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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段時間王錦華十分忙,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籌備這個協會的成立大會。成立大會將以酒會的形式在本地的一家豪華旅館的宴會大廳舉行。場面可以用“盛大”二字來形容,只從八百人的出席人數上就可以想像那里面的气勢。用麥子辰的話說,整個南加州的有頭有臉的人物,只要是還能走路的都來了。
  這個中華工商協會的成立緣由以及它同麥子辰的關系并非一兩句話就可以說清楚。麥子辰的奧蘭集團公司總部設在美國之后,很快在本地的華人社區名聲顯赫,蓋因最近在許多中國人的活動中麥子辰從沒有缺席。所謂不缺席就是掏了錢。麥子辰從國內帶來的經驗在美國的華人社區中一樣好用:多花錢,少說話。
  這里的華人据說有八、九十万,然而這里的各种活動比國內四百万人口的城市還多。傳統的春節、中秋和端午節自不必說,更有海峽兩岸政治性的活動,比如大陸人士慶祝“十一”、台灣人士慶祝“雙十”。在這里有中國駐洛杉磯總領事館和台灣的“地下領事”——台北經濟文化處。兩個机關各自領導一批永遠十分積极于各种活動的“愛國僑胞”互相較勁。舉行各种活動,實際上就是比花錢,誰有錢,誰舉辦的活動聲勢就大。從這個角度上講,前一階段是台灣方面舉辦的活動規模要大。不過最近這种局面發生了戲劇性的逆轉,大陸方面的政治活動規模急劇增大,也日趨頻繁,把台灣方面給徹底比了下去。
  人們說這是因為近年來大陸移民成倍增長。其實這并不是主要因素,真正的原因是人們看中了同中國合作的商机。現在出錢慶祝中國政治節日的有許多台灣商人,出錢就等于在中國總領館挂上了號,成為愛國華僑。在大場面上,出錢的自然要挂上一個XX組委會主席的頭銜,到了關鍵場合,剪彩、講話和總領事合影之事自不待說。后來出錢的人趨之若鶩,這樣“主席”的頭銜便不夠用了(“副主席”丟在高速公路上都沒人要),于是又發展出了“執行主席”若干和三五十人的“共同主席”。這种絕對不合語言邏輯的昏話是此地華人的一大發明。當然這并非贊助的目的,真正的好處是日后和中國做生意時,可以得到用錢算得出來和算不出來的雙重优惠。這樣政治行為和經濟利益挂鉤,在關鍵時刻大家爭先恐后地表現一番。相比之下台灣的“經文處”憑著單純的“愛國熱情”,加上自己的活動經費自然相形見%。
  台灣人投錢爭先恐后,大陸人也不能甘拜下風,麥子辰當然明白其中的玄机。然而只是這么比著砍錢對于麥子辰來說畢竟屬于笨法子。
  麥子辰決定發揮自己的長處,出奇制胜。他提議,把在美國的大陸私人企業家組織起來,這樣不但可以互助互惠,在組織活動籌集經費的時候,也更加容易。對于這個提議領事館自然是樂觀其成,并且對他的熱情大加贊賞。這樣一個稱為“中華工商協會”的組織就這樣應運而生了。一共有几十個大陸人開的企業,參加的人都是掙了一些錢之后想出名,但光靠掙錢出名又沒有指望(自己距离全美500家大企業差得太遠),于是打算利用組織傳名的人。這個協會的會章程口气挺大,一要提升在美華人的地位,二要推進中國的現代化。其成員必須是在美國經商成就卓著者,或者,成為世界級別的著名科學家、藝術家。不過目前來說除了某些“在美經商成就卓著者”加入該會之外,尚沒有听說屬于“或者”行列里面的,如田長霖、李遠哲、馬友友之類的人士加入。
  這個人以會傳,會以人傳,而尚不知究竟誰靠誰傳的組織是麥子辰一手籌辦的,第一任主席就非他莫屬了。
  周新泉雖然是不得不來,但是他故意晚半個小時到會,因為這里的中國人參加活動時多不按時到達。而且他清楚自己在會場上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來得過早沒有人搭理反而不美。
  盡管周新泉對這里的宏大場面有所估計,一進大門,還是為列成長長一排的花籃嚇了一跳。疑心這是什么重要人物的追悼會。大約每一個參加酒會的組織都送了祝賀花籃。在華人社區最大的特點就是組織多,多到名字重复得使人迷惑的地步。有商會、各种專業協會、和各种同鄉會。就是同地區的同鄉會有時還有“洛杉磯XX同鄉會”、南加州XX同鄉會、北美XX同鄉會乃至全美XX同鄉會。雖然每一個會的名字都叫得挺響,但是實際都跟戲台上的千軍万馬差不多,七八個人的組織是最常見的規模。組織小才能使輪流當會長的辦法可行。如果都像中國作協的規模,每年輪換一次主席,豈不讓大多數人等到死也輪不上一次?也正是因為南加州這种連聯邦調查局也弄不清多少的組織,把整個旅館的宴會廳門口堆成了花山。
  周新泉走進酒會大廳,雖然這里已經有許多人,但是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太太,盡管她那副樣子讓他有些不太敢認。
  此時王錦華身穿那套從日本購買的黑色晚禮服,濃妝艷抹,珠光寶气。周新泉走到距离主桌的一側,注意看著周圍的人們,每一個人,不論男性還是女性,都要對王錦華多看上兩眼。王錦華今天當然不僅僅是衣著上的不同,連她的風度气質以至說話的聲音都有所變化。平常王錦華都是一副女強人的感覺,說話清楚干脆,而且反應奇快。而現在王錦華給人的感覺卻是溫柔甜美一個大家太太。
  大廳中央有一個小舞台,上面架著話筒,按照議程重要的人物在王錦華的主持下依次上來講話。他們使用的語言有中文也有英文,還有中英并用,但是歸根到底都是些好听的廢話。參加酒會的人或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熱鬧地聊天,或端著酒杯四處尋覓,和重要的人物寒暄,就是連采訪的華文小報的記者都能找到几個打招呼的人。周新泉似乎是這里惟一一個沒有熟人的,他坐在一邊獨自喝酒。大概他的孤單恰好使他成為他人的注意對象,一個人主動過來和他打招呼,要求交換名片。周新泉搖搖頭說自己沒有帶在身邊。對方并不介意,掏出自己的名片遞給他。周新泉一看是保險公司的代理人,難怪這個家伙跟自己打招呼,他心里想。
  那個賣保險的繼續跟周新泉搭話:“你不夠三十五歲吧?也不抽煙?像你現在身体這么好,正是買保險的好時候。我們公司正好有一個新推出來的儲蓄保險計划,特別适合你這樣的人……”
  周新泉沒有心思跟他廢話,但礙于禮貌他不好不應承兩句。然而那個家伙卻偏不長眼睛,拉著周新泉死纏爛打:“要是保險你不能一時決定,我看先給你安排一次体檢,是免費的,不過就是檢查一次,沒有人逼你非買,最后還是由你定……”
  周新泉一看對方把自己說服客人試車的勁頭拿了出來,覺得實在不能忍受了,就說:“你忘了問我買人壽保險干什么用。我一沒有小孩,二沒有老婆,從小跟著百万富翁的叔叔長大,你是讓我把遺產留給慈善机關啊?”
