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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縣團級的窮日子


  基地是國有還是私有?馬俊仁的官階算多大?編制批下來,財政要獨立。馬俊仁闖市場一向精明,倒花倒狗倒猴沒少賺錢。最早贊助馬家軍的個体戶出血一万塊,大吉大利開門紅,老馬卻傷了人家的心。李鵬也給了一百万。
  基地大樓里四處空蕩蕩。馬俊仁告訴我大樓總面積有將近三干多平方米。現在除了少數房間住了八、九名運動員以外,其余上下三層還沒有用起來,而馬家軍的基地似乎本應是很熱鬧有很多人才是。看來失敗与寂寞永遠孿生在一起。
  晚飯仍在一樓大廳進行,曲云霞和運動員們在一桌吃。我和馬俊仁等人另設了一桌。他勸我嘗嘗“千山陳釀”。這是他遼陽老家生產的一种白酒,也是老家酒厂贈送的。馬俊仁患有胰腺炎,所以輕易不喝酒,据他說年輕時也是海量,八兩一斤醉不倒他。千山陳釀的特點是入口綿而后勁不大,我喝著就起個佐餐作用。
  席間談話的重點依然集中在這個基地的建設上。許多朋友常問我,馬俊仁的基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個人的還是國有的?
  這是一個很難作簡短回答的問題。馬俊仁只向我解釋了一半,或者說我只是听明白了一半,另一半我又向多人請教,才算明白,現在一鍋儿端給讀者,綜述如下:
  馬俊仁的隊伍是遼宁体育運動技術學院即專業運動隊內部的一個組,多年來依賴于中國体育体制也就是“舉國体制”生存發展,毫無例外是計划經濟的一部分。從九三年春天開始,馬家軍在外面有了名气,眼見得紅紅火火,時來運轉,經濟上的收入也急劇增多起來,而且勢必越來越多。鳥槍換炮以后的馬家軍已經顯得不那么需要計划經濟的哺育滋養了,反倒是計划經濟体制下的國有机构比如其它兄弟運動隊有可能沾馬家軍的光,花馬家軍的錢,用馬家軍的牌子。各路贊助費打進來的帳戶常常是省体委,或省体育運動技術學院,學院下來才是田徑隊,而田徑隊里邊真正的馬家軍才一個小組,花這點錢多別扭啊!在這种情況下,包括馬俊仁在內的許多人越來越急切地感到獨立自主才是人間正道。中國農民几千年來不就是一庄一戶自給自足嗎?多少年來各地各部門都渴盼著自家單位是個“小而全”,万事不求人。從馬家軍成功那天起,媒体輿論一直報道著馬俊仁有自辦基地的想法,為人所共知;另一方面,馬俊仁原本是沒有什么行政級別的,在九三年高峰時期也不過是爭得了一個田徑隊總教練的頭銜,而田徑隊隊長孫玉森也不過是個副處(學院內各運動項目的領隊少數為副處其余多數為科級)。可馬家軍名气如此之大,外事活動這樣多,級別卻沒有相應跟上,這在中國就說不過去。昔日优秀運動隊成功以后都有像模像樣的級別待遇,已成慣例,發展市場經濟以前,獎金相應很少,尤其如此。官本位思想在各行各業依舊根深葉茂。于是,小而全万事不求人、有錢自個儿花的思想和官本位提高級別的思想合二為一,在馬俊仁身邊所有的工作人員當中形成共識——馬俊仁本人首當其沖樂此不疲,身邊人士推波助瀾加速運作,獨立自主建基地的夢想和規划頻頻見諸報端。給國人印象最深的是老馬談人生抱負的豪言壯語:我這輩子有三大心愿,奪世界冠軍、破世界紀錄、建中長跑訓練基地。前兩個目標實現了,后一個目標雖然很難,但也要實現!至今人們一想起他的這些話,都佩服得不得了。老馬果非平庸之輩。不少報刊毫不掩飾地把他譽為當代体育界的偉人。
  正在這個時候,即1993年10月,從電訊里、報紙上又傳來國務院總理李鵬要撥專款100万支持馬俊仁的确切消息,國人無不為之一振。10月11日,國家財政部正式擬就(93)財文字第631號紅頭文件,向遼宁省財政廳和省体委發出<關于補助遼宁省女子中長跑隊學習和培訓經費的通知>:遼宁省財政廳:
