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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灤河惊變王抒入獄 囹圄探主親兵撞階


  嘉靖三十八年,俺答賊寇,又屢進犯。其部將把都儿、辛愛,率兵屯會州,窺机進扰。薊鎮總督兵王抒拜表朝廷,言邊關賊耗。老賊嚴嵩,因尋畫与王抒結下私冤,不以國事為重,只盼他失事,先是奏世宗道:“非是邊關事急,實乃王抒前時有操兵之過,因降俸而不滿,故謊稱賊耗,以圖增補軍餉,肥已私囊耳!”
  世宗不悅,遂置之不理。嚴嵩竊喜,只待王抒兵敗,尋机問罪。不料捷報馳來,乃是王抒所發,言初戰獲胜,賊兵已退。嚴嵩又奏世宗道:“總督兵王抒畏俱賊寇,拒守不戰。將士屢屢請戰,只奈王抒不肯。抒苟且偷安,有誤社稷!”世宗問及退兵之策,嚴嵩道:“賊寇屯兵會州,勢從東入。想那薊鎮之東,山勢險要,可据天險而守,當万無一失!”世宗准其奏。遂命王抒引兵東進。那把都儿、辛愛諸賊寇,見抒東進,有机可乘,遂挾賊子朵顏為向導,繞路而來,其間由潘家口入,渡灤河而進,大掠遵化、遷安、薊州、玉田等縣,所到之處,燒、殺、槍、掠無惡不作,勢焰熏天。眼見危及京師,朝野大震。是時京城內外,已緊急得了不得。嚴嵩見時机已到,遂召御史王漸、方輅暗至私衙密謀,劾奏王抒及巡撫御史王輪等罪。世宗聞奏大怒,貶王輪于外,重責王抒,令其停俸自省。嚴嵩得行其計,只不肯罷休,趁王抒在府中停俸自省之机,屢屢使人上門逼畫,軟硬兼施。王抒恨其奸詐誤國,又构禍于已身,惱怒斥責。嚴嵩益恨,至五月,又密使王漸,方輅劾奏王抒,言其失策者三,可罪者四。世宗准奏,遂命逮王抒及中軍游擊張倫下詔獄。此時王抒飲恨獄中,真個呼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
  此時世貞赴任山東。聞灤河惊變,父親下詔獄。解官從山東匆匆赶人京來。
  到門首下馬,撇下疆繩也不去管,只留与門人理會。慌忙奔院中來。此時丫環迎儿,正端著個盆儿潑水,見他慌張赶來,低聲道:“公子可暫到書房歇息。老夫人几日只是痛哭,不得安歇,此時剛剛人睡,不可惊動!”
  世貞急問道:“因何生事?”
  迎儿道:“二公子現在書房,你可与他說話。”
  世貞來到書房,見室內杳無聲息。世懋想是連日忙亂,歇息不得,此時斜倚書案,直點頭打瞌睡。只有跟隨王抒多年的親兵王山,正在一旁侍候。見他進來,王山慌忙施禮,正待說話時,世懋听腳步聲蒙朧醒來,見到世貞,喚一聲哥哥,搖頭長歎口气,淚珠先自叭叭掉落下來。
  世貞見他模樣,情知事態緊急,心下側然,急問道:“爹爹如今怎樣,何故遭此陷害?”
  王山把灤河兵變之事敘述一遍,正自講時,只見迎儿急急赶來道:“老夫人喚公子說話。”
  原來老夫人并不曾睡著。听院里世貞与迎儿說話時,已自醒來。世貞同世懋隨迎儿到了母親臥房。但見母親神清憔悴,眼泡儿紅腫,懨懨無神。見他來時,老夫人未曾說話,又哭泣起來道:“我儿,快,快想法儿救救你爹爹!”
  話來說完,又咳又喘,已說不下去。慌得迎儿忙給老夫人捶背,溫存勸道:
  “公子回來,便都好了,自會設法搭救老爺。你只好生保養身体,不必多慮了。
  世貞自不忍心,也近前勸道:“母親勿需多慮,爹爹之事,只在孩儿身上。”
  老夫人搖著頭,拉著他手哭道:“我的苦命儿呀,你休哄我,只怕你救不得爹爹,那奸賊坏了他性命,我們這家便塌下來了!老天爺嚇!你怎地也不開眼,只教好人受冤害呀!”
