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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裕耕堂一場惡鬧 區爵興兩次私肥


  卻說貴興見勢頭不妙,忙叫喜來去請爵興,自己先与宗孔商量。此時爵興未到,一時之間,怎生應付?宗孔道:“這是她自己服毒的,又不是我們灌她吃的,怕他甚么!”話猶未了,只見何達安達先兩個,踉踉蹌蹌,走了出來,達安不由分說,走到貴興跟前,兜胸一把扭住,大喝道:“我的女儿,是甚么病死的?”
  只這一下,嚇的貴興唇青面白,目定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說道:“我也不知是甚么病!”達安一松手,趁勢把他一推,貴興立不住腳,往后倒退了几步,恰好遇到一張交椅前面,把大腿碰了一碰,蹬的一聲坐下。達先走上去,就是兩個巴掌,打得貴興眼中火光進射,耳朵里覺得轟的一聲。宗孔跳起來,指著達先道:“噲!朋友!有話好好的說,怎么就打起人來!”達先喝道:“我侄女平白地被你們謀死了,難道就罷了么?”宗孔道:“嘎!你哪一只眼睛看見是我們謀死她的?是她那小賤人……”話未說完,達先早就赶過來,照臉一拳,宗孔連忙招架,兩人就扭住撕打。宗孔覷個便,把達先當胸推了一掌,達先立不穩,倒退過去,恰倒在當中天然几上,把一個三四尺高的古磁花瓶,砰然一聲,跌個粉碎。達先順手在几上取起一塊英德石,對著宗孔摔來。宗孔把頭一低,那石從頭上飛過,打在玻璃窗上。
  宗孔順手拿起地上一個磁痰盂打去。這一打開了頭,達先也不打人了,拿起一座西洋大自鳴鐘,向天井里一摔,砰琅拍撻,磕個稀爛,又把一個柴窯花碟磕成了十六八片,所有陳設的古玩字畫,打了個落花流水。宗孔此時,倒慌了手腳。里面那二十多個何家子弟,听見外面鬧了,也從里面打出來。當時凌家眾強徒,見宗孔同達先撕打,本要上前相助,倒是凌美閒攔住道:“做好漢的一個敵一個,不必幫手。不然打倒了他,也沒威風。”眾人方才止住。此時看見何家子弟出來,便一擁上前,一個接一個,逐對儿撕打,把一座四柱大廳,變做了個戰場,達安只是一手執著貴興,并排儿坐著,生怕他走了。宗孔正在赶著達先,忽然后面有人,拉了一把,回頭看時,卻是美閒,遞過一個瓦罐。宗孔接來一看大喜,赶上一步。對著達先,看得真切,舉起瓦罐,照頭打去。不偏不倚,正打在頭上,砰然一聲,瓦罐破了,豁剌剌醍醐灌頂般淋了一身糞汁。達先不覺大叫一聲,這口一張流了許多糞汁到嘴里,宗孔己是走遠了。達先徑奔貴興,一頭撞將過去,拿起貴興的熟羅長衫就揩。貴興此時人急智生,反一把扭住達安不放,舉起腳來,把達先一蹬,又把達安一拉,往前一送,達安跌在達先身上。貴興仍是被他拉住,不曾放手,一齊滾將下來,三個人跌做一堆,各人身上都是一身糞花,鬧了個异香滿室,宗孔拍手大叫道:“侄老爺!快脫衣服呀!”一句話把三個都提醒了,一齊脫下衣服。貴興便得飛跑,要到里面去躲避。誰知里面的丫環仆婦,被何家子弟,大打大鬧了一頓,赶了出來,又在外面大鬧,嚇得把腰門關了,貴興不得進去。忽又听得天崩地塌的一聲怪響,原來上面挂著“裕耕堂”三個字的大匾,被他們用竹竿挑下來了。這一聲響,還未絕耳,忽又听得一聲大叫道:“大家不得動手,我來也!”貴興急看時,原來是區爵興。
  當下爵興一進大門,即搶步上前,將廝打的一對一對勸開。勸了這兩個,又勸那兩個,勸得那兩個時,這兩個又打起來了,好容易把他們分開。
  爵興便高聲再說道:“大家不得再動手,這不是打架的事!
  貴興賢侄,你坐在當中來,何家各位請到東邊坐下,我們凌家人都到西邊坐了,等我們好好商量。”又叫達先也坐在當中道:“請閣下招呼貴族子弟,暫時平一平气,有話好說。”又叫貴興道:“賢侄!你鎮壓著自己人,不許再動手。”說罷便拉了達安到書房里去一看,見他渾身糞穢,便叫喜來打水出來,先請洗臉,又叫打開腰門去取貴興的衣服出來,先換上了。爵興先道:“令千金已經死了,并不是打架可以了事的。就是打到明天,人也不能活過來的!彼此終是親戚,這翁婿情上何苦呢!依我愚見,叫令婿好好的賠個禮賠個罪就算了。”達安一面洗臉,一面冷笑道:“閣下這話,我也听得懂,但是閣下知道我小女是怎樣死的么?”爵興道:“我也不仔細,只听見去請我的人,說是服了鴉片煙死的。”達安道:“那就是了,我好好的女儿嫁給他,為甚無端端的自尋短見起來?凌貴興他不要仗著他有財有勢,好端端就可以把個老婆逼死了,卻想要拿錢來堵我的口,我錢是看見過的,可引我不動!”爵興道:“依閣下便要怎樣辦法呢?”