  根据國務院決定,為表彰你省体委女子中長跑運動隊自強不息、努力拼搏、為國爭光的精神和在第七屆全運會上取得的优异成績,一次性補助你省一九九三年体育事業費100万元,嘉獎遼宁省女子中長跑隊,專款用于改善該隊學習和開展科學訓練的條件。請專款專用。

                  中華人民共和國財政部(印)

                  一九九三年十月十一日

  抄送:國務院辦公廳、遼宁省体委文件干淨利索,堅決准确。我不知道,國務院總理指令國家財政部專為一個省級運動小組撥專款的事在建國以來是不是惟一的一次?大概不會再有第二家了,确實令人振奮。還有一种說法稱,這100万人民幣雖然是從財政部撥下來的,實際上動用的是國家總理基金,這就更加令人肅然起敬。當時的省体委主任閆福君先生接到文件后即批示:“這是國務院對遼宁馬家軍的最大關怀,這筆資金我們一定用好,要留在体委准備將來建立馬家軍培訓中心時使用。”
  文件說是把錢“專項用于改善該隊學習和開展科學訓練的條件”,倒是并不一定特指建立中心或基地,但是又并不相互沖突矛盾,反正是用于馬家軍的,也就無須計較。到了這個時候,只有瘋傻之人才會跳出來反對建立馬俊仁的基地,倒是有無數的人想沾這點光。
  當下,遼宁省体委一干人馬緊鑼密鼓認真研究建立基地的實施方案,當月即拿出了給省計委等主管部門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又經過反复認真的修訂,終于次月成型。按當時報告的設想,誰也沒有想過或提過要把中心建在沈陽以外,完全是按照沈陽運動學院大院儿內部設計的。最初的投資預算是1500万,可蓋兩棟七層大樓。報告向省政府申請投資1000万人民幣,余500万体委自籌:內含國務院的100万,省体育第三產業開發總公司拿100万,社會集資100万。中心按每年培訓400人、常任280人計,需建筑教學、訓練、科研、測試、康复、外事、按摩及生活用房13000平方米。水、暖、電和室外訓練場則利用院內現有設施,無需增加建設面積,同時也無需征地和搬遷費用。可節省資金約300万元。預計將在1995年10月全部竣工并投入使用。大樓的具体地點也就在田徑隊附近的大場地邊儿上,還可以隨時借助專業隊的科學訓練經驗,用于培訓工作,提高培訓質量。
  整個報告合理周密,馬俊仁當時是很滿意的,花錢也不算太多。在同一個月里,省体委相繼成立了十几個籌建培訓中心的工作小組,分頭就集資、招聘教練、起草和修改各种報告開始奔走忙碌。只是總資金預算不斷升級,從原初的1500万很快升到2000万,2600万,到后來干脆稱沒有3000万到4000万就拿不下來,資金缺口越扯越大。
  這時候的馬俊仁十分繁忙,不僅在北京杭州等地作專題座談報告,還要邊訓練邊籌建中心。事實上他的雜務事越多,隊伍的訓練越不那么正常。為籌集蓋樓資金,報界也披露說馬俊仁為基地建設著急上火,在杭州表示如籌不夠錢就干脆拍賣世界錦標賽和七運會破世界紀錄的金牌湊數。沒想到這個消息披露以后,一石激起千層浪,海外華人們倒真的著急上火起來,如泰國華僑包括中國駐泰國清邁總領事劉明輝等紛紛給國內報刊致函,希望珍重馬家軍的榮譽,切不可輕易拍賣金牌。他們在來函中說,“這些金牌不僅是運動員們的榮譽,更是中國体育界几代人自強不息艱苦奮斗的結果,是中國人民的驕傲,可以激勵全國和全球華人奮發向上,值得我們永久記憶和紀念,其价值絕非用金錢可以衡量,而是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應由運動員或体育博物館收藏,切不可流入社會。”呼吁一番,赤心可鑒,遂捐助美金1200元,以示鄭重。
  很遺憾,這1200美金在馬俊仁那里是不是顯得太少了點儿?
