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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虎穴歸來,談“西安事件”


  [編者按]1998年春節之后,2月23日至28日,司馬南到了西安,專門去會見“神醫”胡万林。胡万林的确是見到了,但不幸的事情也發生了,胡万林竟然指揮手下公然圍打司馬南。原因是司馬南反對偽科學。其中一個打手一邊動手一邊說“你知道柯云路嗎?為什么反對柯云路?你反對他,我們就打你!”
  在長達四五個小時的圖打之后,胡万林這才開恩將司馬南放走。
  司馬南的行動和他所遭受的毒手,我們深表不安。當他回到北京之后,我們特別前去看望,并進行了采訪。
  大家這里看到的錄音材料,可能是司馬南最近在接受記者采訪中,最為詳細的一份。我們特別編發這一忠實于歷史的材料,以饗讀者,以期獲得人民的共識:不要相信鬼神迷信,不要輕易去上什么神醫的當,也更讓人民認清《發現黃帝內經》書中販賣的是什么貨色。
  時間:1998年3月1日16時至22時
  地點:北京梅地亞賓館
  一、我為什么要見胡万林
  《中國科學報》記者(以下簡稱“記者”):司馬南先生,自從柯云路出版了《發現黃帝內經》之后,听說你就有了反應,你就決定要寫一部專門的著作來批評柯云路。這樣你就和另一名反對偽科學的同道李力研進行了合作。后來又听說你在春節那几天就想到陝西去見那位神醫胡万林。但是您春節時分并沒有去,一個月后您還是去了。那么,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明知是江湖騙術,您為什么專門要到那個地方去看他。他值得您去看嗎?
  司馬南:因為柯云路在其“皇皇巨著”《發現黃帝內經》的上部專門“發現”出了一個人物。這個人物就是胡万林。在柯云路的書中,胡万林簡直就不是人,簡直就是一個神仙,一個魔鬼。人間的各种疾病,諸如癌症、艾滋病、白血病等等,任何醫院看不了的疾病,到了他那里,他不用任何儀器,只用一雙可怕的眼睛,看上大概十秒鐘就給患者治畢,再吃上他自己發明的所謂“硭硝”泄藥,就好了。
  我從柯云路的書中,看到了有關(可能也是全部)胡万林治病的“文本”報道,覺得這完全是不負責任的信口開河。我不相信胡万林有這么神,因為不相信柯云路這個人。柯云路這個人完全是個墮落的文人。他這几年來不知騙了多少人,現在又要以這种“發現”神人的方式來騙人。這种欺騙的手段比過去的那种所謂理論手段還要可怕和拙劣,但是更加迷惑讀者。
  光靠閱讀柯云路的書,又怎么能完全識別胡万林這個人?
  雖然進行文字研究也可以獲得不少的所謂研究成果,但畢竟不是最直接的東西,頂多是對柯云路各种“文本”進行了一回邏輯上的核實。我覺得這樣識別柯云路所“發現”的“當代華佗”是不夠的。
  就在我和李力研合作這部書的時候,我盡力寫,卻感覺寫不下去。我心中有一個強烈的愿望,就是想親自到陝西的終南山跑一趟,看看到底這個神醫胡万林是個什么樣的人物,竟然讓柯云路動了大筆,寫了那么一本所謂“黃帝內經”的書。
  我平時太忙,沒有時間出去。春節這几天我有點時間,我當時就想去跑一趟,把這個事情解決一下。但听了好几個朋友的勸告,先過年,之后再說。這樣,我就先在家里,寫開了東西,仿照柯書作了圈點批評。那几天我寫的東西,就是這部書的第一章。
  我去西安,沒有想到那里作什么揭秘,我甚至想不露聲色在那里呆一段時間。只有徹底了解了胡万林,才會進一步證明柯云路是個什么人。胡万林可是柯云路發誓“真誠”推出的“當代華佗”啊!
  我到西安去見胡万林的背景就是這樣。如果沒有柯云路的“發現”,我自然不會去跑這一趟,當然也就沒有去了以后的各种問題。

             二、終南山醫院讓我惊訝

  記者:您什么時候离開北京的?走時是一种什么心情?您能否向我們描述一下胡万林所在的那個醫院的一些特征?
  司馬南:我是在今年的2月23日离開北京的。走時,与《東方時空》的記者相約,西安見,同去的還有我的兩個助手。我們第二天就到了西安。下了車,就一口气殺到了胡万林所在的醫院。
  胡万林的這個醫院离西安市還有30公里,它位于西安市長安縣的太乙宮鎮。我們剛到那里,就有一种強烈的印象。這里雖然是窮鄉僻壤的樣子,類似《秋菊打官司》鏡頭表現的縣城,但馬路上的小車卻多得一眼望不到邊。這种情景,你如果不去,是想都想不到的。
  离著老遠,車就靠不上前,車上的人就都下來了。《焦點訪談》兩個記者和我的助手,對我說:“司馬,你就在車里坐著吧,別讓人家認出你來。”這些朋友完全是一副好心腸,因為我這几年一直在反偽科學,似乎是得罪了不少人。被得罪的人認出我來,自然會有一些麻煩。
  但是我覺得這离縣城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路,不至于被什么人認出吧,再說我和胡万林從來沒有交道,我是想好好与他談談話,看看他治病的,不至于會把我怎么樣。所以我說:“你們別逗了,你們別這樣神經兮兮,好像我出了事會把你們連累一樣。”
  但他們還是不讓我下車。我也就听了他們的話,在車里待著。兩輛車都是當地執法部門的,其中一輛還帶著警燈。
  可我待在車里實在沒意思。于是就在他們先走一步的情況下,我也就下車了。我拾階而上,大概走了三百多米的樣子,進了山門。山門前,有穿制服的人把門。馬路的兩側都是大標語之類的東西,這很奇特。我這里帶回兩張照片,你們可以看看情況(說時司馬南從桌子上挑選出了有關這种標語式的照片,給記者看)。你們看看,這多有意思。這种場面,在中國當今任何地方,都很難見到啊。
  我進了山門,就在院子里轉了轉,隨即也拍了一些照片。我和大家進了山門,都假裝不認識的樣子,就怕人家把我們認出來。
  院子里當時不是太熱鬧,大概也就一百多號人吧,有的人提著一個奇特的小木箱,類似咱北京人前些年打奶的木匣子,里邊裝著大藥瓶,神色郁郁。

           三、我被的胡万林的人認了出來

  記者:你到了院子里面,什么時候見到胡万林的?他們又是怎樣把你識別出來的?將你識別出來以后,隨即又發生了什么事情。請您就這個問題,詳細与我們談談。
  司馬南:我們在院子里拍照片時,人家的保衛人員,一開始就發現我們有些异常,開始對我們警覺了起來。我當時就發現院子里不像病人的一些人四處游動,很戒備的樣子,一進院子,便盯住了我們,電視台的同志和我的小助手,連續提醒我:“別拍了,快走!”我實在是舍不下應該拍下來的這种資料,心里也催自己,快點,快點,不然可能就走不脫了。在我對准一片錦旗拍照片的時候,听見背后有人講起了我司馬南的名字。“司馬南”,我下意識一回頭。這一扭頭不要緊,司馬南,我認識你!說我名字的人風風火火地出了門,院子里邊迅即傳來了喊聲。
  “司馬南來了!司馬南來了!”
  有這么一句高喊,院子就開始騷動了起來。有的亂跑,有的立刻去堵大門。我們的人也開始有些模不著頭腦。馬上就意識到,快走吧,可是,待我正向院門口走的時候發現,已經走不脫了,焦點訪談的同志得幸逃出山門。

             四、第一次見到胡万林

  這時就過來好多人,其中一人對我說:“你就是司馬南吧。大師請你去。請跟我們走。”我一听這,心中明白,這真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這就是人家對我們的“請”,就這樣我們被請進了一個小屋子(司馬南邊說邊比划),大概也就十多平米的樣子。
  我進屋,看不到胡万林。里面全是人,我与胡万林本來并不認識。正在我屋子里找人時,只听見有人說:“你就是司馬南?”
  我卻不知道這聲音是從哪里來的,我只是照應式地盲目答問道:“您就是胡先生?”我說完話,就順著聲音將人找去,原來這位胡万林就坐在這個地方(司馬南示意,在他進門的右側)。他穿一件藍衣服,臉上的表情很蠻橫。我說不上來,這是為什么。

