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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愛黑洞(一)



  死囚監房。大難臨頭之際的求生本能,是這樣生動地跳蕩在黎吻雪那黑森森的瞳仁之中。人性中的許多密碼,或許就藏匿在靈魂中的某個黑三角里。當今某些男人的骨子里,已把性欲与愛欲下意識地當作兩种敵對的東西,他們盡可能地麻痹自己的感覺,抽逃激情;即借著性的簡單的宣泄,來擺脫愛欲的涉入所可能產生的焦慮。

    死是痛苦的,然而還有比死更為痛苦的東西,那就是等死。

                       ——摘自死囚遺筆

    盡管黎吻雪心中積郁著太多的委屈、太多的哀怨、太多的不平以及太
  突然的沖動,但是這一切絕對不是也不應該成為一場慘案的理由。

  這是一個隱秘凄絕罪惡而又真實發生著的故事,在生活的地下長河里緩緩流淌。十度春夏秋冬之后,在一個必然中的偶然、偶然中又必然的時刻——1995年3月8日深夜十二點,故事遽然停格!几乎所有上海觀眾的目光,都被電視台節目里播出的鏡頭:“一只包”所惊駭!
  這是一只嶄新的有著格子圖案的特大號輪包。警方人員將拉鏈打開時,里面赫然蜷縮著一具女孩的尸体,失去光澤的頭發蓬亂著。
  接著熒屏上出現的是一名叫黎吻雪的戴著手銬的女子,那件格外合身的米白色的西裝,搶先透露了案情中某些迷亂的要點。
  對著警方審訊的話筒,她文秀端庄的臉上熱淚澎湃,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泣叫著:他為什么不來呢……為什么不來對我說清楚呢……
  電視机前的觀眾馬上明白,那個包里沒有了生命的嫩殼,与手銬中的這雙手有關。這雙手与她的肩一樣在顫著;
  她顫著聲音說,相信他的為人与地位,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這十年來我的付出,我為他及他家的付出……他……
  她說不下去了,但還在說,悔恨難當的臉上沸泗橫流:
  電視台的鏡頭當然也紀實到了那個他。他叫賴波,今年43歲。包里的孩子是他的,他無法回避。但是他一定也非常生動的五官,卻被電視藝術“馬賽克圖案”處理遮掩掉了。他是受害人的父親。他也許還有點難堪的故事,采訪他的鏡頭,沒有將之“示眾”般地暴露。
  這檔節目是在距案發有半年之久的1995年的9月初播放的。盡管鏡頭采訪中的黎吻雪心中積郁著太多的委屈、太多的哀怨、太多的不平以及太突然的沖動,但是這一切絕對不是也不應該成為一場慘案的理由。
  在公正無情的法律追究罪人責任的同時,請讀者隨我的跟蹤采訪的手記,讀一讀此案另外一些層面中發生的故事。也許我們會很久很久不能平靜……