  在以上諸多因素促動下,建立馬家軍基地已經刻不容緩。1993年11月23日,遼宁省政府高級行政長官赶赴學院田徑隊馬家軍駐地,主持召開“現場辦公會”,狠抓落實,有力地促進了諸多問題的解決。
  現在的問題是以馬俊仁為核心的這個基地到底叫什么名稱最好?在体委研究會上,有人提出叫“中國田徑培訓中心”是否可行?有人認為不大合适:雖然報上已有人這么叫,但咱們畢竟是遼宁省的一個中心,咋好叫“中國”呢?基地好還是中心好?這個爭議不大,中心要比基地好,因為中心就是軸心的意思。那么中心前頭挂不挂馬家軍呢?有人談到馬家軍這個詞好像是個代號,似不用此名為好,可否以遼宁訂頭?如遼宁田徑培訓中心?而更多的人則談到,以遼宁打頭牌不夠響亮,人家外國人哪知道遼宁啊?而一提馬家軍,外國人就都知道,國際國內都影響大,許多事情可以迎刃而解,還是以馬家軍打頭牌為好。一來二去,最后一致同意就叫“馬家軍田徑培訓中心”,簡洁,有力,好使。人員編制怎么辦呢?這在中國行政大系統當中是最難辦的一件事。沒有編制,就什么都沒有,經費是按編制發的,工資表是按編制造的,級別待遇也是按編制指數套的。而現在編制的擴大單列絕不可能。要想快點辦事,只能另想比較現實的辦法。嗅,有了,有辦法了!干脆將現有的省田徑隊一鍋端,把田徑隊的建制從運動學院抹掉,轉移到培訓中心來,而整個遼宁省的干部編制并不多增加,就不難辦了!而中心成立后,規格自然提高,再把田徑隊的人重新安排一下位置職務,大伙儿都升一格半格的,何樂不為?好了,一經議定,雷厲風行。咱東北老爺們儿辦事,別婆婆媽媽拖泥帶水的,一拖又不知道拖到哪年了,讓全國人民笑話。
  不等出了九三年,遼宁省体委以遼体人字(1993)第174號文件形式,向省計委、省人事廳、省編委、省財政廳等省政府主管部門正式發出《關于設立馬家軍田徑培訓中心的報告》。而以上机關辦事情,本來一向公文旅行文犢主義人浮于事效率低下,這回則不然,馬家軍的事要開綠燈。赶在1994年春節前,即腊月二十八,就有正式批文下來了。為歷史存照,現將省編委批文照錄如下,文件頭仍是標准的大紅字:遼宁省机构編制委員會文件,文件號是遼編發(1994)第5號,標題是《關于設立馬家軍田徑培訓中心的批复》,敬請讀者一閱:

省体育運動委員會:

  你委遼体人字(1993)第174號文收悉。經研究,同意撤消省体育運動技術學院田徑隊,設立馬家軍田徑培訓中心,為你委領導的縣處級事業單位。人員編制,從省体育運動技術學院划撥田徑隊運動員及教練員編制168名,從省体育學校划撥人員編制25名,總計193名。
  馬家軍田徑培訓中心設正、副主任3職,正副書記2職。內部机构設辦公室、訓練科、運動員管理科、總務科、財務科,設正、副科長(主任)10職(5正5副)。
  院、校划撥編制后,省体育運動技術學院人員編制由859名減為691名,各運動項目領隊由19職減為17職(副處級6職,科級11職),省体育學校人員編制由181名減為156名。

                    遼宁省机构編制委員會(印)

                    一九九四年二月八日

  抄送:省人事廳、財政廳

  中國的事情就是這樣,說難辦實在難辦,說好辦也實在好辦,就看由誰來辦。申批馬家軍培訓中心這件事之所以進展神速,還有一個特殊的原因,就是當時馬俊仁正在鬧辭職,在那場風波的高潮時候,省里凡處理有關老馬的事情便多有讓步。
