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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小說雜志編輯部以“完整殺人事件”為主題向我索稿時,我首先想到的是某位醫師曾經寄給我的一封信。 這封信是去年2月間和其他信件混在一起寄到我手里的。 這封信當然是寄給我的,不過,信封右側上一排文字寫的“東京市大田區市野倉町……”是我搬到此地來之前的舊住址。事實上我的新住址在當時的文藝年鑒以及文藝手冊上都有刊載,我想寫這封信的人大概是依据電話簿上的地址寄的吧? 信封上還寫有“親啟”兩個字。 然而,信封反面并沒有寄件人的姓名和住址,只有“一名開業醫師寄”几個字。 說到這封信的內容……不,在這之前先容許我提一下有關我的一篇舊作吧。 1963年元月間,我曾經在一本婦女雜志的“推理小說專輯”特刊號上發表過一篇叫做《消失了的診斷書》的短篇小說。我記得那是一篇四十張稿紙的作品。 這篇小說后來被收錄在于前年12月發行的我的短篇小說集里,各位讀者或許已經讀過,這里且讓我簡單介紹一下概要: 今年28歲的內科、小儿科診所醫師開堂邦子目前還獨身,和見習護士高村順子一起住在這家診所里。這家診所原來是她的父親出資開的,然而,她父親在她通過國家考試,開始有資格擔任代診時,因腦溢血而成了不歸之客。她的母親在她就讀醫科大學時,已先丈夫而去逝。 某月初的夜晚10點58分,有兩個男人來到這家診所請求大夫出診。他們說他們的母親正在心痛如絞,苦不堪言,因此希望大夫立刻出診。他們是雇了一輛車前來的。 “二位家住哪里?”邦子問道。 這兩個男人戴著同樣的鴨舌帽,也都戴著口罩。這的确是流行性感冒正在流行的時候。 “我們是最近才搬到車站附近的公寓的。我們已經找了好几家診所,可是這些診所怎么按鈴也不開門……,大夫,求求您。看完病人后,我們同樣會用車子送您回來的……” 听到這話,邦子終于決定出診。看到兩名比自己年長的男人哀求的眼光時,身為醫師的她還能拒絕嗎? 然而,當准備妥當上車后,她的眼睛突然被人蒙住。 “你們這是干什么?” 邦子喊叫時,車子已駛開。 一名漢子以熟練的動作蒙住邦子的眼睛,另一名則捆綁她的手。連司机在內,他們三人是一伙的。 邦子立即幻想被這三個人輪奸的情景。 “我們不會對大夫亂來的,您對我們很重要嘛。” 其中一個以很客气的口吻說:“您只要乖乖听話,我們絕不會胡來的。我們更沒有對您非禮的意圖。不過,要是您大聲叫,您最好記著我們手里有刀子……還有,現在綁著您頭部的毛巾,說不定會圍到您的脖子上哪。” 也不曉得車子駛了多久,最后,她被帶下車,眼罩也被取了下來。 這是一間八席房間。一盞光線黯淡連燈罩都沒有的電燈從天花板垂下來,這是房間里唯一的光源。顯然的,這可是漢子們所說的公寓房間。 房間中央臥舖上躺著一個人。 “這是我們的母親,大夫,勞駕您快給看看吧。” 一個男人說。這三個人進到房間后也沒有除下鴨舌帽和口罩。 邦子一眼就看出這人——一位中年女性——已在几小時前斷气了。 邦子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時,他們開口要求開死亡診斷書,并且將准備好的死亡診斷書遞了過來。 “這我辦不到。” “為什么?” “我來的時候,這位患者已經斷了气。如果我在死亡前二十四小時內檢察過,我就可以開死亡診斷書,現在情形不同,你們只有取得驗尸證明書。” “那您就請開驗尸證明書吧。反正我們的目的只是提出死亡申報,領到埋葬許可證而已。” “可是,東京市實施依据尸体解剖保存法而訂的監察醫制度,一般醫師是沒有資格開驗尸證明書的。所以,你們只有去找監察醫務院,不然就是找曾經為這位患者看過的醫師開診斷書,這樣才是合法的。” 三人卻對邦子的話嗤之以鼻。其中一個取出一把閃亮的刀子對著邦子的左胸。 “大夫,要是不肯通融,您會變成和這具尸体同樣的哦。您的尸体我們用車子運出去處理,這還不簡單?而且我們素無來往,警察絕對逮不到我們的。” 爭執中,他們的呼吸好像越來越急促。這不是沖動之下想在女人身上發泄獸欲的表現,而是自然涌起的殺意的流露。 邦子不得不屈服了。 “沒有辦法,我開就是啦。” “好极了,那您現在就開吧。上面那些姓名、住址、年齡欄您可以不管,您只要填寫死亡原因欄就可以了。您當然知道(一):直接原因;(二):(一)之原因;(三):(二)之原因必須前后符合吧?開完后,您當然要簽字蓋章……” 這些人連鋼筆都准備好了。 這篇《消失了的診斷書》后來故事如何發展,以及結局如何,這些事情我不在這里贅述。因為這畢竟只是一篇小說而已。 