    死囚監房。大難臨頭之際的求生本能,是這樣生動地跳蕩在她黑森森
  的瞳仁之中。在此夜以前……記者,我絕不說謊,我与他情感的純洁——
  如同兄妹。

  1996年1月3日,晴,監所死囚羈押地。
  辦完复雜的采訪手續,在警官的帶領之下,跨過重重鐵門,在一幢堅固建筑物的里面再里面,我看見了粗圓鐵柵后面的死囚黎吻雪。
  見有人進來,她迅即動了動身子再慢慢站起身來,手上的銬子白光一閃,她旋即拽了拽滑下肩頭的藍色的大囚襖。
  女警官對她例行的講話結束之后,我對她說,你別緊張。事到如今,你心里一定有許多想說的話,我是來听你說的,你愿意嗎?我們隨便聊聊。
  “隨便”這兩個字,用在這時這刻也許是极不恰當的。
  要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她又是什么人?可是我覺得唯用這——隨便,方能讓她找回一刻自己。
  只見她靜了靜气,說你是否就是那個寫《黑色蜜月》的記者陸萍?
  我愕然,繼而點頭。
  黎吻雪說,我從你寫的這個案子中,對自己的上訴充滿了信心。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我頓時從她的話意中感受到激蕩在她胸中的那种強烈的求生欲望。
  《黑色蜜月》,是我歷時十年跟蹤采訪一對殺人犯夫妻,寫下的長篇紀實。但是,我沒有料到,我的万千讀者之一,竟是犯下死罪的女囚。
  我知道這個犯下死罪的女囚,在五天前的1995年12月28日,一審死刑的判決書已經下達,而且她自己也已知道了。
  記者,我已經上訴了,我還是有希望的,我的案子与你寫的《黑色蜜月》有點類似……黎吻雪用极肯定的語气對我說。大難臨頭之際的求生本能,是這樣生動地跳蕩在她黑森森的瞳仁之中。
  我說黎吻雪,你就耐心等。當然會有希望的。上次我采訪張亞莉,判這個刑前前后后都三年了,最后還是改判成死緩,現在又改判成20年有期徒刑。
  黎吻雪的眼睛深處立刻爆出一門希望的光焰。小小的死囚監房里,立時多了一份人間的气息。
  她說是的是的,記者,出了事体以來,白天黑夜我已經將自己的一生不知回憶了多少遍了。想想我黎吻雪怎么就會淪落到這番地步,關在這种地方……
  她細長的手指捧著一只有綠色格子的塑料杯。里面的白開水,虛虛幻幻地在空中冒著水气。
  她說關到現在快八個月了。監里常听人奇怪地說,你賣相介好(指模樣俏)怎么會走這條路?我還有啥好講呢?唉,我黎吻雪以前做人……
  我發現黎吻雪,并不像我以前采訪過的重刑對象那樣神思恍惚迷亂。我說你就從頭細細說起吧,反正今天時間充裕得很。
  她說我們兩家人在結婚前,都是十分要好的小姐妹,小兄弟。我丈夫鄭島嵋和賴波整天形影不离;我与賴波的妻子馬月更是在同一天報到上班的無話不談的好姐妹。我們四人都在一家厂子里工作。
  后來連我們結婚的日子,也都選在1979年的5月1日。我們兩家一起籌備,一起忙忙碌碌上街選購用品,又在同一天里共同舉行了婚禮。
  賴波當時是團支部書記,在青年中威信很高。他談吐風趣,舉止瀟洒。
  他也曾經暗暗流露過對我的好感……
  可是我當時只把他當成思想很好的團支部書記在關心青年的思想,根本沒朝這方面去想。何況我那時還自恃清高。
  后來,沒想到馬月在追求賴波。當我得知這一消息時,心中未免有點悔意。可轉而一想,覺得小馬平時大大咧咧,待人接物甚是隨意,賴波不一定會看得上她的。
  几個月后,我沒料到馬月和賴波非但正式好上了,而且賴波還改變了馬月的脾气和性格……我确實感到有點意外。
  但是,我想想我們倆都是貼心貼肺、不分你我的姐妹。小馬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我的情緒很快平靜下來,并且從心里贊成他們,祝賀他們。
  說到我自己,那時就開始有點慘了。
  進厂不久上三班時,身上發出一顆顆小東西。醫生說是牛皮癬,不大會好的;再加上我白血球降低常常請病假,領導很可能要延長我的學徒期。
  我當時情緒低落,心情十分沮喪,同厂的鄭島嵋悄悄看在眼里。他熱情地向我伸出了手,走進了我的生活。在上班前和下班后,他不厭其煩地幫助我去挂號又陪著我去看病。風風雨雨一次也不拉。
  后來我想,他如不嫌棄我的病,和我好的話,我也就算了;我也不要嫌他整天髒兮兮的不愛清洁,說話又沖頭沖腦的樣子。
  就這樣,我們各自成家后,兩家人親親密密來來往往如一家。
  黎吻雪在回憶著這些事時,臉上紅潤了許多。
  只是她慢條斯理訴說時的那份平靜,确實令我暗暗有點吃惊。最初,我在電視鏡頭里看到她的那种激動的神情,此刻,早已蕩然無存了。
  她說:事情或許就出在我的能干上。我會做衣服、料理家務、照顧孩子,再忙亂再复雜的家務事,到了我手上都會立刻變得井井有條。親朋好友都知道。而馬月這方面就弱了一點。
  可是,做一個女強人,從來就不是我的夢想。
  我只是非常由衷地想做男人后面的那一個女人,而不是男人前面的那一個女人。
  想著給丈夫做衣褲時,總少不了賴波的份,反正我也會做,也不在乎的。兩個小人的衣服就更別提了,縫紉机拉出來做做也方便的。
  做飯裁衣操持家務,我一直認為這是做女人的題中之義,也是做女人的一种幸福。所以賴波他們家里所有的事,是少不了我操心的。几乎也沒有一件是我不曉得的。甚至連賴波的母親過世了,他們也全由著我拿主意。從為他娘揩身、換壽衣,直到張羅几桌豆腐飯,全是我一手操辦。
