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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洁癖


  愛情絕對不是百分之百的純果汁,除了愛,總會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東西,比如責任,比如某些負面情緒。
  愛,不是恨的不在,是對那人正負感覺的總和。
  很多人明白,在愛情中當一個完美主義者注定讓對方痛苦,也必然會失敗,所以,在歲月的洗禮下,漸漸失去了對愛情的洁癖。于是,他們承擔愛情的正面及負面,加加減減,如果所得仍是正數,那么,還愿意執子之手、与子偕老。
  加加減減的所得是負數的,也還是有很多人在白頭偕老(可不是白頭“諧”老)。
  這是成熟,還是委白求全,還是,凡人和人歷經年歲還能在一起,必得學會成熟的委曲求全?有時雙方都在委曲求全,卻沒有人獲益,只能把責任推給命運,或是上輩子欠的債了。推給查不出原因的理由,不失是一种与世渾沌的好借口。
  秀瑋接到女儿憶如的電話時大吃一惊。
  嫁到台北沒半年的女儿,一听到母親的聲音,竟哽咽了起來。
  “媽……我真的不知道國祥是那种人,他……他……嗚嗚……”
  ‘有話好好講,別哭啊……乖……”雖然憶如還沒說出什么,秀瑋的第六感馬上猜到是怎么一回事!難道是命運的詛咒?風風光光嫁出去的女儿,竟步入她的后塵?
  “國祥他有了女人!”憶如抽抽噎噎地說,“結婚不到半年,他就背叛我!”
  “有證据嗎?還是你猜的……”
  “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我還不知道!這個女的是國祥婚前就認識的!听說國祥在追我之前就有數不清的女朋友,他一定是看上我們家的……我們家的背景才娶我的……嗚……他昨晚沒有回來,就是去野女人那里……”
  “你怎么知道的?要有證据才行啊……”听女儿的聲音已然失去理性,秀瑋自覺要比女儿冷靜才行,否則女儿的婚姻可能會雪上加霜。
  “媽,我是你的女儿,你怎么還替那個人說話!”憶如的語調气急敗坏,好像一個失主遇到了收藏犯一樣。“他常常說要晚歸、要應酬。我本來也覺得,他跟爸爸是同一行的,爸爸應酬那么多,他有應酬也沒話說。但是上個禮拜,我忽然在他車子里發現他和一個女人的親密照片……我才想到,結婚不久有一次,我故意開玩笑用個假名打電話到他公司找他,他的秘書竟然對我說:‘小姐,找我們老板的女人很多,你如果不說你有什么事,我可沒空轉!’我發現照片后找了征信社,他們竟然在一個禮拜內就拍到他跟三個女人的親密照片,有兩個跟他去了賓館,一個是半夜到人家的單身公寓去!”
  怎么女婿跟岳父一個樣呢?當初憶如嫁給國祥,是由她的丈夫彥仁的好友牽的線。憶如才二十一歲,本來秀瑋和丈夫都反對憶如剛剛五專畢業就結婚,可是自小任性的憶如,卻有一顆留不住的待嫁女儿心。
  夫婦倆看在國祥年輕有為又對長輩恭敬有禮的分上,同意把惟一的女儿嫁給他,而且還附上一棟三千多万的別墅……難道,自以為經商多年,看遍世人心眼的彥仁也會看錯人?還是命運呢?秀瑋怔怔地想,偏過頭去,冷不防被鏡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嚇了一大跳!她忘了自己臉上敷著美膚漂白的海藻泥呢……
  秀瑋這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并不好過,如果她能有先見之明,人生還可以回頭的話,她可能不愿意結婚,即使結婚,也不愿意嫁給孫彥仁。
  那年她只有二十二歲,已經成功地領導著父親的成衣厂,漂亮又時髦,口袋里又多金,一年到頭都有人來提親,沒想到就像她祖母常說的一樣,“揀來揀去揀到一個賣龍眼的”,她揀到了朋友的朋友孫彥仁。