我之所以介紹概要,是因為這個部分和這封“一名開業醫師”寄的信有關聯。 此處暫且以K稱呼這位醫師(他的名字后來才知道,但接到來函時,連名字的英文字母首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K氏今年43歲,膝下有讀國中一年級的良子和另外兩個子女。他的太太今年41歲,持有藥劑師資格,在自己家開的診所(內科,小儿科)主持藥局業務。据說診所是她的實業家父親出資開的。 K氏之所以決心寫信給我,乃是因為讀了我的短篇小說《消失了的診斷書》的緣故。 因為K氏本身有著和那篇小說中的開堂邦子頗為相似的經歷。 下面是根据這封信將K氏的經歷以小說体裁寫出來的經過。 “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身上只剩一件內衣的女人一邊鑽進被窩里來,一邊對著K氏說。每次有所要求時,一定要在春風一度之前開口,這個女人算是相當懂得男人的心理吧? “怎么樣?是不是錢又花光了?” K氏撫摸著比自己年輕十五六歲的女人的肌膚說。听到女人有所要求時,他當然覺得怏怏然,不過,他知道自己總會答應她的要求的。 被她迷住——K氏有著這樣的意識。 因為是一名開業醫師,所以他不可能每天到她的公寓來。每天下午趁出診之便,來到她的住處泡一段時間,或者是利用星期天休診日,藉打高爾夫球的名義溜到這里來,他只能做到這樣了。 或許是受到這等節制的緣故吧,起先只抱著逢場做戲心理的K氏,后來對她已是迷得不能自拔了。 這和K夫人過于賢淑或許不無關系。她不但沒有因為診所是由她父親創立而气勢凌人,連對現時的生活都從未有過任何怨言。 她在孩子們以及女佣面前都以丈夫為尊,K家的日常生活一切以K氏為中心。 一個男人受到家人殷切的信賴和期待時,或許反而會覺得局促吧?何況他是在自己家開診所的醫師,不似一般白領階層因上下班而有轉變心情的机會。 由于是醫師這個職業的關系,在患者面前非保持某一程度的威嚴不可;而在家人面前也要表現出做為丈夫以及父親的權威才行。K氏有時候想忘卻自己的職業,拋棄自己做為丈夫以及父親的立場,尋覓純粹以一名男性耽溺的場合,這毋宁是自然的現象吧? 因此,K氏對這個女人的“請求”在盡可能的范圍內會樂意答允,縱然有點困難,也會讓她如愿以償。 “我不是錢花光了……” 這個女人以撒嬌的口吻說。說話時她還把頭往后翹,盯住了對方的眼睛,觀察K氏的心情如何。 “那你想要求什么,說說看嘛。” “是這樣的,隔壁的人拜托我一件事情。我對這個人說過我的他是一位大夫,結果,這個人說有事情要拜托你。” “你為什么把我的身分告訴別人呢?” “因為這個人纏著我問嘛。他一定要問我你是做什么的,我只好告訴他你是一位大夫。把你大夫的身分說出來,我這個做情婦的不是也光彩一些嗎?” “你這個家伙……”K氏苦笑道,“可是,對方到底想求我什么呢?隔壁這個人是干什么的?” “是一對年輕夫婦。听說先生是推銷員。希望你能為他們出點力,因為他們對我很好嘛。” K氏還能拒絕這個女人這樣的懇求嗎?他的太太從來不會以這般撒嬌的樣子有所央求。因此,他對這個女人的“懇求”格外感到新鮮。 事后兩人一起洗澡,彼此為對方沖去因巫山云雨而流的汗水。等到K氏穿好高爾夫球運動裝后,這個女的才過去叫隔壁的人。 不久,一個年齡約莫30歲有點流气的男子走進房間里來。 “這位小姐說……” 進來的男子指著這個女人說:“她說您是一位大夫,所以我想求您一件事情。” 這個男子晃了一下右手拿著的一張紙。 “是什么事情呢?” “這是什么東西,您一看就知道的吧?做大夫的人應該有填寫過這個東西的經驗才對。” 這個男子把這張紙遞給了K氏。這是一張死亡診斷書用紙。 這張橫式用紙分為兩半,左半是死亡申報書,右半則為死亡診斷書。 這死亡診斷書是政府依据WHO(世界保健机构)第一號規定印制的公式用紙。這樣的用紙世界上的WHO加盟國都在使用。 “這是什么意思呢?” K氏還沒有了解這個男子的意圖是什么。 “上面不是有年月日、患者姓名這些欄嗎?這些欄您可以留著不管。我請您填寫的是‘死亡原因’這一欄。后面的醫師署名蓋章欄當然也要麻煩您。” “這……你不是在說笑吧?不經診斷而開診斷書,這在醫師法上是禁止的。尤其死亡診斷書更不得亂開,這目的在于徹底查對橫死原因,所以這個東西不能當儿戲用。開了沒有患者姓名和年月日的死亡診斷書而被惡用的話……” “大夫……” 男子歪著嘴唇,冷笑著說:“這樣的事請您以為我不知道嗎?就是這樣,所以我才拜托您啊。向不認識的大夫開口要求這樣的事情當然不會被理睬。不過,我相信您應該不會拒絕才對。” “你……你在說什么?” “希望你放明白一點,我這不是向您央求。我是抓著您的把柄的。