  陸記者,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天……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巧得讓我心惊肉跳。那一天是1985年3月8日,也就是距离我現在出事情的日子——1995年3月8日,前后整整相差十年,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
  那晚喪宴結束后,親戚朋友都一個個走了。我留在賴波家的廚房里正在收抬著碗筷和剩菜。這時,我感覺到賴波在身后走來。這本是件太平常的事,我根本沒有在意。
  可他那晚,走到我的面前時,神情有點异常。我抬頭一看……發現他呼吸粗重,他盯著我的眼睛里充滿了柔情和烈火……頓時,我的心狂跳起來……
  記者,我說一句心里話,盡管我极渴望能有一副男人堅實的肩膀,讓我靠著憩息;极渴望在我前頭能有一個成功的男人,讓我作靈魂的靠山,但是做大車床活的丈夫,并沒有圓我這個女人的夢……
  我是一個傳統思想极濃的女人。事到如今,我只能默默地守著他,平平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在碌碌無望中過一天是一天。
  我從來也不曾想過要离婚,更不曾想過要偷偷跨出婚姻的大門去尋覓歡愛。就連失之交臂的男人賴波,我也僅僅停留在具体事務的義務奉獻上。
  在此夜以前……記者,我絕不說謊,我与他情感的純洁——如同兄妹。我為他家的事,做得心甘情愿、做得無悔無怨。當然,他也曾幫助過我家,我也至今不忘他對我家人的好……
  听得出黎吻雪的話是出自肺腑。
  在生活中做一個強男人后面的好女人,對于男性和女性,真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事。合理又合情,新一輪婦女解放的思潮,好像也有這個意思。
  但是,命運之神卻不是這樣為黎吻雪安排的……
  黎吻雪講,那夜賴波走來突然就抱住了我,他發狂地吻我,還對我說了好多好多動人的話……他是那樣熱烈又那樣激動,那樣瘋狂又那樣溫和……我始料不及我猝不及防,這是連我做夢都不敢想象的事,就這樣平白無故地發生了……他還說我很早很早就愛上了你,只是你清高得讓人無法接近,我只得愛上你身邊的另一個人……再者,我覺得自己家庭條件差,經濟能力欠缺怕高攀不上你,怕你受苦……所以也就沒有敢向你求愛……難道你一直不知道我的心嗎?我愛你,愛得多苦多難多累呀……
  記者,我不知道就在這一刻,我的命運將從此發生變故、發生逆轉!
  黎吻雪雙眼閃爍著异樣的光彩,仿佛十年前的那一瞬顫栗,至今還能讓她刻骨銘心地感受得到。
  我說黎吻雪,那是惡魔纏身的一晚。
  她轉過臉,似乎不能接受我的這种評說。
  她說那一夜我恍然若夢,真有點受寵若惊;但是又將信將疑,我不知道靈魂中的渴求,竟然就是這樣快地來到眼前了。大約見我有點猶豫,賴波就對我說,你不必有顧慮,我早就同馬月講定了,她是同意我們這樣的……
  我說黎吻雪,天下哪有這樣的事呢?該不是姓賴的怕你不肯就范,哄你上鉤吧?
  她說我也這樣想,雖然馬月与我极好,對我非常信任与感激,但這不等于可以將老公“奉送”出去呀!
  我問馬月可曾親口對你這么說過?
  她說沒有的事。只是眼開眼閉,很寬容我們似的。
  我說這僅僅是你的感覺而已,你對你自己的思想細細剖析過沒有?
  她說來到這里后,想得很多。如果賴波不首先跨出這一步,我一輩子也許只僅僅在門外伺候伺候而已。即使家庭生活再不如意,粗糙的丈夫再一般,我也只會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地打發自己的日子。
  再說丈夫還算過得去。有時走在路上,厂里小姐妹會指著前面說,看,你家的鄭島嵋有多英俊呀!這使我做女人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我确确實實渴望過有一個如賴波般的男人做我的丈夫;但這個念頭十分清晰的時候,我已經有了丈夫了。
  于是——人到中年万事休。我安安靜靜過我自己的日子。
  我說黎吻雪,我相信你起初是沒有這份念頭的,或者講這份念頭沉睡著。
  她說記者是呀,我万万沒有想到那一天,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的賴波就這樣一下子捅破我觀念里很硬的外殼,強勁有力地鑽進我的夢,他擁抱著我、愛撫著我、親吻著我,我仿佛頓時就溶化在他的身体里了……
  他身上那力量洶涌澎湃,勢不可擋!我不知道人世間原來還有這种通達靈魂的快意!
  我從此就是另外的一個人了……在起初的那几十秒里,我還在馬月到底同意不同意的問題上猶豫,可只一分鐘后,我便從里到外全部崩潰了。
  我想這么多年來,一個這么好的男人,竟在偷偷愛戀著我,愛我愛得那么苦那么真,可是我卻一點儿也不知道……
  自此,我徹徹底底地放棄了我自己,投進了他的怀抱里。
  真的,記者,我說句實話,和鄭島嵋結婚這么多年來,這种難言的愉悅和快意,我竟從來就不曾有過。我渾身上下被一种可喚作生命的激情所淹,這是我今生今世的第一遭
  黎吻雪的臉頰泛起些微紅潤,兩眼閃閃發光。讓人感受得到她當年得到的這份愛,是這樣真實和神奇,這樣無法忘怀地鐫刻在她的心壁上了。
  我說黎吻雪,也只因為你內心具備這种渴求,讓賴波一喚就醒了。如果他呼,而你卻不應,事情也許就不會這樣發生。
  她說是的,我當然是有責任的。他是“外因”我是“內因”……
  當黎吻雪從幸福的狂潮中清醒過來,她對賴波感恩般的感動,已升華為一种欲為之獻身的沖動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以“馬月同意”作為一种借口,放縱了自己有悖道德的欲望。正如她在獄中的日記上寫的那樣:

  “……可以講,在感情上我是個失意者。盡管有家庭,但我仍然感到孤獨与冷寂。因而意外地獲得的這份感情,我倍加珍惜,從此也開始了我們長達十年的交往……”

    暗河悄悄開始流淌了。一天,正當我倆心滿意足地走下樓來時,我
  那傻乎乎的丈夫正瞪著血紅的眼睛,守在我那輛自行車的后座上……然
  而,命運為踏入這個“黑三角”中的女人,安排了一個令世人意想不到
  的細節……

  就這樣,在這個家的屋頂和那個家的屋頂之間,在油、鹽、醬、醋,及生活瑣瑣碎碎的借口遮掩之下,一條暗河悄悄開始流淌了……
  我問她,和賴波有了這种事之后,你的心還能平靜嗎?
  她說,不。她搖著頭,杯里的白開水被晃了一點出來,濺到了她那雙暗紅色的高幫棉皮鞋上。
  寫至這里,我想起她案頁里的一句話:

  “……我自問我還是一個很傳統的東方女子,像所有的東方女性一樣,一旦愛上一個男人,就會用心极深,專注地愛他一輩子。”

  我說黎吻雪,那么你又是如何處理這兩者的關系的呢?
  她稍作沉思,复又望著我說,現在我落到這种地步,也一直在回憶自己的這一生。在鄭島嵋陪我去看病的日子里,其實我并不真正懂得愛情。
  我感激他。我要知恩圖報。我就嫁給他了。
  憑良心說,鄭島嵋确實是一個善良熱情的好人。但我和他之間沒有電影小說中說的那种激情,或者說他有我沒有。有時,我甚至天真地覺得,他最好是我的哥哥;
  但是,我与賴波的情況就不一樣了。自從他冷不丁地給我一吻之后,我發覺我立時三刻就是他的人了……
  記者,我其實弄不懂自己,當時每次与賴波……之后,我覺得自己太對不起丈夫了,為了平衡自己,我就會拼命想鄭島嵋的坏處与不足。
  恨不能將他的缺點,堆成一團足以分手的理由。
  但是善良的丈夫傻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有時我們一不小心泄漏了一絲半點秘密,鄭島嵋仍然以為是我們兩家親近的緣故。
  直至有一天,丈夫家有事讓我去辦,我告訴他我今天有要緊的事去市東的銀行。其實這一天賴波与我有約,我怎肯錯過這一刻千金的机會呢?我找了一個借口就抽身了……
  誰料臨近下班時,正當我倆心滿意足地走下樓來時,我那傻乎乎的鄭島嵋正瞪著血紅的眼睛,騎在我那輛自行車的后座上,等著我!
  是有人盯梢?
  不是,鄭島嵋是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發現我的自行車的。因我往日里的生活絕對守時守約,這次被他撞見,忽然都真相大白,他又吵又鬧還在家里打了我……
  這下你可收不了場了吧,他鬧到賴波那里了嗎?
  是呀,鬧我倒不要緊,离了就算了,我還巴不得离了呢。
  鬧到他那儿可就麻煩了。
  為啥?
  他那時正紅得發紫,級級上升。從基層到公司、再由公司到局,當上了局的勞動工資處處長……
  如果事情在那個當口鬧個天翻地覆、人仰馬翻,或許就不會有今天的這一幕了。
  但是命運——為黎吻雪安排了一個大細節,真是令世人想象不到。
  黎吻雪用細長蒼白的手指,將有著一枚扣子的國棉大襖,朝前拉了拉。
  她說這事讓我和他在輿論上很難堪。正當四周閒話沸沸揚揚之際,突然馬月出面了。
  她當著辦公室里眾人的面,指著臉紅脖子粗的鄭島嵋說,你瞎鬧個啥呢!黎吻雪是我叫她到我家樓上來的呀,那天我正在樓上呢,讓你老婆幫我家小靈靈做滑雪大衣,你怎么吃醋吃到自己人的頭上了!
  我問小靈靈是啥人?
  她抬起臉,眸子里掠過一陣惊恐。
  我說,噢,我知道了,她是賴波的女儿。
  她說,是的。比我女儿小兩歲。
  我說給馬月這么一來,事体就平息下來了是嗎?