  哭得痛時,前仰后合,拍著腿儿,便是世貞兄弟与迎儿三人,也拉她不住。
  世懋也陪淚勸道:“事已至此,母親哭坏身体,又有何用?如今哥哥來了,我們且好好商議如何救爹爹便是!”
  老夫人哭轉了聲儿,又埋怨世貞道:“平日里我只勸你,做人爭不得強,夾著尾巴做人,人家還是尋你不是,你端得不肯听,与那嚴家作下仇來。如今生出這天塌地陷之禍事,害得你爹爹好苦也!”
  世貞慌道:“孩儿知罪便是,只是母親要想開些,孩儿即刻去請朝中与父親厚交年伯商議,請諸位大人奏明圣上為爹爹求情。”
  世貞同世懋計較,找朝中与父親相交甚厚者,一一上府登門求拜,但請聯名上書,乞求圣上開恩。老夫人搖頭歎道:“朝中与你爹爹相好者,皆系嚴嵩仇人,且又不能朝見皇上。如今只有備下重禮,去嚴府那里向老賊求情,在皇上面前說句話,只比一百個人聯名還要強些!”遂如此這般,又叮嚀一番。
  世貞听時,猶如一瓢涼水,迎頭直澆到腳底。正是:
  惊開六葉連肝肺,愁煞忠孝男儿心。
  世貞暗暗叫苦:“有道是士可殺,不可辱,想我堂堂七尺男子,如今卻要向那權勢小人奴顏卑膝,受他言語凌辱,如何做得出?奈何父親危机,又母命難違,現別無良策,只得屈身如此了!”
  世懋道:“那賊人弄奸做下勾當,且貪婪無厭,一般禮品,須是打不動他奸心。”
  老夫人道:“只要救得你爹爹性命,便是賣盡家中產業,也顧不得了。現府內尚有兩千兩銀子,只一古腦儿送与他便是了。”
  計議停當,到次日,世貞打點兩千兩銀子,裝在八個酒壇內,命家人挑了,自己拿了禮帖,抬送到嚴府門首。那門人見世貞气宇非凡,非等閒之輩,又見抬送著許多重禮,慌忙賠笑迎下階來,深深唱個哈道:“敢問大人自何處來?”
  世貞道:“煩你稟報貴府老爺,只道世貞求見!”
  那門人道:“你敢是我家老爺求畫的王世貞么?”
  世貞道:“正是,但煩快些稟報!”
  門人听是他時,只哼一聲,便掉轉身儿,昂起脖儿抖著腿,冷冷說道:“老爺不在,朝中議事未回,你問怎的?”
  世貞見他奴才模樣,忍下气道:“老爺不在,可去報与公子。”
  門人仍是那般姿勢,冷冷說道:“莫道是公子,便只管家嚴爺,也不在了。”
  世貞見他冷落不肯實說,曉得是要些東西,就向袖中取出五兩銀子,遞与他道:“只是相煩通稟一聲。”
  門人一手將銀子收了,一手只不肯縮回,也不言語,張開等著。
  世貞見他如互傲慢無禮,心中火起,一個耳舌子扇在他臉上,罵道:“奴才好不識相,給你臉時,偏向下撕,便是你公子在此,也怎敢這般潑野!你不稟時,我自進去!”
  門人先吃一巴掌,已自軟了,又見他要往里闖,心里慌了,唯恐失職受責,忍气道:“大人留步,我去稟報就是!””世貞見他識趣,遂又取出五兩銀子,只朝地上一丟,道:“若這般識相,也須不虧特你,可去做個酒錢!”
  門人慌忙從地上揀起,連連回首賠笑,屁顛屁顛去了。良久,只見嚴年出來。
  世貞拱一拱手,与他五十兩銀子,說道:“世貞有話求見老爺。即是老爺不在,可相煩老管家稟報公子!”
  那嚴年雖是勢利。,卻深知世貞性子,欲待趁他府中有難敲詐,又恐他性惱生事,沉恩片刻,便淡淡說一聲道:“可隨我來。”
  世貞隨他進了院子,從二層大廳旁邊另一座儀門進去,走不遠時,又來到三間敞廳,自是坐北朝南,綠油欄杆;朱紅牌額上,石青填地金字,大書天子御筆欽賜《學士琴堂》四字。
  嚴年道:“老爺還未散朝,你且少待,我先稟与公子。”
  世貞待他去后,自尋思道:“燈節時他請我來吃酒,我盡將他一番羞辱,如今求到分的門上,那廝怎肯罷休,且看他怎他說來!”