  這一下徹底把對方給打啞了。他尷尬地對周新泉笑笑不知道再說些什么,想馬上站起來走又覺得這樣做顯得過于生硬,只好轉過頭听台上講些什么。兩個人無聲地坐了一會儿,周新泉見對方看著王錦華對自己說:“真沒有想到麥老板還有個這么年輕漂亮的太大啊。”
  周新泉气得差點沒有跳起來:“那是我的老婆!”
  賣保險的轉過頭,看了一眼瞼色發白的周新泉,站起來走了。他一定認為周新泉是喝多了或者精神不正常。
  周新泉也真的是气不過,王錦華這樣拋頭露面結果又成了麥子辰的老婆。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在他的背后拍了一下,周新泉一回頭,見是麥子辰。周新泉站起來和他握手:“麥老,你現在已經是本地呼風喚雨的人物了。”
  麥子辰擺擺手:“我當跳梁小丑,讓你們這些明眼人看在眼里嘲笑。”
  周新泉心里想,這個老小子還算沒有讓錢給完全弄迷糊。本來他還想挖苦他兩句,現在只好轉換話題:“你最近這几筆生意,已經在華人群里弄得聲勢浩大了。”
  “我嘛,就是比別人運气好一點罷了。”麥子辰喝了一口酒,做出一副對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做生意,其實多數時候就是看運气。你說那些東西,客戶向誰買不行?誰沒有几分小聰明?為什么偏偏讓你賺錢?企業實力也是瞎掰,客戶給他生意他就有實力,不給他生意。多大的公司也免不了倒台。”
  周新泉知道他對其他人是不可能說出這种听起來像体己話的內容。他不清楚為什么麥子辰近來對待他忽然像老朋友一樣,麥子辰請他去當副總裁的目的一直讓他感到不解。
  “我這個人,知根知底的都說我沒有什么本事。”麥子辰慢慢說道。
  周新泉不能确切記得自己是否說過此類的話語,但是按照在學校他對麥子辰的看法,极有可能說了這种話。
  “但是我也有一個优點……”麥子辰笑了,笑得使周新泉想起了過去,他在班里偶爾干了一件得意事情時候的表情。
  “我會看人會用人,說句不知道算是謙虛還是吹牛的話,我有點像劉備,能耐沒有長在自己的身上,卻能借別人的。”
  周新泉听了笑了,覺得他算是了解自己的人。
  “你太太是我在美國經商离不開的人,我想你也清楚。我們的工作關系希望得到你的理解。我怎么為人做事,你心里最清楚。”麥子辰看著周新泉。
  周新泉對此毫無准備,他更不明白對方為什么露骨地做這种解釋,一時之間稍微感到慌亂。他從來沒有因為王錦華和麥子辰工作上的接近而表現出不快。再加上王錦華做事十分得体,每次出去應酬或者晚上不能按時回來都有十分恰當,又不必過分解釋的理由,使他沒机會表現出自己的不快。周新泉不能瞎忌妒,那樣不但太沒有气量,而且更顯得自己沒有分量。在學校的時候,麥子辰決非可以成為他情敵的人物。現在麥子辰這樣表白反而讓周新泉摸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仿佛是他曾經限制過王錦華的行動似的,這讓他覺得莫大的屈辱。
  “你說的話,我完全听得懂,可惜的是還沒有弄明白你的用意。”
  “哎,我不過是多喝了點酒,說了几句超前的話,不要往別的地方想。”麥子辰笑著說,似乎完全掌握著兩個人談話的主動,“我知道;你周老弟不肯屈尊我之下。讓尊夫人幫我一下,總可以吧?”