             五、我和胡万林的談話

  他的對面全是人。我發現胡万林就在我的這一側,就坐到了他的身邊。
  我說:“您就是胡先生?我是從柯云路的書中知道您的……”。
  “媽的,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的話還沒說完,只听見胡万林開口就來了這么一句,這很有意思。他這個人非常有個性。我見過的人不少,但還沒有見過他這种樣子的人。我很惊訝他的這种個性。他個很低,不過1.65米,矮墩墩的,但脾气好像蠻大,張嘴就是“媽的”。
  我繼續道:“我是從柯云路的書中知道你的。他把您描寫成一個气功大師。”
  這時胡万林則搶白道:“他媽的。誰說我是气功大師,我就打誰!啊,我不是气功大師,但我敢打气功大師。”
  這時陪伴胡万林的那些人,表情開始生動了起來,一個個“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接著說:“我從柯云路的書中,知道您是個很神奇,很有本事,一天能治好几百個病人。”
  胡万林再次搶著說:“哼,什么叫神奇?有本事多看點病人就算神奇?哼,他媽的。”
  “柯云路把你說成是當代華佗?”我問。
  “華佗算什么東西?他媽的,他看多少病人,我看多少病人!”胡好像和華佗有仇,上來便罵華佗一個“他媽的”。
  哎呀,胡万林這個人真是特殊。他一股勁一股勁地,我無法知道他要說什么,他一口一個“他媽的”。
  他的派頭很大,口气大,而且表情极富特色。
  記者:他的思維是否混亂有問題?
  司馬南:他的思維一點也不混亂,沒有什么問題。他只不過和鄉野里最潑最賴最蠻橫最不講理的人一樣。我也在鄉下呆過呀,可我也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特別的人。
  “柯云路書上說,您會寫一种‘洛文’,可否寫給我們看一下?”
  “媽的,誰平時沒事寫字?”他扭頭看著我說,“你平時寫字嗎?”我不知怎么回答他的問題。
  “您還是有些神异,一般醫生不開處方時也可以寫拉丁文,您只有在開處方時才寫洛文,是嗎?”我順著他的話說。
  “媽的,平時寫字干什么?”他并不正面回答我的話。
  “柯云路的書上講有一個叫孫靜的小女孩,說是惡性腫瘤快速轉移了,后孟憲臣把他介紹給了您,……可是,我与孫靜的媽媽聯系過,人家根本不是惡性的,也沒轉移,更不認識孟憲臣……”
  未及我說完,胡万林粗暴打斷了我。“我知道,這個狗東西,她就是惡性的,不說實話。就是我治好的!媽的!”胡万林邊說話邊用右手敲擊桌子。
  記者:接下來,你又和他談了什么?胡万林又有哪些异常言語?
  司馬南:我繼續照著柯云路書中提供的線索問道:“听人家柯云路說你年歲很大了,七八十,八九十,誰也不知道您有多大了。可我看您很年輕,和我的年紀差不了多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到底今年多大了?”
  “我他媽的也不知道我多大了。他媽的。我怎么知道我有多大年紀呢?”
  停頓一會儿,他輕聲自言自語說道:“我?64歲。”
  柯云路在書中說胡万林是1930年生人,這回人家胡万林則說自己是64歲,相差太大了。
  我繼續道:“柯云路說你可以治療艾滋病,您是否能治這种病?”
  胡万林道:“他媽的。艾滋病算什么病。艾滋病比癌症好治,我這里就有3個艾滋病人。”他說話的聲音比較小,還有四川口音。
  我問:“那能不能讓我看看呢?”
  胡說:“我為什么要給你看?他媽的!我為什么要給你看啊?這要保密知道不知道。老子連吸毒都能治,百分之百,公安部狗東西不讓老子治,他媽的!”
  我又問:“据柯云路的書中講,你年輕的時候,曾經將一個18歲的姑娘扒光了衣服吊在樹上,可有這么一回事?”
  “她老子欺負我欺負得太厲害,我就要報复她。老子就要報复她。哼,他媽的。那時我小,后來我知道我錯了!”他會正常說話,還會認錯,我很惊异。
  此刻,進來一位黑臉大漢,約三十八九歲的樣子,虎著臉,干部模樣。我想緩和一下气氛,便說,“這位是院長吧,一看就像干部。”
  “你錯了,不對!”陪同接見的人有人立刻糾正我的錯誤。已經坐下了的這位黑大個儿,說是坐著莫如拉弓式蹲著,像時刻准備彈起來打架一般,眼睛很凶。
  這時,我將話題引到比較尖銳的地方上來:“听柯云路說,你身上有命案,這到底有這回事沒有?”
  沒想到,胡万林一听這話,就開始犯急,兩只手按奈不住,亂打亂拍。
  “你說了算?”胡瞪著眼睛問我。
  “當然我說了不算。”
  “那我說了算?”胡又問。
  “你我都不說了算,還是要由法院說了算。”我答。
  “放屁!”胡的話斬釘截鐵。
  我最后提出一個問題:“听說來您這里看病的人,都要立生死合同?有這回事嗎?”片刻沉默。
  “听說在您這里看病要先立生死合同?”再問。
  “什么叫生死合同?誰講的?”
  厲聲責問下,我一時語塞。我不能把病人名字說出去呀。
  這時,屋里陪同接見的那些人向我厲害起來:“醫院做手術不讓家屬簽字嗎?”“你什么意思?”“你怎么這么對待大師。”
  胡怒目圓睜,凝視我,甩出兩句話,“狗東西,放屁!”呼地起身,一把推開我,出門去了。

          六、第二次見到胡万林 他的打手開始打我

  胡万林走后,屋子里剩下的人,開始搶白我,說我不該這樣對待大師,不能這樣沒有禮貌,不能提這种問題云云。
  正在這時,胡万林又進來了。他滿臉殺气,惱怒成羞,身后帶著好多人,而且都是彪形大漢,著統一綠色軍裝(不帶徽章)。
  這時的胡万林,再也不跟我說話了,而是上來照我就是一掌,用了很大的勁。別看他個子小,勁還挺大。
  柯云路的書上講,胡万林這人百步之內可以將人擊倒。這雖然是胡話,但胡万林有勁這是真的,從他推的力量來看,可以得到證實。
  他一邊推我,一邊說話。這時讓我感到惊訝的倒不是他的動手,而是他嘴中的一句話。
  他說:“你這人很桀驁不馴!”
  這的确讓我感到惊訝。人家胡万林一個不讀書的人,突然嘴中出現了這种詞匯,能不讓人感到意外嗎?你們寫寫,這几個字并不能馬上寫出來。
  “黑大個”一躍而起,“他偷著錄音,偷著照相!”“交出來,給他搶下來,曝光!……”一片跟隨的吼聲,一片听不清個數。各种口音夾雜的叫罵混作一團。
  胡万林又連推了我几下,我的前胸被推,人往后仰,后邊拳腳也上來了。我連忙說:“胡先生,有話好說,別這樣。”更多的人就開始上來,又撕又打。有人高聲喊道:“打死他!”
  這時,有人上來搶我的東西,把我的相机搶走了,把衣服也撕破了,而且打得我們滿臉開花。
  我兩個助手也被圍困,并同樣挨了打。我們三人一齊往門口擠,脖領子被揪住,人家也往外拖我們。我們想往外沖,可是沖不動,四面八方全堵死了,揮向我們的都是拳頭。小薛的耳后嘩嘩流血,小孫被人家踢了一個又一個跟頭,我們像几片樹葉,在河水的湍流之中跟著打轉,毫無還手之力。

