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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仲尼習禮 征在啟蒙


  孔丘自呱呱墜地的第一天起,就在兩种截然不同的感情氛圍中生活——顏征在以博大的母愛撫育著他,施氏以無名嫉火吞噬著這幼小的生命。
  顏征在從尼山上找回孩子,先在丈夫為她賃的那幢所謂“空桑之地”的茅草房里住了一個多月,然后才搬回家去。施氏一改往日常態,滿臉堆笑,忙里忙外地招呼著。“老爺六十五歲得子,這真是福星高照!”施氏說著,將孔丘接到了怀里,還在他那幼小的臉蛋上親了一下,“來,讓我看看這二龍五老賜給的少爺,准比跛腳的孟皮胜強百倍!”她裝模作樣地端詳孔丘的臉龐,突然惊呼大叫:“哎呀,這孩子右目高于左目,乃是克父之相!”
  施氏一喊,滿堂皆惊,家人面面相覷,不知施氏何以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叔梁紇听了,下意識地捂住胸口,步履蹌踉地徑自回房去了。顏征在壓住滿腔怒火,柔中有剛地說道:“大娘,孩子無論怎樣,也是自家后代。老爺近來又犯了心疼病,你這樣說,怕不合适吧!”
  “哼,不信走著瞧,有了這孩子,這個家就沒有個好!”施氏說完,扭身便走。這是個尖酸刻薄的女人,滿臉橫肉,一身肥膘,心眼刁鑽歹毒,她的五髒六腑全裝著嫉妒的柴草,嫉火常年中燒,自從發現顏征在有了身孕,她便想出了這條毒計。“人生七十古來稀”,叔梁紇眼看壽數將盡,將“克父”的罪名加到她母子身上,足以置他們于死地。
  日轉月移,歲月荏苒。孔丘長到三歲,出落得聰明穎悟,活潑可愛。顏征在為了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經常哄著儿子和伯尼哼著一首歌謠:
  棠棣之華,(棠棣花開片連片,)
  鄂不韡韡。(花萼花蒂美燦燦。)
  凡今之人,(閱盡如今世上人,)
  莫如兄弟。(不如兄弟親又親。)
  死喪之戚,(死喪之事真恐怖,)
  兄弟孔怀。(兄弟相依最關注。)
  原隰裒哀,(高原洼地聚荒冢,)
  兄弟求矣。(兄弟相尋見赤誠。)
  孟皮的母親是一年前被施氏逼得服毒自盡的,顏征在視孟皮如同己出,十分愛怜。她是在用這首古老的歌謠教他們兄弟二人親密相處,相互体諒,相互幫助。
  顏征在擔心而又害怕的一天降臨了。就在這年十月,叔梁紇暴病身亡。他死得那么突然,走得如此匆忙,臨終只給征在留下三句話:“你受苦了,我對不起你!你要帶大孩子,教育成人。這儿沒法過,你就帶著孩子回娘家去。”就是這三言兩語,也說得含含糊糊,不等說完,便閉上眼睛,訣別了弱妻孤子。
  顏征在哭干了淚水,哭啞了嗓子,哭碎了心肺……他們孤儿寡母往后可怎么生活呀!……
  施氏則鬧翻了天,不准入殮,不准出殯,硬說丈夫是讓孔丘給克死的,是讓顏征在給迷死的。她雙手拍腿,兩腳刨地,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嚎,一邊哭,一邊數落,一邊罵,罵顏征在是騷貨、女妖、狐狸精、臭婊子、死不要臉,污言穢語髒水般潑向顏征在。后來在族人、長輩的壓力下,才勉強殯葬,但施氏還大施淫威,不准征在出門,不准征在送殯,似乎只有她才有資格以妻子的身份料理叔梁紇的后事。征在以十六七歲妙齡少女嫁叔梁紇,不久叔梁紇老死,作為少年寡婦的征在按當時習俗要避嫌,也就不勉強送葬,所以,一直不知丈夫的墓地。
  鄰居曼父娘十分同情顏征在的處境,看著与征在平日的深厚交情,一直在孔家幫忙料理喪事,自叔梁紇咽气開始,直至將叔梁紇的靈柩送至墓地。
  辦完喪事,施氏更加百般虐待顏征在母子,先罵顏征在是淫婦,害死了她丈夫,后說顏征在早已与叔梁紇勾搭成奸,方才被納為側室。她不僅在家里罵,還東門出,西門進,黑烏鴉翅膀似的到處煽動,害得征在整天在凌辱和淚水中度日。
  一天,孔丘正在和九姐姐一起玩耍,施氏走過來,照著女儿就是一巴掌,惡狠狠地說:“從今往后,不許你和這個野雜种一起玩!”