  正自尋思,嚴年轉來道:“公子有請,且隨我到書房!”
  世貞到書房,听里面有說笑聲。欲待停步,嚴年道:“公子有命,但進無妨!”
  世貞命隨從將禮擔停于門首,推門進時,惊得呆了,哪肯相信自己;只見赤條條几個漢子,正与世蕃狎昵,不堪人目。看那几個人時,又都認得,盡是吃朝中傣祿之人。一個是禮部侍郎白啟常,一個是國子監事王材,一個是右諭德唐汝揖。如今三人摘摔烏沙帽,脫去蟒袍玉帶,分明与世蕃做男妓。尤其那白啟常更甚,以粉墨涂面,描得細眉,涂得口紅,妖冶作女儿態,只供世蕃歡樂。
  世貞見狀,如吃蒼蠅般惡膩,且又尷尬,只好將目光投向別處。世蕃道:
  “賢弟尊駕至此,怕那畫儿上手了?”
  世貞來前,料定他要問及《清明上河圖》一事。心中早有計較,正待答話,忽嚴年來稟報道:“老爺回府了!”
  一語未畢,那白啟常三人先自慌了,緊忙亂穿衣服,一時錯亂,這個穿錯了褲儿,那個穿錯了襪儿,那個又找不到鞋儿。尚未穿畢,嚴嵩已入書房,見世貞時,先自一怔,复矜持笑道:“賢侄如何至此?老夫适才退朝,恐多有怠慢了。”
  世貞乘机遞上禮單道:“适才東樓兄正問那《清明上河圖》一事。大人酷興雅愛,我自當盡力以求之。奈家中實無此物,權且備薄禮以作求畫之資,望大人不棄笑納!”嘴里賠笑說時,心里卻咬牙暗罵道:“老賊,我待看你如何計較。”
  嚴嵩接過禮單,見上面寫有白銀二千兩,金壺玉盞,絲繡蟒袍,自是禮重,捻須微笑,口里卻故作推辭道:“這禮物決不可受的,你還是抬回去:”世貞知其貪婪。便如此說,無非虛情假意,道:“些小微物,實不足道。只進獻大人作求畫薄資,略表些許心意。”遂招手命家人將禮物抬進屋里。
  嚴嵩道::“即是如此,令左右收了。”
  旁邊一班人見吩咐,把禮物盡收下去。
  嚴嵩又道:“賢侄至此,怕是為你父親詔獄之事而來吧?”
  世貞道:”正是,不知父親因何故蒙此奇禍?”
  世蕃冷冷笑道:“便不說時,你也當自知。”
  嚴嵩道:“世蕃不得無禮!”又做感慨之態,搖頭歎道:“灤河惊變,惊動帝京。万歲龍顏震怒,言道邊帥失職,招賊為患,危及社稷安危,理當論斬。老夫雖再三保奏,奈何圣上震怒之下只听不進,以招此禍矣!”
  世貞心下罵道:“好奸賊,只將謊言誆那個,不是你從中弄奸,焉能如此!”
  只為營救父親,咬碎牙只往肚里咽,反賠笑央求道:“父親出生人死,抵御外寇,盡忠報國,功過可論。如今遭此深難,還望老大人開天地之心,于万歲面前多多保全,超生性命則個!”
  嚴嵩道:“此案原是王漸、方輅劾奏。本章上來,我先自壓下數月,只望等圣心回動,再做計較。奈何王、方二位御史再次劾奏,老夫再不敢私下扣壓。遂呈与圣上,不想生出奇禍,自是有愧。”
  世貞自足惊异,這班惡賊,果然個個笑面虎,豺狼心。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只說得你心里舒但,叫你笑著死丟。如今傾盡家產与他,不知他險惡心中,可曾生出一絲善念。仍是懇切求道:“如今父親性命,自在大人身上。但求老爺在万歲面前多多周全,小人合家自是感恩不盡。”
  世蕃笑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賢弟此時當知此話不假吧!”