  馬家軍确定為縣團級,算是有了個官階,与中國國情接了軌。卻是一個窮單位。
  這樣一來意味著馬俊仁不僅仍然是原田徑隊的總教練,而且也成了原田徑隊的行政長官。
  這樣一來同時意味著,馬家軍已經不只是經營女子中長跑這一項,還應該包括遼宁專業田徑運動的所有項目,鉛球、鐵餅、標槍、跨欄、跳高、跳遠,田賽徑賽全能,男子女子長項短項,反正將近40塊金牌的項目盡在其中了。
  這樣一來也就意味著給后來的歷史發展提供了新的難題,直到1995年遼宁田徑界各种人際關系還沒有理順:馬俊仁領著少數人在大連,叫馬家軍,絕大部分人仍在沈陽,叫田徑隊。兩套班子,都可以對外,事情變得复雜化了。按說遼宁省的田徑隊從編委正式行文之日起就歸了馬家軍,已不复存在了,而馬家軍中心則從兵變那天起也就“疲軟”下來,馬俊仁實際上又放棄了對沈陽這邊百把號人的領導權,兩地就這么耗著,亦不知將來如何是好。九五年5月以后孫玉森升任學院的副院長,算是离開了這個是非之地,省体委又派遣一位姓姜的同志來繼任現在的“田徑隊”隊長,補孫玉森的缺,同時表示馬俊仁那廂仍可招收十多名隊員獨自訓練——我去時的情況就是這樣,复复雜雜的,沒個明朗的說法。
  建立馬家軍的培訓中心已是既成事實。省政府上上下下都很支持,同意撥500万人民幣支持中心建設。雖然沒有撥足報告上所申請的1000万之數,但從遼宁省當時的財政情況看,已屬不易。
  然而要建立一個現代化的田徑運動培訓中心的确需要大數目大款項。從世界上看,体育与經濟的相互關系本來就十分密切,体育競賽与商業与廣告与經費緊密聯系在一起。体育賽場最應是商家見縫插針寸土必爭之寶地。只是由于中國的情況一直處在体育与經濟雙重的老一套計划模式條件下,這方面的發展才顯得慢慢騰騰。在很長一個時期,善良的中國人并不曾意識到体育可以賺錢,并且可以賺大錢。体育工作者們只是一味地抱怨每年上頭撥給的錢太少太少,同時恰恰又是有了計划經濟体制的強有力的扶持,才使得中國競技体育從五十年代初期的一無所有,發展到足以在亞洲体壇稱霸,并走向了世界。新時期以來的十几年,情況才發生了變化,中國經濟体制改革的迅猛勢頭震蕩著所有飽享計划經濟奶水的行業,同樣對体育行業也震蕩不已。這震蕩奇而又奇,一方面,許許多多的縣區級体委被取消,計划經濟負擔不了,改革掉就算了,因為他們是最基層且無足輕重,分明与世界賽場距离太遠,老百姓要不要体育本無礙大局,留著這個机构不是白花錢嘛,你自己又養活不了自己!另一方面,省級以上專業隊的經費在人們的力爭之下又逐年增多,省里和國家干方百計要保住這一塊,從而保證了訓練和競賽的基本條件。馬家軍成功就仰仗于此。整個中國的競技体育体制由于改革進程緩慢,尚未獨立成長,一旦斷奶就弱不禁風哇哇大哭難以生存。現在倒是中國足球界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正是個輸到底了,不如破而后立,大力推行俱樂部制改革,很快便生机勃勃起來。中國足球真正看到了希望。
  而中國市場經濟的大格局正在形成;好比洪水滔滔無所不包,体育界如孤島受到洪水包圍,大水必將有力地沖刷這個寶島,直到淹沒。偏偏在這時候馬家軍成功了!在整個中國領土上都揮舞著一只看不見的大手。
  馬家軍建中心正急等錢用!