  周新泉接著先前的話頭說:“你錯了,剛才的話題,不是什么超前或滯后的問題,而是一個內政和另一個內政的問題。我太太為你們工作也談不上誰幫助誰,至于你們公司內部的事情,我不打算弄得很清楚。”
  麥子辰并不很在乎被周新泉碰了一下,他笑笑文不對題地說:“你真的是一個直來直去的人。”
  周新泉心里想這個家伙今天怎么淨說些廢話啊。這個時候王錦華急急地走了過來,她現在的表情和剛才在眾人的目光之下明顯不同,完全不像是來加入兩個人聊天的。周新泉抬起頭,卻沒有迎上太太的目光。王錦華看的是麥子辰:“長堤港到底出了問題。”
  “怎么回事?”麥子辰臉色有些變了。
  “所有的貨今天上午都讓海關扣下了。”王錦華坐下,她帶著十分不滿地看著麥子辰:“我告訴你這种事情要躲得遠遠的。你非說什么就這一次。”
  “那劉軍他們呢?”麥子辰問。
  “這几個小子多賊,一看勢頭不對,根本沒有進旅館,弄了張机票直接就飛回去了。”
  麥子辰松了一口气,他轉頭對周新泉不見外地說:“我的兩個哥們儿,經營槍支進口。讓我給他們幫忙代理托運報關。”
  “五百支沖鋒槍,這种活給多少錢也不能干。”王錦華埋怨道。
  “你說的完全對,可我答應他們不是因為錢,他是我國內用得著的人。”麥子辰解釋道。
  周新泉知道過去人們說過的兩种賺錢買賣:從美國往中國搗騰汽車,從中國往美國搗騰手槍。
  前者不用說,后者曾經使中國產品在美國普通公眾心中打出名望。美國有將近一半的家庭里面有槍,而近些年買過槍的人又都知道中國的北方工業公司以諾瑞口(Norinco)的名義生產价格便宜質量不錯的槍支彈藥。特別是大名鼎鼎的AK47步槍,以物美价廉獲得槍支愛好者的歡迎。然而這种武器更是獲得了犯罪集團的青睞,雖然從中國進口的武器已經按照美國法律取消了連發裝置,但是到了犯罪集團手中很容易回复連發功能。几年之間美國司法机關已經飽嘗中國的“五六式”沖鋒槍之苦,于是通過法律禁止該种火器的進口。這一次麥子辰和他的朋友算是撞到了槍口上。
  “聯邦煙酒火器局正在追查貨主。劉軍他們跑了,雖然免去大麻煩,可是按照發貨單子,他們找到你的頭上。”王錦華說,“所以下午兩個警察到公司點名找你,根本不是什么來拉捐款。”
  “啊,幸虧當時我沒有發善心,去見他們。”麥子辰拍了一下腦袋笑笑說。
  王錦華現在完全是一副掌握大局的樣子:“我剛剛跟王律師通了電話。他讓你躲起來,最好悄悄离開美國。”
  “那不行。”麥子辰果斷地搖搖頭,“這等于我自動認罪,公司豈不就完了?”
  “可是万一要是被檢察官起訴,你那時想跑都來不及了,走私火器畢竟是犯法的事。”周新泉發現王錦華的确站在麥子辰的利益上思考。
  麥子辰想了一下:“他們抓不到任何證据,說這批槍是我進口的。”
  “那還是太冒險,這樣,我給你安排一次公開的商業旅行,去德國。”王錦華說道。
  “不,”麥子辰此時表現出少有的固執,“我暫時离開辦公室,但人就留在美國,讓他們知道我繼續簽發公司的支票。”
  他用懇求的眼光看王錦華。王錦華只好點點頭。麥子辰轉向周新泉問:“我藏在你們家里一段時間行嗎?”
  周新泉沒有猶豫就點點頭。盡管在一開始他就知道那樣會很不方便,但他也說不清當時自己是一种什么心理,就答應了對方。他轉頭看王錦華時,卻發現她是面有難色。
  周新泉去過麥子辰的家,那是他花了六十万元買的小樓。周新泉的第一感覺就是空空蕩蕩。麥子辰很早就离了婚,孩子也交給了對方,多年來一直是一個人生活。所以那里的許多房間不但是空著,甚至封著。讓別人看起來麥子辰買房子是為了給自己的財產保值。
  周新泉晚上給麥子辰安排在自己的小客廳里面,架上過去自己上學時用的小折疊床。麥子辰表示十分感激,酒會開始他忙于應酬顧不上吃飯,偷運火器的事發之后又沒有心思吃飯,只是連續地往自己的肚子里面灌啤酒,到了周新泉的家以后便覺得有些餓了。
  周新泉說老同學畢業以后各奔東西,很少有時間在一起盡情聊天。他從外面的餐館叫來一些酒菜,送到自己的家里。他又拿出一瓶五糧液,同麥子辰喝了起來。
  開始麥子辰還心神不定,但是几杯酒之后,麥子辰便忘記了現實中的煩惱。麥子辰在國內曾經是一個十分貪杯的人,到了美國之后由于開車的緣故收斂了許多。今天晚上他有些放開了,舉起酒杯猛灌。很快腦子便不清楚,開始跟周新泉胡說八道。他講了自己陰錯陽差發跡的經過;講了他如何被人欺騙最后反而遭到查處的故事;還有他在外地好心幫助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沒有想到對方是故意安排桃色陷阱的犯罪團伙成員,最后被人家在床上抓住把柄狠狠敲詐了一筆錢。他說得津津樂道,周新泉听得哈哈大笑。現在周新泉似乎有些清楚自己用酒灌他的用意。王錦華覺得丈夫做得十分過分,几次想來阻止他們,見麥子辰說話越來越粗,便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面。
  等麥子辰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周新泉才回到自己的臥室。周新泉看到躺在床上熟睡的太太,突然感到莫名其妙的亢奮。他摸上去輕輕摟住她。正在睡夢中的王錦華伸出手臂試圖把他推開,這一來卻使得周新泉的手腳更變本加厲。王錦華睜開眼不耐煩地小聲罵他討厭,又翻過身子。往常周新泉早就如同撒气的气球,但是今天卻一反常態,強行搬過王錦華的身体,像狼狗一樣扑上去。
  掙扎之中王錦華感到他身体那個部位的變化,于是她放棄了抵抗。恢复了自信的周新泉興奮异常,仿佛要把昨夜的屈辱補償回來似的,兩個人以平常少有的激情和新奇感重复著生活中做了無數遍的事情。
  麥子辰在外屋發出響動,周新泉發現王錦華有些分心,就告訴她自己已經鎖好了里屋的門。王錦華卻示意他細听。仿佛是麥子辰在隔壁的浴室嘔吐。王錦華推了他一把:“你先去看看。”