               七、身陷囹圄

  我們几個人,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几十人啊!
  那几個打手,你一腳他一腳,對著我們又踢又踹,把我們從那間小屋子里拖了出來。我們剛進來時,這個院子還特別安靜,這時外面到處是人,而且這些人都開始了發瘋。
  我們一開始還曾想到過跑,但這种企圖是毫無可能的,這里到處是人,走一步都會被他們拖回來。我們也就乖乖放棄了這种企圖。
  胡万林的打手繼續動手,把我們拖到了一百多米遠的胡万林住所小二樓底層的一個大房子里面。我們被拖進去之后,又是一頓暴打。
  這是個會議室。里面的老頭老太太,都對我們下手,我們一抬頭,就是一巴掌,一說話就挨打。里面有些桌子和小椅子,小椅子有后背,這避免從后邊攻擊腰背部。1996年10月,我去天津科技館報告會回來,被人家莫名伏擊一頓,腰被打坏了,半個多月不能動,這次我怕他們再打我的腰。可是,抱著頭臉朝下坐在小椅子上這群瘋了的家伙照打不誤。我低頭看著過來人的腳和腿,小心躲避著,哪里躲得過來喲,頭上、額上、肩上、手上、前胸,到處挨拳腳,病人往臉上吐痰,你看看手指甲現在還是黑的,都是當時打的。(司馬南再次示意其傷勢)
  最讓我難忘的就是,有一個天津小伙子,操一口天津話,從窗戶跳進來。
  他一邊用天津話問“你知道柯云路嗎?”
  我說我知道。
  這個人說:“你為什么反對柯云路!”劈劈啪啪又是几下。
  現在想起愚昧的天津小伙子,心里一陣悲哀,我反對柯云路礙你什么事啊?
  那個“黑大個儿”一直在現場參与打我們,并對那些群眾進行煽動。他唯恐那些人不上來打我們,高喊:“民心不可辱!”“民心不可侮!”“這些人來偷拍偷錄,反對大師,大家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讓他們出來,打死!吐口唾沫淹死他們!”群眾被充分發動起來了。
  黑大個儿掐著我的脖子打我。“把錄音机掏出來!”
  “你是違法的,你知道嗎?”
  “今天的一切后果由你負責!”吼叫過后,黑大個儿上來,右手掐著我的喉嚨,掐得我一陣窒息感,瀕死感。黑大個儿并不著急,“從容操作”。
  我把錄音机從口袋中掏出來,艱難地遞過去。黑大個儿獰笑,并不接,手下更使勁掐我。
  “我問你,這錄音机是我搶你的還是你自己給我們的?”
  我無法回答他的問題。我被他們掐得几近窒息。我什么也說不出來。
  這种情況下,這個人則對我說:“你這錄音机不是我們搶的,而是你自己親自給我們的。對不對?”
  無奈之下,我只好在人家掐著脖子的情況下點頭。
  我的錄音机被他拿到手之后,他就開始玩。半欣賞半得意的樣子,很像動物世界中,老虎抓住小動物,并不急著要吃,而是先与它玩會一樣。
  然后,就開始用小拇指“挑”出里面的帶子,將全部錄音徹底毀坏。
  錄音帶毀坏之后,就開始搜尋我們的工作證。一個一個檢查。
  完了,又把我們的照相机進行破坏,把里面的膠卷撕出曝光,照過的和沒有照過的一律撕毀曝光,足折騰了一陣。
  与我一道的一個助手,更是被人打得鼻青臉腫,一只眼打得腫了起來,紅的可怕,眼睛嘩嘩流淚水。后來出來以后,我還以為他是害怕,說過他,大老爺們儿,生死都不怕,還流什么淚。小伙子委屈地向我解釋不是害怕,而是被人打得老流淚。事后好几天那只眼睛還視物模糊流淚。
  我的另一個伙計,脾气強,更挨了打。5天以后在公安局進行法醫鑒定時,耳后、腦側、頸部還腫得老高,到處是血痕。
  我的衣服,不僅皮衣服被人家撕得個稀爛,而且里面的西服扣子也被人撕掉了,可恨的是手表被搶去至今不還,那是香港回歸的一塊紀念表。
  從這些事情,大家就知道胡万林這個人是多么的慘忍,他手下的人是多么慘無人道。
  他這哪是在辦什么醫院,他這里的人哪儿還有點基本的人的良心!
  如此這般,我和同行的朋友,實在不亞于下了一場真正的地獄。

              八、我想与群眾對話

  就在几個打手對我們沒完沒了大打出手時,一旁的群眾,那些從山西、陝西以及全國各地到此終南山醫院治病的人,也跟著憤怒,對我和我的朋友們進行攻擊。這時,我的一個愿望就是想和大家對話。
  我想,我即使与胡万林談話有些生硬,有些不恭敬,那也不能這樣對待我呀,更不能這樣沒完沒了地進行人身攻擊啊。我想我只要和這些群眾對上話,情景就會改變。我相信這里的群眾也是講道理的。
  然而,我的脖于被人家掐得說話吃力。
  等他們把我松開之后,我艱難地呼喊,告訴大家我從北京剛來,不知道這里情況。來這里的目的,就是想了解這里的情況。我們什么也沒做,拍的照片已經被毀掉了,你們別再打我們,听我們說一句好不好啊!可是,“群眾”一旦被某些人利用了,這些“真正的英雄”不和你對話,我的呼喊聲像對著轟鳴的列車在呼喊,不僅單薄,而且立刻被淹沒了。
  可是我的話還沒說完,就听得外面有人講,打死他,他敢出來,我們就用唾沫淹死他。……
  一位老女人不停揭我的“老底”,“不能放了他,他是司馬南,是專門反對我們的,現在別听他的!”“出去以后,他就不這么說了!”
  這位老女人讓我多挨了一些拳腳,我卻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事實。知我者,老女人也!今天她的話應驗了。
  院子里到處是人,黑壓壓的不少于一千號人。這种气氛,我是第一次遇到。說真的,實在是有些恐怖。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迷狂。世界上的迷狂永遠都是一個樣子,今天我遇到的迷狂如此,文革期間的迷狂也是如此。也是這樣人人失去了理智,恨不能將全世界的生靈毀滅。
  但即使這樣,我發現外面眾多的人群中,也有一些人想听我說話。
  于是,就有人想平息气氛,讓我說話。
  可這也不行。因為人群中那個老女人高聲蓋過了我:“我是人体科學學會的理事,千万不能讓司馬南說話。我們不能把他放了。他可會說了。他是專門反對我們的,反對气功的,我們堅決不能把他放了,把他放出去之后,他肯定就不這樣講了,他就又掉過去講了。”
  挨打時,反抗不行,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啊!后來,我寄希望于門口的警察。4個多小時,艱難地熬過去了,竟然沒有一個警察過來搭我們一把。我們剛來時,我就看見院外停有警車,門口有警察站崗。我當時覺得這里挺安全。沒想到一多會儿,就發生了這种情況。事后我們了解到,當他們開始打人時,這些停在外面的警車和警察,都已經溜了。這种情況真讓人不可思議。是偶然巧合還是人為設計,我說不清。

             九、与胡万林第三次見面

  突然,人群中出現了一片掌聲。我莫名其妙,原來是胡万林出來了。胡万林有個特點,他走路和別人不一樣,他不是一步一步往前走,而是肚子在前,兩腿邁著小碎步,這個樣子(司馬南模仿胡万林走路動作),往好了說,有點像最近剛播放過的《水滸》電視劇中的宋江那樣走路。
  胡万林前面走,后面跟著兩個保鏢,又高又大。胡万林走路与眾不同不說,他連開門的方式也与眾不同。他根本不用手推門,而是一腳將門蹬開,隨之進去。走到一張桌子旁,拿著勁儿剛剛坐下,就有人給他端上水來。派頭的确十足。
  我被他手下的人打得不能抬頭,這時胡万林來了我抬頭看他。不料,又有人瞪我,那意思是說,你再抬頭還要打你。
  這時,胡万林輕輕咳了一聲,聲音很小,大約是講演前的清清嗓子,嘈雜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了。
  他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我這人脾气不好。我今天一見他就想打他。”胡的右手指著我,余怒未消的樣子,眼睛瞪得老大。
  說完這話,旁邊的人群又一次開始鼓掌。
  我想,不妙,胡万林來了,過堂這才開始。
  更讓人捉摸不透的是,胡万林突然轉了話題。
  他說:“气嗎,一分鐘就可消了。我這人脾气不好。我過去說過,我以后不打人。可我今天打了人。我今天保證,今后我不再打人了。啊,哼,讓人家(司馬南)有個改正過程嘛!啊,哼,我很忙,我還要配藥。”
  說完,就又轉身扭著碎步走了。一片掌聲伴大師出了門。

            十、郭周禮是胡万林的總幕后

  記者:你這么一說,我都不忍打斷你的敘述。我這里還是要打斷你一下,胡万林如此囂張,難道他左右沒有他的幕后同僚之類?
  司馬南:你還別說。我正想說這個話題。
  就在這回胡万林進來的時候,他坐的桌邊右側,就有一個人。你們知道這個人是誰。他就是郭周禮。郭周禮是什么人?郭周禮是這所終南山醫院的董事,是他花錢把胡万林這個人從新疆請到了陝西。他是原《國際气功報》的總編及社長,去年(97年)因涉嫌台灣宋七力黑社會組織問題,報紙給查封了。以前他就搞過非法組織,1994年10月被民政部予以取締。當時抓捕他時,竟從他床下當場繳獲非法錢物上百万元以上,各种非法私自刻印的公章就有40多枚,這一次在西安。二位當年辦過這個案子的市里邊負責同志還提過這個事。可是后來,不但放了郭周禮,現金和公章一并壁還。為什么?這就复雜了,郭周禮的后台是別人不敢惹的。所以這一次抓不住郭周禮,我一點不意外。
  郭周禮的弟弟也在這里,名字叫做郭周義。