我隨時都可以寫匿名信寄給您太太。您的診所不是您的泰山大人開的嗎?這些事情我都知道。您家的小儿子不是還在讀小學嗎?不過,您知道現在的小學生不簡單哦。如果我寫一封信告訴您儿子說:‘你爸爸是個坏人,他在愛你媽媽以外的女人’,您想他不會了解這個意思,也不會對您怀有敵意嗎?” K氏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說來慚愧,我這個卑鄙的人選擇的竟是一家之平安。也就是說,我在這個男人的要挾之下,開了一張以心肌梗塞為原因的死亡診斷書。診所橡皮章和圖章我當天沒有帶著,不過,第二次去的時候帶去蓋了。 “因為有過這樣的經驗,所以讀大作《消失了的診斷書》時,我可以說感慨良深。我現在耿耿于怀的是自己開的這張診斷書不曉得被用到哪里去了。 “如您在大作中所敘述,縱然是殺人案件,只要有合格醫師的正式診斷書,戶政机關就會發給埋葬許可書,而有了這樣的許可書,遺体可以馬上火葬。遺体一經火葬,即使后來發現有殺人的嫌疑,這不是無法佐證了嗎? “約莫兩個月后我和這個女人分手。分手的間接原因可以說我曾經由于她而被迫開那樣的診斷書吧? “我當然也和大作中的開堂邦子女士同樣,有過向警察机關報告的念頭。可是,想到自己确實違反過醫師法,這份勇气也就云消霧散。 “我之所以寫信告訴您這個事實,目的在于希望您有机會以我的体驗為材料寫一篇小說,供同行醫師們做為前車之鑒。 “最后要報告的是,以上事件發生于三年前。” 接到這封來信時,我直覺地認為這絕不是開玩笑之類事情。 這封信雖然沒有寄件人姓名地址,然而一個錯別字都沒有。再從筆跡來看,寫信的一定是個拘謹的人。 相信K氏在遭遇平時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境遇,并且触犯醫師法之后,內心深深反悔,以致于不找個人說說就會痛苦。他后來大概是讀了我的《消失了的診斷書》,才提起筆來以匿名方式寫信給我的吧? 如同K氏所說,這張診斷書到底被用到哪里去了,對這一點我也覺得耿耿于怀。 有空的時候,我有這樣的想法,去追蹤這張診斷書的去向。于是我把這封信放進保存資料的袋子里。后來雖然有過一段較為清閒的日子,我卻有些懶散,所以沒有再把這封信取出來。遇到自己認為非跑一下不可的事情時,我會不管有沒有時間,開起車子就東奔西跑——几年前的我還這樣。莫非我已到不太愿意動的年齡了? 然而,編輯部這次指定要我寫的《完壁殺人事件》,這好像是絕佳資料。K氏開的死亡診斷書應該早就被當素材使用才對,而K氏迄今未受到警察當局的偵詢,這不是證明利用偽造診斷書這個行為還沒有被發覺嗎?換句話說,到現在為止,這是一樁完壁殺人事件。 我決定要調查是3月中旬的時候。 我首先查信封上的郵戳。結果發現信是從N局寄出的(由于案件性質的關系,不便于寫出地名,我以此為憾。使用英文首寫字母大大有損小說的真實性,我雖然明知其為下策,也不得不如此做)。 這封信是不是K氏在自家附近投郵的,這的确是值得怀疑的一點,然而,依常識來講,特地跑到很遠的地方去寄一封信,一般人做事情不會細心到這种程度。過去有過犯罪經驗的人或許會如此狡猾,而由信的內容判斷,K氏不是如此多慮之人。 如此一來,K氏應該是居住N區的人才對。 我想起我在沒有當作家之前的報館同事星谷茂,現在是N區管轄內的一個地區的支局長。這家報館的社會部為方便于都市版的取材。將東京市分為几個地區,而各設有支局。 我去訪問星谷,問他能不能幫我調查這件事情。 “我覺得這件事情相當引人入胜。我們的報紙可以把調查結果登出來嗎?” “這我當然不能反對。不過,有沒有价值成為新聞,這我就不敢保證了。寫小說時,不明了的部分可以靠幻想來補充,而新聞報道就不然。搞不好你們會被告以毀損名譽呀。” “哈,到時候我找你就是了。” 星谷為我介紹了一個他的部下。 這個叫做落合孝作的年輕記者唯唯諾諾地听完星谷的每一句指示。我為星谷有這么大的權威而感到惊訝,不過,屈指一算,他在報館的資歷起碼要比落合多十年。何況身為支局長的他會有這樣的威風,這是應該吧? 我對落合記者說,我想先訪問N區醫師會。 “請上車吧。” 落合帶我到支局前的停車場,并且為我開了青鳥轎車的車門。 “坐報館的車子去不好意思吧?” 我望著插在這輛車子車頭的報館旗子說。 “這是我自己的車。我開車很穩,您放心好啦。” “那……你都是自己開車采訪新聞的嗎?” 我不覺有隔世之感。我還在報館時,哪有開自己的車采訪新聞的記者呢?不,那個時候的記者有几個是有車階層的呢? “插著報館旗子,這對停車大有幫助。” 落合磊落地笑著,開始發動車子。 