  周新泉恨不得登時跳出去把麥子辰丟到屋子外面。他看一眼太太,爬起來穿上睡衣走了出去。
  看到周新泉,麥子辰趴在馬桶上連聲說對不起。周新泉問候了兩聲,打了一杯水給他便走回屋子。
  再次上床,發現剛才凌亂被單已經舖平,整齊得給他一种冰冷感。王錦華平躺著,仍然沒有穿內衣,這意思是他可以繼續。但是他也明白,下面不可能還有火辣辣的做愛場面。他意識到王錦華在怪自己把麥子辰灌醉。現在他知道自己恨麥子辰。看看平靜得像水一樣的太太,他感到自己男性的勇气又在下沉。他不敢試圖繼續這种單方面的性活動,他擔心跪在太太身体前面時又重复昨夜的噩夢。
  第二天早晨,周新泉拿起自己的工作日程表時才想起來今天是星期三,是自己所在的小組的公休日。按照車行的規矩,輪到休息的銷售員,如果自愿也可以來上班。周新泉上個假日就沒有休息,只是晚去了兩個小時。
  按照計划周新泉沒有打算休息,但是今天他覺得應當在家里陪陪麥子辰,也算表示對昨天夜里的几分歉意。王錦華對這個提議顯得并不十分贊成,但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只好不置可否地匆匆上班。
  麥子辰按照律師不要露面的建議,躲在屋里不出來。雖然是人不出屋子,但是公司的工作卻一刻也沒有放下。這樣周新泉的家就成了麥子辰的臨時指揮所,他把廚房變成了臨時辦公室,在這里遙控公司的一切事情。
  本來周新泉是想在家里陪著麥子辰,然而現在發現麥子辰的所有心思仍然都放在他的公司上面。周新泉開始感到無聊,自己休假不是為了看這個家伙跟自己的太太通電話。過了一會儿,麥子辰又命令自己公司的人送來一台傳真机,要接在周新泉的電話線上。為此周新泉又幫著忙了半天,他心中感到實在不平衡,想去上班,又擔心這樣會讓太太說不夠朋友。他百無聊賴地靠在沙發上看電視里面的動畫片。
  麥子辰打到公司的電話,找的都是王錦華,讓周新泉听得心煩。麥子辰是公司的老板,可是提起每一件事的時候都帶著商量的語气,甚至在周新泉听起來還有几分討好的意味。打電話時,周新泉見到麥子辰十分耐心地听王錦華的反應,嘴里不住地說“是”,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同意還是一种習慣性表達。有些顯然是麥子辰的個人決定,然而貫徹到王錦華那里卻遇到阻力,麥子辰非但沒有頑固堅持的樣子,反而詳細陳述自己決定的緣由,耐心地引導對方做出和自己相近的結論。在王錦華提出某些他可以接受的建議的時候,他馬上大加贊揚。
  周新泉心里感到气,這算什么老板,明明是有意討女雇員的歡心嘛。難怪王錦華如此欣賞麥子辰,有這么個老板寵著,滿足自己的女強人虛榮心。現在他覺得自己更清楚王錦華和保羅的矛盾所在。這個女人過去總是覺得他周新泉缺少成就,其實她自己很浮淺,讓有几個臭錢的所謂老板的甜言蜜語給迷惑了。他更恨麥子辰,這樣對待自己女雇員,明顯是在勾引別人的老婆嘛。
  周新泉正坐在一邊生悶气,又听到更加肉麻的場面。這是麥子辰和王錦華經過長時間討論所謂工作之后,麥子辰對著電話說自己一切都很好,上午吃的東西溫度很合适,也沒有鬧胃酸,上午看了一陣子迪斯尼頻道,自己感到情緒也開朗多了,周新泉也挺幫忙,請對方放心。接著又是他對王錦華問寒問暖。
  周新泉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他從來記不得自己和王錦華這樣卿卿我我,王錦華在他面前也從來不曾這樣溫柔過。這是當著自己的面,兩個人肯定都有所收斂,那么背地里還不知會是怎么一副親熱樣子呢。
  中午,從王錦華的來電中麥子辰得知,州檢察官已經光臨自己的公司調查情況,正在門口等著她接見。這一下他更變得坐立不安了。他守在電話机旁邊等待消息。周新泉暗中解气,恨不得麥子辰這回被徹底清查。然而兩個小時以后,王錦華打來了電話。麥子辰忙不迭地把听筒搶了過去,周新泉只見他焦急的表情隨著電話里面的解釋,逐漸放松,突然麥子辰站起來大聲地對著听筒說感謝的話。
  周新泉在一旁,從麥子辰的答复當中听出來了一些究竟。能干過人的太太在同檢察官的對應中主動出擊,竟然和對方達成交易:檢察机构放棄對麥子辰的追查,以換取麥子辰的出證,達到他們查封劉軍的公司的目的。顯然美國的司法机關對麥子辰并不感興趣。
  周新泉听著不但是大失所望,而且可以說是气不打一處來。自己的老婆簡直就是保護新四軍的阿慶嫂嘛。麥子辰這個狗雜种就如同當年傷勢不重卻瀟洒養病的郭指導員,而自己呢,就是那個連上場的資格都沒有的,只配跟阿慶嫂“拌了兩句嘴就走了”的阿慶。周新泉越想越窩囊,他發誓不能忍下這口气。
  大難不死的麥子辰說話根本不會瞧臉色,他居然提出來要周新泉送他去洛杉磯的州政府辦公大廈。周新泉臉色鐵青,他什么話也沒有說,帶著他就出了門。
  汽車上了高速公路沒有開出去多遠,就從一條小路繞了下來。麥子辰問他是干什么,周新泉沒有搭話。他把車子停在一個廢棄的加油站后面,下了車子,轉到另一面,拉開車門,當胸揪住麥子辰,把他提了出來,沒有等麥子辰反應過來,抬手就是一拳。麥子辰一直懵懵懂懂,一個趔趄摔倒在汽車輪子底下,捂著打腫了的眼眶,似乎還沒有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其實這個時候連周新泉自己也不太明白要做些什么。
  看到麥子辰倒在地上,連一拳都受不住的熊樣子,周新泉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今天非把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弄出來個是非不可,他補上一腳,把掙扎著要爬起來的麥子辰又踹趴下:“你們兩個人到底是什么關系?”
  麥子辰听到周新泉的問話反倒變得鎮定了,他沒有急于辯解,慢慢爬起來,看著周新泉:“你問我跟你太太?”
