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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巴爾扎克


  ●有人笑里藏刀,私下早已做好准備。報仇的工具是大師巴爾扎克。
  ●巴爾扎克讓于勒·桑多放心,他小說里的主人公同他毫無瓜葛。
  ●在處理喬治·桑、李斯特和瑪麗·達古爾与自己的關系時,巴爾扎克耍了個花招。

  經過諾昂這個夏天洶涌澎湃的漲潮之后的退潮,弗利西安·馬勒菲依像塊船板,同喬治·桑和她的孩子們一起,留在了諾昂的海灘上。
  這個年輕人1813年出生在毛里求斯,九歲回到法國。他留著長長的山羊胡子,身体瘦弱,輪廓优美,目光鋒利,小胡子直豎起。因為貧窮和孤獨,他尋找靠山,謀取職位。他是在法蘭西旅館里由瑪麗·達古爾介紹給喬治·桑的。
  喬治·桑覺得他丑得出奇,虛榮心重,愚蠢。相反,瑪麗·達古爾斷定他忠直、善良,才智橫溢,极力替他辯護。喬治·桑向她的朋友發脾气,責怪瑪麗·達古爾缺乏鑒賞力,竟然容忍那個長得那么丑陋的家伙。尤其是李斯特對她透露說馬勒菲依愛上了她,更加使她惱火。她把這個不幸的年輕人不客气地奚落了一番,直至宣稱他引起她身体上不可抑制的反感。
  然而,因為喬治·桑同古板的帕爾丹不很和睦,她想給莫里斯找一個新家庭教師。瑪麗·達古爾推荐馬勒菲依的弟弟列昂,喬治·桑卻突然選中了弗利西安。
  不久,她同他一起到楓丹白露去,住在不列顛旅館;而莫里斯當時住在拉夏特爾附近的古斯塔夫的家里。馬勒菲依成了“一個高尚的人物”,特別忠實,喬治·桑決定在他的陪同下作一次遠游,到弗朗夏爾山口去,以前她同繆塞在那里過了難忘的一夜。
  在楓丹白露的小住期間,喬治·桑被意外的消息打扰——母親索菲·杜邦突然得了重病。喬治·桑奔向巴黎照顧她。
  不久,索菲·杜邦在平靜中离開了人世。
  喬治·桑一生中最富悲劇性的事件、最不幸的情感就這樣結束了,可怜的母親不在人世了,她不由得流了許多眼淚。
  在巴黎處理母親的后事這段時間,喬治·桑虛惊了一場。她听到傳說,她的儿子被搶走了。于是,她赶忙派馬勒菲依坐驛車去諾昂找他。
  她相信是卡西米爾搶走了莫里斯。拉夏特爾的一個朋友曾寫信告訴她說,她的丈夫正在那里。
  事實并非如此,帕佩把莫里斯交給了馬勒菲依,并且同意負責照料索朗芝。
  卡西米爾并沒有企圖搶走莫里斯,可是他卻萌生了拐帶索朗芝到吉勒里的荒唐念頭。
  喬治·桑大發雷霆,經許可去見了專區區長。她在馬勒菲依和一個訴訟代理人的陪同下,坐上驛車飛馳前往報警,讓警察包圍了吉勒里。
  杜德望先生變得溫文爾雅,手牽著索朗芝一直走到他富麗堂皇的住所門口。索朗芝像一位公主,在兩國邊境線上,被交到喬治·桑的手里。
  此后,因為她是在离比利牛斯山不遠的地方,喬治·桑就想進行第二次情感遠游。馬勒菲依已經繼承了弗朗夏爾的激情。這次馬爾博雷的游覽,給她和他留下了美好的回憶。然后他們心里踏實地回到貝里。冬天剩下的時間,各人做各人的事。
  喬治·桑不辭辛勞,寫了長篇小說又寫短篇小說。馬勒菲依寫了劇本又寫小說,一本接一本。莫里斯畫了一張又一張的漫畫。索朗芝總在吃雞腿,彈鋼琴老走調。
  有人笑里藏刀,私下早已作好准備。報仇的工具是大師巴爾扎克。
  從桑多事件以后,巴爾扎克對喬治·桑一直很冷淡。他不僅在喬治·桑与桑多絕交期間支持小于勒,而且在于勒從意大利回來后,還給他提供食宿,以換取桑多曾許諾的泛泛的幫助。由于過份懶惰,桑多卻沒有踐約。
  巴爾扎克跟喬治·桑一樣狂熱地工作,兩個月寫一本小說,必要時甚至十六天寫一本。小于勒生性軟弱、怠情,激怒了這些精神堅強的的龐然大物。而桑多呢,他很快對這急風暴雨式的生活感到厭倦。巴爾扎克曾經這樣談到他:“這是一個听任命運擺布的人,他一生有許多計划,卻從來不去實現。”