落合說他來醫師會事務局是破題儿第一遭,然而由于有他在,調查的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年近50歲的事務局長看到他遞出的名片就對我們异常客气,并命職員拿出許多我們想要的資料。 我們首先從醫師會會員名簿中挑出內科、小儿科醫師,然后在年齡條件上過濾,結果,被我們挑出來的醫師共有八個。 “這几位當中,哪些是喜歡打高爾夫球的呢?” “大夫們几乎沒有不喜歡打高爾夫球的。” 事務局長邊說著邊瀏覽名單,然后剔除了其中的兩個。 下一個步驟是查查剩下的六個人的家庭、婚姻狀況。醫師會備有會員醫師的詳細資料卡,所以在這也并不費時。 “二位查這些事情,干什么用呢?” 事務局長好像有點不安,停下來向落合問道。 “你放心吧,我們沒有什么不良企圖。我們更不會為你惹來麻煩,你放心吧。” 落合給了他曖昧的回答,作品中所以使用“N區醫師會”這個字眼,為的是不使這些有關人員受到追究。 這次調查結果,我們查出了一個叫楠浦信吾的人。 楠浦信吾(1924年2月5日生) 妻春江(1926年3月16日生) 此外,長子的年齡以及下面還有兩個孩子等事情都与那封信的內容完全一致,楠浦的年齡44歲并不是矛盾的,因為我接到來信是去年的事情。這一點在查名簿時已經考慮過了。 “据說這位楠浦大夫開業時,資金是他太太的娘家出的。事務局長,你有沒有听說過這樣的事情呢?” “這我怎么知道呢?” 事務局長繃著瞼回答說。他對遞出有新聞記者頭銜名片的落合表示的是友好的態度,而對我則以一副怀疑的眼光看著,所以這也是難怪的吧?因此,我更應該感激落合這一天的協助才對。 可是走出醫師會事務局局,我心里還有一點疑問。連醫師事務局長都不知道的事實,那個要挾楠浦氏讓他開死亡診斷書的男子,到底用什么方法查出來的呢?依据楠浦氏的來信,這名男子要挾他時,曾經提起這一點。 我們很快就找到楠浦內科、小儿科診所的所在。這家診所在住宅區的坡道邊。診所的外壁最近才重新漆過,雪白的牆壁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鮮白。 “我想,我不進去比較好。”落合在診所門前停車后說道。 “也許是吧?好,那我一個人進去好了。” 我看一下口袋里确實有健康保險證后,走進診所里去。 這是黃昏時分,大夫會不會出診去不在呢?我原本擔憂這一點,結果,幸好楠浦醫師在診所。 候診室里只有一名小學生在那里邊看漫畫邊等著。 我站到挂號處窗口前,拿出保險證。 “您是要挂初診,是不是?” 身著白色衣服看似气質頗佳的中年女性望一眼我的臉說。依年齡來看,她就是有藥劑師執照的春江夫人吧?她的一雙明眸著實美麗。她好像沒有化妝,只擦著口紅,而這接近大紅的顏色在白衣的襯托之下顯得格外好看。 “我是路過此地的,胃突然痛起來……” 候診室里的這名小學生好像已經診察完畢,正在等著拿藥。 我立刻被請進診察室里。 楠浦醫師和我看過信后想象的樣子相去不遠。他的頭發又黑又濃,因打高爾夫球而晒黑的皮膚看起來非常健康。他的体格之好使人想象學生時代的他曾經是個運動健將。 “您是……” 楠浦氏職業性地瞟一眼病歷,正視著我。 “說老實話,我是為這封信而來的。” 我從口袋里取出了這封信。 “啊……” 楠浦氏的表情上有明顯的反應。半晌,他望著信封有些目瞪口呆,后來又把視線落到我的臉上。 “這是大夫您……” 楠浦氏默默點一下頭,接著將惶惑的視線移到藥房的方向。 春江夫人這時剛好拉開隔著藥房和診察室的布帘進來。 “冒昧得很,您不是寫推理小說的佐野先生嗎?” 夫人以柔和的口吻問我。 我使用的是文藝美術國民健康公會發行的保險證。寫在上面的當然是我的真名,不過,此外還有填寫筆名一欄,在所屬團体這個欄寫的是“推理”兩個字。 “原來如此。我讀過好几部您的大作哩。我記得您很早以前的作品有一篇是描寫一位女醫師被要挾的故事,對嗎?” “晤,你說的是我在一本婦女雜志上發表的……?” 我為她的發問感到訝异。春江夫人指的應該是那篇《消失了的診斷書》吧? 難道這只是偶然嗎?我有了受到夫人挑戰的感覺。 我和楠浦氏都礙于夫人的視線,彼此裝著患者和醫生的樣子。 楠浦氏趁夫人回藥房的時間,很快地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7點,車站前‘搭巴克’咖啡館見。” 楠浦氏于7點10分時來到“搭巴克”咖啡館。來的時候,他穿的是和服。 “您能离開診所嗎?” “不要緊,我的診所開到6點,有急診病人時,我太太會打電話到這里來。” “那……夫人知道我和您在這里會面羅?” “不,我喜歡這里的咖啡。我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出來散步,順便到這里來坐坐。” 