  “他媽的你還跟我裝蒜。”他再次抓住麥子辰的衣領。
  麥子辰雖然被他用力揪扯,但是神色已經恢复了自然:“新泉,你完全誤會了。我們絕對沒有什么,沒有,什么也沒有。”
  周新泉猛地操了他一把:“什么也沒有?你在勾引她,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麥子辰退了一步,搖搖頭笑了:“新泉,這种事情不能光從表面現象上瞎猜。我跟王錦華很好,但決不是你想像的那种關系。你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你縱然不相信我的人品,也應當相信我的智慧。”
  周新泉鼻子都快气歪了,他沒有想到這個家伙挨了揍之后居然還有一套理論。他原以為自己的拳頭早把作賊心虛的麥子辰嚇尿了褲,然而對方從容不迫的勁頭,無形當中卻把他羞辱一番。
  “嘿,麥子辰,老小子你真有點臉皮。以為我是傻瓜哪!”周新泉惱火之极,但是在對方巋然不動的神態面前卻無法再動手。
  “既然你非這樣想,我不得不告訴你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我跟任何女人都不會有什么特殊關系,我對女人沒有那种興趣。我想你明白了吧?”
  “什么?”周新泉一愣,“你說清楚一些。”
  “從我跟老婆离婚,這件事在國內已經算不上新聞。”
  “你胡說。”
  “我离婚了這么多年,你听說過我交過女人么?”
  周新泉突然陷于茫然,他的确沒有听說過麥子辰跟任何女人有過牽連。但是像他這般富有的人,一旦出現絆聞,肯定傳得很快。
  “我這种人,對你和你的太太絕沒有傷害,再,再說……你也應當相信你太太的為人。”
  周新泉兩眼緊緊盯了麥子辰一會儿,他沒有說話,轉過身上了自己的汽車,坐在駕駛座上喘粗气。他的思緒十分复雜,理不出任何頭緒。麥子辰拉開另一側的車門,也坐了進去。他說:“我理解你,這件事咱們都忘了吧。”
  打了麥子辰之后周新泉立即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畢竟他什么把柄也沒有抓住對方。在家的時候他只認定麥子辰對自己的太太表現過于親昵,他有權質問。然而汽車上了高速公路,腦子里忽然閃現出那天夜里自己性無能時的場面。他猛然意識到如果王錦華在自己身上不能得到滿足,毫無疑問會投入他的怀抱,甚至還可能同麥子辰一起嘲笑自己。這樣一想,他不由得火冒三丈,完全控制不住情緒。但他万沒有想到麥子辰以自己是一個同性戀做辯解!他轉眼看看麥子辰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你离我太太遠一點。”
  麥子辰臉上露出苦笑:“新泉,我原諒你。”
  為一個同性戀而忌妒太令人尷尬了,周新泉不再說什么,他啟動汽車。
  在洛杉磯州政府辦公大廈的前廳里,他們与王錦華匯合。王錦華一眼就發現麥子辰臉上的傷:“你怎么了?”
  說完她轉向周新泉。
  麥子辰揉揉臉上的傷處,笑了:“剛才新泉剎車急了一些,我又忘了系安全帶,就撞到了前面……”
  麥子辰居然編了一個有頭有尾的瞎話,周新泉笑了,他看看將信將疑的王錦華不置可否。麥子辰不等王錦華再問就岔開話題:“今天把劉軍他們的事情都交待了,要是這些人以后再回美國我怎么見他們?”
  “要是他們偷偷回來,你不要出面見他們,讓我替你抵擋一下就行了。反正現在這种情況下,你不能面面俱到。”
  此時周新泉想,王錦華知不知道麥子辰是一個同性戀者呢?
  周新泉的判斷是王錦華不知道。根据他的經驗,非同性戀的女人比非同性戀的男人更加討厭同性戀。如果王錦華知道麥子辰是同性戀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待他。晚上,他用開玩笑的口吻對太太說了自己的發現。
  “他怎么會跟你說這個?”王錦華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周新泉問。她很后悔讓周新泉留在家里陪麥子辰。
  “兩個男人湊到一起瞎聊天,什么話題不說。”周新泉一臉玩世不恭的笑容。
  “好像你們不是普通地聊閒天吧?”王錦華主動出擊,她隱隱地猜測到他們兩個人發生的事情。
  王錦華的表情讓周新泉感到心虛,他怕王錦華怀疑他們之間出了問題,然后去問麥子辰。他決定岔開話題:“好了,日后你自己好好觀察吧。”
  “你們談了些什么?”王錦華見周新泉退縮,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斷。
  “無非是男女關系方面的事情。”周新泉雖然在搪塞,但卻語意雙關地說道。他再一次感到王錦華對于麥子辰決非一般的感情。然而直覺并不能使他有足夠的理由去直接問對方,特別是王錦華這樣的女人。
  這一天假日對于周新泉來說休息得很不值,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他心神不定,腦子里總在轉著一個同性戀的老板會對自己的女雇員如何。賣汽車的緊迫感一下子被丟到腦后。
  周新泉仔細回憶麥子辰過去的行為,發現他似乎是有一些同性戀的跡象。他想起來在上學的時候,麥子辰不止一次地說過校足球隊的一個球員樣子性感。他听說過,麥子辰往來于中美兩國之間時,總是一下飛机就赶往公司,從來不去其他地方,也從來沒有公司以外的人接他。像麥子辰這樣有錢的人,在社會上沒有任何艷聞絕對是不正常的。
  從這個觀點上看,麥子辰兩次拉他進入奧蘭公司,特別是給他副總裁的頭銜,顯然是想讓他避免誤會自己与王錦華的關系。細算起來,王錦華的确是和麥子辰接触最多,也是關系最近的女人。
  不過這种想法卻沒有事實的根据。忽然他想起王錦華同保羅的矛盾。保羅如果不是王錦華決定雇用的,那至少是她推荐的。然而他到了公司之后卻受到麥子辰的特別垂青,這不可能是因為他的才能。保羅敢在電話里面跟身為總經理的王錦華大吵大鬧也不是正常工作關系的表現,顯然保羅是有麥子辰作為后台。這中間最為合理的解釋就是保羅跟麥子辰的私人關系,那么,保羅和麥子辰就都是同性戀。
  這個謎底應當很容易解開。周新泉拿起了電話,打給了曾經在一起工作的邁可,聊了一會邁可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复。他親眼看到保羅參加了在舊金山舉行的同性戀万人大游行。
  有了明确的答案,周新泉開始放下心來,他決定專心賣車。但他接待了兩組客人之后,閒了下來的時候又想,不是所有的同性戀都對异性不感興趣。他記得,自己小的時候,鄰街有一個流氓,被抓進了監獄。他的罪名就包括偷看女浴室和跟男人搞流氓。如果麥子辰是一個雙性戀怎么辦?那么他說自己是同性戀不就成了搞女人的最大掩護了么?