  兩個人是自由戀愛的,他一派斯文,談吐比她認識的生意人高雅,做的是建筑生意,天天開車來接她看電影。那時秀瑋真的以為自己抽中了特等獎。
  父親早逝,使秀瑋高中一畢業就不得不當起擔當重任的女強人。她日理万机,談起生意來果決明斷,在生意場上也看多了各种人与人之間的角力,如果不是第一次談戀愛,她大概不會糊里糊涂地“栽”在孫彥仁手里。
  他是個白手起家的青年創業楷模。那年他趁著房地產生意大好,帶著几年累積下來的資本,和几個原公司的精英干部离職,開設自己的公司。當時他正好三十歲,未婚,以他的儀表和才能來看,真是不嫁可惜的對象。他認識了年輕漂亮的秀瑋,便猛烈地展開追求,讓她感覺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倆是最最匹配的人。
  秀瑋認識他一個月,他就向秀瑋求婚。那個年代女人最怕男人和她只是玩玩而已,秀瑋覺得他很有誠意,便答應了婚事。訂婚后,孫彥仁帶她參加他公司的聚會,她才發現自己認識他不夠多。
  那天他喝了點酒,醺醺然地卷起褲管,一腳踏在板凳上和朋友划酒拳,看來比村夫還粗里粗气!秀瑋看在眼里,一時完全沒法接受自己要把終身托付給這樣的人,沖出餐廳去,蹲在門口哇哇大哭了起來。她妹妹秀珍也在一旁,看到姐姐和未來的姐夫一樣失態,慌得不知所措。
  “那個時候就該決定不要嫁他的!”和自己妹妹秀珍回憶起這段往事時,秀瑋總是這么說。但喜帖印好了,為了一點面子問題,還有前一夜她已經把貞操貢獻給他的原由,秀瑋還是接受了“孫太太”的頭銜。
  結婚那天,一表人才、一派斯文的新郎卷起褲管在每一桌輪流划酒拳,過了二十年那一幕還在當天賓客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新娘子,你嫁錯郎了!”孫彥仁的一個事業戰友趁著几分酒意對秀瑋說,“你不知道我們都叫他衣冠禽獸!他哦,是我們兄弟之間最猛的啦!”
  秀瑋當初還沒完全了解這句話的意思。新婚之夜,她拿這句話問他,他醉得不知自己是在跟誰說話:“他們這些菜鳥崽,每一次和我去北投,都要佩服我啦,我一次都叫兩個小姐,而且不到三個小時絕不出來,他們只好在外面憨憨地等!”
  一听這話,秀瑋又哇哇大哭,簡直是新婚之夜被天打雷劈!第二天她就和他談离婚。可是當時离婚這兩個字并不流行,而且在新婚一個月內她就發現自己怀孕了,只好把日子過下去。
  “媽,我覺得我好命苦!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像你和爸爸一樣,組織一個模范家庭!李國祥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毀了我的一生,我真想要殺了他!”
  我們是模范家庭嗎?听到這話,她憂喜參半。沒錯,在女儿和儿子眼中,爸爸一直是個模范父親啊!因為他是個有錢的爸爸,每個學期總是可以捐款給學校,出手闊綽的他不知贏得多少面“模范父親”的獎牌。
  他忙,難得有時間跟孩子共處,每次看到孩子就像個圣誕老公公,騎驢當馬地來彌補他的歉疚,難怪孩子都喜歡爸爸;反而是她這個常伴孩子身邊的媽媽,因為得扮黑臉,家庭壓力、事業壓力和婚姻挫折感都大,惹得脾气陰晴不定,孩子可能還會給她負分。
  “每一個人的婚姻都有很不愉快的一面。有一些事情,真悲哀,我一直沒跟你講,”秀瑋安慰了女儿一個小時,要她再忍一忍,別想不開。“你還年輕,要离可以离,千万別講那些气話,不要傷人傷己,那是沒好處的。”
  “媽,我不跟你講了!”憶如气呼呼的,“你就是不會站在我這邊!我要找爸爸,爸爸一定會為我出口气!我剛剛打爸爸的移動電話,找不到他,他公司的秘書說他去看工地了,你可不可以叫爸爸回來打電話給我,再見!”