  她說是呀,鄭島嵋愣了半天之后,就轉怒為喜了。那日回家他特地買了好菜,又親自下灶間去燒。涎著臉朝我賠不是,百般討好我。
  你怎么說?
  她說我在丈夫面前确實是個坏女人……我板著臉說,你坏我的名譽,鬧得滿城風雨,沒那么便宜的事!你要付出代价的。
  我得寸進尺,給他看臉色……其實,這還不過是表面文章,我的本意是想順水推舟,把事情“搞搞好”算了。我一不做二不休,也不想再欺騙丈夫了。我不想讓自己在良心上再背著重負,我想离了婚輕裝上陣。
  鄭島嵋一听我要离婚,就再三再四解釋賠禮甚至求我,我都不為之心動。我要嫁給賴波,和他一起過日子。我是鐵了心了。
  我說黎吻雪你的心夠狠的,“面子夾里”都要,明里暗里你都得好處,是這樣嗎?
  她說是的,這件事我對不起鄭島嵋。
  今天,我的內心忏悔第一次對外人說。我黎吻雪今天在這里向鄭島嵋賠罪了,我要到下輩子才能報答他了。
  后來我和丈夫分居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看看拗不過我就答應与我离婚了。
  我的心确實蠻狠的,因為我拗不過靈魂深處的‘用D個我”;“那個我”只想以此事向賴波表白我的忠誠、表白我對他愛我的回報。
  一個女人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我說馬月怎么會這樣來給你解圍的呢?是不是賴波給她做了工作?
  黎吻雪說我想也許是的。這事盡管我意想不到,但是卻徹徹底底幫我和賴波周全了面子。又為我堂而皇之地解体我的婚姻創造了條件。當時我對馬月真是感激涕零,也認為賴波有能耐、有責任感。
  我為我擁有這份愛情而驕傲。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也就顧不得了。
  我問其他的事情是指啥?
  別人都搞不懂我与賴波一家人的關系呀,連我的姐姐也都覺得不對勁。
  我說你們都喀費心思。馬且是我的要好姐妹,看我和鄭島嵋疙疙瘩瘩,离婚前后一個人拖個孩子孤苦伶仃的,就叫我住過去了,這有啥不正常呢!我幫他們一家洗,幫他們一家燒,幫他們一家做,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單位里還有几個要好的小姐妹都理解我……
  我說黎吻雪,那是你自己張揚的。
  她遲疑了一下,說是的。我說你是否認為這份愛情有點偉大,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地想与人分享?
  我与黎吻雪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監房的長廊里響起堅實的腳步聲。
  年輕的女警官一步步巡視著向這里走來。
  監窗外太陽清淡的折光,將黑漆涂抹的鐵門柵欄映得賊亮。
  顯然,將往事投入滾滾紅塵之中的黎吻雪,這一刻又回到她的現實處境之中來了。
  她全神貫注地看著來人,屏息不語,以因中人特有的敏感,在女警官身上捕捉著感覺著一些于她來說是重要的信息。
  女警官朝我微微一笑,問要不要加點水?
  我說我不要了。又回過頭來問,黎吻雪你要不要?
  她搖搖頭。复又點點頭說,好的,那就給我再加一點水吧。
  黎吻雪接水的神情极其虔誠,聳起的雙肩有點夸張。無疑,這是在生命的极地境界中,對生命的一种珍視。
  等警官走后,她緩過神來。我說你再說下去吧。
  她說后來我就成了他們家庭中重要的一員了。并且在他家中,當起了家庭主婦。
  黎吻雪對自己的這段生活,在她的上訴狀中是如此寫的:

  “……在外界的知情者中,這個家庭的各方面也全靠我幫著支撐著。那時我從未自感是第三者插足。我和馬月是多年的朋友,進而又產生与賴的感情,一切都覺得是那樣自然。當然在這期間我內心也從沒要求過賴波和馬月的离婚。總覺得我与賴波的這份感情,少不了馬月的幫忙。在外界,她也總是做了我和賴波的擋風牆。這一切我已滿足,我對馬月的大度,充滿了感激……”

  我想,這是感情婚姻生活中,一個极其畸形的”黑三角”。誰讓這個危險的“黑三角”,在現實生活中荒謬地旋轉起來的呢?答案自在讀者們的心中。
  她說我把賴波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
  兩個孩子与一家人的吃、穿、用,全成了我的分內事。我喜歡男人在外面搞事業,家里小靈靈的讀書等一切全由我自告奮勇地包攬下來了。我為的是不讓賴波有后顧之憂。
  馬月生性活潑,常常有跳舞什么的活動,一個電話回來,我總是“哄哄”答應,讓他們倆在外全都放心。
  一到天黑,等他們倆回到家來,桌上都有現成的熱飯熱菜。至于吃用開銷,更是區區的小事。我的工資自然全都貼進去的了。我貼得心甘情愿,誓不言悔。
  小靈靈對我是很好的。其實比對她媽媽還要親……她從小到大,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我化費的心思,不比馬月少的……倒不說孩子不是馬月親生的緣故,她的事多,愛玩一點……
  她沒有再說下去。交貼著兩只手的食指尖,支在鼻子底下。慢慢地回憶著以往日子里的事。
  我說黎吻雪,既然是你一點一點將小靈靈養大,你又如何下得了這樣的毒手呢?
  看得出有一种絕望的苦痛与難言,慢慢從她的心尖上刮過。
  她坐在那里,承受著世間的請問。這是一個為人母的女人所無法回答的問題,但是她還得回答。
  她盡量努力在回答著我,她說,我親手犯下了滔天的大罪……記者,我能否將前因后果說一說。
  她說自1991年年底我和鄭島嵋正式离婚后,我就住在賴家了。開始的一年多日子里,大家都相安無事處得挺好的,后來漸漸地,我發現馬月,常常背著我与賴波鬧別扭。
  我說黎吻雪,我插一句,在這一年里你与賴波的關系,又是……
  沒等我把話說完,黎吻雪就說,我們本質上更像一對夫妻。當然,是趁馬月不在或者出差的机會,她不在家的時候也真是太多了。
  后來我考慮再三,還是明智地搬了出來。我將屬于我的一套單室戶,化了三万多元好好裝修了一下,住了進去。而這期間,賴波与馬月的爭吵也到了要分道揚鑣的地步。
  這前前后后大約又有一年。
  自然在1993年的這一年中,我与賴波的關系一直暗中維持著,他隔三差五到我家里來。可以這樣說,我為什么不惜錢財裝修房子購買家電,有意無意中的驅動力,就是要与賴波“共度好時光”……
  在這樣的地方、在這樣的時光,一個40歲的女人,面對著自己赤裸的靈魂。

    思念是一种欲罷不能,欲達不及惹人心碎的苦;是一种時刻駐在心
  間的牽系,是一种溫柔的心疼;是一种沉沉的憂郁。思念的總和,也許
  就是鼓脹在黎吻雪心頭的,欲為一個叫賴波的男人獻身的動力。

  寫及此,我想起黎吻雪在接受我采訪時,給我看的一篇帶有摘抄性的文章。
  文章的題目叫——思念的滋味。或許是一份印證,或許是一份靈魂深處的傳真,我不妨直錄于下:(黎吻雪的文采真是不錯,也許生命体驗的本身就是一种帶悟性的雕琢。)

  “‘曾經和朋友一次次漫步在寒冷的冬夜里,听她排遣思念之苦。
  清冷的月輝里,我常常看到她盈盈的淚光,她對我說那個被思念者的點點滴滴,這點點滴滴都被她思念得肝腸寸斷。
  我雖被深深打動,卻無法理解。她思念的那個人,才貌平庸,若換了我,也許一輩子中都無法去愛他一天。但他卻擁有了一個美麗女人的如此刻骨銘心的思念。
  在靜靜的諦听之后,我常常小心翼翼地問她,不思念不行嗎?
  她抬起淚眼說,你不會懂的,因為你沒有思念。
  我點點頭說,是的,我一點不懂。
  几年過后,朋友來信說她已從那份思念中徹徹底底地擺脫了出來。她自嘲:‘想想我曾經拉著你,往返在寒冷的冬夜里,反复訴說著撕心裂肺的思念是多么的傻;時至今日,想起你的不懂才感到難為情。’
  讀完此信,我心潮起伏,朋友可知,此時的我已對你當年的思念是十二分的懂。
  思念是一种欲罷不能、欲達不及惹人心碎的苦;是一种時刻駐在心間的牽系;是一种溫柔的心疼;是一种沉沉的憂郁;是一种拋不開揮不去的渴盼;思念是茶飯不思、夜不成眠,笑里、淚里、杯里、云里都有你影子的晃動。_
  思念會把你折磨得心力交瘁卻又讓你充滿向往;讓你想到去死又讓你倍加對生命的珍愛,在苦苦的期待与焦灼的忍耐中,那潛在的意識,總在鼓動著你去干點什么,為被思念者做點什么;為不失去思念,又在默默不斷地積聚一點什么。被思念者的一笑一顰、一言一行,一個眼神,一瞬凝眸都在記憶的小河里反复流淌,是充填心靈的唯一。”