或許是穿著和服的關系吧,楠浦氏的情緒比剛才緩和許多。這也說不定是他已下定決心,准備向我透露一切的緣故。 事實上,我對他有些內疚。因為落合就坐在楠浦氏背后的座位上,正在聳耳傾听我們的對話。我是在落合的協助下才找到楠浦氏的,他要求這樣做,我還能拒絕嗎? 楠浦氏的談話和來信內容沒有多大的差异。起先他不肯說出那位女性的名字。到最后還是說出來。違反醫師法這一條條文(禁止未經診察之治療等)是科以罰款,因此公訴時效為三年——這是因為他听到我這樣的說明而有所安心的緣故吧? 這位婦女名叫櫻井美保,當時在新宿一家酒吧當女招待。楠浦氏在一次醫師會聚餐后,和同行醫師們一起到這家酒吧喝酒和她認識的。 “人的心理實在很妙。發生那樣的事情后,我因為心里有點害怕,所以和她分手了,可是,說句不怕見笑的話,我還是留戀著她的。我甚至有時候還會夢見她哩。” “你后來一直都沒有見過她嗎?” “是的,我很關心她現在怎么樣。這當中我到過她的公寓一次,不過,她已經搬走了。” 莫非楠浦氏寄信給我,目的是要我幫他找櫻井美保?——我突然有了這樣的怀疑。 她當時居住的公寓在N區的邊緣地帶。是一幢叫做“圣庄”的木造二層建筑。櫻井美保的房間是二樓二十四號房,而要挨過楠浦氏的男子住的是二十五號房。這個人的名字叫什么不甚清楚——楠浦氏說。 “您真的不記得嗎?”我追根究底地問道。 “好像是山田,也好像是田中,反正是很普通的姓。越是普通的姓越記不牢。” “大夫,讓我問一件事情。您在這几年當中開過的死亡診斷書共有多少件呢?” “這……大概一年不到十件吧?” “這些患者的名字您都記得?” “因為病歷表是一定要保存的,所以不難查出來。” “如果我舉出一個人的名字,問您有沒有為這個人開過死亡診斷書,您答得出來嗎?” “是不是我的患者,我都有記憶。佐野先生,您有意著手調查,是不是這樣呢?” 楠浦氏突然露出不安的表情來。 “我确實有這個意思,因為這件事情引起了我的職業性興趣。不過,我會留意不讓您受到牽累的。” “晤……如果有机會見到她,請您替我問候一下行嗎?雖然她可能有了新的男人……” “我知道了,到時候我會替您問候一下。” “那我這就告辭了。” 看他走出店外后,落合這才移過來坐。 “下一步棋准備怎么走呢?” “我們來查遍N區內所有的戶政事務所,找找附有楠浦氏所開的死亡診斷書和死亡申報。” “這恐怕不夠吧?因為死亡申報不一定在N區內辦理。而且楠浦氏不是說開過一式兩份的診斷書嗎?依据規定,死者在他縣市去世,就必須提出兩份死亡申報書,因此,我猜測兩份死亡診斷書是被用在這一點上的。相反,本籍在東京市的人在他縣市死亡時也要這樣。所以,我們說不定非查遍全東京市所有的戶政事務所不可。說得极端一點,本籍千葉的人在神奈川被殺害,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說的也是。” “不過,我也不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落合說的話确實也有道理。事實上如他所說也不一定。可是,歹徒將這份診斷書向N區內的戶政事務所提出申請,這樣的可能性不是說絕對沒有。白跑就白跑,設在几個地方的戶政事務所還是值得跑一跑——這是我的想法。 可是,這樣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張口呢?他幫助我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讓他花很大的勁跑這么多地方查的結果,要是成不了新聞材料,這不是對他交代不過去嗎? “不管怎樣,我明天早上去見見這個女人。”落合說。 “可是,她不是早已從‘圣庄’這家公寓搬走了嗎?” “要查這樣的事情還不簡單?我到‘圣庄’去的時候,會順便把當時住在二十五號房的這對夫婦的真名查出來的。然后再調查這兩人之間的關系,說不定會查出什么蛛絲馬跡哩。我想這或許比跑各地的戶政事務所更有效……” “那就勞你駕羅。如果有重大發現,請立刻打電話通知我行嗎?我應該在家的。” 雖然嘴上這么說,我心里卻沒有多大把握。落合說的調查身邊關系談何容易?隨便問問就查得出來的事情,警方不早就辦了嗎? 翌日,我把客人送走回到書房時,落合正好打電話來。 “事情有點奇怪。您請出來一下行嗎?”落合說。 “事情奇怪……你說怎么奇怪呢?” “櫻井美保死了。而且開死亡診斷書的是楠浦大夫。” “什么?” 人的心理机能說來也夠奇妙。剎那間我想起楠浦說的那句話:“如果有机會見到她,請您替我問候一下行嗎?”