  市場上千万种飲料、營養液正在展開激烈的市場爭奪!
  巧就巧在馬俊仁這位超級体育巨星与其他体育大腕截然不同,他极其富有商業頭腦。他這個人就喜歡侍弄錢這玩意儿,其經商的意識要比一般的商人還要商人得多。
  那是哪一年,對了,是1983年老馬在五屆全運會馬拉松賽失敗之后,他沮喪万分獨自乘船返回遼宁,又回到鞍山。整個東北無人注意他的成敗,東北人正沉浸在對君子蘭的瘋狂熱戀之中。一棵君子蘭小草可以賣到一万、八万、十五万不等。1984年10月8日,長春市人民代表大會正式通過決議,把君子蘭定為市花,號召市民每戶至少要栽三株到五株。誰知關東三宗寶,不如當今一棵草,“生財無路問君子,致富有道養蘭花”,有些城市專門開辟了君子蘭市場,据統計,最高潮時期某市場一天當中的倒花爺可達40万人次,成交額數以千万元計。有一位盜竊他人君子蘭的人,名叫姜有田,案發后給判了有期徒刑十四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這花的价值由此可見一斑。在鞍山,有一位方姓檢察官情急之中伙同他人全副武裝駕車奔襲長春,圖謀搶花發財,被一网打盡。不少鞍鋼工人已紛紛离開工作崗位躋身君子蘭的買賣行列。一位鞍山市民尖銳地致信市長曰:“你要鋼鐵還是要君子蘭!”馬俊仁也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從小戶而大戶,躋身于鞍山威武雄壯的花王行列。至今老馬對我回憶當初養花圖富爭雄市場的經歷時,仍然興致勃勃陶陶然于昔日胜利的喜悅:老趙你說那玩意儿也真奇了,他媽的小小一顆豆,种在盆里頭,不要大成本,長出就銷售!東北各城市里有許多人可掙了大錢了。昨天還是個撈魚虫的、撿破爛的、修理洋鐵壺的、倒賣秋衣青菜的,嘿,一轉眼就成了腰纏万貫的大富翁。有的人已經弄進了百万,家里趁個几十万的就更不稀罕。鞍山最早養花賣花的都是城市貧民或者小業主,一個過去是拉胡琴的,人稱李胡琴儿,一個是修表的叫鐘表王,一個是鞍鋼的護厂人員都叫他于保衛,還有一個楊老太太,都超百万吶!我算是赶趟赶遲的,發展的還算可以。頭倆月我在市場上轉來轉去,心里琢磨這玩意儿几片小草葉咋就值那么多錢呢?養這玩意儿又有啥難呢?赶傍黑收攤時候我花十來塊錢買了一小盆回家試試,不几天就賣了二百八!除掉本錢還掙兩百多,赶上一個月的工資啦,那真是有意思。養好花要好种。我先是通過關系問,哪有上好的花种?种子差了長不好,市里評選好花編了七大號,我買小苗之前就事先問清了哪株苗是几號正品,你鬧不清楚就上當。買楊老太太的正品苗她還哄我說哪盆哪盒可不好,我早摸清底了,我說我偏要這盆!別的我還不要呢!我又琢磨侍弄這小花澆它啥東西就長得最快最好?慢慢地我上了道,普通糞水不太好使,后來我用大缸漚死雞,悶著漚,上頭壓上蓋,那場那個臭哇,可是真頂事儿,把花澆得葉子上直冒油。到市場上人家說你咋就往這葉子上抹明油呢?我說你這么大個人說話別胡掄吶,你看准羅,看不准允許你用手摸一摸,這油是人抹的還是它自個儿長的?那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別人的花都沒咱的鮮亮,咱的花肯定就賣得快唄。