她從昨天起就已經想過不知多少遍了,但仍舊找不出一個明确的答棠。 ——罪犯只有一個人嗎?是不是還有勇人在背后呢? ——久留美覬在是不是吃好飯了呢? 真利子在起屠室的椅子上坐下,把頭优在桌上,閉上了眼睛。這時,她眼前出現了一個另罪犯,一個女人正在按照他的命令行動。 真正的罪犯一定是個男的。也許這個男人知道我們的關系…… 究竟是誰?她想象不出來。 她想,只要久留美回來,就一切都明白了。但是,她已經開始感到,這种可能性越來越小了。 久留美是個小心謹懼的孩子,怎么會輕易被拐走呢? 從昨天以來所發生的一切,都象夢一樣,令人難以相信。或許,她已經被害死了。 從前,在名古屋地區,有一個比久留美稍大些的姑娘被人拐騙了,后來,那姑娘很快就被殘殺了。 一想到久留美,不知不覺的,真利子仿佛看見了一條繩索纏住了女儿的脖子,又仿佛看見了一把刀子正扎在女儿的胸口上。她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她一心盼望著友納早點儿回來。已到了晚餐時間,她還始終沒有感到饑餓。但是她想到,這樣下去,會弄得精疲力盡,就不能去救久留美了。于是,她從冰箱里取出火腿、奶酪和果醬,獨自一人冷冷清滑地吃了點面包。就在她吃飯的時候,眼睛也始終不离那黑色的電話机,豎著耳朵等侍著電話鈴響。 下午七點,電話鈴響了。她吃了一惊,拿起話筒,原來是神山秘書。 “我那口子還沒回來嗎?”。 “是啊!” “罪犯打來電話了嗎?” “根本沒有……” “是嗎?我那口子如果回來,請你告訴她,馬上給我打個電話。” 神山的口气象是在談公事。 “我一定照辦。” 看樣子,友納正在幕后驅使著神山,為真利子想方沒法。 “如果順利的話,明天也許能乘止上越新干線的列車回去。” 神內的這最后一句話,對于此時的真利子來說,是唯一的巨大安慰了。 在這次電話之后,又過了兩個小時,良子坐著憲民党的車子回來了。一個象是党員的年輕人,提著一個大型的四方箱子,跟她一同來到202室門口。 “辛苦了,現在不要緊了。” “我把車子停在這座公寓前面,有什么事就請通知我一下。是友納先生命令我這么做的。” 良子和那個青年說完話后,一個人精疲力盡地進了屋。 “挺順利的,三千万都裝在這個箱子里了。”良子對真利子說道。 “謝謝,我真不知怎樣謝你才好!” “這話你應該對先生說。” “哦,對了對了,請你和你家主人聯系一下,剛才他來過電話。” “我也正想給他打電話來著……” 良子一邊脫大衣,一邊走到電話机跟前。 在良子向神山匯報情況的時候,真利子為她沖好了熱咖啡。真利子覺得,不為良子做點什么,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良子的電話打了十五分鐘左右。剛打完,她就一屁股坐到了舊式椅子上。 “你一定很累了,赶緊喝點儿熱的吧。” “罪犯沒來電話吧?” “沒有啊。” “現在錢也誰備好丁。他剛才說,他們明天有希望乘上上越新干線的列車。” “太好了!” “先生真是明察秋毫,他判斷,能拐走久留美這樣一個高中生,說明罪犯對咱們的家庭情況了解得十分詳細。他還在熟悉咱們家庭情況的人里列出了三個可疑的人。” “到底是誰呢了” 真利子很想知道友納所想到的嫌疑犯。 “女的有中根禮子……” “……” “她是夫人的好友。听說這個女人掌握了不少情況。” “那么,這人有多大年齡?” “六十上下。” “電話里那個女人的聲音,可比她顯得年輕得多呀,我想不會是她……”真利子當即否定了。。 “還有一個叫井村光三的男人,据說他知道你這處公寓。你知道這人嗎?” “哦,那是我們家從前雇用的司机,是先生找來的,久留美上學都是他接送。。因為他已經七十高齡,去年就不干了……” “還有另外一個叫谷口良夫的。” “谷口?……知道了,是我的表弟。偶爾也來公寓,見過先生。谷口一定已經覺出了我們的關系。先生怀疑他,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這人也沒個固定職業,到處晃蕩……” “現在還不清楚誰和罪犯有瓜葛,但先生說回來后要查一查。” 良子說完話,喝了一口咖啡。 二月十二日上午十點,女罪犯如約打來了電話。 這之前,真利子早已吃完了早餐,她把椅子拉到起居室的電話机旁,坐候住那里。她已做好了外出的准備,如果需要,她可以隨時按照罪犯的命令去行動。 良子也把椅子挪到電話机桌旁。她腳下的地毯上放著裝有從憲民覺的大保險柜里秘密取來的三千万元現金的箱子。 就在罪犯打來電話之前,良子剛為真利子沖了一杯熱咖啡。良子似乎倒成了這家的女主人。 “……在拐騙事件里,真正害怕的是罪犯。可是,罪犯為了把現金搞到手,又不得不跟我們接触。如果我們倒害怕起來,那才正中罪犯的下怀呢!” 良子也許是為了給真利子打气,她的語气非常有力。 “我并不是害怕,只是……不知道久留美是否安好,所以……”真利子道出了一個母親本能的擔心。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這正是問題的關鍵。何況這事又不能去向警察報告,這一點對方是很清楚的。” “這說明,罪犯恐怕是与我們有著某种關聯的人。” “就是啊!” 良子有力的話音剛落,電話鈴響了。 真利子瞟了一眼仿璧爐台上的電子鐘,時間正好是上午十點。 “喂,我是羽根……” 耳机里傳來了那個女人的聲音: “三千万准備好了嗎?” 那不慌不忙的語气,听起來十分可憎。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准備好了。久留美好嗎?” “很好呀,早飯吃了兩片面包片,還喝了豆漿。她食欲很好,你放心吧。” “太好了……” “那么,現在我來告訴你現金的交接辦法。” “等一等……” 良子在一旁向她使了個眼色,這提醒了真利子。 “怎么啦?” “我想知道久留美是否真的還活著,請你拿出證据來證明一下。” “證据?” 那女人似乎感到有點意外。 “是的。但是,光有她的聲音還不行,……因為你也許會用她的錄昔來欺騙我。我想得到更有力的證据。” “難道你想見見她嗎?” “那當然最好!” “你想用花言巧語奪回人質鴨!我才不上你的當呢!” “既然要我交出三干万元,那么,哪怕你們對久留美稍加傷害……” 真利子試圖把話說得強硬些,但說到這里,就己泣不成聲了。