  看工地?還不是借口!這么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不問他去哪里了;但這個秘密,秀瑋從來沒讓孩子知道。
  彥仁婚后每周總有四五次以看工地為理由午夜之前未返家,留她一個大腹便便的新嫁娘在家中痴痴等他吃自己新學的菜色。她后來忍不住了,雇了人帶她去跟他的行蹤。頭一回發現他和女人進他公司附近的賓館,她气得到附近五金行買了一把水果刀,就在門口的樹下等他和野女人出來。等了兩個多小時,他竟和那個風塵女郎勾肩搭背地出來了,還跟那個抹著銀藍色眼影的女人開玩笑說:“老客戶,下次要打八折哦!”
  那女人啐他:“死人喲,跟你一次比跟三個人還累!”
  大概是她想殺人的眼光讓孫彥仁背脊發麻,秀瑋顫抖著手正在考慮要不要上前扑殺那對“狗男女”時,孫彥仁突然回過頭來,看見她,他馬上采取緊急措施,要那名風塵女子先行离去,轉身搶下她的刀子。
  秀瑋的精神狀態已經有些恍惚了,出乎意外的,此時不知怎么處理這難堪場面的她竟听到他溫柔的低語:“你不要激動,這樣對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我愛的人是你……我們回家,不要在街上鬧笑話……”
  她竟無助地伏在這個“現行犯”的肩上痛哭,好像他是她的盟友似的。
  “再也不會。”他說,她無助地相信著他。但第二次犯規來得很快。隔不到三個月,她在生產前夕,又目睹他和公司女會計一起進了賓館。這次她再也沒辦法在外頭枯等兩個小時,在半個鐘頭后她就瘋狂地拍打著房間的門。叫陣了五分鐘之后,孫彥仁開了門,一樣叫女人先走了,然后一把抱住她,要她在床緣坐下來,對她一樣好聲好气地說:“秀瑋,你也知道,你的先生,我,就是這么喜歡逢場作戲,我改不了的啦,可是我也還是對你很好,我也不會跟你离婚,你不要激動……對孩子不好……”秀瑋還來不及反應,兩腿間一股溫熱的水流了下來,只記得自己大叫:“快送我到醫院……”于是,他們的女儿憶如呱呱墜地。
  他對女儿很好,很像慈父,拾回了她的心;她從此變成一個不太完整的人,對于他在外面的种种行為,不再触碰,甚至故意回避,以免自己傷心。他在她生日時總會送她玫瑰花和珠寶,大家都贊歎他的好,只有她老是在猜疑,這是不是為了彌補虧欠?
  有了女儿后又有了兩個儿子,她連說离婚的力气都沒有了,反而安慰自己,至少他懂得做表面的功夫啊。悲慘的人喜歡听更悲慘的故事,來告訴自己,我不是最凄慘的。她也是,她看到的棄婦都比她慘得多,丈夫不但有外遇,還打人,還愛賭,還跟老婆要錢,而她的丈夫……她安慰自己,只有第一個問題而已!
  憶如一結婚,剛怀了孕就碰上与她一樣的問題,是不是命運對她的詛咒?這凡人所不能忍的事情,竟然落在自己女儿身上!還是命運對她丈夫的報复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女儿之身?秀瑋思緒一片零亂……
  孫彥仁這天回家回得出奇地早,秀瑋冷靜地說:“你女儿找你,你自己打電話給女儿吧!”她一邊切著水果,一邊偷看他的反應,他將如何為同樣花心的男人辯解?她很想知道。
  “什么,那個王八蛋竟敢在外面有女人!他媽的什么狗膽!我叫人去把他做掉了,讓他不能做人!”如今兩鬢已花白的丈夫,情緒比她想象中還激動,就像連珠炮似的謾罵,使得忍著笑的秀瑋掉出了辛酸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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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書香門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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