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依据楠浦的話,他在那樁脅迫事件后不久就和櫻井美保分手,以后從來沒有見過她。 “喂,喂!” 落合連連喊了兩聲。 “哦,對不起。那……寫在診斷書上的是什么病名呢?” “心肌梗塞……” “哦?……我知道了。那我們在哪儿見面呢?” “到報社支局來行嗎?我正在向支局長報告經過哪。” 挂斷電話后,我有一些興奮。這是一种令人欣然的興奮。全身平時休息著的神經頓時蘇醒,等待著大腦中樞的命令——我有這樣的感覺。 由楠浦署名的診斷書,而且是心肌梗塞。這就是那張診斷書,還錯得了嗎?那張診斷書果然被用上了。而且被害者是楠浦過去的情人。這般推理小說式的材料還不令我興奮嗎? 來到報社支局時,看見星谷和落合正在一起吃飯。 落合的調查結果如下: 這一天上午,落合首先到“圣庄”公寓問了管理員櫻井美保遷移的新地址。幸虧管理員是個做事仔細的人,他有本記載得很詳細的登記簿。 她移轉的新地址是在目白的第二M公寓。 落合來到目白區公所,查了櫻井美保的戶籍登記。 結果,他發現櫻井美保已于1965年9月間死亡。 “听到這件事情時,我著實愣住了。當時我雖然感到迷惘,但也覺得有些蹊蹺,于是拜托戶籍股長把當時的死亡申報文件找出來給我看看。結果發現這張死亡診斷書是由楠浦信吾開的。我當時一顆心几乎要從嘴里跳出來哩。” “死亡申報手續是由什么人辦理的?” “申報的是一個叫做小山靜子的人。依据戶籍資料,這個女人大約一個星期前把戶口報到櫻井美保的住戶成為同居人。可是,櫻井美保死亡后不久,她又把戶口遷回原來的住址了。” “這是怎么樣一個人呢?” “小山靜子原來的戶口報在品川。我已經叫人去調查了。”星谷回答說。 “這的确有點蹊蹺。”我說。 依据戶籍法規定,不論是誰提出申報死亡,都必須是与死者同居的家人或其他同居人,以及房東、地主、房屋或土地管理員等。小山靜子作為一個同居人申報,于法并無不合,所以區公所才受理。小山靜子于櫻井美保死亡的一個星期前,把戶口遷來成為同居人,這不意味什么嗎?莫非這是以到時候要提出死亡申報為目的而設的戶口? “我認為這個蹊蹺可大呢。第二M公寓當時的管理員現在還在。据他說,他是看到遺体被搬出來才知道櫻井美保死了。” “遺体是由什么人搬運的?” “好像是小山靜子委托的殯儀館的人。” “管理員當時難道沒有產生怀疑嗎?” “這一點我也問過。不過,他說,既然有醫生的證明書,應該沒有什么不合手續。即使心里有所怀疑,也不宣揚出去以免破坏公寓的形象——我想這才是他的本意。高級公寓在當時已如雨后春筍一般地到處林立,許多地方都苦于租不出去,管理員當然不愿意看到公寓的形象受到破坏吧?不在公寓舉行告別式,他還為這一點暗中沾沾自喜哩。” “管理員見過小山靜子嗎?” “是的。听說報過戶口后,她曾經帶著餅干到管理員室去表示了一下意思。她當時說的是以后偶爾要到這邊來住。管理員說難得見到這般懂規矩的人,還暗暗贊許過她哩。我看她這是籠絡管理員。” “她是個怎么樣的女人呢?” “听說是在銀座開時裝店的設計師。是個30歲出頭的女人。”落合邊看記事簿邊說。記事簿上寫有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字。一個上午就查出這么多事情來,他真是比我想象得更勤快而能干的記者吧? “殯儀館的人怎么說呢?” “都過了三年,這些人的記憶不太清楚。因為他們的任務只在把遺体放進棺木里,用靈車運到火葬場嘛。把骨灰帶回家鄉舉行葬禮——這是住在東京的外地人的習俗,所以這些人自然不會有怀疑。要是他們拿到額外的小費,這就更難說了。” 這時,星谷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 “我是星谷。……什么?……哦,知道了。好,你赶快回來吧。” 星谷听電話時并沒有記錄,后來又粗魯地挂上話筒。 “是山內打回來的,事情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听說這個小山靜子以前是和被害者在同一家酒吧工作的,現在已經結婚。她說從來沒有把戶口遷到這樣的公寓過。這一點,不管到警局或法院,她都敢發誓。而且這個女人今年才26歲。” “那……” 落合站起來說:“莫非有人冒用她名字,辦理戶口遷移手續后又到管理員處打招呼?” “可能。總之,日本的政府机關采取的是形式主義,只要文件齊全、蓋有印章,無論什么樣的申報都會受理的。”星谷用幸災樂禍的口气說。 年齡30歲出頭、自稱是時裝設計師的女人。——有關這個女人的情況,到這天下午時更加凸顯。 負責追查當時居住“圣庄”二十五號房那對夫婦的田淵記者,這天下午2點多時,帶著一位三十五六歲白領階層模樣的男子回到報社支局來。 