對此,那女人似乎感到無可奈何,于是,態度立刻緩和下來。 “……商量商量看吧,盡可能滿足你的要求。但是,如果你報告警察,可就全落空了!” “我明白!” 電話挂斷了。 “怎么樣?”良子盯著真利子的臉,悄悄問道。 “看樣子有點儿希望。從對方的話里听得出,除她以外還有別人。另外,久留美好象還好。” “真的?這就好啦!” “我讓她拿出證据來證明久留美的确平安,她無意中竟說出了要商量一下。這說明她有同伙……” 真利子認為,這已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了。 “就是啊,一個女人怎么能拐走一個高中生去做人質呢?一般說來是有同伙的。” “看樣子,是這個同伙在看管久留美。” “也就是說,她們還沒有最后對她下毒手吧?” “是啊,她說了要繪我拿出證据來嘛!我告訴她,光听聲音不行,她會怎么辦呢?……” “這樣再爭取些時間,先生和我丈夫就快回來了,咱們的膽子也就壯起來了。” 這是良子的希望。 就在這時,電話鈴又響了起來。這是神山通知良子,他与友納等人一同乘上上越新干線列車,已到達大宮車站了。 “先生因為有些疲勞,不能去橫濱了。”神山說道。 “哪怕你一個人來也好,能來嗎?”良子問他。 “我去。先生由酒井看陪著。”酒井是第二秘書。“到現在為止,有什么變化嗎?” “恰好十點的時候,女罪犯又打來電話了。她本打算告訴我們三千万元的交接辦法,可是羽根女士說讓她拿出可靠的證据,證明小姐是否平安。女罪犯說要商量一下,就把電話挂斷了。” “商量?” “是啊,這就清楚地說明,罪犯不只一個!” 良子顯得有些得意。 “這么說,她還會打電話來?” “是的。” “在我赶到以前,你們在那里好好觀察動靜……” “你快點儿來呀!” “我盡可能快就是了。” “先生是回杉并區的府上嗎?” “是准備回去。因為他一個電話就挪用了党的公款三干万呢……”他小聲地說完這句話后,又接著說道,“詳細情況以后再說,……列車要開了!”就急忙挂斷了電話。 “他來嗎?……上這儿……”真利子膽怯地問道。 “我丈夫來。不過,听說先生身体不大好,要回府上。” “哦……” 真利子原本一心想見友納的面,因為在這個時候,他比任何人都靠得住。 “他太累了。”良子象是親眼看見了似的斷言道。 “真對不住他,讓他這樣擔心……” “況且還有錢的問題。他私自挪用了公款,所以必須赶緊如數補上。” “……” “你也知道吧,福本派的關澤良英元生,……他正干方百計地想搞垮我們先生。党內的關澤先生,是比在野党更危險的頭號敵人。如果這陣事傳到福本派耳朵里,你想想會怎么樣?為自己的女人挪用公款,先坐這個總務會長恐怕就要被撤了。所以要采取措施……” 良子平日可以從神山那里得到各种情報,對于政治,她比真利子要熟悉得多。 “我真不知怎樣向先生道歉才好……” 真利子頓時泄了气。 “光難過也解決不了問題。等我丈夫來了,就會有辦法的。” 良子期待著神山的出現,真利子陷入了更加孤獨的深淵。 剛過中午的時候,神山按響了“天堂”公寓202室的門玲。 良子一打開門,真利子看見十分熟悉的神山出現在門口。他的臉仿佛在野外雪地里晒黑了,顯得健康精悍。 “是我,讓我進去……”他用那眾議員秘書常有的嘶啞的嗓音說道。 他抓住門鎖,一閃身進了屋子。 “對不起,我來晚了。現在沒關系了。……后來罪犯沒再說什么嗎?”神山問真利子。 “是的。” “等著吧,只要對方一開始行動,我們就不放過他!” “這……” 真利子有些挺心起來。 “怎么?” “我是打算交出贖金,換回久留美的……” 由于神山擺出了一副伺机逮捕罪犯的架勢,所以真利子害怕起來。 “是啊,所以先生才設法弄來了這三干万……”他做出一副理所當然的佯子。 “那就盡快把贖金交出去吧……” “是這樣。不過,先生說了,了解小姐情況的只有极個別人,所以讓我們摸一摸情況。” “……” “先生之所以先回府上,也是為了調查夫人的朋友中根女士,酒井看也正在打听從前那個司机井村的下落。” “那么……” “是的,先生叫我到這里來,是要了解一下谷口良夫這個人。” 啊,果真如此!…… 真利子這樣想著,她的心境更加憂郁了。 “那人,……是我的表弟。他多少了解一點儿這個公寓和先生的情況。但是……莫非……” “不,這三個人只是先生根据他自己的設想提出來的。也許犯人是与我們毫不相干的人,這就很難斷言了。總之,要查一下谷口現在在什么地方,干什么,有什么線索……您知道他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嗎?” 神山對真利子始終沒有用“夫人”或是“羽根女士”這樣的稱呼。 “谷口沒有固定住處,……也沒有職業。他曾經干過一段不動產買賣,那時他住在東康大田區。現在他到處閒逛……” “据說他在這個公寓里見過先生?” “是的。”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神山象刑警似的追問道。 “去年秋天。我記得那天是……十一月三日。” “那時,他說過什么嗎?” “沒有,也沒說什么……”真利子擔心說露了馬腳,她提醒自己盡可能少說話。 “請您有什么說什么,這是搭救久留美的線索呀!” “神山先生……” “啊?” “現在還沒有斷定谷口就是罪犯,這樣說是不是……” 她說完后,輕輕咬住嘴唇。神山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過火了。 “哈哈哈……對不起,我裝得象個偵探似的。先生命令我來了解一下谷口氏的情況,所以我有點儿過于認真了。”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起來。 “你也太不禮貌了,說話要注意點儿分寸。現在大家的腦子都很亂。”良子從旁插嘴道。 在相當一段時間里,罪犯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這樣一來,真利子在無聊之際,便不自覺地想起了神山所提到的“谷口”了。 他……果真會干出拐騙久留美這樣的事嗎? 她覺得這种可能性极小。据她所知,谷口良夫從小就是個少言寡語、不引人注目的孩子。真利子曾听說,他上學時的學習成績,無論在哪里都是居中,老師在給他的評語中曾這樣寫道。“性格內向,缺乏自立能力”。 ……但是,如果他和打恐嚇電話的那個女人有了什么關系,態度也許就會變的…… 不知為什么,她覺得這樣考慮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正象有的女人跟了男人就改變了生活態度一樣,有的男人也會因為听了身邊女人的話而誤入跤途的。在她印象中的谷口良夫就很象是這种類型的男人。 盡管友納把“中根”、“井村”二人當作嫌疑犯,可是富士子的那位朋友已是個六十歲的女人了,井村比她還要大十歲。怎樣才能搞清楚谷口良夫是不是罪犯呢?……真利子靠在椅子上,她陷入了難以言狀的焦躁之中。 “你不舒服嗎?” 良子儼然已經成了公寓的主婦,她一直在忙碌著。神山頻頻打著電話,詢問著什么。良子一會儿給他端去咖啡,一會儿幫他做點什么事。這時,她走到真利子身邊。 “嗯。”真利子點了點頭。 “你為小姐擔心是理所當然的,可是贖金己准備好了,罪犯也沒有受到什么威脅,她肯定平安無事的。如果可以的話,喝點儿葡萄酒好嗎Y……當然,要忘掉她是不可能的……” 良子那厚厚的嘴唇和精力充沛的險上,泛出平靜而懇切的神色。 “不,我剛才是在考慮問題,我在考慮谷口……” “哦,……這事我丈夫正在調查呢,你就別挂在心上了。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据呢。” “總而言之,這個案件牽扯到了了解我們生活的人。” “了解也有深有淺,要說只是道听途說的人,恐怕能有十個二十個呢,……比如說,這所公寓的居民里會不會就有?你的鄰居……”良子壓低了聲音說道。 “我想他們不知道。先生出入非常小心的。” “那倒也是,可是你堵不住別人的嘴呀;即使不住在這所公寓里的,象冼衣店送取衣服的、飯舖送外賣的伙計……經常進進出出,這种人的耳朵尖著呢!” 良子的語气与其說是提醒,倒不如說是嚇唬。 “在這一點上,十七年以來,我一直是十分留心的。”真利子深沉地說道,“我很明白自己是一朵開在暗地里的花。我之所以能受到先生的照顧,最重要的條件就是不能把這個事實告訴他人,這一點我是銘記在心里的。所以,無論何時何地,凡是關系到先生和我們之間關系的事,我都瞞著別人。我始終努力使進出這所公离的人認為,我是個死了丈失的寡婦,我們母女倆是靠他的遺產生活的。” “這我明白……”話突然說得深了,良子感到有點為難,“事到如今,你一個人這樣苦惱也不會有什么結果。你盡可相信先生和我丈夫,耐心地等著,只能這樣了。” 總之,良子的意思是,你要相信神山。 神山剛才一直在給各處打電話,記著筆記,這會儿終于慢慢轉過身來,對著真利子說: “有點儿頭緒了。” “是怎么回事?” “久留美小姐在朋友學校高中加入了徘句部,對吧?” “對。” “听排句部成員加賀美和子小姐說,九日放學以后,有一對可疑的男女在离校園不遠的地方盯著久留美小姐。” “是一男一女?” “加賀美小姐是這么說的。如果真是罪犯的話,那可能就是男女合謀干的。” “……” “還有,這所公离的管理員也提供了一個情況。” “哦?” “一個星期以前,有個二十七、八歲戴著太陽鏡的女人,獨自來找管理員比田先坐,打听您家的情況。這個人恐怕就是女罪犯。當時,比田先生說是‘不太清楚’,給搪塞過去了。但是,那時她肯定已經明顯地察覺到您和先生的關系了。” 神山真不愧是眾議員的第一秘書,他象刑警似的調查起案件來了。 友納一回到家,富士子就迎了出來。 “您回來了。” 但他一句話也沒說,快步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和妻子富土子結婚已有三十七年了。結婚前,他正在籌划做縣議會議員候選人。据說當議員獨身不好,因此經人介紹后,他便下決心与名望很高的外科醫生、東京大學松本教授的女儿富士子結了婚。 但是,兩個人性格不和,又沒有孩子,自從友納進入國會,開始活躍于憲民党內時起,夫婦關系也就漸漸疏遠了。 這時,友納認識了真利子。 對友納來說,与富士子离婚,一來太不体面,二來他深知,富士子的父親在醫師會中所占的地位,對選舉起著多么大的作用,因此,他從來不愿惠那樣做。 由于這個緣故,他一直在努力不使他和富士子之間的隔閡公開化。但是,命運象是在捉秀他,私生子久留美又被人拐走了。 由于社會上對拐騙事件非常關心,因此這類享伴具有很高的宣傳价值,只要警察知道了,自然很快就會傳到報社、電視台等宣傳机构。 這是最糟糕的。 無論如何要秘密地處理!…… 友納在自己的屋里考慮著。 幸運的是,犯人只要“三干万元”贖金。要是一億以上,可就真沒辦法了。三千万左右,只要把手頭的高爾夫會員權1讓出一兩個就能湊齊,因為銀行休息,沒借到錢,結果,挪用了党的經費。當然,這必須在一兩天內如數補回去。 “照罪犯的吩咐去做,無論如何要救出久留美!……”他自語著。 友納疼愛久留美。然而,更重要的是她一死,這一事件就將發展成為殺人案,那一切就會超出友納的控制范圍而由警察來正式處理了。那樣一來,恐怕會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的。 ——害死女高中生的是她的父親友納議員! ——這种人怎么能做公開政党的總勞會長呢? 在党內將引起這种議論是必然的。党內福本派的關澤議員,無疑會以此作為攻擊友納的絕好材料。 無論如何要把這個危險的局面…… 正當友納暗下決心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 1高爾夫會員權:指加入高爾夫球俱樂部等組織并參加其活動的權利,一般需用錢購買,并可轉讓。 “可以進去嗎?” 這是富士子的聲音。 “什么事?” 他條件反射似的問了一句。這時,門已經打開,萎子富士子穿著她最喜歡的淡紫色和服走了進來。 “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富士子的無框眼鏡在熒光燈下反射出冷冰冰的光。她一進來就這樣正顏厲色地發問,使得友納很不愉快。 “嗯……” 友納一時不知怎樣回答她好。 “原定在那里還要停留兩天的呀。” “是啊,可是那里的雪下得太大,行動很不方便,沒辦法,只好回來了。” 他覺得用“下雪”來做掩飾是最穩妥的。。 “是嗎?可是……這就奇怪了。”富士子話里有話地說道。 “什么事?” “三千万元党的經費你拿到了吧?” “這……” 他為富士子的耳目之靈感到惊訝。作為總勞會長,他獨自掌握著開關党的保險柜的權力。他把一般性支出的權限交給了事務局長,但要動用大筆款項,就必須有他的命令。只要他蓋一個章便可提款,所以,保險柜里的錢和他自己的零用錢一樣,十分方便。 可是,這事是直接給事務局長一個人打電話辦理的,富士子怎么會知道呢?難遺是幫忙的党員或是開車送錢的人走露了風聲嗎? 友納早就覺得,富士子自從發現了他与真利子的關系后,就在党員中安插了能掌握自己要害的人,秘密地監視著自己的行動。然而,這一回他卻緊張得心跳起來。 “果真如此……” 她的眼里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那又怎么了?那是一筆墊付的款子,明天就如數歸還。這是無可非議的!” 友納毫不讓步地反駁。 “啊,你工作上的事我決不過問。只是你突然從新渦回來,又莫名冥妙地動用三千万元,……我有點儿不放心。” “工作上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說到這里,友納想把話題從“三千万元”上引開,而富士子遇事總是慣于拐彎抹角地用軟刀子逼他。 “是嗎?可是,我越來越不明白了。听說裝著三干万元的車子……不是向橫濱開去了嗎?……” 富士子終于打出了王牌。 “橫濱?” 友納只能裝作不知。 “是去一個叫‘天堂’的公寓。那三干万元是為住在那里的什么人墊付的吧?” 濃妝艷抹的富士子說著,太陽穴也在明顯地跳動。她早已掌握了友納的所作所為。這是多么可怕的監視网! “你誤會了吧,那是公款,既然動用公款,當然是有用場的,這与私情什么的毫不相干!” 友納放大了嗓門。他想用威勢來封住妻子的嘴。 “誰也沒說你徹私情呀,我想你一個總務會長總不至于干出什么蠢事來吧。……不見得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同伙,關澤這個人你恐怕不會忘記吧。……人都是有眼有耳的呀。” 富士子見他激動起來,便故意使語气平和下來。 “這三干万元的事,你到底從誰那里听說的?你告訴我,這是誰傳出來的?” 友納很想知道這個消息的出處,以便日后提防,也許還有必要撤換事務局長。 “名字我可不能說,人家好心好意告訴了我,回頭再讓你訓一頓,這多不好!” 富士子從眼鏡后面射出一道光,冷笑似的看著他。 “党的公款怎么處理,那是我的自由,這些事居然會傳到第三者的耳朵里,這也太成問題了,這樣怎么能保守机密!”友納回敬了富士子一眼。 “哎呀,什么第三者?……難道我不是你的妻子嗎?夫婦之間相互了解一點儿情況,扯得上什么保守不保守机密嗎?” “這三千万是党的經費呀!” “正因為這樣,我才擔心你私自挪用公款嘛!” “住嘴,你少管閒事!我頭疼得很,你讓我安靜一會儿好不好?!” 友納終于發怒了。在不利于自己的睹況下,他歷來總是用發怒來脫身的。 “哎呀,真糟糕,你一定是感冒了。待會儿我去給你做點儿熱乎乎的梅干茶1。” 富士子從他的反應中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她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說了几句尖刻挖苦的話,然后走出了他的私室。 真會捉弄人!…… 盡管他這樣想著,但心里卻十分懼怕富士子。 剛才的一場風波使得友納更加意識到,必須迅速處理這個事件。他甚至想叫人在今天就把那三千万公款填補上。把手頭的兩個高爾夫會員權賣掉,正好是三千万左右。為了辦理出賣手續,他向眼前的黑色屯話机伸出了手。 1梅干茶。用梅子加工而成的飲科。 “天堂”公寓里鴉雀無聲,神山夫婦和真利子正在迫不及侍地等候著罪犯的電話。 駕車等候在外面的那個年輕党員,向神山交待了一下便回去了。 過了下午四點,冬季短暫的白天已開始昏暗起來。 “不早了,難道等到明天她還不給句話嗎?” 真利子抬起有些充血的眼睛,看著窗外開始發暗的天空,喃喃自語著。 “我看不會的。罪犯要把一個高中生始終留在身邊是很不容易的,她一定會想盡快拿到現金。”良子只差說,我看透了罪犯的心了。 “罪犯肯定把取現金的時間定在晚上了,正在等侍時机呢!” 就在神山對良子說這句話的一剎那間,黑色電話机響了。 真利子象披汁么彈了一下似的站了起來,把話簡貼在耳朵上。 “喂……” “羽根女士?……你看見了嗎?” 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看見……什么了?” “信呀,為了證明小姐安好,她給你寫了封信,扔在信箱里了……” “真的?……” 真利子十分惊訝。 “真的,你快去看看吧。這樣,按約定,你就拿到小姐平安的證据了。你看過信以后,我還會給你打電話。” “明白了。” 話音未落,真利子一把挂掉了電話。 “怎么回事?”神山秘書走過來問道。 “她說,久留關寫的信,在樓下信箱里!” “好,去把它取來。” 三個人都站了起來。 “我也……”良子剛要說什么,就被神山用手制止了。 “屋里不能一個人沒有……” 真利子最先沖下了褸梯。因為他們在二層褸,自己走要比等電梯快。真利子雙腿顫抖起來,越著急越走不快。她覺得來到這一大排信箱跟前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實際上,速度快得連一分鐘都不到。 一打開信箱蓋子,就看見一個白色的信封。真利子正要仲手去拿,卻被神山強有力的手擋住了。 “等一等,這樣會給查指紋帶來麻煩,墊著這個手帕拿。” 神山取下自己胸前的白手帕纏在手指上,然后伸手去取信封。 “啊,真對不起!” “您家里有沒有鑷子?要是有的話借給我用一下。我要用它取出信箋。” “有,在急救箱里……” “請您拿來吧。” 兩個人再次踏著樓梯急匆匆地回到了二層的202室。 神山在真利子和良子的注視之下,用鑷子打開了那個信封。信封上寫著“媽媽收”,寄信人是“羽根久留美”。 “這字是我女儿寫的,沒錯!” 真利子不時微微用舌頭舔著發干的嘴唇。 “果然是。” 神山一邊點著頭,一邊取出里面的信箋攤在眼前。 “……” 三個人的視線同時投向久留美用圓珠筆寫在那張信箋上的字。 ——我安好。請赶快付三千万元錢救救我!