              十一、我們被迫簽字

  記者:胡万林這次离開你之后,你依舊被人管著,這時你在干些什么?
  司馬南:我爭取群眾啊。大師講了話之后,情況的确是變了。打手們也不打我們了,剩下的就是聲討我們。胡万林,這大師真行,說一句話,會場就靜悄悄的,沒有人敢亂。
  大師和打手出去之后,會場中暫且出現了太平。我看有了爭取群眾的時机。
  我恢复了原形,使出渾身解數,發揮著我的特長。我用語言打動這些愚昧但善良的群眾。我的嗓子是啞的,但效果卻沒有因此而啞。
  我這樣說道:“我看見剛才的場面就想,為什么大師一來,你們就鼓掌,而我們來了,你們就又把我們當成一小撮?如果我們家也有一個癌症晚期,經過大師的治療好了,我也和大家一樣高興。我現在完全理解大家的心情。”
  就說了這么几句話,只听見下面“嘩嘩嘩”就有了掌聲。剛才憤怒的群眾,可能听了我的話覺得順气,气氛馬上就發生了轉化。
  我看群眾与我有呼應,干脆与身邊几個病人聊天。
  我問:“你是什么病?”
  這個患者回答我:“我是白血病。”
  然后我繼續問:“真的嗎,你看起來簡直就不像呀!您得這病多長時間?您在哪儿得的這病?跑過几家醫院?花了多少錢?大師怎么給您治的?”一口气,我能問的都問了一遍。這時,就有那么二三十個人來到我的身邊開始炫耀,自己的病如何被大師治好了云云。
  我假裝著激動,表示著對他們認同。但我心中盤算得是如何得到這些人的同情,天已全黑下來了,得赶緊脫身,這些人怎么才能最后將我們放出去呢?
  我也知道,沒大師命令,我們是不會被放行的,我即使說了大師的好話,他們也不會輕易放我出去。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鐘,依舊如此。后來說是要放我們出去,但條件是我們必須書寫保證書,保證今后如何如何出去之后不做傷害大師的事情,不說對不起大師的言語等等,寫完還必須在上面簽字。
  說實話這种事我是不愿意于的。但為了考慮出去,還是違心地寫了。簽了一份又一份。第三份悔過書非讓我簽字,不簽字,就說不行。我連寫了三份。
  他們用威脅的話說:“你簽不簽?你不簽,那好,我們就把你們交給群眾,一千多群眾,一人一口唾沫,都會淹死你。簽不簽字?”這种情況下,我就和兩位被圍困的朋友,簽了宇。
  想當年,蔣委員長在張漢卿兵諫威脅之下,就是不簽字,我可倒好,一口气簽了三份,全無气節和操守,同是西安,我慚愧!(司馬南又恢复了他的自嘲和調侃)

           十二、簽字之后來了這么一個女人

  簽了字,我以為就會放了我們。
  但并非如此。這時又從外面進來了人。
  進來的人說:“走,跟我們走。”
  我一听這個,心里更加沒了底。不知這是放我們,還是要干什么其他的事。
  結果是把我們帶到了二樓上。胡万林就在上面住著。屋子比下面要小得多。
  看來還是不准備把我們放掉,弄不好又有新的“過堂”活計。
  我們進去之后,里面同樣有不少人。各色各樣,表情奇特。
  我不知道下面等待我們的是什么節目。
  恰就在這時,進來一個人。不是胡万林,是一個沒有見過面的女人。此女人神態与眾不同,話語方式也与北方人不一樣,帶著一种媚態,十分妖冶,說不來是一种什么表情。她進來就說:“怎么啦?怎么啦?”(司馬南學著這個女人的腔調,很像港台腔,或南方華僑那种味道。)
  這女人一邊說著一邊就沖我走了過來,一种開心沖淡滿不在乎的樣子。走到我的身邊之后,她進一步給我們訓話:“我生在新加坡,生長在紐西蘭(即新西蘭),工作在香港。我得了乳腺癌,已經是晚期。我在香港,曾經到過伊麗莎白醫院,人家是不要我的,說我沒救了。香港行政長官董建華,陳方安生幫我打電話,也不行,他們還是不收我。后來我就來到了大師這里,吃了九副藥,我現在就好了。你們看,我現在還像是癌症晚期嗎?你看我像是癌症晚期嗎?”
  她一邊說一邊向我們展示扭動腰枝,眉眼間一种難以描述的表情。
  我實在分不清這是怎么回事。我們剛挨了一頓暴揍,這時又給你派了一個女人,如此嗲聲嗲气,如此讓你精神備受折磨。這真不知是來到了什么仍頭山。
  剛与座山雕過完堂,這又遇到了“蝴蝶迷”。
  這几個小時真是感覺到云里霧里,不知道胡万林到底使得是什么計。
  這几個小時是我一輩子也忘不掉的,我從沒有過這种生活体會。穿過時間隧道,到退到30年前的文革時代,見滿山遍野大字報,又見成百上千歇斯底里癲狂的群眾,忽然間自己成了被批斗的對象。時間隧道繼續往前走,又像是到了1948年東北剿匪那個年代,灰茫茫的人,白茫茫的雪,沉寂千年万年的大森林,一群狡猾凶蠻的“胡子”听命于一個“胡子頭”,嘿嘿一笑,便會有一人頭落地,殺生取予大權,全在一人手上。他就是這座山上万能的神和上帝。

            十三、“這是誤會,不打不成交”

  這女人表演完,一個男人又開始說話。
  這個男人,就是剛才打我時特別賣命那個家伙。現在也變了口气,高聲說道:“誤會,誤會,完全是誤會。是不是司馬南先生?咱們是不打不成交嘛!誤會!”
  我附和說:“完全正确。咱們的确是不打不成交!你放心,我們完全理解。別人都把生的希望寄托給了胡万林大師,大家如此無限愛戴大師,可是就有人在低毀咱們的大師嘛,這能不引起大家的憤怒嗎?我完全理解大家的這种心情,沒問題,正如您說我們是不打不成交。的确如此!”我說的也是江湖話,希望能使這小子態度再緩和一些,以致最后將我們放了。
  有我這句話后,你們猜猜看,這個男人說了一句什么話?(記者搖頭)
  “吃飯!”
  真他媽的見鬼。還是不放我們,后面還有節目,而且這“吃飯”的節目到底是干什么,我們心里是一點底沒有。我心想這他娘的吃什么飯?!
  我忙向這男人解釋道:“我們就不吃飯了,我們來時,沒有和大家做個交代。我們明天還要來,攝像記者還在城里等著我們。還是讓我們回去吧!”
  “什么?你到底是吃不吃?”這男人馬上變了臉,“吃飯!你吃不吃?”“是條漢子,你就吃!”他盯著我看。我腦子里此刻浮現出來的是胡万林拿手的硭硝、砒霜、馬錢子……
  這家伙實在是黑,真讓人感到恐懼。
  我真不知道這飯是吃還是不吃,解釋什么也沒有用。
  我要是不吃,他就會逼迫吃他的飯。要是吃吧,誰知道這里面是飯還是毒?我無法知道。你無法知道這是讓你吃飯送行,還是該給你吃什么就吃什么。“吃飯”這种話,在咱們這里,就是吃飯,并沒有什么別的意思,但在他們那里,尤其是在這种特殊的情況下,這“吃飯”可就有了另一种含義,讓你既明白又不明白。
  周圍的那些“骨干”分子,臉上都沒表情,但都瞪著大眼在看我。

             十四、第四次見到胡万林

  就這樣,我又被這個男人帶下了樓。
  下樓之后,又見到了胡万林。
  這是我在終南山醫院里第四次見到他。
  我見到他之后,就爭取主動,俗話講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個時候,不主動不好。我現在還得依靠胡万林,不然問題無法得到解決。
  我說:“胡先生,剛才我們跟大家見過了面,群眾都給我們講了自己生動的事例,真是讓我們大開眼界。我在北京真是想象不到,這回終生受教育。真是神奇,那么多病都讓您給治好了……”
  我的話還沒完,這時又出來一個老太太,向我走來,并說道:“你看我的腿,你看我的腿!”(司馬南進行模仿)就這樣,一拐一拐就向我走來。
  有這一個女人說話和示范之后,其余眾多病人也開始說話,都是“你看我,你看我,好了,好了,已經完全好了”。人們又發瘋似地向你展示一种內心的暴躁和愿望。
  這些病人一見到胡万林就一個個發瘋。
  胡万林見到這些病人如此神經,就更是來了情緒。
  胡万林沒有跟我說話,先是跟這些病人說:“哼,啊,啊,你們好好看我寫的書嘛。中醫……運動療法……生命力。這都是重要內容,你們要好好体會。啊,這些東西都要好好消化嘛,啊,好好學習!看我的書!”
  這時胡万林把臉轉向了我,說道:“正面報道我,我是歡迎的。歡迎到病房里去,歡迎到任何一個病房里去。不要神化我,一定不要神化我嘛。啊,我治療癌症的把握也就50%嘛。啊!”
  我与胡万林說:“胡大師,剛才主任要讓我們吃飯,特別熱情,我們實在過意不去,我看就別吃了。你們都很客气,我們就不忍打攪了。明天我還會來,帶著攝像机來,一定客觀地、正面地報道您。你看行不行?”我胡亂吹捧了胡万林,希望他能被我軟化。
  “好啊,你到群眾中去采訪。”胡万林得意道:“歡迎你來嘛,他們是最好的見證嘛。”“你明天什么時間來?”一人問。
  我脫口說了一句:“上午10點,一定來。我們會帶設備來!我們不妨礙您治病,您該怎么治怎么治,我們如實地記錄。”
  “一定不要神化我啊!”胡万林最后一句囑咐。我們趁机開溜。
  這時才由一個外國人,胳膊上還挎著一個中國姑娘,他們倆人過來,領著我們离開了這里,把我們送到了門口。看來我給胡万林說的那些話是頂了用。或者是胡万林本來就不准備再扣留我們。
  胡万林是個農民,也許腦子不清楚,但山上的郭周禮是什么都懂的,非法拘禁,總是要冒一定風險的。一俟后邊确信無人跟蹤,我們三人疾步如飛,逃出惡夢一般的太乙宮。
  當夜,回到城里,鏡子里自己看了看自己,被人家胡万林大師及其手下人修理得早已變了模樣,衣服破了不說,打得流了血不說,身上的東西讓人家搶走了不說,我們的照片被人家毀掉,錄音帶毀掉,實在太讓人可惜。