  這一些思念的總和,也許就是鼓脹在黎吻雪心頭的,欲為一個叫賴波的男人獻身的動力。
  她傾己所有,為賴波奉上一個女人的全部。
  從賴波上下西裝、皮鞋、襯衫、領帶的顏色搭配以及冬天進補的“牛鞭子”(補品)、夏天驅暑的綠豆湯等等,無一不是黎吻雪的操勞。
  賴波回報她的是籠在夜色下的靈魂与肉体。
  自1993年至1994年年底,他差不多全在黎吻雪的家里与之共度良宵的。小靈靈跟爸爸,她是賴波的心尖肉,黎吻雪愛屋及烏,將小靈靈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干淨淨。
  在這一年中,黎吻雪和賴波過著夫妻般的生活。
  用黎吻雪的話就是:“曾經有著始終不渝的承諾,千載不變的誓言,如兩團精神實体彼此依偎,相擁著走過人生的全部季節。”
  有了這樣的承諾,黎吻雪儼然是世界上的大富翁了。
  甚至她不無驕傲地向姐妹和要好的同事,透露了自己的幸福。只可惜賴波那頭的事遲遲“不明朗”。她當机立斷,与丈夫离婚已三年多了,而賴波那里卻還是老樣子。
  記者,說到他倆离婚的事,我其實心里也很矛盾的。我既希望他真下決心擺脫出來,但真要這樣了,似乎覺得對馬月又不公平。賴波再三勸慰我說,他与馬月的緣分盡了,再合下去是失去意義了。我听了也就滿心歡喜、一片痴情地相信他了,
  有一天,賴波來与我商量,說現在局里正在落實處長級的房子,他的鑰匙快要到手了,是某處的三房一廳。但是馬月离婚提出條件要房子,并看中一處別人的房子。他想讓別人家搬出來,讓給馬月;別人家呢,就不客气了,搬進我們現在合住的一室戶中來。我們呢,先克服一下,搬到外面過渡几個月,等鑰匙到手之后,再歡歡喜喜一起搬進處長的新房子里結婚。
  我都巴不得快點呢,馬上就滿口應承了。
  我為了讓人家快點讓出來給馬月,當夜出去托了人找房子。朋友幫忙很快…了過渡房子。我迫不及待地搬了進去。盡管三万元慣進去才沒有多少日子,但想到不久可以与賴波搬進新房子里結婚過日子,心里就不知道有多少甜蜜……何況過渡房里有賴波和我一起住,你說搬到哪里還不是一個家嗎!
  我說黎吻雪你說得對,家的內容不是房子而是兩個人。然而,黎吻雪,你們倆至今還沒有去辦結婚證,還沒有法律的認可呀!
  她說我當時認為,這是小事一樁。只要等房子的過渡一結束,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住一起了。
  那么后來的事呢,我問黎吻雪。
  她說大約過了三個月的光景,一點好事的兆頭都沒有。
  但我知道男人們都有外面的事業。他在外面整天地忙,到夜里回家來,我看他累得不成樣子,所以,我也就不多話了,心想只要耐心地等,不就是了嗎!難道他會騙我?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樣一直等,等到有一天的上午,賴波輕描淡寫地對我說,你那儿讓出的房子,馬月現在不要了。
  我一听,簡直七竅冒煙!我想你賴波不要在揭什么鬼喲,要知道別人家已早早搬了出來,并且已經住進了我的房子了呀。而且,當初為了能快一點,我又与別人私下里談定,我再倒貼二万元給對方……
  現在她……她馬月又不要了,她輕輕吐出三個字——不要了!
  她不要了!我又到哪里去住呢?
  當初我連夜要搬出去過渡時,家里媽媽姐姐等都要我三思而行,不要輕易讓房子,我哪里听得進,死活要听賴波的;現在成了這副尷尬的局面,我不是要打落牙齒往肚里咽嗎!
  我只有去找賴波了。可是,賴波從這個時候起,就不大來我們的過渡房了。而且,我還找不到他,連個人影都找不見。
  我問自己怎么辦?!真正是蒼天在上,天理何在呀!
  當時,他們還未正式辦過离婚手續,他們總是受法律保護的夫妻關系,我又能算什么呢!我當時覺得受到了愚弄和欺騙,滿腹苦楚只得往肚里倒灌。