  渾渾噩噩地在車行度過了一整天,周新泉回到家里時已經快十點了,房子居然還是空的。他仔細回想著,不記得王錦華說過今天晚上有什么事情。本以為回家還能有飯吃,結果還要餓著肚子弄飯。他現在既沒有力气做飯,也沒有精神開車出去到外面吃,干脆泡了兩包方便面,就著辣椒醬草草吃完了上床,很快便睡著了。
  直到王錦華一身酒气地回來,把周新泉惊醒,他才想起來自己心中的种种不快。他問太太為什么這么晚回來,事先也不說一聲或者打一個電話。王錦華嘴里含混地說著什么,根本就沒有讓他听懂。
  本來周新泉因為王錦華這么晚回來很不高興,卻發現太太不知不覺中像蛇一樣從后面纏住自己的身体。周新泉感到后面柔軟的肉体在發熱,陡然升起的情欲把睡意沖遠,他轉身抱住王錦華。
  兩個人的激情像突然暴發的狂潮,來得突然迅猛,前天連續兩個夜晚他們的性行為都沒有一個結果,現在仿佛都不肯放過對方似的。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他們的激情退落得也如同潮水一樣,轉瞬之間便煙消云散。兩個人一下子又恢复到几分鐘之前的冷漠和漫不經心。這一切快得讓周新泉覺得反應不過來,他只知道自己是發泄,發泄壓抑了許久的性欲;同時還是尋求證明,證明自己的雄性本能還存在,以及一种對身邊事情的報复。她呢,他一時說不清楚。
  他听到王錦華在衛生間里打開了淋浴噴頭,水聲很大,好像里面下暴雨似的,吵得周新泉心煩。和往常做愛之后很快睡去不同,他現在卻沒有睡意,他想著太太剛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過了很長的時間,王錦華裹著浴巾,帶著清爽的芬芳走出來,周新泉覺得太太又變了一個人。
  王錦華動作很輕,似乎是怕惊醒他。他也就干脆一動不動,假裝睡熟。屋里靜极了,周新泉听得見兩個人的呼吸聲。他斜眼看去,見王錦華仍然睜著眼。
  “你怎么了?”周新泉決定問她。
  王錦華馬上轉過頭來,她笑了,伸手拍了拍周新泉胸口:“睡覺吧。”
  說完她自己先閉上眼睛。周新泉失去了目標,不久也睡了。恍忽之中他看到大衛陳帶著莉莉來找他,大衛陳說自己如今已經不喜歡女人,他現在只對男人感覺興趣,所以要把莉莉讓給他。沒有等周新泉推辭,莉莉已經坐在了他的腿上,又摟住了他的脖子。感到莉莉火熱的身体,周新泉也產生了沖動,他的手在莉莉的胸前抓摸。正在這個時候背后傳來麥子辰的笑聲。看到麥子辰,莉莉推開了周新泉,走向了他。麥子辰微笑著伸出自己的手臂,讓莉莉挎著,兩個人肩并肩地走了。周新泉看看大衛陳,問他:“你真的不要莉莉了?”
  大衛陳說:“男人女人都一樣,喜歡新鮮。”
  周新泉一惊,睜開眼睛。他轉身去找自己的太太,發現王錦華仍然睡在自己的身邊……
  周新泉發覺自己做了一個怪夢,怪得沒有道理。盡管他和大衛陳是好朋友,但是和莉莉只見過很少几次面,几乎沒有說超過半個小時的話。他知道大衛陳并不把和莉莉的關系看得很認真,所以他也就沒有把這個女人歸入自己的朋友之列,加上他對莉莉的行為做派不欣賞,他甚至很少正眼看她。想起夜里的夢,他感到有些難為情,不知道自己何以想起了她,不但想到了她而且還產生了沖動。他過去根本就不喜歡莉莉那樣的女人。
  轉天上班,整個一個上午他都用來回想自己做的那個夢。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潛意識當中還是受到了莉莉的吸引,他對這個女人產生過欲望。然而這對他來說极為不可思議,第一他不是一個輕浮的人,第二即使他想風流一下也不可能,甚至想不到去和這個女人如何如何。他接著想到了王錦華,想到她昨天晚上突然冒出來的欲望從何而來。毫無疑問的是,她回家之前是和麥子辰在一起的,這樣一推理,結論就太可怕了。
  轉而他又想到麥子辰的所謂同性戀,在中國,同性戀的人很難正常發展自己的性傾向,所以純同性戀可能很少。他不斷給自己假設:如果麥子辰在勾引自己的太太,王錦華會怎么樣?她會喜歡麥子辰嗎?如果把自己同麥子辰相比,他自己哪一點都比對方高出不止一點。他周新泉身材勻稱,同麥子辰的五短身材,以及那無法掩飾的禿頂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他當然知道王錦華的品味,如今能夠被她看得過去的人很少。他開始有了一些自信,不過很快他覺得生活不那么簡單。他何嘗欣賞過莉莉,但對方主動送到自己怀里的時候,他不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么?更何況那是自己的夢,是自己制造出來的情境。王錦華為什么不能跟麥子辰這樣的人風流一下?