  他接著講:“与于勒·桑多相交是我的一個錯誤。你絕對想象不到會有像他這樣無所事事、漫不經心的人。他缺乏毅力,意志薄弱;講起話來娓娓動人,但毫無行動,往往一事無成,不論在思想上,還是在身体上,都毫無獻身精神。我像一位大老爺一時心血來潮,為他花了不少的錢財。我把他放在我的怀抱里,對他說:‘于勒,這是一場戲,你就寫這個戲吧。寫了這個戲后,再寫一個。寫一個通俗笑劇,以后在体育館上演……’但他對我說他不可能在任何人后面動手干活。三年之內,他沒有寫出半本書!搞文藝批評,他覺得太難。他對友誼失望,猶如對愛情失望。一切都完了。”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分手了。1831年初,桑多准備潛心寫一部關于喬治·桑的小說《瑪里亞娜》。有人對他說巴爾扎克正在寫一部關于桑多与喬治·桑艷史的小說,為此,他寫信給巴爾扎克。
  有人從巴黎寫信給我說,這是我同一個您認識的人的故事。這是一部涉及大家的故事,人們很可能弄錯。然而,人們确信您書中每一頁都是我青年時代的每一頁。關于這件事,有兩點使我感到不安:其一,因為出于對我的友誼,您對另一個人就不顯得大嚴厲。其二,因為在這時刻我自己寫我命定的歷史,為時并不晚。
  巴爾扎克讓他放心,他小說里的主人公同于勒·桑多毫無瓜葛。
  巴爾扎克因為終于能夠与喬治·桑在桑多的問題上有共同的感受,他再也沒有任何理由不同堅強有力而又討人喜歡的女友來往。1838年2月,巴爾扎克寫信給喬治·桑,請求允許他到諾昂去朝拜她。
  喬治·桑不喜歡同才子們鬧翻,便熱情地邀請他。
  巴爾扎克因此到了諾昂。以下是巴爾扎克自己對此行的記述:
  我于星期六抵達諾昂城堡。將近晚上七點半鐘,我見到喬治·桑。她身著睡袍,晚飯以后吸著雪茄煙,坐在單獨的大房間的壁爐旁。她趿著漂亮的黃拖鞋,穿著雅致的長襪和一條紅長褲。她有了雙層下巴,非常胖。她沒有一根白發,盡管經歷過可怕的不幸。茶褐色的皮膚沒有什么變化,美麗的大眼睛依然熠熠閃光。當她思考的時候,樣子仍然愚笨。我仔細研究了一番之后,便對她講了我的看法。于是,她的整個面部表情都在她的眼中。她在諾昂已經一年了,特別憂郁,但是拼命地工作著……
  她深深地隱退了,閉門不出,譴責婚姻和愛情,因為在這兩方面,她只是感到失望。過去,符合她理想的男人很少,問題全在于此。今后她的意中人也不會多,尤其是她一點也不可愛,因此她被別人愛就很困難了。她像個男子,是個藝術家;她偉大慷慨而又忠實貞洁;她具有男子的偉大性格;所以,她不是一般的女子。經過三天推心置腹的交談,我不像過去那樣感到,在她身旁就會感染上一种要對一切女人大獻殷勤的毛病,這种病在法國和波蘭十分流行。我是在和一個男同志談話。她有高尚的道德情操,全社會卻不喜歡。我們態度嚴肅、誠心誠意地討論了婚姻和自由等重大問題,雖然天真爛漫,卻像偉大的牧師帶領人群前進那樣自覺。
  我大獲全胜,使杜德望夫人承認結婚是必要的。我确信她以后會相信的,而且我認為向她證明這一點是有好處的。她是一位优秀的母親,孩子們熱愛她。但她把女儿索朗芝打扮得像個小男孩,就不好了。從道德上講,喬治·桑像一個年方二十的小伙子,因為她內心純真謹慎,只是在外表上才像個藝術家。

  杜德望夫人所干的一切蠢事,在漂亮而偉大的人物的心目中,卻是榮耀的事。她被多爾瓦爾、博卡日、拉姆奈,以及其他很多人欺騙。出于同樣的感情,她上了李斯特和瑪麗·達古爾的當。但是最近她才明白這對情人同多爾瓦爾一樣騙她,因為雖然她工作能力強、特別聰慧,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卻极易受騙。她給我講了李斯特和達古爾夫人的事。這為我提供了素材,我馬上就動手寫一部小說:《愛情的苦役犯》,或者《強迫的愛情》。而她由于自己所處的地位,是不能寫的。她是一個女強人,希望比男人更像男人,尤其是因為她跳出女人的角色,她簡直不像一個女人。女人要吸引人,而她卻排斥人。因為我很男人化,如果她要在我身上找到那种效果,那她應該對跟我類似的男人起作用。她將永遠是不幸的。因此她今天愛一個比她差的男人,在這契約中只有對一個心靈美好的女人感到失意与絕望。一個女人應該始終愛一個比她強的男人,否則她會上當,就像事情本應該發生的那樣。