  嚴嵩喝斥世蕃道:“賢侄如今水深火熱,如何開得玩笑!”又勸世貞道:
  “賢侄請放心,令尊之事,原非一人之過,況且胜敗乃兵家常事。如今天寵遺缺,邊關又緊,將帥旨可隨意更動。老夫自當竭盡全力,勸得圣上回轉,從輕發落便是了。只委屈令尊吃几日牢中之苦,不日便可開脫,賢侄可回府恭候消息,朝中之事,只在老夫身上!”
  世貞見他言語爽快,只道金銀推得磨轉,千恩万謝去了。正是:
  一從丹青起禍胎,不盡風波滾滾來。如今日落西門外,卻盼扶桑喚將回。
  世貞回到府上,母親問到時,便這般如實說了,母親略放寬心道:“嚴篙那賊雖惡,即是他答應肯出面周旋,想此案便可了結。”
  豈知數日過后,不見動靜,世貞又去嚴府催問。嚴嵩仍是前番話語,一手兜攬,只道其中許多周折,需待一一調解。只請他寬心。如是再三,轉眼數月,已到九月下旬,案清仍然未定。
  卻說那嚴嵩收了世貞二千兩銀子,明里大包大攬,道是与王抒開脫,將這案情兜下,暗里卻恨他不死,密囑司法嚴刑拷問,逼他招出反叛罪來。
  這日司法不開堂衙,秘密在獄中提王抒審問。王抒來到滴水檐前,只見司法已備下大樣的刑具,新開的板子、夾棍擺在前面。司法坐在正中,兩邊排列著虎狼般的一班校尉。那司法大模大樣,做出無限的威風,高聲叫道:“叛逆之賊,豈敢見本官不下跪。”
  王抒昂首道:“我有功于國家,無罪于朝廷,豈能跪你?”
  那司法道:“現有你隨身親信兵士王山,告你私通賊寇,按兵不舉,引狼人室,豈可不知罪。”
  王抒道:“即有告人王山,理應叫他前來作證。”
  司法道:“那王山畏罪潛逃,正有錦衣衛行書緝拿。不料你堂堂督兵主帥,也這般怕死,便是這小小罪名,也不敢招。”
  王抒道:“豈有此理,我于國有功,何以招罪,怎講怕死?若這般時,你何不將死罪招認,做個不怕死的英雄。”
  司法怒道:“既不肯招,与我重重責打四十!”
  左右一聲吆喝,將王抒拉將下來,重打四十棍棒。可怜三軍督兵,在几個奴才手下,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死去又醒,只不肯招。那賊又行拷打一番,直打得王抒頭發蓬散,嘴邊淌血,忍痛呻吟。
  這里正行拷打,忽獄卒入內稟報道:“監外有王爺隨身兵丁王山前來探監。”
  王抒道:“恰好,原告即來此,可喚他進來与你們作證。”
  司法命校衛道:“既然來了,便放他不過,速速將他拿下。”
  兩個校衛出去片刻,便將王山押解進來。那王山猶自挎著籃儿,籃儿里裝的酒菜飯,一路走時,一路掙扎招呼:“我來探監送飯,如何將我拿下?”嘴里喊時,又被校衛強扭住胳膊跪在地下。
  司法道:“大膽王山,你可將王抒如何私通賊寇,按兵不舉,引狼之事重新招來!”
  王山不知就里,被問得懵了,道:“帥爺忠心報國,功高天下,怎講他私通賊寇。”
  司怯怒道:“大膽奴才,前時原是你告發,如今卻又抵賴,出爾反爾,著實可恨,不重重打時,如何肯招!”
  那王山甚是精明,眨眨眼睛說道:“莫打,我招,我招,只在帥爺面前,我便作個見證。”
  司法道:“如此快講!”
  王抒听如此說時,甚至惊异。怒道:“數年鞍馬,你一直跟隨于我,豈不知我心跡,如何血口噴人!”
  王山凄然笑道:“此時不講,再無別日了。”回首叩頭向司法求道:“我与帥爺,主仆一場,若要我講,容我敬他薄酒一杯,了卻主仆情分,再講也不遲!”