哈哈,后來越養越多,沒有花窯不行啦,那時候偷花賊很厲害,我蓋花窯下功夫大啦,光水泥就拉兩大車。全是鋼筋水泥,深打地基真結實啊,你使炸藥包都炸不垮。這花窯蓋成以后,把花往里一擱,我又琢磨,空气干燥了怕不行,花窯里空气一定要有濕度,溫度還要大,咋辦呢?他別人都想不出高招儿,往窯里亂噴水,濕度還是不行。我想了想,干脆,就在花窯里頭就地挖它一口井!嘿,這下子地气從井口就上來了,濕度有了,溫度也要保證好。就見那花長的真快真好。培養運動員同樣要琢磨,世間的道理是相通的。賣了一段時間的好錢儿。可惜還有几棵好花當時有人出了大价錢我舍不得賣,總想再等一等。有人對這窯花估价已經高于40万元。偏在這時候,教委派我帶中學生小隊員出國比賽,對,就是第一次打敗外國人那回。我高高興興回到北京,正想著他外國人也沒啥了不起。啊呀不得了,我忽然听說《人民日報》發文章了,批評盲目瘋養君子蘭是瞎熱瞎想;說東北君子蘭抬价主要是挖國家財政的牆角,實屬是公家買花才把价格抬上去的;報上說是虛假繁榮,是一种虛業,提倡干四化,要干實事不要干虛事。我一想,完啦,這行情肯定要跌,它非跌不可,它本來就不值那么多錢!我就連夜赶火車往家赶吶,赶回去處理花儿啊!回到鞍山先找汽車,要想處理的快還要找偏點儿的地方,開車上本溪吧。大花小花統統上車,一棵不剩。車上裝不下那么多盆盆,我拔出苗來沾水裝到麻袋里,赶天亮到本溪街上就吆喝,便宜處理啦。來來回回報個价錢,差不多就快出手,五百的、三百的、一百的、几十塊錢的、十來塊錢的,只要你買,好,再給你搭上一棵!跟賣菜一樣。老趙你別笑,不這樣咱就更慘。他還以為討了多大便宜哩,棒著花樂哈哈走了。傻子!沒几天儿,一分錢也不值!誰還玩這玩意儿啊!你看旅店里頭,現在那花就放在公用廁所里了,沒人要,沒地儿擱。
  我感歎說干啥都不容易,他就贊同,說做生意不動腦筋悶頭瞎干就是大傻子。養狗也一樣。馬俊仁在全國城鄉狗价看好時候,邊帶隊伍邊養狗賣狗也掙了些錢。最早先是要買一條怀孕的母狗。當時正在高原訓練,他去狗市上一趟一趟轉,有一天終于在傍黑散市時以一万元的价錢把母狗買回隊里。不出他所料,這母狗不久就下了好几只小狗,馬俊仁賣了一万八,前后沒多少天本錢回來還賺了八千塊。沒多少日子他成了地道的養狗專家。有一回到了廣西,他上狗市轉悠,見一只純种雄京巴,出价兩万塊。馬俊仁上前瞅准關鍵部位襠根子,伸手一摸,說這狗不值兩千。狗販子生了气,要和馬俊仁說個公道。老馬說我說清楚了你別怨我,本來純种公狗是讓配种的,可是你這狗只有一顆蛋,倆睾丸還不一定行,一個偏蛋就更不中用了。沒有生育能力,它當然就不值兩万塊錢。狗販子一份,伸手到狗襠里一摸,他服气了,不服不行。
  馬俊仁的商業頭腦從來就沒有閒著。在鞍山當教練的時候,為了觀摩田徑大賽經常自費跑外地去看。有一回上北京,他回鞍山時沒空手,在北京買了一盆高高的仙人山大花,用了一百來塊錢。他也不怕那花刺儿扎得慌,抱上花就上了火車,滿車廂的人都躲著怕扎刺儿。回到鞍山一倒手,竟然賣了六百多。他跟一塊儿的教練們說,這不,在北京的錢補回來啦,你伯扎還行!