  巴爾扎克也許為了讓自己醋意十足的情婦放心,說他對喬治·桑的外貌体態漠不關心,喬治·桑男子气很重。這當然都是夸大其詞,然而,從根本上說,他從來不對喬治·桑怀有肉欲。由此,完全擺脫了一切束縛,這兩個偉大的天才能夠自由地交談。
  交談本應該是熱烈而融洽的,然而這兩個“偉男子”對任何事的意見都不能趨于一致。喬治·桑是盧梭的忠實門徒,相信原始的自由和進步。巴爾扎克是一個悔罪的盧梭主義者,他相信原罪并認為不可能改變自然本性。喬治·桑是個共和主義者,巴爾扎克是個君主主義者。喬治·桑鼓吹婦女解放,主張戀愛婚姻。巴爾扎克支持基于利害關系的婚姻,害怕已婚的婦女自由過了頭。喬治·桑在小說中塑造了十分理想化的主人公,在生活中找尋他們,然而卻找不到。巴爾扎克在年輕的時候,就得到了一個理想的女人的愛情。在《迪萊克達》這部小說中,他采用現實主義手法,無情地描繪了男女奷情与腐化墮落。
  巴爾扎克認為,他使喬治·桑改變了對婚姻問題的看法,不是為了她本人,而是為了其他的婦女。這個偉大的智者可能對喬治·桑的思想起到有益的影響。至于《愛情的苦役犯》,巴爾扎克發揮了喬治·桑提出的主題,并以此創作了一篇杰作《貝阿特麗克絲》,或者叫《強迫的愛情》。
  在這部小說中,巴爾扎克暗示了瑪麗·達古爾的企圖,即把李斯特和她本人變成新的但丁和新的貝阿特麗克絲。李斯特曾苦澀他說:“但丁!貝阿特麗克絲!是但丁們創造了貝阿特麗克絲們,而真正的貝阿特麗克絲在十八歲的時候就死了。”瑪麗·達古爾當時三十三歲,比李斯特大六歲。
  至于喬治·桑,在巴爾扎克的筆下成了費利西泰·德圖什。大師對她的肖像勾畫充滿了贊揚的口气:“她有天分,心眼极好。她過著特殊的生活,即人們認為她過的不是普通的生活……”相反,小說中的貝阿特麗克絲則是對瑪麗·達古爾嚴厲的諷刺:“她有點矮揉造作,似乎通曉一切難題……”至于熱納羅·孔提,巴爾扎克發誓他不是李斯特的原型。李斯特以他慣常的尊嚴拒絕承認,但也不為之生气。
  其實,像巴爾扎克一慣做的那樣,素材雖說是搬移來的,但主題思想极為深刻。但瑪麗·達古爾不能原諒喬治·桑和巴爾扎克,照她的說法,這部小說是“在諾昂的几天晤談之后”寫成的。
  1839年9月,《貝阿特麗克絲》以長篇連載的形式,發表在《世紀報》上。
  此時,巴爾扎克寫信給喬治·桑:
  我希望您會感到高興。如果有某些東西使您不愉快,我指望我們之間真誠的關系和坦率長久的友誼,會使您對我指出。
  小說在書店出售了,然而喬治·桑擔心李斯特和瑪麗·達古爾有什么反應,就請巴爾扎克替她掩飾,寫一封信給她,好讓她在必要時可以出示。巴爾扎克這時卻耍了一個花招;他在寫信給喬治·桑的信中說:
  我已料想到《貝阿特麗克絲》一書會發生些什么事情。熱衷于給我們制造麻煩的那些人,永遠不會成功。因為我們有著深厚的友情,我們彼此都沒有把八天看成是八年。要我知道關于您和您的內心的什么事,那是很困難的……有人不是也對我說過《貝阿特麗克絲》是一幅肖像,而這一切都好像是你們大家的故事嗎?可惜!對于我所做的,這類事總是這樣落在我頭上!因此,至于所謂貝阿特麗克絲的人物原型,這未免太過份了!創造一個貝阿特麗克絲,除了我在序言中談到的理由以外,沒有別的理由。這就足夠了。
  在鄉間,戲劇性的夏天結下的果實,就這樣成了一篇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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