              十五、謎團中的謎團

  回來之后,我則想來后怕。
  我并不怕胡万林這個人,我怕的是那些病人,那些發了瘋的病人。
  整整一個院子里,全是病人,最少也有一千多人。他們一發瘋,什么話都敢講,他們活活就要把人吃掉。這种場面,只有文革期間才能見到。我們离魯迅筆下“人血饅頭”時代好像并不遠!
  這是一种什么心理,真是需要好好研究。誰說中國沒有迷狂,誰說中國沒有“酒神精神”,你在這里一定能夠看到,你在傳銷會上一定可以看到。
  你在這些發瘋的病人中間,完全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任何力量都發揮不出來。
  胡万林一個小小動作,他們就可得到示意,將你滅掉。
  誰敢在這里反抗,就會活活被這些人打死。
  這里面有一系列的組織,人和人的關系也很微妙。
  我們要進山門時,門口還有站崗的,等打我們時,站崗的卻跑的沒了蹤影。等我回來報案時,据說,有關警察已經知道了,而且強調他們去得遲了,但已經拿到證据了云云。
  我們被打之后,立刻有人錄相并拍照,有一個給我錄相的女人,很年輕,長得也文靜,別人說她是先天性盲人,經大師治療之后,視力竟恢复到了一點三。我問她從哪里來,她則答是從新疆由大師帶來的。
  還有那位外國人,据說是比利時來的,但他与山上的那些人對話,居然彼此間用“小名”,十分親密和熟悉的樣子,交流無礙。這很有意思,很像水滸,很像山寨里的一种習慣。外國人和中國人居然也是這种相處法。

            十六、“西安事件”震惊圭國

  記者:你回到西安之后,是養病休息還是在干其他什么?
  司馬南:我回來之后就找失散的《東方時空》的兩名記者。
  見他們無恙,我心里也就放心了。人家都才20多歲,如果因為司馬南被認出,連累了人家,我心里怎么能放下這件事啊!
  那女人說得對,出來了,就不那么說了,當夜我就向有關方面通報了情況。
  第二天,我將情況向西安市公安局做了匯報。
  此事引起了西安市公安部門的高度重視。
  第二天,就是市委宣傳部部長的一個處長來看我,緊接著后來就是部長來看,到最后是市里管政法的書記市委常委來看我。
  連續兩天,我和各方領導一起吃了三頓飯。26日夜,市委常委來看我時,說:“司馬先生,我們來看你來了,向你表示慰問。”
  說完就從門外進來了很多人,一個個面目表情和我們常人有些不同,個個威武嚴肅,剛毅強壯。
  常委道:“這都是我們局里人。都是治安處的。”然后回頭對這些新進來的人道:“你們把筆錄做一做。”
  我不解這是怎么回事,忙問:“您這是……”
  “我們今晚行動,把他捏了。”說時,常委做了一個特別手勢。“常委會剛剛開完,大家認識一致,馬上行動,今天晚上就動。”
  果真,當晚出動了600多名干警和特种部隊,連同交通、防火各個方面,100多輛警車,浩浩蕩蕩,向終南山進發。
  后來,公安干警跟我講,像這樣出動這么多特警部隊和公安干警的,在西安的歷史上是不多見的。由此可見,這個事情,西安市政府是多么的高度重視。
  胡万林的那個小院子,人數再多,人群再發瘋,甚至里面有火箭炮,也不會從這浩蕩的公安和武警的包圍中跑掉,也難抵擋全副武裝的公安武警。
  當夜,市委領導、市公安局領導親自督戰指揮,整整一夜未眠。
  當場就抓住了20多個人。
  第二天,公安局讓我過去辨認誰是凶手。我發現有五個打我的人在里面。
  但是,令人遺憾的則是,大師胡万林和他的隨從(最得力的骨干)卻一個也沒有抓住。
  他們都又像幽靈一般跑了。
  我推測,胡万林把我放出來之后,就意識到可能有什么不好,于是就早早做了准備,或跑或藏。
  縣公安局介紹說,据了解,胡當日下午說是進城為人看病,就領著兩個女人來到了西安市里面,在一家高檔飯店做了高檔消費,之后,又乘一輛山西牌照的公安車跑得找不著了。說到這,我承認胡万林是“大師”了,何等神异之大師,于600干警鐵壁合圍之中攜香帶玉逃之夭夭。

             十七、輿論突然間尷尬

  記者:如此社情事件,能不引起社會輿論重視?我們目前除了見到《北京青年報》和一些其他報紙的報道之外,尚未見到有關陝西方面的報道。這是怎么回事?
  司馬南:就在“西安事件”發生之后,當地和外地的各种媒体記者,紛紛來到我下榻之處,進行采訪。
  然而,就在這時,陝西各報記者,卻接到了某個部門的“重要指示”,說任何人不許對此事進行報道,而且任何人不許向外地媒体提供和透露消息,否則,予以嚴重處理。
  記者們傻了。有不少人原計划提供照片和資料的,都被這一紙“重要指示”嚇回去了。
  記者:北京的記者,看來陝西方面是管不住的。
  你們見到的《北京青年報》2月28日的整版報道,就是自己采訪回來的。
  雖然采取了施壓与防范措施,但全中國的媒体這么多,不可能一點風不透。在此前,《三秦都市報》和《華商報》等都已經揭露了胡万林的騙跡。事情鬧到這种程度,突然間不讓大家說話。
  這里情況比較复雜。我們不便多議論。同一件事情,站在不同角度,完全可以得出不同的結論,為官有為官的難處,百姓有百姓的看法,當事人有當事人的愿望。
  長安縣衛生局的同志說得形象:“司馬先生,我們頂不住啊,說情的太厲害,還有些老干部、老領導……”
  [編者按]以上司馬南先生匆匆給我們講述了他的這次“西安事件”的大致經過。我們稍事休息之后,又對一些感興趣的問題和我們能想起的一些問題進行了詢問和采訪。司馬南先生都—一做了回答。為使整個采訪保持原貌,我們這里不對采訪內容進行“重編”。重編雖然會更符合文章体例,但卻有失我們當時的那种真實。
  下面就是我們做的補充采訪。

           十八、柯云路的《發現黃帝內經》

             在胡万林醫院里這樣銷售

  記者:從上面您的“事件”講述中,我們已經大致知道了整個過程。我現在想就一些細微問題繼續向您請教,請您談談胡万林這個醫院里,除了他自己治病發財的渠道外,還有什么更引人注目的生財方式嗎?
  司馬南:這很有趣。比如說吧,柯云路的書在這里就銷售得很好。据說他的《發現黃帝內經》每天銷售五百本。他的書定价是30多元錢,這樣光書的銷售額每天就不少于一万元。這樣講吧,柯云路書中如何如何之荒唐不經,但卻給自己尋找了一條掙錢的渠道,反正有那么多傻子愿意來找胡万林。反正胡万林說什么大家就听什么,更何況柯云路的《發現黃帝內經》就是專門吹捧胡万林的“醫气”結合的。
  我就有個感覺,如果說柯云路在搞什么科學,那确實是胡扯。但如果說人家柯氏研究与應用不是一門產業,就大大地錯了。你看看,柯云路的《發現黃帝內經》就銷售得很好嘛。他的書能治病嗎?根本不能。但天下人有愚昧的,有不明真相的,有走投無路迷信上气功大師的,有愿意將錢花給這些所謂大師之后以為就會病好的,總之,各种愿意上當的人太多。有這樣一些人,就不愁沒有市場。柯云路的書就是寫給這些人看的。
  是愚昧養活了柯云路,是愚昧讓柯云路發了財。

            十九、非法出版物在這里流行

  記者:除了柯云路的《發現黃帝內經》之外,難道就沒有別的什么書籍在這里販賣嗎?
  司馬南:當然有。比如,由郭周禮為胡万林編輯出版的一本《胡万林和他的自然大法》。這本書定价39元錢。据市委宣傳部新聞出版處同志鑒定,完全是一本非法出版物。
  現在才知道,柯云路的《發現黃帝內經》好多東西就是從那里面抄襲過來的。大家千万不要以為柯云路有什么本事,他寫作的速度再快,版稅拿得再多,也掩蓋不住他的一些拙劣的做法。其中寫作《發現黃帝內經》就是這樣東抄西抄搞起來的。這种書內容之荒唐,体例之粗俗,引文之冗長,“文本”之混亂,可謂中國之最。
  我們不能說柯云路的書是非法出版物,因為人家是堂堂正正的“作家出版社”出的書。
  但他書中的大量東西,卻是從郭周禮的非法出版物中抄襲來的。大概出版社的責任編輯先生或小姐,是沒有好好閱讀書籍和進行比較吧,終于給中國社會造成了如此不小的一种嚴重的思想混亂。
  而郭周禮為什么就能出版非法書籍?那他依舊打著所謂“國際气功科學研究會”的旗號,盡管這個非法組織已被取締了。