  顏征在正在旁邊的水井台上淘米,听到這話,心像刀扎一樣疼痛,手中的淘米瓢“啪”的一聲掉下來碎成兩半。她絕望地跑到村外的漻河邊,正欲縱身跳河,以生命的結束來洗清無端的讒言。突然,眼前閃出丈夫的身影,她仿佛听到了丈夫蒼勁宏亮的聲音:“征在休得輕生,務必將孔丘培養成人,方可歸來。”
  她急忙拭去淚水,欲看個清楚,但那身影飄然隱去,習習冷風里,河面上漣漪片片,波光粼粼……
  “娘——!”遠處傳來孔丘凄慘的呼喚聲。顏征在轉過身,迎著跑來的儿子,張開雙臂把他緊緊抱住,放聲大哭,淚水滴在儿子的臉上,打濕了他的衣衫,她感到母子再也不能分离了……
  孔丘擦著母親的淚水說:“娘,你不要傷心了!”
  “孩子,記住,娘是為了你才活著的呀!……”顏征在一字一句地說。
  在這瞬間,顏征在感到自己身上增添了無窮的力量。丈夫不在了,要把儿子撫養成人,只要儿子在,就什么也不怕。她梳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向空中拜了三拜,抱起儿子毅然朝曲阜城里走去……
  曲阜城是魯國首都,南北寬五華里多,東西長七華里。城里周公廟一帶殿樓嵯峨,是魯國的政治中心。城西北部、東北部是平民居住的地方,也是繁華的鬧市區。
  顏征在靠曼父娘的幫助,在曼父家的隔壁,賃了三間茅舍居住下來,又請人到陬邑去把可怜的孟皮接來,從此,母子三人相依為命,曼父母子是兩年前為生計所迫遷居到曲阜來的,臨別時,她曾拉著征在的手,流著淚水說:“大妹子,凡事要往開處想,天老爺餓不死瞎眼的麻雀,這個家呆不下,你就領著丘儿到曲阜城去找我,哪怕是討飯,咱姊妹倆也是個伴!……”今天,顏征在真的來找到了這位老街舊鄰。顏襄听說女儿攜子流落曲阜,急忙設法找到門上,要征在母子搬回娘家去住。顏征在謝絕了父親的美意,決心用自己的雙手和汗水撫育儿子成才。她在門前開墾了一小塊荒地,种些五谷雜糧和菜蔬,勉強可以糊口。還給人拆補漿洗,做些零活。冬天夜長,就在菜油燈下編草鞋,賺些零花錢。
  孔丘的到來,真使曼父心里滋得流油。這曼父是個机靈鬼,比孔丘大几歲,常領著孔丘溜進周公廟去看祭祀禮儀,指指點點地告訴孔丘:圓的叫鼎,方的叫簠,高的是豆,粗的是鬲……
  這天,兩個伙伴玩得正得意,忽听到鐘鼓齊鳴,一群人庄嚴肅穆地走進大門。曼父赶緊拉著孔丘躲在西廡牆下偷偷地觀看,他悄悄地告訴孔丘說:“這是祭祀祖宗的,可好玩了!”
  孔丘問:“是誰的祖宗?”
  曼父說:“誰祭祀,就是誰的祖宗。別說話,他們來了。”
  先進來几個穿著黑色禮服戴著黑色禮帽的人,他們抬進一些大的鼎鼐俎豆,把整牛整羊放在坫上,然后把一個三歲的男孩裝扮成祖先樣子放在祭壇上,叫做“尸”,也就是代表祖先受祭的意思。在門窗以南舖上竹席,放上用美玉裝飾的几案;在西牆的東面放上綴有花紋的竹席;東牆以西舖上畫著云彩形狀的莞席和用刻玉裝飾的畫案。在西堂西房的南面舖上竹皮的席,席前放上一張漆几。接著他們把鎮國寶器陳列出來,還有玉器、瑁以及紅色的寶刀,精美的玉璧、玉圭。西面放上舞衣、大貝、大鼓。在東面放上戈、弓和竹箭。在祭壇前放置了一排鼎、尊、豆、敦、籩等青銅禮器。
  兩個戴紫色禮帽執矛的人在廟門站下,四個戴青黑色禮帽拿戟的人站在門庭兩旁的台階上。東堂和西堂的前邊各站著一個執三尖矛的人。
  一個戴著麻制禮帽,穿著花紋禮服的人在賓客和重要官員的簇擁下走進廟門。曼父低聲對孔丘說:“快看,這就是魯公。”
  “魯公是什么人?”孔丘問道。
  “就是管著我們的國君呀。”曼父邊說邊指著從大殿里走出來的穿著猩紅色禮服的三個人說:“那個捧大圭的是太保,捧酒杯和瑁的是太宗,拿冊書的是太史。”