說是只要把錢交出來,就不會傷害我。男外,千万不要報告警察!寫這封信是為證明我平安無事,為進一步證實,特附上我所喜愛的徘句一首: 五月雨綿綿 孤村小舍一兩間 大河過門前 “這真的是……我女儿寫的!那孩子現在還平安無事!” 真利子的臉上頓時恢复了生气。 “嗯,盡管這也許是在罪犯的監視下寫的,但為了讓她本人證實她還安好,看來罪犯在某种程度上還允許她隨意寫點儿什么。”神山念叨道。 “久留美過去真喜歡這首徘句嗎?”良子詫异地問道。 “徘句嘛……當然正因為她喜歡,才加入了徘句部。……不過,這首‘五月雨綿綿’她是否真喜歡?……” 真利子側過頭去思索起來。 “哦?這就奇怪了。想必她是為了讓您知道這封信的确是她自己寫的,才特意抄上這首徘句的。如果您并不熟悉這首徘句,這里面就有問題!” 說著,神山陷入了沉思。 “那么……這是……芭蕉1的徘句吧?” 1松尾芭蕉(1644年一1694年)日本徘人。 “不,是蕪村1的。芭蕉那一首是: “五月雨綿綿 聚來細水作波瀾 急流聶上川2’”。 神山提醒她道。 “哦,對對。” “子規2把這兩首徘句做了比較,說芭蕉的側重主觀,而畫家蕪村的徘句象一幅風景畫,側重客觀,從此便有了名。” “我記得,我女儿比較喜歡芭蕉的作品……” 這時,神山恍然大悟似的指出; “這首徘句也許能告訴我們什么。你看,現在明明是二月,她卻抄了這首‘五月雨’的徘句,這可有點儿不合季節。” “啊,可不是嘛!”良子贊同道,“這么冷的季節,怎么會有‘五月雨綿綿’呢?這里面一定另有所指!” “指的是什么呢?” 真利子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 “比如,”神山說道,“‘孤村小舍一兩間/大河過門前’,描寫的是一處風景,所以,現在久留美作為人質,可能就被關在那面對大河的兩間房子的某一間里。” “哦,照這個意思……” 1与謝蕪村(1?16年一1?83年)日本徘人,畫家。 2最上川,日本河流名,從山形縣浣經酒田市附近入日本海。 3正岡子規(186?年——1902年)日本徘人,詩人。 真利子也已經明白了神山的意思。 “這樣看來,首先可以知道,那里有一條大河。”良子也湊了過來說道。 “大河?……” 真利子一時下不了結論,她眨了眨限晴。 “假設罪犯就在戡濱附近,可稱得上大河的有鶴見川、多摩川、境川、相模川……”神山扳著手指數道。 “可是,‘孤村小舍一兩間’就是說只有孤零零的兩所房子了?”良子插嘴道。 “嗯,大概是吧。” “我想,現在鶴見川也好,多康川也好,都沒有那么荒涼的地方了。” “有還是沒有,不要過早下結淪,不了解了解哪里知道呢?”神山听了妻子的話,有點儿不高興地說道。 “我剛想到,這徘句真是暗示久留美被關的那所房子嗎?”真利子忽然變得不安起來,她問道。 神山反問道。“怎么見得不是呢?” “‘孤村小舍一兩間/大河過門前’……這久留美怎么會知道呢?我想她恐怕是被蒙住了眼睛,關在黑暗的屋子里的。” “這我知道。現在只能把一切可能性都設想進去。對了,還是請教先生吧。無論怎么說,先生對徘句最有研究,我想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真利子和良子都贊成這個意見。久留美在信的末尾附上蕪村這首令人費解的徘句,也許正是寄希望于友納由人在徘句方面的造詣吧。 在真利子急切的目光之下,神山撥通了友納房間的私人電話。 友納似乎正在等待著這個電話。 “喂,怎么樣?……后來……” 友納緊張的聲音立刻在神山耳邊響起。 “罪犯為了證實久留美的人身安全,讓她自己寫了一封信,投到這所公寓的信箱里來了。”秘書說。 “是什么人送來的?” “很遺憾,沒有看見。沒想到罪犯竟會如此大膽……” “這可不象你干的事,太疏忽了!你應該托公寓的管理員幫你監視著。” “非常抱歉!” “這么說,久留美還好嘍?” “是的。” “那三千万元什么時間、送到哪里,” “我想罪犯很快就會來命令的,詳細情況還……” “真磨蹭!” “哦,您先別著急。有件奇怪的事,就是這封信,現在在我這里,我給您念念。”說到這里,神山拿起那封久留美寫的信,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讀了起來,“……就這些。您一定注意到了吧,信的最后附上了一首奇怪的徘句。” “那不是蕪村的一首很有名的徘句嗎?” “是的,這我明白。不過,我想這首徘句里會不會含有什么關于罪犯情況的暗示呢?” “嘿,有什么暗號?” 話筒里傳來了友納低沉的聲音。 “究竟是否有暗號,或者儀僅是一种暗示,我也搞不明白,但我想,現在這個季節決不應當有‘五月雨’。也許她是故意抄上這首不合季節的徘句來暗示這是一种暗號的……” “不錯!” “所以,我也做了各种分析,無奈我對徘句了解得太少,怎么也理不出個頭緒,是不是請先生給分析一下……” “可是……就這么一首徘句,我也搞不明白。” “‘河’這個字再具体一點儿就可以得出河邊有兩間房子這個情景……” “不對,人質哪能知造這么詳細?而且就算是那樣,罪犯是不會看不出來的!” 好一個友納,一下子全給否認了。 “那么,該怎樣解釋呢?” “一時還很難說。好吧,我也考慮考慮。我想這不是什么解不開的謎,也許是懂緋句的人誰都能解的暗號。不管怎么難,也不過是個高中生想出來的。” “先生言之有理。” “那筆交易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一定要處理好!” “党那邊怎么辦?” “不用擔心,我已經采取了措施,今天就可以用現金填補回去。” “那太好了!” “你隨時再和我聯系吧。” “明白了。” 到了晚上八點,女罪犯給真利子打來了電話,告訴她交款的具体方法。 “信,你看過了嗎,”那女人象往常一樣,用毫無情感的平淡的語調說道。 “是的。” “那么,人質的安全已經得到了證實,對吧?” “是的。” “那好,我告訴你三千万元怎么辦,你可別出什么差錯呀!” “我一定照辦!” “三干万元怎么裝的?是打成包裹了?……還是裝在提包里?” “裝在人造革箱子里。” “可以,你一個人把它送來。” “明白了。” “懂嗎?就你一個人!只要發現你帶任何其他人來,十分鐘以內人質就沒命了!” “請你不要殺害她|”真利子恐懼得脫口而出。 “只要你按照我的命令去做,我決不會殺害她。听明白了嗎?你一個人把三千万元帶來!” “是。” “你既然有車子,自己也會開車吧?” “會。” “再過兩個小時,晚上十點整,你到本牧市民公園靠八圣殿的門口來。” “門口……在哪儿?” “我會點亮紅燈,你就以紅燈為號。” “是。”。 “另外,一停住車,就立即打開行李倉,防止刑譬躲在里面。” “我都照辦。” “車門前后左右統統打開,要能清楚地看見車里面,打開車內的燈,……行嗎?” 方案十分嚴謹。 “行。” “你把三千万元放在紅燈處后,立印開全速离開那里。” “可是,……久留美什么時候能回來呢?” 真利子提出了她最擔心的問題。三干万元可不能白白被搶走。 “核對現金以后,如果沒問題,在一小時之內就讓她自己回家。我說話算數!”那女人挖苦似的笑了。 “真的啊?” “真囉嗦!” 電話斷了。 “讓您上哪儿?”神山問道。 “說是晚上十點,在本牧市民公園……靠近八圣殿的門口點著一盞紅燈,她叫我把現金放到那里去。” “那一帶,在這個季節里是沒什么人去的,非常冷清, 簡直象是城市里的沙漠。看來罪犯是十分了解情況的。” “我自己去。車子里不能帶任何人,……先生也囑咐我別出什么岔子……” “就這么辦吧。還有不到兩小時了……在這之前,如果能解開徘句之謎,弄清罪犯的真面目就好了。”神山掩飾不住焦躁地說道。 真利子開始做出門的准備了。 “還早呢。”良子提醒她。 “去晚了罪犯會生气的……” “去早了也不好。你鎮靜一點儿。喝點儿熱咖啡再去。” 神山在正說話的良子身邊輕聲念叨著,“‘五月雨綿綿/孤村小舍一兩間/大河過門前’……難道,……罪犯的名字叫‘大川’?……真是一道難題呀!” 听到這里,真利子忽然意識到: 這首徘句里是不是隱藏著罪犯的名字? “五月雨”是不是指叫“五月”的人?或是用“大河過門前”來表示“前川”? 在忙碌之中,真利子也做了各种設想,然而,謎還是沒能解開。 “兩小時后……晚上十點整……在本牧市民么園門口點著紅燈的地方……” 友納嘴里不斷地重复著神山秘書報告的情況。 這樣下去,眼看著三干万巨款就要披拐騙犯奪走了。如果把這筆錢看作是搭救久留美、把自己的丑聞掩藏到黑暗中去所付出的代价的話,決不算多。 然而,作為正在走運的憲民党總勞會長,對罪犯唯命是從,不管怎么說,也無疑是一种巨大的屈孽。 要是我能親手抓住罪犯,救出久留美就好了,他想。但是,抓住罪犯以后,究竟該怎么辦呢?也許罪犯會說,“我要把你的丑聞聲張出去!” 友納為了使沮喪的心情重新振奮起來,從自己書房的小酒柜里拿出一瓶高級白蘭地,倒在酒杯里,對上水喝了一口。 三干万沒什么可惜的,假如單純為了救久留美而花費掉,也就罷了…… 友納的腦子里浙漸產生了一個年頭。 罪犯究竟是什么人還不清楚,但是罪犯似乎了解自己……總之,肯定是專搞歪門邪道的。而我,与其老老實實交出三千万的代階(當然,決不向警察告發),不如讓罪犯替我干一件事情。 友納一面做出品嘗威士忌的樣子,一面琢磨起自己的政敵來了。 同在憲民党內,屬于福本派的關澤良英,可是友納的頭號對手。在上屆大選和党內人事調整時,友納与關澤為爭奪干事長的交椅,在暗地里干了許多見不得人的齷齪勾當。 結果,根据首相的裁決,撤下了關澤,与此同時,也沒有把干事長的職位交給友納,而是任命他做了總務會長。關澤背地里到處揚言。“只要我還有一口气,友納就休想當上干事長!”并且使出了他慣用的卑鄙手段,用金錢把友納派的人一個一個地收買過去了。 只要關澤還在,我在政界的雄心就不可能實現…… 友納對這一點是十分清楚的。關澤揚言“只要我還有一口气……”,那么,只要把這口气掐斷,不就万事大吉了嗎? 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掉!友納近來已開始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了。 但是,他身為眾議員,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親手殺掉他的同僚的。那樣干太冒險了。 對了,是不是就用這三干万作為報酬,讓這個拐騙犯杷關澤殺了呢?他忽然想出了這個主意。 這個沒想盡管有些离奇,但是如果能夠實現,那么三干万元這個价錢可就實在太便宜了。關澤与罪犯之間,大概是不會有什么關系的,作案動机被識破的可能性一定很小。 這是個好主意!他想到。然而,他很快又意識到。可是,不弄清罪犯的真面目,是不能貿然行事的。 离三千万元交到罪犯手里的時間已經不足兩個小時了。 能夠提供罪犯情況的,只有久留美抄的這首蕪村的徘句。 五月雨綿綿 孤村小舍一兩間 大河過門前 久留美究竟想逅過這首徘句告訴我什么呢?這首徘句本身是很有名的,久留美又沒有作任何更改。 拐騙犯命令她寫信的時候,久留美想了些什么?友納設身處地地站在久留美的角度進行了設想。 于是,他的腦子里出現了以下四個問題。 1罪犯的名字、 2罪犯的特征 8囚禁的地點 4其它暗示 這首徘句直接或間接地表達了其中的某一項。這也許是一個聯想過程。 蕪村的這首徘句,本身就是寫實性的、風景畫似的作品,所以很容易使人覺得這是表示第三項——囚禁的地點。 然而,現在既不是什么“五月雨綿綿”的季節,也不可能有什么“孤村小舍一兩間/大河過門前”這樣的地方。因為久留美很可能就披囚禁在橫濱市內,最遠也不過在市區周圍。況且如果真是關于地點的暗示,罪犯一眼就會識破的。 除此之外,究竟還可能暗示什么呢? 他又把徘句中每一句的頭一個字挑了出來。 “五月雨綿綿”的“五”,“孤村小舍一兩間”的“孤”,“大河過門前”的“大”,……“五孤大”……在他的印象中,根本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除了人名以外,又不象有別的含義。 把每一句的第二個字連在一起是“月村河”,抿本沒有意義。 真難辦!久留美呀久留美,你為什么抄來這么一首徘句呢? 友納焦躁起來。這种焦躁很快又成為气惱。 他又做出品嘗威士忌的樣子。 橫濱的公寓里,真利子還沒有帶著三千万現金出發吧,可是,時間只剩下一個半小時了…… 如果就這樣按照罪犯的命令去做,久留美可就白白受苦了。 听說那個女罪犯說話尖聲尖气,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然而,友納卻理不出任何頭緒來。 