          二十、終南山醫院壓根就是非法醫院

  記者:胡万林如此神怪式的醫療,如此荒唐不經之行為,如此大大有悻現代科學,如此簡陋齷齪的醫療條件,難道他在申辦醫院時,當地有關部門就沒有干預?
  司馬南:中國的法律雖然還不健全,但她畢竟是個法制國家。這一點是不能含糊的。誰說沒有干預?事實上是干預得非常厲害。
  我這里給你找几分材料看看(說時,就從皮包里尋找材料,不久就拿了出來)。你們看看。這是什么?
  我逐一給你們念念吧,看看西安市、長安縣甚至咱們北京的中央政府是如何干預胡万林的這所醫院吧。
  1997年7月份的時候,大概郭周禮等人就想活動此事,來到長安縣衛生局申請辦理一所醫院。縣衛生局的同志听了介紹,認為辦醫院不可能,在某醫院下先作為分支机构嘗試一下,觀察觀察再說,于是就在原來的“灃峪中心衛生院”設立一個分支机构。
  不久縣衛生局就批复了同意。
  文件是這樣寫的:

                        長安縣衛生局

                           長衛函字第016號

  關于淬峪中心衛生院設立分支机构的复函

  灃峪中心衛生院:
  你院設立分院的報告收悉,經研究同意設立分支机构,名
  稱為終南山醫院。
  特此批書

                      長安縣衛生局(公章)

                         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二日

  可是到了同年11月,問題就來了。這個終南山醫院胡醫胡治根本不像初始介紹的情況那樣,縣衛生局果斷決定不允其再活動,予以撤消。
  衛生局同志說,有些老中醫師傅,也有未經過正規學校系統學習,但掌握了一些有效治療方法,經過考核,也可以有限制地允其開業,但胡万林這种‘湖醫”完全是胡來。你們看是這樣的(司馬南出示文件):

               長安縣衛生局

          關于撤消灃峪中心衛生院設立分支机构的通知
  灃峪中心衛生院:
  你院設立的“終南山醫院”,根据國務院《醫療机构管理條例》、省政府《陝西省醫療机构管理條例實施辦法》,經審查不符合醫療机构基本標准及設立分支机构的有關規定,現予撤消。
  特此通知

                        長安縣衛生局(公章)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六日

  這件事倒使我想到了李力研接到一包材料的事。
  去年年底,他打電話給我,說是接到了從國家体委轉來的一大包有關終南山醫院的材料。材料的內容當然都是那些所謂患者們如何愛戴胡万林的事情,材料的后面還附有上百人的簽名等等、內容要求國家体委派專人到終南山醫院看看胡万林如何治病等等。
  我听李力研分析,這個材料可能反映的情況是,終南山醫院一定是受到了當地有關部門的嚴重干預,以致撤消之類,沒辦法之際,胡万林等人又開始導演這幕病人戲,寫材料給中央。
  我听后覺得很有道理。因為如果沒有政府部門干預,他胡万林著急什么,而且為什么就在与這個“通知”時間高度吻合的時候,北京的國家体委就接到了這個材料?

           二十一、西安和中央都有處罰決定

  記者。那西安布和中央有關部門的通知和文件,快讓我們看看。
  司馬南:別急。現在就來(又從包中掏出另一堆文件)。你們看看。
  這是西安市的文件。全文如下:

                西安市衛生局

          關于堅決依法執行處罰終南山醫院決定的函

  長安縣衛生局:
  在長安縣太乙鎮行醫的終南山醫院,因未取得《醫療机构執業許可證》開展診療活動,擅自執業的人員為非法衛生技術人員,你局于'97年12月26日以長衛醫罰字(97)第011號出具了行政處罰決定通知書。据了解,該院至今仍在進行非法診療活動,一些不知詳情的患者繼續向此云集,并且人數愈來愈多,甚至波及到外省。市,為了制止事態的繼續擴大,防止造成危及患者生命的嚴重后果,望你局依据《條例》規定,堅決執行處罰決定。逾期不履行決定,可按規定申請長安縣人民法院強制執行。請你局盡快与有關部門聯系,取得他們的支持与配合,迅速依法取締終南山醫院。
  特此函告

                     西安市衛生局(公章)

                          一九九八年二月十六日

  這不能說不嚴肅吧。這也不能再說政府不過問此事吧。現在大家再看一份文件。全文如下:
    附表6:

               中華人民共和國

         醫療机构監督文書行政處罰決定通知書

                 (長)衛醫罰字(97)第011號

  被處罰單位(人):終南山醫院
  經營性質:個体 法人代表/負責人;胡万林
  地址:長安縣太乙鎮蘭州軍區干休所內電話:
  經查,你單位有下列主要違法事實:
  未取得《醫療机构執業許可證》開展診療活動;
  擅自執業的人員為非衛生技術專業人員。
  上述事實已違反了《醫療机构管理條例》第二十四條之規定。
  依据《條例》第四十四條《細則》之規定,現給予以下行政處罰:
  1.責令立即停止執業活動;
  2.罰款玖仟捌百元正。
  如不服本處罰決定,可在接到本處罰決定書之日起十五日內依法申請复認或者向人民法院起訴。逾期不履行處罰決定,又不申請复議或起訴的,將申請人民法院強制執行。

                       長安縣衛生局(公章)

                           1997年12月26日

  代表胡万林接受這一處罰決定通知書的人,你們知道是誰?
  他就是我在前面提到的郭周禮的弟弟郭周義。

            二十二、非法活動這樣展開

  記者:既然如此非法,既然明知是非法,可為什么這所醫院就在你去的時候還在進行營業性活動?這所醫院是怎么成立起來的?這里面是否還有什么原因?
  司馬南:當然。這我也借此机會在這里好好談談。
  我這次沒有白去西安。我在那里,終于了解到了胡万林和他的這所“終南山”醫院的來頭。
  其實這所“終南山”醫院,是由郭周禮的《气功与体育》雜志和“大秦房地產公司”聯合投資辦起來的。該院的西安辦事處就設在郭周禮名下的《气功与体育》雜志社和大秦房地產公司所在地的西安市含光路南段56號的“吉祥大廈”。郭周禮還用他的非法所得在該大廈的11層給自己購買了100平米宿舍,在5層購買了400平米以上的辦公用房。
  從1995年2月22日開始,《國際气功報》就以“一個囚徒創造的神話”為題開始為胡万林進行宣傳和喊冤。到1997年第7期上,《气功与科學》雜志就進一步報道胡万林如何被釋放的消息。從這里可以看出,郭周禮早有為胡万林進行輿論投資的念頭,而且實實在在做了這种投資。
  因此胡万林從監獄里出來,不久就來到了陝西。為什么他到陝西而不到其他地方,這顯然是郭周禮的預謀与安排。
  有了這些“投資”,自然就會有各种活動。于是就有了上面我們談到的到長安縣申請辦醫院的舉動。以致到后來就有了從縣里到市里甚至到中央對這家醫院的嚴正于預和各种處罰決定。
  記者:明知是非法,可為什么它就辦起來,這很奇怪,請你深入談談。
  司馬南:這一點,胡万林和郭周禮自己已將謎底說破了。用柯云路先生的話講就是自己給自己“破譯”了。
  胡万林在“終南山”醫院里任院長。在1997年7月25日的《終南山醫院通訊》這張自辦的非法小報上(司馬南從辦公桌上的一個文件夾中掏出了一張類似于《參考消息》那么大的小報),他們已將情況說得很清楚了。我這里有這張報紙,也給你們念一段:
  7月23日,風景秀麗的終南山下人頭攢動,鞭炮齊鳴,終南山醫院隆重舉行開業典禮,首批來自全國各地的百余名患者在這里住院接受治療。原陝西省委副書記董繼昌、原陝西省副省長劉邦憲等領導同志,与數百名群眾一起,熱烈祝賀醫院挂牌開業。……
  會上,長安縣衛生局劉公民副局長宣讀了關于批准成立終南山醫院的批复,長安縣副縣長姜長智、原陝西省委副書記董繼昌等領導同志講了話,稱贊終南山醫院的隆重開業是原民辦院、企業与民間聯合辦院的新開端,必將給三秦人民和廣大病患者帶來福音。……
  會議由西安市气功培訓學院院長、國際气功科學聯合會秘書長郭周禮主持。
  《國際气功報》曾給予了很大幫助,使他(胡万林)對三秦人民怀有深厚感情,因此決定把醫院選在了風景秀麗的終南山下。
  瞧瞧,背景不是很清楚了嗎。省里市里甚至縣里都有人在直接支持呀。有這么大的社會背景做支持,這事還能不成?
  陝西省最直接的支持者就是《國際气功報》和他的主編郭周禮。沒有郭周禮,就不會有這家終南山醫院。張小平入獄之前,他就在這里進行行騙。他走后,就又來了這位“當代華佗”胡万林。大概胡万林一走,又會有什么大師來到此地,進行各种非法活動。
  于是,任憑你誰下通知、處罰決定,該院是照辦不誤,照掙錢不誤,照騙人不誤,甚至還可以像對待我一樣,照打不誤。
  縣衛生局的同志說,處罰辦法下了之后,通知下了之后,就是執行不了。一是說情者成堆,我們作為執法部門壓力很大,二是胡万林動員病人鬧事圍攻執法人員。上次劉局長去宣布處罰決定,沒敢去終南山醫院,僅僅在太乙鎮衛生院,把副院長劉權壽叫來,可是不一會,二百多人把太乙鎮醫院又給圍了起來。他們一方面愚弄群眾,詐騙他們的錢財,一方面又利用群眾,來壓迫政府執法部門。