  太史拿著冊書從西階走上丹墀露台,站在魯公面前,用极緩慢庄重的語气一字一拖腔地說:“繼位的王啊,听我宣講先王臨終之命。你君臨周邦魯國,報答文武之道統吧!”魯公揖拜,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說道:“予渺渺小子,豈能治亂西方。以敬天威。”魯公又慢慢向前走了三步,把一杯酒倒在香草上,散出一股醉人的气息,在大殿中冉冉飄溢。然后又把另一杯酒洒在地上,再向后退三步,又說:“君王啊,請飲此酒!”太保代魯公接過酒杯,歷階而下,然后洗了手,用璋瓚之尊自酌了一杯酒,又交給助祭人一杯酒,魯公回禮答謝。
  台階上人分東西階而下。諸侯國君在門前等候,見大祭禮已畢,紛紛上前,拿著朝覲玉圭,分別獻上不同貢物。接著行禮叩頭,魯公又回到台階上回禮答拜。
  躲在西廡偷看的孔丘,看到這庄嚴肅穆的宏大場景,簡直呆住了。雖然他這時不知道什么是“禮”,但心靈里深深地嵌上了這幅“禮”的圖畫。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施氏那凶狠的臉,母親那善良的笑容及早年教他哼的《棠棣》之歌,還依稀記得的父親那刺人的絡腮胡子和生銹的銅鏜甲胄……
  一陣悅耳的鼓樂聲把孔丘從沉思中喚醒。一群樂工有的敲打著一排排編鐘、編磬,有的吹奏著塤、笙等樂器,几十個女子舒擺腰肢,輕展霓裙,釵環叮當、婆娑起舞。所有在場的貴族都唱著一首古朴的歌:
  我孔煂矣,(我們祭祖,敬懼之至,)
  式禮莫愆。(各种禮儀,毫無錯失。)
  二視致告,(司儀傳告,祭祀已成,)
  徂賚孝孫。(先祖恩賜,孝孫福祉)
  苾芬孝祀,(肴饌芬芳,先祖來享,)
  神嗜飲食。(丰美飲食,神靈愛嘗。)
  卜爾百福,(先祖賜你,百福百祿,)
  如几如式。(如有定期,如有法度。)
  既齊既稷,(那樣庄重,那樣敏敬,)
  既匡既敕。(那樣匡正,那樣嚴整。)
  永賜爾极,(永久賜你,中和之福,)
  時万時億!(多福多祿,万億無數!)
  這首歌用一支曲子几段唱詞反复詠唱,孔丘听著听著,竟然順著唱了下來。他興奮极了,聲音越唱越大,禁不住拍著手有節奏地又唱又舞。這一下可急坏了曼父:“仲尼,你不要命了?讓人听見,會殺我們的。”邊說邊用力將孔丘按在自己身邊。
  “什么殺頭,我看這是些善良有禮的人,怎么會呢?”孔丘不解地問。
  “哎,你不知道,這些人和我們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不都是人嗎?”
  曼父回答不了孔丘的問話,只得嚇唬他說:“你再亂唱,不听我的話,就不帶你來玩了。”
  “好哥哥,我听你的話還不行?”孔丘嘴上不說了,心里想:你不告訴我,我回家問娘去。
  看完祭禮回家后,孔丘一個勁地纏著母親,問這問那。顏征在見儿子這般好學,就說:“丘儿,娘每天給你講個故事,你要記住才行。”
  孔丘听后,雀躍歡跳,拍著小手說:“太好了,娘講的故事孩儿一定都能講給曼父他們听。”
  就這樣,顏征在把在書上看到的和在娘家听父親講的故事一個個講給儿子听。從盤古開天地、女媧煉石補天,講到“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姜嫄履大人之跡而有周”,又講了堯舜禪讓,大禹治水,文王演《易》等許許多多的故事。一天孔丘听母親講了周公吐哺,制禮作樂的故事,非常認真地攥著小拳頭說:“周公太好了,娘,我長大了也要當周公那樣的人!”
  顏征在高興地抱起孔丘,親吻著他的臉腮說:“好孩子,真有出息!”兩行激動而幸福的熱淚奪眶而出……
  第二天傍晚,顏征在做熟了飯,正在院子里耘瓜苗,忽听隔壁曼父娘正在大罵曼父,接著傳來曼父的哭喊聲:“哎呀,打死我了,嬸子快來呀!”