這名男子叫做山中重次郎,他就是要挾楠浦氏,使他簽寫死亡診斷書的人。 山中重次郎說,他們夫妻在事件后發生不久就搬出“圣庄”,后來又搬過三次家,現在居住在住宅公團規划建立的A社區。他們夫妻每次搬家都有照規定報戶口,因此被田淵記者尋覓到。 “你們這是干什么嘛!” 山中(楠浦氏記憶中的名字是山田或田中,原來各對一半)在支局客廳的沙發椅上坐下來就說道:“你們報館何必這樣大惊小怪呢?那不都是鬧著玩儿的嗎?” “鬧著玩儿……?” 星谷以譴責的口吻插嘴說:“你說,你要挾楠浦大夫,這是鬧著玩儿的?” “誰說我要挾過他呢?我只是受人之托,演了這場戲而已。因為托我的人正是這位大夫的妹妹嘛。” “妹妹?她有多大年紀?” “這……當時看起來好像30出頭吧?實際年齡是不是大一些,這我就不知道了。這個人的穿著倒是很考究的。” “這位女士……” 落合打岔問道:“她有沒有自稱服裝設計師呢?” “這我記不太清楚。你這么一說,我倒有這樣的感覺。她給人的感覺是:有自己的事業,而且干勁十足……” 据山中說,這個自稱楠浦醫師妹妹的女人找他的目的是為要使她哥哥的心回到家庭,央求他幫忙。 她哥哥雖然開了一家內科診所,可是,自從迷戀上一個女人以后,已無心經營醫務。任此下去,不但診所會沒落,家庭必然也會毀滅。如果診所來了急診病患,結果由于尋覓不到醫生,貽誤醫治時間而一命歸陰,這不就成了大事嗎?因此,當做行行好事,幫忙演一場戲——這是她的說詞。 “所以,我只是應她的央請,演了一場戲而已。我說的台詞都是經過她指導的。” “這家診所創業的資金是由太太的娘家拿出來的,這件事情也是她告訴你的羅?”我問道,這件事情關系到探索這個女人的确實身份,非弄清楚不可。 “當然!不然,我怎么會知道這种事情呢?” “我問你一件事情。”星谷突然問,“你到底拿了多少錢?” “什么?……你說什么?” “我問這個女人到底給了你多少報酬?” 星谷的口气不正和刑警人員一樣嗎?我要是繼續干新聞記者到現在,必要時也會說出這樣的話嗎? “她給了我十万元。” 出乎意料地,山中坦承了這件事情。他是被星谷之威嚴所震懾住了吧?“那家公寓住的几乎都是過夜生活以及小星之類女人,環境實在不好,所以我老早就有搬走的念頭。干這件事情拿到十万元時,我就付得起要搬進去的新公寓的押金和該給房地產公司的佣金,剩下的錢還可以買一個小櫥柜——有這樣的好處,我怎么不欣然承諾呢?” “說的也是。可是,有死亡診斷書的話,干殺人勾當也逃得過法网——你有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什么?有人會干這樣的事情嗎?這張診斷書我后來交給那個女人了……” 以上是山中所說的話。 我听完后立刻借電話打到楠浦診所去。我在電話里間楠浦氏他有沒有妹妹。 “妹妹?我沒有妹妹啊。您為什么問我這种事情呢?” “沒有,這倒不出我所料。還有一件事情,今晚我可能到府上去拜訪一下。” “到我家來?這……” 雖然楠浦氏有些為難的樣子,我也沒讓他有說話的机會。 “我們到時候再說吧。”我說完就挂斷電話。 不知什么時候站到我背后來的星谷,這時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們的看法好像一樣。去的時候,我要你帶落合一道去——這一點你該不會拒絕吧?” “這次虧你們這么大的協助才查出這么多事來,我還能拒絕嗎?” “如果你認為一個人去比較方便談話,我可以不派人的。不過,你得帶錄音机去,把談話內容錄回來。” “好。……至于照相的事情,這該怎么處理呢?” “這件事情等听完錄音再說吧。在這之前拍照片有什么用呢?” 后來我們又花几小時時間,交換了有關處理這個事件的意見。 這天夜晚將近8點時,我在楠浦診所的客廳和楠浦氏夫妻面對面坐著。 雖然我的面前擺有紅茶,但我從頭至尾都沒有端起來喝。 楠浦夫妻和我之間的咖啡桌上擺有錄音机。要把談話內容錄下來,他們兩個人對此都沒有表示反對。 我說:“這位女性何許人也?——這是最后的問題。這位女性自稱為大夫的妹妹,而大夫實際上并沒有妹妹。可是,這位女性知道這家診所的創業資金是由太太的娘家拿出來的。知道這個事實的人應該不多,如此一想,答案不是很容易推測得到嗎?” “您的意思是說……” 楠浦氏愕然地轉頭望了一下春江夫人的臉。他好像察覺到我指的是什么人了。 “佐野先生,依您的口吻來看,好像在說我就是這個女人——是不是這樣呢?” 比起楠浦氏,春江夫人顯得從容不迫多了。 “如果我說,我認為如此呢?” “這您就得拿出證据來。” “這還不簡單?