            二十三、胡万林怎樣給人治病

  記者:除了這所醫院的非法性之外,胡万林給人看病的不科學性又主要在哪里?
  司馬南:這一點,他是要進行“傳銷”教育的。比如你是個病人來找他看病,看了兩天,胡万林問你好了沒有。你只說“好像好了點”,那么胡万林就說你的确是“好像好了點”。你要說“我好了”,胡万林就說“你是好了”。
  這种治愈的效果完全是利用了一种“心理回報”(我在這里發明了一個詞匯,將商業用語与心理學術語捏在一起),就是你患者說什么我就附合你什么,當然你不能說不好。你如果是好不了,那你活該好不了。所以這樣一來,所有求生的人,誰都不敢說不好,誰也不希望自己不好,尤其是見了胡万林,更是沒有了一點的主意,問你好了沒有,好到了什么程度,你就說好到什么程度就是。
  有這樣的“回報”,胡万林也就膽子更大,患者之間的相互感染也就更加厲害。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患者与大師是在心理上互相欺騙,但誰也不捅破這种“自欺欺人”的薄薄一紙。
  這樣,就在這個小小院子里形成了另一种特別的心理气候,就是為了能好,就得說“好”。說得“好”多了,就有可能真正地“好”多了。于是,患者見了胡万林要高喊“我好了”!即使見不到胡万林,也要這樣高喊“我好了”!而且每每是要逢人就講“好了,我好了”這樣的話,完全是一种發自內心的驅動。
  我就見到過一個病人,見了我就喊:“我的病好了,我原來是脊椎癌,我現在都把它吐出來了。我見了大師就吐出來了。”
  癌症、腫瘤這种東西,尤其是背部脊椎處的瘤子,能從嘴里吐出來嗎?這是常識問題呀,這是不能吐出來的。可這些病人就要這樣高喊。
  還有一個病人這樣高喊:“我原來是硬皮病,我現在已經好了,不信你看看,我的皮已經軟了。軟了。真的是軟了。”一邊說一邊就要走到你的身邊,非要讓你承認他的皮真的是軟了。
  他們就這樣高喊,喊得越厲害,就越是形成了一种气候。他們人人都喊,老病人向新病人講,新病人向更新的病人講,這樣就形成了柯云路所謂的“場”。可能治療的效果也就更好一些吧。如果一個表現得很好,高喊的厲害,胡万林也就更對你給予鼓勵和嘉獎。
  所以,這個醫院里的病人都是在向你講他的病好了,發瘋似地講好了,而不是坏了。
  好些記者,不明白這個道理,以為這些人真的是好了。要不干嗎他們這樣高喊“好了”。他們就不知道這里面的小訣竅。過去嚴新騙人也是這樣。現在的胡万林更是這樣。几百人都說治好了治好了,其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還是該死的死,沒有實質改變。是那种气氛把人實實在在地迷惑了。

          二十四、作為發財途徑的死尸与縫紉舖

  記者:如果胡万林不能給病人百分之百地治好,那么就有可能當場死在這里的人,這死人又是如何處理,又該如何計算在胡万林的“治愈率”里面去?
  司馬南:這是個只見活人進去,不見死人出來的地方。人死在這里,你是不知道去向的。后來我從衛生局了解到,死尸也是胡万林這家醫院發財的途徑。你想誰家死了人,上哪儿解決尸体運送問題?最后還得他們這里的人來解決。可要他們解決,就又會敲你一筆。
  病人死多少,這里是從不統計的。最起碼是不會顯露在胡万林的治療統計上的。胡万林的統計中,只有治好的數字。就像柯云路書中胡吹的那樣,治愈率高達到了99%以上。他不能說自己不行,一說不行,就沒有人來了。他說了99%,自然就會有人來。因為這個數字是任何正規醫院不可能做到的,天底下只有他胡万林能達到這种99%的治愈率。這不就是明目張膽的吹牛嗎?可我們可愛而可怜的百姓,還就是愛听這种東西。
  你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這樣。死人是不能統計在胡万林的治療統計之中的。而且一旦死了人,他們給你處理一下,又會發你一筆財。
  人死了,拉出去,要一万五千元,不死,要八千元,如此之昂貴的運尸費、搶救費,可怜和上當的人是誰,受益的又是誰,難道還不清楚嗎?
  第二個發財的方式就是“讓你做錦旗”。
  柯云路的書中講,胡万林已經接到了14万面錦旗。一般人簡直不可思議,怎么會有那么多旗子。我一開始也納悶這個數字。到了那里之后,也就知道怎么回事。原來縫紉舖就在醫院里面。
  我那天進去之后,就看見了這個舖子,覺得很新奇。我給你拿張照片,就這張,你看看(司馬南又找出一張反映縫紉舖的照片)。我進去之后,就問:“咱們這儿做衣服嗎?”
  “什么做衣服!”里面的師傅開始說話,而且嫌我講話不得体,“你還不赶快做錦棋?!”
  我說:“我們還沒有挂上號呀,這怎么做錦旗?”
  師傅答:“大師不要錢,大師要的是錦旗。赶快做吧!”
  我問:“做一面旗子多少錢?”
  答日:“一百。”
  我再問:“能不能便宜一些?”
  答复道:“那就七十、八十、九十。”
  我又說:“可我不知道寫些什么才對。”
  師傅說:“我們就能寫,你只說做旗子就對了。”
  胡万林的那么多錦旗就是這樣來的。你只要是個病人,一進門就得先買旗,買了旗就算是開始了第一步。他胡万林已經收到了14万面錦旗,如果以一面100元計算的話,那也已經有1400万元“流水”了。他每天看500個病人,出賣500面旗子,這一天就5万元的收入。即使一天400人,那也是每天4万元的錦旗收入。
  這等收入,應該說來的痛快吧。
  人家胡万林就是這樣會動腦子。誰說大師不愛財,我看他比誰都愛財。

           二十五、關于胡万林的“洛文”

  記者:据柯云路《發現黃帝內經》中講,胡万林是一個會寫“洛文”的人,而且這种字似乎只有他會寫會認。你這次到了西安之后,問過他這個問題沒有?
  司馬南:我當然問過。我在与胡万林談話時,就問了這個問題。我說:“胡先生,听說您給病人看病時要寫一种洛文。而且您寫得很神,您能不能給我寫一寫看看?”
  胡万林答道。“我平時他媽的寫字干什么?”
  我惊訝道:“難道您平時不寫字嗎?”
  胡暴躁道:“誰他媽的平時寫字,你他媽的平時寫字嗎?”
  他的這种抽風式的回答真讓你摸不著頭腦。
  我硬著頭皮和他說:“您給病人開方子的時候,不是要給他們寫洛文嗎?”
  胡万林答:“我他媽的平時寫它干什么?”
  我又問:“其他大夫是平時會寫拉丁文,開方子的時候,也寫這种拉丁文,柯云路的書中講,您是平時不寫這种東西,開方子的時候,才寫這种洛文的呀。”
  “他媽的。放屁!”胡万林道。
  他這一句“放屁”,也不知道屬于什么,是寫還是不寫。是罵我還是罵柯云路,咱是一點也不知道。
  到最后胡万林也沒有說他到底會不會寫洛文,只是在是否平時寫字這個問題上,和我糾纏。