  達安道:“既然死于非命,少不兔要經官相驗,听候官斷。”爵興道:“好!這是個好主意,我也說要這個辦法,并且也不必勞動閣下去報官,這里凌家也可以去報得。但有一層要請教,不知報了官,官來驗了,又怎樣判斷呢?閣下雖然未必讀過律例,然而總是讀書明理的,試問驗過之后,是自己服毒身死的,有論抵的道理么?既然不能論抵,又何必多此一驗呢?況且又是個嫁出的女儿,進了他門,儿子也有五歲了。還有一層,只怕沒有斷令婿賠償恤銀給丈人具領的道理。就算那縣官不講律例,硬斷貴興出一筆錢,叫閣下具領。閣下雖然得了些小便宜,然而叫懂事的人說起來,何某人是惜尸詐錢的,不然,就說是賣女儿尸首的。
  閣下情愿擔這個名聲么?”達安道:“這總是他凌虐不堪,這里才自尋短見呀。”爵興道:“凌虐的憑据呢?相驗起來,徒然把令千金的遺体,露天露地的、被仵作檢驗一番,未必尋得出一點傷痕。況且貴興又沒有三妻四妾,有了妾,這‘凌虐’兩個字,或者還可以憑空加得上去。你閣下可能指出一點證据來么?凌虐的證据一點都沒有,這里倒有了确鑿證据了。回來報了官,官到了,一面請驗尸,一面請踏勘,外面打得還成個樣子么?就差房子沒有拆了,古玩字畫,又是個沒有价值的。那時分作兩案辦理,人命案子,不管怎么辦法,自有律例。登門打架,且不論這打毀什物,貴興未必便甘心,開起价錢來,請官斷賠,不定是一万八千,你說他值不到這個時,只要你照樣還他的東西。”
  一席話說得達安無言可答,目定口呆。爵興不再理他,便到外面与貴興說話去了。歇了半晌,方才又回進來,一言不發的坐著。達安道:“依閣下說便怎樣辦呢?”爵興道:“這是閣下的事,怎么倒問起我來!我看這件事,不容易辦。方才我出去問貴興的活,他并沒有第二句話說,只說得一句道:‘我在老子前,也不曾受過這种惡气,’正不知你們怎么開交呢。”又冷笑道:“好沒來由,把個死人摔在床上,直到此刻,還沒有個陰陽先生來過,不要說別的了。”達安道:“不必說了,還是請閣下代我調停下來吧。”爵興道:“怎么調停呢?”達安道:“但憑閣下主意,我無有不從的。”爵興道:“不得閣下主意,我是無從下手的。達安道:“我也沒有主意,只要小婿給我個下場就是了!”爵興听了,出去把貴興拉到一旁,唧噥了一會,又進來道:“我勸解了多少,此刻他情愿打毀的什物,概不追究,另外送一千銀子,給閣下止淚。”達安低頭想了一想,答應得遲了些,爵興便站起來道:“閣下肯便肯,不肯時我還有事,要先失陪了!好在閣下自姓何,貴興自姓凌,我還姓我的區,任憑你們去鬧上個亂七八糟,我正好冷著眼睛看熱鬧!”說著要走。達安一把拉住道:“閣下莫忙,我便依了。只是小女的棺殮要從丰,七七四十九天齋醮,是不能免的。”爵興道:“這是他凌家的体面,閣下放心,既承應允,就請先回府。這一筆錢我三天之內,代他送到。”達安道:“那么我三天之內,在舍候駕,不可失信。”爵興道:“大丈夫擔當得起,哪有失信之理!”說罷,一同出了書房。達安又到里面,對他女儿痛哭了一場,然后招呼了眾子弟,一哄而散的去了。
  爵興代送出大門,翻身進來,拍手呵呵大笑道:“卻被我一場舌戰,赶去了也!這件事本來不好辦,万一他真要報起官來相驗,雖然沒有甚么大不了的事,然而這一相驗,不定要把表侄女上吊的事也要鬧了出來。我們這等人家前后不出三天,鬧了兩個自盡的,惊動官府,豈不把這面子丟盡了么?此刻只花了二千多銀子,万事全消了,豈不爽快!”宗孔道:“怎么花了二千多銀子呢?”爵興道:“達安要一千止淚銀子,達先要五百,其余他帶來的子弟;一共二十四個人,每人要五十,一共是二千六百兩。”
  又對貴興道:“方才他都答應了,只說明日打票子時,一千的一張,五百的一張,其余二十四張五十的,以便他逐人分派。”貴興一一答應了,這才買棺材,延僧道,開喪挂孝,辦起喪事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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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哲炯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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