  顏征在心里“咯登”一下,放下手中活計,赶忙跑了過去。
  只見曼父娘一手拽著曼父,一手用燒火棍打曼父的屁股,嘴里數叨著:“我打死你,看你還敢再搗蛋!”
  顏征在急忙奪過她手中的木棍說:“姐,哪能這樣管教孩子?”
  “哼,你看這兩個搗蛋鬼,髒成什么樣子了!”曼父娘還想打儿子,孔丘怯生生地站過來說:“大娘,是我干的,沒有哥哥的事。”
  顏征在一見孔丘,大吃一惊,只見他身上、臉上到處都是一塊一塊的髒泥巴。全身像個泥猴似的。她心想,這孩子真不懂事,咱們孤儿寡母在這里生活容易嗎?要是和鄰居為了孩子的事鬧出別扭來,就更不好了。她把孔丘拉到面前問道:“你們干什么了,弄了一身泥巴?”
  孔丘眼淚扑簌簌往下掉,喊了聲“娘”,就扑過來抱住征在的腿。
  “好孩子,你說實話,娘不打你。”征在語气平和地說。
  “娘,你看。”孔丘用手指了指南院牆下。
  顏征在過去一看,禁不住說道:“呵,多漂亮的禮器!”她拿起几個來,高興地欣賞著。
  “曼父娘,你快來看,這兩個孩子的手多巧!”征在招呼著曼父娘,指著牆根一排泥捏的禮器:鼎、簋、簠、嬃、盤、匜、壺、豆、卮等,簡直是一個禮器舖子,手工藝品商店。
  曼父和孔丘見征在很高興,都大著膽胞了過去。曼父很神秘地說:“嬸,我們倆捏了禮器作游戲。”
  “不,是學祭禮!”孔丘急忙糾正。說著他邁著方步,一進三退,三拜九叩地做起祭禮的動作來,那認真嚴肅、活靈活現的樣子惹得征在高興地笑了。她愛撫地摸著兩個孩子的小腦袋說:“孩子,學祭禮沒有錯,只是你們弄得身上太髒了。過些日子,我去買些陶燒的祭器和你們一起玩。”
  “嗷——,太棒了,嬸子真好!”曼父高興得扑到顏征在的怀里,摟著她的脖子搖來晃去。
  “啪。”曼父娘打了儿子一巴掌,“再讓你撒野!”
  顏征在連忙說:“姐,孩子并不錯呀。”
  “照這樣下去,孩子都讓你給慣坏了。”曼父娘余怒未消。
  顏征在并不在意,拉著曼父娘的手,坐在石凳上耐心地說:“姐,咱倆都是苦命的了,都是寡母帶著孤儿,都盼著儿子有出息,孩子要是真有了錯,哪能不管。可是錯不錯要看在不在理,不能由著我們自己的性子來。姐,你想,孩子學祭禮,不比那些打架罵人、爬牆上樹、偷瓜摸棗的孩子強得多嗎?”
  曼父娘被征在几句通情達理的話說得消了气,不好意思地說:“我這個人脾气不好。大妹子,你說得對呀!”
  顏征在又說道:“孩子們正是好動貪玩的時候,咱不能把他們管成小老頭。要領著他們玩,一邊玩一邊長學問。”
  這句話曼父娘可听不明白:“怎么還領著他們玩?”
  “是呀。”征在接著說,“咱們領著他們玩,就不會弄得滿身泥巴了。”
  “這能長什么學問?我自己還沒有學問呢。”
  曼父娘說得征在笑了起來,她說:“是啊,要讓孩子長學問,當娘的就得先有學問。”
  “我就有打的學問,會打打一頓。不會打打一下,打孩子最好是打屁股,又疼又打不傷骨頭。”
  “哈哈……”征在忍不住地大笑起來,“姐,你可真有學問呢!”
  曼父娘被笑得不好意思了,自己也“扑哧”一聲笑了起來。她倆笑了一會,又轉入正題。顏征在說:“這周禮可是大有學問,是周公制定的,我們魯國就是他的封地。周公廟就是他的儿子伯禽為了祭祀他才建立起來的。他幫助成王把國家治理得太平富裕,人人互尊互敬,可不像現在這樣,你爭我斗,打來打去。”
  “那可太好了,咱們庄稼人能過上那樣的日子,也就心滿意足了。”曼父娘忍不住插話說。
  “是呀,那時都按照周禮的規定辦事,誰也不亂來!……”征在那典雅柔和的聲音,似乎具有极大的魅力,吸引著孔丘和曼父母子,把他們帶到了遙遠的理想時代……
  十天以后,顏征在果然買回了一大堆陶燒的禮器,教孩子們陳俎豆,設禮容。她把自己的衣服找出來,讓孩子們穿上做禮服。六歲的孔丘穿起母親的紫紅上衣,又寬又大,包著腳跟,走起來一搖三晃,惹得征在笑個不止。有時高興了,征在自己也扮演某一角色,同孩子們一起演習祭禮:燔柴、獻爵、奠帛、行三拜九叩禮,讀祝……
  一天中午,孔丘悶悶不樂地坐在那里想心事,午飯也不吃。母親認為他患病了,忙過來摸摸他的腦瓜:“怎么,孩子,你感到哪儿不舒服嗎?”