蕪村……蕪村的徘句…… 友納決定去查閱一下起居室書架里的《徘句大辭典》,他希望能從中受到某种啟發。 他剛一出門,發現富士子站在走廓里。 “怎么?有什么事?”他暗暗吃了一惊,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富士子剛要溜走,卻又轉過頭來,無框眼鏡在燈光下一閃。 “我听到這里有動靜,就過來看了看。我擔心……” 她是不是來偷听電話的呢?友納并沒有弄出什么聲響。 “奇怪,我怎么沒听見?” “是嗎?只是因為前几天濱田先生剛出了事……” “傻瓜!”友納笑了笑。 前些天,濱田眾議員一個人在書房里的時候,突然發生腦溢血,倒下三個多小時,家里人都沒有發現,結果終于去世了。朋友們議論說,要是早一點儿發現,也許還有救。 “你從新蝎回來以后,好象有點儿反常啊!”富士子看著友納發白的鬢發說道。 “怎么?” “進書房以后,我以為你在忙什么,誰知你在那里慌里慌張地走來走去……” “我平時不是常這樣嗎?” “而且兩個秘書也叫人莫名其妙。神山不知上哪儿去了,連個影子也沒有,酒井跑去調查老司机井村的情況……” “……” 都是酒井這家伙干的蠢事,怎么讓我老婆知道了?他想。 “你有什么事瞞著我吧?你把三千万現金給那個女人干什么了” “這是誤會,你不要再提這事了!一切都已經處理好了!” 友納气勢洶洶地說著,飛快地轉過身去。他從多年的經驗中得知,在這种時候,如果再与富士子糾纏下去,他就會被她的嫉妒逼得走投無路。 “真狡猾!” 盡管富士子窮追不舍,友納卻不予回答,快步進了起居室,從對面的書架上取出了《徘句大辭典》。 這時,友納忽然想起,這本大辭典是他買給久留美的。是他為久留美加入高中徘句部買的紀念品。 當然,即使查這本辭典,也未必能搞明白什么問題。但是,俗話說,病急亂投醫。正如這個比喻一樣,友納匆匆忙忙地翻起辭典來。 有關蕪村的條目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光集中到了這個條目上: ——憲村江戶時期的徘人、畫家。本姓谷口,后改姓与謝。出生于攝律國東械郡毛馬村(現大阪市)。 讀到這里,友納的腦海里象閃過一道電光。 “啊!”他在心里叫了一聲。 他明白久留美想要表達的含義了。 對,罪犯就是這個家伙!…… 他想到了一個男子。 他看了看手表,。立刻回到書房,飛快地扑向電話机。 他要向等候在“天堂”的神山下達命令。 外面十分寒冷,并且刮起了北風。但是,真利子的心里只有久留美的人身安全,她不顧一切地握住了方向盤。 与東京相比,顴濱的街道一到夜晚便顯得更加凄清了。 尤其是冬天,碼頭一帶就成了荒無一人的野地,連條野狗也近的看不見。 真利子開著車子,順著平緩的坡道疾馳而下,道路的左邊可以俯視碼頭。車子漸漸靠近了位于三溪園后面八圣殿附本牧市民公園的大門。 在水銀燈光下,還亮著一盞紅燈。 罪犯在電話里說的就是這盞燈…… 那個打電話的女人一定是谷口的情人。谷口了解真利子家的情況,他料想真利子不會去報告警察,便和情人一起玩弄了這么一個花招。 真利子雖然不知道神山秘書在信里寫了些什么,但是她知道,谷口一且被掐住了脖子,就會變得格外軟弱,唯命是從。 良夫和別人不一樣,本來就不是干拐騙、恐嚇這种事的材料,真利子想。 她停住了車子。 公園里一片漆黑。谷口也許就躲在那里。按照命令,她打開了車門,又打開了行李倉。這樣就可以證明車上沒有警察了。 然后,她又把裝著贖金的箱子搬到了紅燈旁邊。 “久留美就要回來了……”她心里年叨著。 一切都是按照電話里的命令去做的。唯有一點,那就是箱子里裝著一封寫給罪犯的信…… 真利子重新上了車,并迅速往回開去。 風,從臨海工業區那邊吹來。紅燈還在曠野中亮著。煙囪看上去象是烏黑的巨人。 真利子的車子開走不一會儿,樹叢里的樹枝搖晃起來。 忽然,一個男人的黑影出現了。他在黑暗中匐匐前進,很快就爬到了放著紅燈和箱子的水泥路上。 他一把抓過裝著三千万元的箱子,熄滅了紅燈,向著更加黑暗的方向移動過去。 他十分小心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當他認為确實沒人跟蹤的時候,便又退回了原來的那片樹叢。 水銀燈光投下了許多奇异的影子。他扶起了剛才藏在樹叢底下的輕便摩托車,把他的戰利品結結實實地捆綁在后架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開始有了信心,動作也變得敏捷起來。引擎發動了,瞬時間,摩托啟動,不一會儿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到了夜里十一點,仍然不見久留美回來。 神山夫婦和真利子三個人,只要一听到哪儿有點儿動靜,就緊張得渾身發緊。 三干万元贖金和神山寫的信交到罪犯手里,已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了。 “不會出什么事吧?”真利子托著沉重的頭說道。 “照理說還得過一會儿。谷口既要清點那三千万元現金,又要考慮那封信上提出的要求。”神山說遺。 “已經半夜了吧。” 良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是啊,十二點了吧。” 話昔未落,友納打來了電話。 “還沒消息嗎?” “是的,大概不會出什么岔子。”神山很有信心地回答道。 “具体事見面直接談,不要留下什么書面東西。” 友納對于給人家留下證据是十分戒備的。 “這我會辦好的,就交給我好了。” 神山說著,象是友納就在眼前似的,態度十分虔誠。 “這回要是成功,可算是歪打正著了!……” “就當這事与先生無關,我自己去干就是了。” “拜托。” 友納就說了這几句,便挂掉了電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時針已經指到了零點。 忽然,房門出乎意料地開了,有一個人踉踉蹌蹌地扑了進來。 “久留美!” 真利子第一個扑上前去,她看見,女儿穿著被拐走時穿的衣服,終于站在了自己面前。 “媽媽……” 一時間,她悲喜交集,忍不住抽泣起來。 “快進來,沒傷著嗎?” “沒什么。” “快,快……” 真利子拉住了身穿朋友學校高中制服的女儿的手。久留美把上學用的皮書包放在門口的地毯上,蹣跚地走進了起居室。 神山夫婦也一前一后地圍了上來。 “累了吧。這种時候,喝點儿熱湯就會好的。” 良子立即開始動手做菜湯。 “我先問一下罪犯的情況,莫非是谷口良夫?”神山急忙問道。 “唉呀,怎么……你們看懂那首徘句的暗示了?”由于疲勞,久留美略長的臉上,雙眼有些凹陷,然而在這一瞬間,又閃亮起來。 神山佩服地說。“果不其然。先生分析了那首徘句,發現你可能是用与謝蕪村的本名來作暗示。先生分析得真准!……” “谷口真是個坏蛋!……” 真利子小聲嘮叨著,臉上有些發紅。大概是由于自己的表弟拐走了自己的女儿,這种不光彩的事,使她在神山夫婦面前感到有失体面。 “那么,是怎么回事?他們是怎么拐騙你的?” 久留美有气無力地靠在沙發里,回答說: “我在學校旁邊的小路上走著走著,忽然覺得后面有什么東西向我襲來,就失去了知覺。可能是給我聞了麻藥什么的,又把我塞到車子里去了。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捆住了手腳,關在一間小屋子里。罪犯一直是兩個人,臉上都嚴嚴實實地戴著面罩似的東西,看不清相貌,……可是,我很快就發覺了男的是谷口先生。他的聲音一听就知道。我早就發現他說話帶有一种特殊的口音。所以我真想赶快告訴你們,罪狙就是谷口先生!我正在發愁,他們說,讓我寫封信,證明我還平安。可把我樂坏了……” “沒有對你要野蠻嗎?” 作為女儿的母親,真利子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沒有。開始我也怕他要野蠻,可是因為有個女的跟他在一起,他沒有傷害我,而且對我還挺好的。只是頓頓吃方便面,真難吃,我都堅持不了了。” 從久留美的話里听得出,囚禁生活并不那么悲慘,真利子松了一口气。 神山問道。“你知道谷口躲在哪里嗎?” “不知道。” “你是怎么回到這里來的?” “我被蒙住了眼睛,坐著車回來的。從哪儿出來,經過哪儿,我也搞不清楚。下車時,他告拆我數一百個數以后就可以把蒙眼睛的布拿下來。” “蒙眼睛的布就是這條嗎?……” 她回來的時候,手里曾拿著一條細長的白布。 “贖金交給他們了嗎?” “三千万元。不過,我們提了條伴。我想很訣就會有反應的……” 神山言猶未盡,黑色電話便響了起來。 神山重重地點了點頭,用手摸了摸稍稍長出的連鬢胡子,仿佛十分滿意地站了起來。 三個女人不知道男人們在策划些什么,她們用詫异的目光注視著他的舉動。 神山拿起話筒,并不報羽根的名,只有些緊張地說道。 “喂,我是神山。” 于是,話筒里響起了一個男人有點難為情聲音: “你能識破我的真相,真不簡單。盡管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總之,這場較量現在還是平局……” 谷口雖已被識破,他卻搶先一步奪走了三千万元贖金,所以他說是“平局”。 “好吧,就算是這樣吧。” 神山并不去糾纏胜負,他有他的打算。 “我不希望羽根女士母女倆知道,辦得到嗎?”谷口不顧現實地說道。 “這可辦不到。不過我可以讓她們不聲張出去,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 “我可以照辦。” 對于谷口來說,三千万元贖金已拿到手,而且對方連自己的汗毛都沒有碰一根,這實在夠幸運的了,對方提點儿條件也是在理的。 “那么,你能不能開車再到本牧市民公園來一趟?這邊就我一個人去。” “去那儿?這么做莫非……”谷口仍未解除戒備之心。 “事已至此,我怎么會跟警察通气呢?難道你連這一點都不明白?……你我都在鋌而走險呀!” 神山有意危言聳听地鼓動對方。 “是啊是啊,我明白了。一個小時以后能到吧?” “嗯。” 兩個男人之間很快就達成了協議。 神山放下話筒,點燃了香煙。 良子問。“去見他?”她覺得不便說出罪犯谷口的名字。 “是的,三千万元可不能白白比他拿去。”神山在煙霧中眯縫著眼睛。做議員的秘書時間長了,往往會產生這樣一种錯覺,仿佛覺得自己在某种意義上也掌握著權力。 “真對不起,因為我的表弟,事情鬧到這個地步……” 真利子覺得無地自容,仿佛頓時矮了半截。 “不,罪犯是他,反而對我們有利。”神山平靜地說道。 “為什么?” “現在我們要讓罪犯干一件重要的……很不容易辦的事。如果您与他素眯平生的話,即使給他三干万元作為代价,他也不會答應的。然而,正因為他是您所熟悉的人,我們才能夠強迫他去干!” “盡管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可他能干得了嗎?我反倒有些擔心了。”真利子仍舊申色憂郁,她象是說給自己听似的小聲念叨著。。 “干得了!……當然,不叫他干,他是不會去干的。”神山信心十足。 “這事就交給我丈夫吧。沒關系,他自從做先生的助手以來,任何事情都辦得挺順當的嘛。咱們還是明智些,不要過問這种事。來,湯做好了,久留美小姐,喝一點儿吧!” 良子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把熱乎乎的菜湯盛到盤子里,端到久留美面前。 久留美一聲不吭地喝起了菜湯。這位聰明伶俐的女高中生,不知在想些什么。現在,她只是專心致志地擺動著湯匙。 看著久留美的一舉一動,真利子想,只要這孩子回來,我就該知足了…… 良子畢竟是良子,她的直覺告訴她,她的丈夫神山正在策划一個關系到政治的陰謀。她不想讓這母女倆知道這一切。 “你該准備出門了,……就這么出去行嗎?……”她問道。 神山把第二支香煙掐滅在煙灰缸里。 “什么也不需要。今晚我只跟他說几句話。” 他臉上浮現出一絲無所畏懼的微笑,一只手插在褲兜里,走出了房間。 那背影似乎在說: “看我的吧!……” ------------------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穎穎掃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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