  剛到專業隊時,他一時還改不了這個异地買賣的优良傳統。有一次去云南高原呈貢基地訓練結束,下山前他又去昆明動物市場轉悠,看看啥東西能變成經濟效益。可倒把時倒一把。這回他看上了一只髒兮兮的猴子,那猴子特調皮沒有片刻安靜。他來來回回侃价錢,始終談不成。又到了傍黑時分,老馬苦談不懈,還不成。一般人也就罷手了。沒想到老馬這人認准了的事儿就非奔到底不可。天黑以后,他居然跟蹤摸上了養猴人的家。据敘述者說:“咱挺耽心啊,人生地不熟的,我們在云南那貧民窟里轉了無數的彎,黑燈瞎火的生怕出點儿啥事,都說老馬算了吧。他不,到底還是把那猴子花几百塊錢買到手了。這猴子亂跳一气,毗著牙嚇唬人,討厭透了。老馬他不在乎,牽著猴子就到了北京,也說不來他在火車上是咋混過來的。那時候誰知道他是今天的馬俊仁!到了北京他又牽著這猴子上了王府井。你說咱們干体育的都還算有點儿面子,和他相跟上就覺得實在難堪,穿著運動衣牽一只猴儿,在首都大街上,那猴還沖著女同胞直亮家伙,你說這算哪一路的?老馬他覺得沒事儿,還挺興奮,到了王府井就讓人給圍上來,看猴。他就當街大談這猴子多么多么靈,通人性,鼓動人們買。我們躲得遠遠的,不好意思。你別說,還真有人要出高价買呢,已經比云南高出好几倍了,老馬嫌价低,在北京就沒出手。又把猴儿帶回遼宁,一路上那個亂勁儿別提了。后來他到底賣了個好价錢。想想真是亂套。老馬他這輩子算是跟動物有緣份儿,跟生意經有緣份儿,跟馬到成功有緣份儿。”只是在1993年以前,盡管老馬有意于財神,而天時未到,終歸還需等待。時勢方能造英雄。
  社會上最早投入馬家軍的一筆錢數字并不大,僅僅是一万元。但這筆錢的意義并不小,是大吉大利的開路錢。又因為它是第一次有人贊助馬家軍而必須載入史冊。這位獨具慧眼的贊助者卻也不是什么大老板,而是一個開飯店的小個体戶。他的确是在馬家軍并不走紅的時候慷慨解囊的。這位商人姓耿,人稱耿大哥或耿師傅或老耿。耿大哥過去在遼宁体育界當過司机,生活過得緊緊巴巴。1992年离職出來在運動大院的大門口開了一家小飯店。我特地到他的飯店吃了頓飯,想摸摸情況。這條漢子講道:馬俊仁社會地位的提高和人的改變是九三年4月份以后的事。4月份在天津打七屆全運會的第一仗,女子馬拉松,前几名都是馬的隊員,開始引人注意,馬家軍的大名也叫響了。后來的斯圖加特、七運會和西班牙馬拉松戰績輝煌就更不用說了。可是咱私人拿出一万塊錢交給馬俊仁的時候,他還沒有去打天津馬拉松的第一仗!那几年,馬俊仁在大院里沒有什么人看得起他。崔大林力排眾議,說用人不疑,用人所長。我覺得馬俊仁帶隊伍他很頑強,有事業心,不怕吃大苦,又常把為中國人爭气的話講得很感人。咱在体育界干過事,這方面的覺悟還稍高一點,打心眼里佩服他,想著他日后真要給中國人爭口气就好了!就是不成功,也該支持他。那几年他和孫玉森經濟上很困難,一個心眼就是苦練。赶到去天津以前,他倆在我這儿吃飯,說隊伍經費太緊張了,運動員營養跟不上,全大院里就數他的隊員穿的破爛,運動衣都添不起。咱們都替他著急上火,打馬拉松,苦啊。當時咱開飯店時間不長,經濟上沒啥實力,開張時欠下親友債務六万多,我天天琢磨著咋還得起呢!那時候也沒人叫他馬家軍,只是想著他和咱都是窮人,是真漢子,不是說理解万歲嘛,再手緊也要幫他一把。當時我就表示,我出一万塊現金,贊助你老馬拼一場,他和老孫都挺感動。那時候從來也沒人贊助過他老馬一分錢。我老耿決不圖他日后回報,總覺得他的隊員能拼命,大伙儿幫,他沒准儿真能打上去,我就是想讓中國人也能在田徑場上揚眉吐气!……后來的事,我什么也不說了!趙作家你要吃好喝好,咱這儿沒什么山珍海味,就是東北家常菜,你吃個稀罕吃個干淨衛生,要寫書也把咱提上一句半句的,就說我老耿希望他馬家軍再起來,也算我老耿沒有看錯人。