  “娘,我沒有病。”孔丘將臉扭向一邊。
  “那你為什么不高興呢?”征在探詢地問。他知道,儿子最愛獨自一人想心事,常想些連大人也思慮不到的問題。
  孔丘噘著小嘴問母親:“娘,你每天教哥哥讀書認字,為什么總不肯教我呢?你這樣厚待哥哥,薄待我,是合周禮的嗎?”
  母親被儿子問笑了,她笑儿子小小年紀,盡會胡亂聯系,居然也拿周禮來責怪自己的不是,忙解釋說:“你還小,不到上學讀書的時候。”
  “娘,你看我還小嗎?”孔丘走到哥哥跟前,拉起正在寫字的孟皮和他站在一起,“我比哥哥還高呢。”
  可不是嘛,孔丘已經比哥哥高出了一個頭頂了。
  儿子要求讀書識字,做母親的自是欣喜万分,當即許諾。顏征在准備了二百個蝌蚪字,要儿子在一個月內學會,做到會讀,會寫,會講,會用。誰料不到半天工夫,孔丘就完成了任務。顏征在見儿子聰敏過人,欣喜若狂,乘興再教,從二百到四百,再增到六百,直至一千,弄得顏征在手忙腳亂,疲于奔命,猶如一個無能的廚師在供給一個大肚漢,累得腰酸腿軟,也還是填不飽他的肚子。不出十天,顏征在已開始教儿子讀詩識文了。
  一天,孔丘對母親說:“娘,我要學文王八卦。”
  “那《周易》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學得了的,你外公一輩子學《易》,至今還弄不明白,你小小年紀能學得懂嗎?”
  “娘,我早說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孔丘不服气地說。
  顏征在好像不認識自己的儿子,仔細地打量著他,心想,這孩子怎么永遠不知滿足呢?難道他頭上的圩頂象征著知識的無底洞嗎?
  “娘,你就教給我吧!”孔丘哀求著說。
  顏征在見儿子一副真誠懇求的神態,只好說:“我知道的不多,先給你講一些普通道理,日后你自己再鑽研吧。”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木梗在地上划著:“八卦是這樣几個符號組成的,我把它編成順口溜:乾三連三,坤六斷A,震仰孟A,艮复碗A,离中虛A,坎中滿A,兌上缺A,巽下斷A。八卦就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兌。乾為天,坤為地,震為雷,巽為風,坎為水,离為火,艮為山,兌為澤。這就是八卦。”
  孔丘跟著問道:“八卦是怎么演算出來的呢?”
  顏征在回答說:“演卦用蓍草,生十歲而百莖,天子蓍九尺,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我們這樣人家,只能用五尺之蓍。蓍草共五十策,即大衍之數五十。用四十九策演算,分為二份……”
  听母親講到這里,孔丘忙說:“娘,你先等等。”他飛快地跑了出去,找了一些草棍,不一會就折成五十根,每根寸把長,說道:“娘,你接著往下說吧。”
  顏征在口敘,孔丘就在地上演算。
  “把四十九策,分為二,余下一根,放在一邊不用。把其余之策,四策為一組分開,余下奇數夾在手指間。取另一部分,四策一組,數至最后,余策夾于指間。取指間策而挂之,余者如前所述再演叫二變,再演二策之余策叫三變。三變畢初爻成。每卦八兌,依初爻之演而得,六爻成卦,每爻三變。故十有八變而卦成。”
  顏征在講完了,見儿子停止了演算,在托腮沉思,忙問:
  “丘儿,你怎么不學了?”
  孔丘回答說:“娘,你講了這么多,其實筮法不過是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分為二以象二,挂一以象三,摭之以上四時,歸奇于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而再扐而后卦。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凡三百六十,十有八變而成卦矣。”
  顏征在听完儿子的話,惊訝地睜大了眼睛,慢慢地站起身來,腳步踉蹌,身子搖晃。孔丘見母親樣子反常,連忙上前扶住了她:“娘,你怎么了?孩儿說錯了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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