             二十六、胡万林的假象

  記者:胡万林給病人留下了一种什么印象,他以几种形象出現在病人面前?
  司馬南:就在我問胡万林有關洛文問題的時候,我親自听到外面有病人悄悄說:“胡大師可是個好人啊。”
  由此可以推測,胡万林在病人心目中還是留下了他“神”的一面。也正是這“神”的一面,把這些老百姓活活坑了一回。
  我們挨打之后,在那個大會場里,就有病人說,胡大師如何待他很好很好,他要高喊胡大師万歲。
  我在挨打之后和群眾交流時,還有病人向我講解胡万林如何之好如何之辛勞。這個病人是這樣講的:“胡大師真是不容易,他天天都挂念著我們,他就吃那么點東西,他也不休息,回來就給我們看病呀。他真是個好人啊。我們直想喊他万歲。”
  我相信這些百姓,一定是喊過万歲。
  可他們怎么知道胡万林的另一面。
  据公安局同志講,胡万林晚上經常不住醫院,而是宿到城里,不是縣城而是省城。要到高檔地方進行高檔消費。就連逃跑的那天晚上,也就是1998年2月26日的下午五點鐘,他又帶著兩名女人跑到了娛樂城里玩了個天昏地暗。
  胡万林也常常使些小計騙騙病人。他一再講,他的病人帶他太好,他离不開他的病人,他永遠和他的病人在一起,他只能更好地為人民服務,他要計划拿出一千元獎勵某某某云云。
  可他這种小計恰恰就騙了那些沒有經濟頭腦的病人。他胡万林每天從這些病人身上要搜刮五万元人民幣,他高興了激動了才拿出一千元進行捐贈。就這也讓那些人感動得不得了。
  在經濟問題上,更讓人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終南山醫院的帳號上,一百多天,居然帳上沒有錢。他每天都在掙五六万元,可就是不見帳。這還不算做錦旗費、銷售柯云路的書錢、伙食費等等。光是看病費几百万元,居然帳上沒有錢。
  ……

  隨著大師及骨干出逃,帳上空空如也。

            二十七、如此“運動療法”

  記者:從柯云路的書中以及有關胡万林的各种吹捧式的報道中,我們了解到胡万林最主要的治療手段就是所謂“運動療法”。你這次西安之行,看見過這种特殊治療和患者的表現沒有?
  司馬南:你這問題太尖銳了,太好了,太暴露胡万林和柯云路的本來面目了。柯云路在《發現黃帝內經》上部的第九章(司馬南又從書架上抽出柯云路的《發現黃帝內經》,翻找著有關章節)就叫做“運動療法的奧秘”。其中他講了三個問題,分別是:“創造時机”、“初露端倪”和“昭然若揭”。
  而在如何評价胡万林的這种“運動療法”及其“奧秘”時,柯云路在書中的203頁上這樣寫道:“運動療法的本質奧秘,就在于找到了生命与生命力的關系,找到了生命老化、衰竭的原因,因而,它也就找到了革新、培植生命力的手段,找到了打破老化、衰竭規律的手段。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理論,而有著非常深切的內容。”
  而在對這個“奧秘”的定位上,柯云路則采用了這樣的文字說明:“在這意義上,運動療法又是在批判中華傳統醫學的發展狀況中尖銳而鮮明地提出來的。”
  這到底講的什么東西呢?其實從柯云路的書中你是得不到任何東西的。他不會說明這种“運動療法”的“奧秘”的,也是說不清這种東西的。
  好几万字的東西,卻和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一模一樣。只是在前面抄引了兩段胡万林的奇談怪論而已。
  倒是在另外一個地方,我們可以見到有關“運動療法”的專門解釋。你等等,我給你再找一樣東西看看(他又到書桌邊翻檢材料,不時就找到了一本雜志)。有了,它就叫《深圳風采周刊》,是208和209兩期的合刊。
  這里面有一篇文章,就是專講胡万林的“運動療法”的。我給你念一段。在第7頁上的“獨樹一幟的‘運動療法’”一節中,記者冉小林閣下這樣寫道:“每個患者在喝下胡万林的湯藥后,產生劇烈的上吐下泄,不可遏制。吐時呈洶涌噴射狀,瀉時讓患者几乎找不到廁所。于是,許多患者入院后購買了兩個塑料桶,用于吐瀉。當患者一通翻江倒海式吐瀉后,便開始狂喝涼水,越冰涼越舒服。‘我一口气可以喝掉這一桶水。’一位女患者指著一個約10公斤的塑料桶對記者描述:‘喝了胡大師的藥后,胃里燒得要命,特想喝加冰的水。但吐瀉完畢后,渾身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和舒暢,感覺太好了。’記者用指頭蘸了點湯藥嘗試,那是一种苦辣澀臭俱有的味道。雖然湯藥難喝,喝畢狂吐濫瀉,但第二天患者還是排隊領藥,因為第一劑藥下肚后患者就感到效果很好。胡万林把這种療法叫做‘運動療法’。他闡釋,吐瀉是一种蕩滌腸胃,排放腐毒,貫通經絡,舒气活血,除舊布新的治療方法。”
  你看看這多邪乎。可就這种“奧秘”,在柯云路的書中是死活不講的。一直要等到后來的這位深圳記者冉小林去采訪時,他才寫到自己的文章中。
  大家明白了吧。所謂“運動療法”其實就是讓大家吃泄藥硭硝的療法,讓你吃得是上吐下瀉再說。這里所謂“運動”大概指的就是讓你拉稀都找不到地方,團團亂轉。我猜測一定有不少患者吃了泄藥拉了褲子。
  我到終南山醫院的當天,就見到這种情況。一個婦女,大概是喝上了這种泄藥,急著要上廁所,可是她還沒有跑到廁所就憋不住了,就地在一棵樹后就拉了出來。我照片中有那种藥瓶,大家可以看嘛。我不會冤枉胡万林大師的。院子里上吐下瀉,那种肮髒齷齪簡直無法想象。
  可這就是咱們胡万林大師的“運動療法”啊,就是柯云路《發現黃帝內經》中所謂“批判中華傳統醫學的發展狀況中尖銳而鮮明地提出來的”。
  這不是瞎扯淡嘛。上吐下瀉,到處拉稀,就是“尖銳而鮮明”啊?這是在治病嗎?這能治好病嗎?
  有了這种“運動療法”,天底下的醫生就再也別開業了。誰都會讓人亂拉稀,天天吃腐敗東西,就會拉稀。可難道拉稀就是“運動療法”!
  而至于我們柯云路大師所謂的“運動療法的本質奧秘,就在于找到了生命与生命力的關系,找到了生命老化、衰竭的原因”,那就更是胡扯,更是騙人。大概拉稀拉不死的人,就是生命力旺盛的表現,拉稀拉死的人就是生命力差的人。可能是這個意思。如果大家有机會与柯云路辯論,一定好好問問他是不是這個意思。這可是人家在書中避而不談的“奧秘”啊。
  柯云路就是怕中國人拉稀的少,所以他死活要讓人相信這就是“本質奧秘”。
  這太可气。

              二十八、我最后的話

  記者:時間不早了,你給我們談得也夠多了,這里我想到一個問題,就是你到西安去了解胡万林的情況,受了那么大的罪,甚至遭了他們毒手,你覺得值得嗎?你自己如何評价這次西安之行?
  司馬南:我這次去西安,受了皮肉之苦,的确是讓人難以忘怀。那种恐怖,那种不講道理,那种蠻橫,那种歇斯底里,一輩子我也忘不掉。但如果我不去這趟西安,我無法知道胡万林是個什么人,也掌握不了如此大量的材料。不然這些東西,咱們誰能知道!
  正是因為他胡万林等人心虛,他才對我等之人大打出手。
  也正是他大打出手,才引發了當地公安和武警部隊對他的堅決取締。取締了胡万林和他的醫院,肯定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它減少了社會痛苦,減少了社會欺騙,減少了中國社會机体中的一塊毒瘤。
  如果從這個意義上講,我這趟西安之行,就沒有自去,即使挨打也值得。我挨打是我一個人痛苦,那些沒有挨打卻天天被胡万林甚至柯云路拿著鈍刀子割肉的事,那才叫万分的痛苦,最后是讓那些善良百姓傾家蕩產。這些發瘋的病人不來終南山,他們的錢財就會多保存一些,他的生命就會有另一种希望。
  在這個意義上講,我同意這樣一句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的确這樣。我司馬南不去西安,誰去西安。反對偽科學有時需要付出代价的,這是道理,也是必須正視的現實。
  說不定我會在這個問題上,再次遭到某些人的暗算,但我無悔。我就是死到他們這些人手里,也不會向他們低頭。我相信,我們的政府,我們的社會理性,會保護社會的正義,會支持科學的理念,反對各种偽科學和反科學的言論和舉動。
  從這次的“西安事件”,倒更讓我想到了柯云路。
  柯云路所寫的《發現黃帝內經》,屬于典型的胡言亂語,他欺騙著我們的社會,他將一個個讀者欺騙到了終南山醫院,他掙了版稅,卻讓別人破了家財。他不僅讓人破了家財,還讓中國許多百姓的神志出現了問題,他給中國這個亟需科學的社會,增添了許多神經病式的胡說八道。
  天下的打手固然可怕,但這些打手也最好處治。而那些并不動手,成天在黑屋子里胡寫各种騙人的書籍,例如柯云路這樣的人,則比打手還要厲害。他的臉上有文縐縐的模樣,他的嘴里天天喊著各种時髦的“科學”詞匯,他的身份又是中國作協的“一級作家”,更何況他信誓旦旦說他寫的東西都是“真實的”內容。
  我以為這樣的人,就是典型的“以文亂法”。這樣的人,也才更具有欺騙性、迷惑性和毒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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