  話說到這儿,我連連點頭,赶忙吞一杯酒表示欽佩,只覺得老耿有慧眼,心气儿高,有見識,心想馬家軍首開紀錄的經濟故事還挺浩然正气的。不料想倆人的杯子還沒放下,忙里忙外的一位健壯的大嫂快嘴插上話了:可不他馬俊仁發了咀!發了就把窮朋友給忘啦!她話里有話:這世上的事情太不公平!老耿給馬俊仁一万塊錢的時候,老耿還欠著外頭六万多,錢雖然不多,也算是給他老馬帶了個好頭。他老馬后來真發了,几百万、几千万地發,不指望他照顧照顧老耿,就指望他跟老耿還認那么點儿交情!老耿你別攔我,你讓我跟作家說清楚,要說就痛痛快快說,老耿他不愿說,總還會有人說對不?老馬發了以后,揚著個脖子凡人不理呀,老耿贊助了他是前年的事,老耿自個儿走背運,到了去年正月初八,啊呀不得了啦,就咱這飯店,失了大火了,救都救不及呀,一把火把咱這個小二樓燒了個精光,啥也沒了,小二樓就剩下黑乎乎一個牆頭架子,就差沒燒死人了……這一燒,把老耿急得哭都哭不出來。這節骨眼上,朋友們真夠意思,都來幫老耿,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都說沒關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干脆重新裝個中檔的新飯店。老耿人緣好,都安慰老耿,火燒財旺。最多的一天老耿的朋友們就湊了五万多塊。老耿也是個義气人,感動得不知說啥好。朋友們說了,這錢不用還,就是圖了老耿平時有情有義。古話說,好能耐不如好德行,真是應了,你瞅現在這飯店光景不錯,就是去年火燒之后重新干起來了。老耿你別推我,讓我把話說完。可就在這最需要幫助理解的火候上,老馬已經紅透半邊天,馬家軍成功了,那錢就嘩嘩地多了去了。這時候飯店剛燒光,老馬他一個人在大院門口馬路邊上站著,不知道是等人還是等車。他眼瞅著老耿的飯店燒得那慘樣儿,离十來米遠,他就不理不問。有人湊到跟前和他說,老耿的飯店失火燒光了,老馬你進去看看不?他馬俊仁連理都不理這個茬,就差几步遠,他都不過來看看,你說气人不气人。把俺們都給气坏了,傷透了俺們的中國心吶!這時候知道你老馬發了,老耿也沒指望你幫多少,就是給個安慰話,關心關心也就溫暖了,人都是感情動物對不?老耿他還是最早幫助過你老馬的人,就憑這點儿,老馬他不教人佩服。他為啥就舍不得進來看看?還不是怕出几個臭錢:我這可不是攻擊他老馬,我當面也敢和老馬說這事儿,我到底要問他個為什么!
  東北人直爽,東北女人更是沒遮攔。這位大嫂的話頗令我震動。旁邊的人包括老耿竟都沒有反駁什么,倒是都有一吐為快的感覺。老耿遞給我一支煙,長歎一聲:唉,我老耿無所謂,只是怕馬家軍這樣下去真長不了。毛主席的能耐不更大嗎,他的軍隊打胜仗還要靠老百姓支持對不?我這是瞎比喻。人吶,得了勢要想著倒霉的時候,得了勢要張狂,那就失去民心了對不?
  看來,這位大嫂所談的事儿還有几分真實性。我很替老馬感到惋惜,一個人為啥就不能走到哪儿都讓人翹大拇指呢?
  書歸正傳。現在馬家軍是成功了,基本上也財政獨立了。你說,馬俊仁他能放過天大的一個大市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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