  据說如今在國內人的婚姻當中恐怕已經沒有忠誠一說了。過去人們都說美國開放,其實完全是相對那時的中國而言。在美國沒有人干涉的所謂“作風問題”,婚外戀也就算順其自然發展。而中國近年來卻是從禁忌當中突然解放,他听說在國內大.城市當中,婚外戀不但流行,而且是人引以自豪的。只會和自己的配偶上床的人,就如同七十年代的大齡單身男女那樣沒有臉面,仿佛屬于沒有人要的行列。
  這么一想,周新泉馬上覺得事情不太妙,麥子辰若真的搞到了自己老婆身上那是他絕對不可以容忍的。他越想越生气,這個時候輪到了他接待客人,他哪里有心思?他走上去跟客人打招呼,正好,這是一對白人顧客,周新泉神不守舍地應酬了几句。等客人提出第一個問題的時候,周新泉假裝想了一下,然后讓客人等著自己,他轉身回到車行大樓把白人銷售員窩勒斯拉到了客人的面前:“我是新來的,好些情況不熟悉,這是窩勒斯,他可以更好地幫助您。”
  說完話他赶忙离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思考。想了一陣子,他覺得自己必須把事情問清楚,這樣稀里糊涂地戴綠帽子不行,更何況對手還是麥子辰。他拿起桌子上的電話,撥了王錦華辦公室的號碼,電話鈴響了半天,最后接電話的是公司的秘書。
  “詹妮弗在嗎?”周新泉叫著王錦華的英文名字。
  “她剛剛出去吃午飯了。”對方答道。
  周新泉一惊,這里面果然有情況,他知道王錦華在國內養成的習慣就是中午吃很少的東酉,往往是一些牛奶和水果,現在頂多從公司附近的中國傳統小吃店買一些風味食品。出去吃午餐對于她來說是不正常的。他看了一下手表,現在才十一點半,這么早就走了肯定有什么問題。他于是就說要找麥子辰。秘書小姐告訴他麥子辰不在公司。
  “他也去吃午飯了么?”周新泉急急地叮問。
  對方似乎感到了什么,就說:“您是哪一位?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轉達,或者讓他給您打回來。”
  “哦,我是保險公司的業務代理,我過一會再打好了。”
  周新泉剛剛放下電話,一個銷售員走了過來:“吉米,你的客人。”
  他用手指著外面的一個客人。
  周新泉气坏了,這個倒霉蛋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來。他只好硬著頭皮,裝著笑臉走到大樓外面。說了几句話之后,他找了一個机會,把距离自己最近的銷售員福爾迪拉了過來,將客人轉給了他。
  周新泉甩掉了這兩個客人赶忙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專心思考對付麥子辰的辦法。現在他一不能證明王錦華是否是和麥子辰一起吃午餐,更不知道他們是在哪里。但是他知道王錦華的移動電話號碼,他決定利用這個現代化通訊工具進行調查。
  他走到正在和客人談話的福爾迪跟前:“把你的傳呼机先借我用五分鐘。”
  說完也不等福爾迪問為什么,周新泉就從他的腰里面把他的BP机摘了下來。他回到座位上拿起電話先撥麥子辰辦公室的號碼,電話響了一陣子之后還是公司秘書接起來。
  “我有急事找一下麥先生。”周新泉說。
  “麥先生出去吃午飯了。”對方說道。
  “我有緊急的事情,你可不可以想辦法馬上通知他,我是劉軍先生派來的代表,要了解一下上一筆生意的情況,請他給我回電呼我。”周新泉把福爾迪的BP机上的號碼念了兩遍。
  放下電話周新泉看著手表,他計算著秘書小姐現在一定會給麥子辰的手机打電話通知他。如果王錦華在他的身邊,他毫無疑問會同她商量,而王錦華肯定搶著上前替他抵擋。
  就在他估計時間差不多的時候,他手里的傳呼机響了。他看看液晶顯示屏,電話號碼是王錦華的移動電話。事情一下子昭然若揭。周新泉怒不可遏,雖然他急欲證明自己的判斷的正确性,但實際卻希望得到相反的結論。到了現在他覺得自己是沒有退路了,現實擺在了面前,他必須接受這個挑戰。他激動地拿起電話,卻不知道撥給誰。他要打給麥子辰,但是覺得用電話怎么說都不解气;他想打給王錦華,又覺得自己還沒有抓到鐵的證据。于是他想繼續調查他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吃飯,然而他馬上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心思去想什么辦法,或者再去打電話了。他決定自己到他們公司附近的餐館去找。他把手里的傳呼机放到福爾迪的桌子上然后轉身就走。
  周新泉在他去的第一家餐館里找到了麥子辰和王錦華兩個人,足見他的判斷何等的准确。
  從車行到餐館里的二十分鐘的路程使周新泉逐漸冷靜下來。他不能像吃醋的婆娘一樣胡鬧,他必須了解內情,這樣讓麥子辰這個渾蛋也死個明白。可能因為他決定要殺死麥子辰,所以現在反而平靜了。
  這是一家中國人開的西餐廳,叫Golden Valley Cafe,在本地頗有几分名气。由于這里的西餐比正經的美國店更符合中國人的口味,加上餐廳的陳設典雅安靜,不像一般的中餐館那樣亂亂哄哄,于是成了本地“上等”華人聚會的地方。像麥子辰、王錦華兩個情人在這里幽會,也是頗有几分情調的。周新泉冷笑著,選了一個便于觀察的位子坐下,然后要了一杯飲料。
  王錦華和麥子辰兩個人面對面地坐著,他們的桌子上都沒有放著什么正經的餐盤,也沒有吃飯的痕跡,兩個人的面前只有一些甜點和兩杯台式飲料。周新泉的座位是在隔著一道花圍欄的另一間大廳,正對著兩個人的側面。他現在可以清楚地看到兩個人的動作和表情。
  麥子辰身子坐得很直,甚至有些往后仰的趨向。半天很少見他說什么話,頂多點點頭,惟一的明顯動作是玩弄手里粉紅色的餐巾布。坐在對面的王錦華則完全是一种主動的樣子,她身子向前探著,兩眼緊盯著對方,不停地說著,說得很慢,像是傾訴衷情。周新泉透過花牆上邊的蘭花葉子可以隱約看到她的表情。麥子辰輕微地搖搖頭,似乎是回絕,或者不同意什么事情。王錦華卻一下子抓住對方的手不松開……