  我一個人呆過、傻過之后,為了不讓旁邊的人有閒話,為了無聲無息不吵不鬧,在1994年10月,我強忍著心頭的血淚,一個人悄悄地將家搬到別人原先讓給馬月的那房間……
  那房子簡直不能与我原先的房子比的。我原來的房子是朝南的,而這間卻是朝西,而且面積又小,地段又差。
  我當時有個直覺——我是搬到自掘的墳墓里來了!
  賴波后來也算來過。我是個不會吵的女人,見了他一聲也不吭。他進來看看,也覺得對不起我,捧著我的臉說委屈你了,馬月她出爾瓦爾。但是為了我們的好事,我也就只能遷就她,吻雪吻雪,你是識大体顧大局的。
  吻雪啊,這些年頭,你是知道我賴波的為人的。現在我手頭的事,要多煩就有多煩,這么多年來,還不是全仗你平日里体貼關照,不時還給我提個醒什么的;如果沒有你,我賴波能有今天嗎……
  吻雪啊,馬月不懂溫柔和体諒,我的身邊如果只剩馬月的話,我再有能耐又有何用?反正啊,你將就著住吧,我知道你离了婚都等我三年了,等我鑰匙拿到了手,我馬上就來接你這個新娘子……
  記者,在他說著這些話時,其實,我當時就有一种不祥的預感。
  我對賴波說,馬月不要房子了,你們會否真的离婚?
  他說,离婚本來就是馬月提出來的,何況我們已分居了一年了,我是鐵了心要与她分手的。
  吻雪啊,這樣吧,我今天把我的戶口本交給你,勞駕你去為我跑一趟,替我与馬月辦分戶手續。這下你可放心了吧,事情你去辦,成敗全在你的掌握之中。
  我第二天就去辦了。還托了人送了禮,又跑了几次腿就成功了。
  我想他對我是真心的,憑他的地位、素質、為人,相信他是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但我心里卻總不是那么踏實。有几次,我知道他要來家的時候,就特意燒了几只好菜上了好酒。
  我想等他酒足飯飽之后,正儿八經地談談我倆的事。我珍視世界上的這份感情,我委曲求全地換房,我百般照應小靈靈,甚至,遇上我也有事的時候,我還將小靈靈送到我的媽媽家,要求老人幫幫他的忙,都到了這個份上的事了……
  反正我与賴波的事,凡認識我的人都知道了,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但是,賴波在酒足飯飽之后就呼呼睡了。
  或者,他想做“那個事”……
  “那個事”,自然是一個輝煌的生命的高峰,需要徹底投入、需要專注、需要激情、需要純洁,一切附在高峰之后的瑣碎具体干巴巴的證明啦,簽字手續啦等等,都淪為區區不足挂齒的小事了。
  是的,体驗生命高峰時不能牽牽挂挂、拖泥帶水,一向崇尚“男人要事業有成”的黎吻雪,能在緊要關頭變得那么俗气嗎?
  黎吻雪本就自恃清高,當然更不俗气。
  她的小姐妹舒某某在接受我采訪時說,她心里裝的只有賴波一個人!賴波与她又不是正式夫妻,但她天天盼他來,真是望穿秋水呀!
  有時我們見她滿面春風的樣子,就知道她的滿足她的心思。我們對她說“你的波”一定夜里又來過了,是嗎?
  有時,吻雪就會掩飾不住內心的驕傲与幸福,喜气洋洋地告訴我們說,是的是的呀,他來過了。
  她這人,好強,凡事都想求完美。不敢面對自己的失意和遭遇的冷落。我們真是既為她擔心又為她祝福。
  常言道,當局者述旁觀者清。我們看出賴波有時也冷落她,但她好像一點也沒有感覺,在我們面上似乎還是很幸福的樣子。當然,這只是我們旁邊人的感覺。
  黎吻雪一直想趁賴波“事業不忙時”好好与他長談一次。
  可是賴波的“事業一直忙不完”,他沒有給她机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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