死亡診斷書上部分的筆跡——我是說,櫻井美保這個名字和死亡年月日等部分——這些字經鑒定后一定會證明是太太所寫的吧?” “如果我是這個人……”夫人依然露著微笑說,“寫的時候我一定會把字跡改過來,因此,這樣的鑒定不會有結論。” “另外還有證人哪。第二M公寓的管理員和山中重次郎——這兩個人難道不記得太太的瞼嗎?” “事情都過三年了。況且,女人的臉稍微改變發型或畫上眼線,就會顯得全然不一樣,他們怎么能證明那個女人就是我呢?何況我曾于兩年前接受過整形美容手術。”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呢?接受整形美容手術不正證明你做賊心虛嗎?” “這只是推理小說式的邏輯而已。”夫人以淡然的口吻說,“這樣的邏輯不可能成為現實事件的證据,法院審理案件時,會把多年前只有一面之緣的人所說的證詞采用為證据嗎?” 我默然無語。她說的話一點沒錯。縱然那年齡30出頭、服裝設計師模樣的女性确實是春江夫人,但誰能證明她干過殺人勾當呢? “我倒想向您提供一個可以拿來寫推理小說的故事——您愿不愿意听?” 也不曉得出于怎么樣的想法,夫人突然轉變了話題。她的眼眸里射出向我挑戰似的光線。 “你說來听听吧。” “這是一個女人的故事,而這個女人是一位開業醫生的太太。這位開業醫生家里有哪些人,這一點無關緊要。佐野先生要當做和我家同樣,這是您的自由。這位太太察覺到自己的丈夫假借出診的名義經常与女人約會。可是,她裝著被蒙在鼓里的樣子,而興師問罪也為她的自尊心所不容許。她的丈夫已被外面這個女人迷得神魂顛倒。要是外面的女人肚子大起來了,那該怎么辦呢?這位太太想到這一點后,覺得非讓先生和這個女人切斷關系不可,于是委托私人偵探調查出這個女人住的公寓。后來這位太太采取的是怎么樣的方法,這就由您自己去猜想吧。花十万元收買隔壁的人,用要挾手段讓先生開出死亡診斷書——我想這個點子倒很不錯,一定有效果才對。” 說到這里時,夫人停頓了一下,同時,斜眼瞟了一眼楠浦氏。 “我不能告訴您這是哪位醫生的故事,不過,我知道有人使用類似的方法而成功,這倒是真的。” “我覺得你的故事很有意思。結果,這位太太的先生和這個女人分手了。可是,后來怎么樣呢?” 我對她用這個方式說的話很感興趣,于是試著逗她把話說完。 “只是,這位太太算錯了一件事。這個女人拿到醫生給她的一筆錢后离開,并且用這筆錢做抵押住進一幢高級公寓。可是,不久她就面臨付不起房租的窘境了。這時候她開始要挾這位太太。你先生曾經在人家的要挾之下開過沒有患者姓名的死亡診斷書——把這件事情向警方揭穿時,你們不怕惹上麻煩嗎?……在這樣的處境之下,這位太太不想辦法行嗎?結果,她想出剛好用這張死亡診斷書來對付這個女人的方法。她于是一方面研究戶籍法,一方面調查這個女人和店里哪位同事比較要好等等事情,可以說是准備得相當周到了。討好公寓管理員,當然也是手段之一。……最后,她佯裝帶錢來就進到這個女人的公寓房間,然后伺机為她注射了馬錢子——一种神經刺激劑。或許您會認為這樣做談何容易,其實,對習慣于為人打針的人來說,這只是一件小事情而已。稍微有經驗的人很容易就可以做得到。這位太太在先生的診所常常代替護士為病人打針,所以算來是很老道的嘛……好啦,我的故事到此為止,后來怎么樣,您這位推理小說作家自己去想象吧。我可以告訴您的一點是,東京這個地方——尤其是住在高級公寓的人——人人彼此都非常冷漠,所以,干這种事情是相當方便的。殯儀館的人只要看到死亡診斷書,自然一句話都不會多說了……” 夫人說到這里,伸手關掉了錄音机的開關。 “你……”楠浦氏剛要開口就把話咽回去。他本來准備說什么,我當然不知道。 這件事情不适合于在報紙上報道——星谷下的是這樣的結論。社會版主編的意見和他相同。 首先,這件事毫無證据。就以我錄下的錄音帶而言,夫人在談話中并沒有說是她干的。何況被殺害的櫻井美保已成骨灰,即使檢察官起訴,法院也只有以證据不足為理由而判以無罪。 將這樣的事情在報紙上報道而被她告以毀損名譽時,報社將難以反駁,無法与之對抗。 要告就告,在興訟之前努力搜集證据,反而讓她嘗嘗鐵窗滋味——雖然年輕記者們紛紛如此表態,然而,負責人哪能輕舉妄動呢? 就這一點來說,小說和新聞就大不相同。小說有創作自由這個護身符,沒有被告以名譽毀損罪之虞。不僅如此,作者還可以任意加上推理。 我這篇推理小說就是如此產生的。 最后附帶報告的一點是:楠浦夫妻已經決定關掉設在N區的診所,准備到I縣的一處無醫村開診療所去了。 ------------------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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