  司法只盼王山招供,便可定王抒之罪,如何不依。允道:“只看你面上,便賞他一坏酒。”
  那王山從籃中取出酒來,滿斟一杯,跪在王抒面前,雙手擎起道:“王山不才,一向承蒙帥爺錯愛,以致跟隨侍奉。如今帥爺有難,王山無力以報,只有這一杯寡酒,略表心跡。小人自知不能服侍帥爺始終,今日一別,再也無期。小人雖是愚蠢之人,也還懂得忠、孝、節、義。今日見帥爺含冤,于心何忍。今生不能相隨,不如先去陰司,等死后再服侍帥爺罷了。”言罷,怒目而起,向那司法吼一聲道:“無恥奸賊,我便死為厲鬼也要代帥爺討你血債,報仇雪恨!”一言未了,驀地往石階上一撞,頭顱已碎,腦漿迸出而死。。
  那司法并校衛都惊得呆了。獄卒凄然落淚,別轉身去。獨王抒哈哈大笑道:
  “好王山!好王山!可見天下忠義不絕。一卑微士卒,獨怀浩然正气,可惊日月、泣鬼神,為我楷模!”說罷忍痛爬起,跪在王山尸前,連拜三拜,放聲大哭起來。
  司法自覺無趣,便命獄卒將王山尸体拖去。又將王抒收監。
  卻說這獄卒,姓曹,名九。老婆在時,是個絕戶,老婆死了,便成了個老鰥夫。向是脾气古怪,又貪愛些小錢儿。自認是在閻羅殿前當差,鬼門關上混飯,相交盡是蓬頭鬼,心里便沒人情味。于是便從死人鞋里尋襪儿,漿水里面舀湯喝。
  自道是:
  往來生死路,出入是非門。人情無冷暖,最是錢財親。
  自那日王山拼死罵賊,見他忠義之气,心里便翻了個過儿,從錢夢里醒來,又知世面還有好人。見王抒忠烈含冤,對他熱情起來。時常偷偷送些酒飯,這日勸道:“老爺即是含冤,何不奏一本章,待我私下給你送到府內,轉人送奏皇上,以昭雪脫身。”
  王抒甚喜,命他取了紙墨筆硯,寫出一張本疏。上寫道:
  犯臣薊鎮總督兵王抒奏呈:抒江蘇太倉人氏。幼習詩書,成年蒙圣主錯愛,掌握軍兵。歷任巡撫山東、浙江、大岡。屢值倭寇進犯,海匪生亂,抒銜圣主鴻恩,統兵剿除。跨悔征東,南及閩粵,仿諸葛渡滬深入。羡班超辟土開疆,慕平仲添城立堡。薊鎮操兵,養銳待全予志,偶有失點,蒙圣主懸鏡明心,詔賜赦罪,誠惶誠恐,憾恩不盡,銜草環以報。俺答盜寇縱橫,抒鞍馬戎行,鞭指狼姻,旗揮征剿,敵見我旗至,棄盔甲奔逃。奈何虎將麾將,不主將令,及至號令三易,命抒引兵東進,賊寇窺机而入,渡灤河、掠遷安、遵化、玉田諸縣,京師震惊。前則遵旨屯兵,于后奉征東進。有賊權奸,設牢籠之計,謀誅忠直。妄加反逆之罪。抒陷囹圄,干般拷打,并無抱怨;万种嚴刑,忠貞不渝。抒便死時,閻羅天子,當知我忠心。今負罪呈奏,望万歲洪恩,天心明察。抒所奏皆實,若有虛詞,甘罪無辭。
  那曹九待王抒寫畢,接過私藏于腰帶中間。及至到牢獄門前,見守護兵丁,盡換錦衣校衛,搜查甚緊,便是獄中人員,概不放過。只因前日王山探獄,生出事端,惱了嚴嵩,唯恐監獄內外,与王抒私通勾連,因此一夜之內,把那護獄兵丁,盡換了錦衣校衛,見人就查,有嫌疑則逮。
  曹九原本心怯,行至門首,見那錦衣校衛個個似虎狼,先自心里怦怦跳個不停;待至搜查之時,那校衛見他是獄卒,無非是例行公事。只在他身上拍拍摸摸,若理直气壯,也無事了,偏這一搜,又自慌亂起來,表白道:“我,我与罪犯決無私通!”這一說時,那錦衣校衛倒疑心起來,又見他慌亂神態,喝一聲道:“你不私通,卻是哪個?”上前將他拿了。曹九見逃脫不過,益發慌亂,改口道:
  “我,我是与相爺報信的。”說時便將王抒本疏取出獻了,那錦衣校衛知事情嚴重,便連人帶疏本押送到嚴府。
  嚴嵩不看則已、只這一看,有分教:
  一怒生出殺人膽,便教天下也寒心畢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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