  周新泉愕然!難道說是王錦華主動?!他不可理解,不可思議。這一下子打亂了他預定的方針,他們兩個之間如果不是麥子辰主動,殺他便有些過分了。可誰又能夠肯定麥子辰不是在利用欲擒故縱的花招呢?是現在來一個突然襲擊,還是不動聲色進一步觀察兩個人的舉動,周新泉一時間感到有些拿不定主意。
  在這個時候對面的情況卻發生了變化。不知道麥子辰說了些什么,王錦華突然帶著憤怒的神情站了起來,迅速向外走。麥子辰轉過身子輕聲地叫了她一下:“詹妮弗。”
  見王錦華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麥子辰遲疑了一下終于沒有跟出去,而是慢慢地走到服務台結賬。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把周新泉弄得不知所措。他靜靜地看著兩個人先后离去。
  王錦華和麥子辰鬧翻了的場面非但沒有使周新泉有半分寬心,反而使他更為沉重,他清楚地感到王錦華和麥子辰之間有很深的隱情。這中間即使是麥子辰欲擒故縱,但王錦華強烈背棄自己的行為也是极為明顯的。周新泉感到悲痛。他出了餐廳沒有上汽車,而是在馬路上慢慢走著。他獨自到了美國生活三年,就是生活最為寂寞的時候也未曾想過去找一個臨時女伴。他不是沒有欲望,而是,他現在回想,是不想,或者不敢,或者不愿毀了自己在所有的人看起來都完美無比的家庭。
  “在美國你要是敢跟別人上床,小心我饒不了你!”王錦華在他上飛机的時候這樣說。然而在國內的人比在美國風流,許多去過美國的人都會得出這种結論。他從來沒有想去了解自己走了以后太太在國內是否有過什么不檢點之處,因為他自己也曾有過一次對不起王錦華的事情。
  那是他在一家華人開的超級市場打工的時候,老板春節期間請全体員工聚在店里喝酒,一個白人姑娘和自己的男友大打了一仗,哭喪了一整天,其他員工開玩笑說,就讓那個姑娘把周新泉帶回家好了。在大家的哄笑聲中周新泉也取樂地說好。大概女孩子要報复男友,趁人不注意拉著他就進了空無一人的庫房。周新泉是借著酒勁跟她走了進去,兩個人在黑暗當中摸摸索索地繾綣纏綿了半天,做完了一切做愛前該做的事情,但在關鍵時刻他想起了艾滋病,提起褲子奪路而逃。一場浪漫就此煙消云散。
  現在周新泉想到當初自己在美國的“失足”感到极為滑稽可笑。跟國內同齡人相比他可真是土包子透頂,難怪他會被王錦華這种中國流行的改革家玩弄呢?他知道國內認識的同輩中有金屋藏嬌的,有遍地開花的,惟獨他最為草包,撞到怀里的風流還不敢上,弄得美國女孩子把中國男人貶罵得一錢不值,真是有損國格人格啊。中國怎么讓他周新泉這號人出國丟人呢?他恨恨地想。
  周新泉回到車行的時候已經快下班了。他剛走進來,就發現福爾迪笑嘻嘻地迎上前:“吉米,交易做成了。”
  他說話的時候,洋溢著自豪。周新泉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把一個客人轉給了他。福爾迪賣出汽車,的确不容易,他拍拍對方的肩膀:“福爾迪,干得不錯。”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反复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這個時候車行的大喇叭響了,是史帝夫的聲音:“吉米周,請到銷售辦公室來。”
  周新泉這才想起來自己擅自离開公司三個多小時,他有些慌了,匆匆走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面,窩勒斯坐在了史帝夫的對面。史帝夫問:“今天中午,你把一對客人轉給了窩勒斯?”
  周新泉想起來這么一回事,他松了一口气:“是有這么回事,那兩個白人客人,說話很不客气,好像瞧不起亞洲人的樣子,所以我就把他們轉給了窩勒斯。”
  周新泉一邊說一邊想著解釋的理由。
  “我沒有問你為什么轉給他,”史帝夫說,“你轉給他客人,就是你們結婚了,那么你再接待的客人就有富勒斯一半,對嗎?”
  周新泉點點頭,不明白他說這個是為什么。
  “可是你接待的桑多斯為什么轉給了福爾迪?”
  “啊,”周新泉心想這下子坏了,他絕對不應把那個客人轉給福爾迪。他轉向窩勒斯:“對不起,那個客人說西班牙語,我就轉給了他。”
  窩勒斯說:“不對,他的英語也很好,你接待不了,完全可以再轉給我。”
  周新泉明白,窩勒斯今天沒有賣出去汽車,現在是在找茬要分福爾迪做成的那筆交易。在目前的狀況之下他根本沒有心思在這里爭斗,然而他也不打算在車行里當老實人:“能說英語并不一定說明他喜歡你,人家當然愿意和自己的同胞做生意了。”
  “算了,你們不要再說了,”史帝夫說話了,“吉米,車行的規矩是,迪勒A把客人轉給迪勒B,但是迪勒B沒有做成交易,又轉給了迪勒C,然后迪勒C又轉給迪勒D、迪勒E,不管經過几個人,最后有份儿的就是做成交易的最后一個人和第一個叫到客人的迪勒,中間人什么也沒有。你的客人桑多斯實際上有窩勒斯一半,最后交易讓福爾迪做成了,所以福爾迪有份,窩勒斯有份,你成了中間人。”
  “這不公平,我是第一個人,而不是中間人。”周新泉爭辯道。
  “吉米,你中午上哪里去了?”史帝夫問。
  “吃午飯。”
  “用了三個小時?”
  “我,在外面碰到一個朋友……”
  “你知道這是上班時間吧。”
  周新泉沒有話說了。
  “吉米,你近來上班游游逛逛,一輛車也沒有賣出去。我給你一個口頭警告,上班的時候要集中精神賣車。車行雖然自由一些,但不是酒吧。”
  周新泉點點頭,他無話可說。
  “好了,你可以下班了。”周新泉走出辦公室,心里忿忿地說,“今天真的是一個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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