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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孝子放牧 慈母傳鼎


  顏征在一把將儿子摟在怀中,嘴唇一張一閉地翕動著,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雙目淚如泉涌——這是激動的淚水,快慰的淚水,幸福的淚水……潛意識告訴她:儿子是一個聰明而有才能的人!
  從那時起,孔子愛上了《易》學,在他的一生中,曾花費了很大的精力研究這門古老的學問,直到“晚而喜《易》,韋編三絕。”
  漸漸的,顏征在的知識滿足不了儿子的要求,她常被問得張口結舌,只好將丘儿送給他外祖父教授。顏襄博古通今,早年在外為官,告老后聚徒講學,征在的知識,全是從父親那儿學來的。她深信,父親淵博的學問定能夠填飽儿子這個大肚漢。“姥爺親外孫”,這是古之常理,更何況征在寡母帶著孤儿,很是可怜,加以孔子從小長得聰明伶俐,很得外祖父的鐘愛,因此,顏襄不顧年邁体衰,欣然收下了這個他一生中最后的弟子。
  孔子在外祖父家受教,不到三年,就把這位聞名遐邇的博學大師腹中的學問掏空。顏襄臨終時,指著這位异相奇才的外孫對女儿說:“孺子可教也!……”
  父親去世以后,顏征在斷絕了娘家經濟上的資助,又要供兩個孩子上學,生活更加艱難了。春夏秋三季,她給人拆洗縫補,冬天,她在四壁透風的茅屋里手捧濕淋淋的蒲草編草鞋,整夜整夜地編,十指凍得像貓咬一樣難受;皮膚皸裂,血口像小孩嘴般地裂著,向外淋漓著鮮血,疼得鑽心。一個風雪交加的黃昏,她到郊外的池塘邊去泡蒲葦,由于身上衣服單薄,凍得瑟瑟發抖,一陣狂風吹來,將她刮進池塘。幸而池塘水淺,才幸免身亡,但等回到家里,全身上下已凍得戴盔穿甲般卡喳作響。打那以后,顏征在連病數月,机靈透頂的孔子竟毫無察覺。她常年節衣縮食,那胃腸就是一口豬食缸,凡能充饑的東西都往里填;又像一泓清泉,不摻一點塵滓,一口好食物也不舍得往嘴里塞,而這一切,又都是為了兩個孩子的成才……
  顏征在的病情日益加重,竟昏倒在草鞋堆中。
  一天,孔子与哥哥從鄉學回家,照例是未登上門前的土台就喊“娘”,但回答他的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孔子似乎意識到有什么不幸發生,飛身上了土台,破門而入,不覺大吃一惊——母親死挺挺地躺在灶間,身邊一盆結著冰碴的污水洒了一地,瓦盆破碎,母親的衣衫被污水濕透,周圍是散開的蒲草、木底、成品和半成品的草鞋……
  孔子見狀放聲大哭,喊來隔壁的曼父母子,几個人七手八腳地將顏征在抬到床上,脫去濕淋淋的衣服。曼父跑回家去又抱來了一床棉被,連同孔子家的兩床,一同蓋到了征在的身上。曼父娘燒了一碗姜湯,撬開顏征在的牙齒,灌了進去,蒙上被,出透了汗,第二天上午,顏征在的神志才漸漸清醒過來。曼父娘說,早看出大妹子臉上的气色不好,勸她請個醫生看看,可是她總是說自己身上沒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覺,還是沒白沒夜地抓掙……“常年熬夜,一宿睡不上兩個時辰的覺,吃的又是豬狗食,鐵打的人,也會熬化的!”曼父娘說著,扯起衣襟擦那濕潤的眼角……
  孔子一連三天沒有上學,守候在母親身邊,煎場熬藥,喂水喂飯。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母親剛三十出頭年紀,眼角就布滿了魚尾紋,艱辛的歲月和心靈的創傷開始染白了她的鬢發,顴骨突起,下巴瘦削,臉色灰黃,兩頰的紅暈不知何時消逝……他几次撫摸著母親那千年古松般粗糙的雙手流淚,他崇敬母親,疼愛母親,為母親的身世和不幸而垂淚,欲以自己的刻苦攻讀,迅速成才來熨平母親的心皺,報答母親胜過北海的深恩。但他更痛恨自己,恨自己堂堂男儿,為什么不能為母親分擔家庭的重負,排解心中的憂愁,至今仍需母親晝夜辛勞來供養自己;他恨自己為什么時至今日才發現母親与年齡不相稱的衰老,才听到了母親痛楚的心聲;他更恨自己沒有盡到做儿子應盡的孝道和義務,從母親那里,從外祖父那里所學的諸多知識,所听到的許多道理,竟像油花似地浮在水的表面,沒有滲透在行動里。他決定從此不再上學,要像曼父哥那樣邊勞動,邊學習,賺了錢奉養母親,盡量讓母親生活得安逸一些,歡樂一些。他知道母親不會支持自己的這個打算,為了不使病中的母親傷心,暫且先將這個念頭埋在心底……
  顏征在病倒的第四天,孔子又被母親逼著上學去了。但從此以后,他每天放學早早回家,一進門就忙著刨地、澆園、墊圈、喂雞、燒火、掃地,夜間和母親一起編草鞋。母親責怪他學習沒有以前用功,他微笑著解釋說,在鄉校里讀了一天書,腦子里混得像一盆漿糊,現在正需要休息。再說,干著活也能思考問題,也能背書。孔子雖年歲尚輕,但身大力不虧,干什么像什么,速度有時比那些行家里手還快。母親的重擔被孔子接去了許多,自然心中歡喜,体質也一天天在恢复。
  顏征在病中也未閒著,常打著精神支撐著坐起身來,給儿子做了一件新上衣,准備過年好穿。這天傍晚,新衣服做成,孔子放學回家,剛想抓起擔杖去挑水,顏征在扯著儿子的手進了里屋,喜形于色地說:“來,丘儿,試試娘給你做的這件新上衣合身不?”
  孔子見母親今天特別高興,乘机告訴她說:“娘,從明天起,孩儿不再上學了。”
  “這是為什么?”顏征在吃了一惊,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鄉學里的先生盡是些迂老頭子,”孔子解釋說,“滿腹空空,不要說不及外祖父万一,比娘也相差很遠……”
  “胡說!”征在打斷了儿子的話,“小小年紀,就這樣驕傲自滿,竟然連先生也不放在眼里。”
  “就是嘛,先生還特別懶,根本不讓提問,你一提,他就吹胡子,瞪眼睛。自打進了鄉學,孩儿什么新知識也沒學到,盡是自己溫故而知新。”
  孟皮也將鄉學里的情況評論了一番,證明弟弟的話全是實情。
  “那也不行!”顏征在的語气較平和地說,“不上學怎么能精通‘六藝’呢?不精通‘六藝’,將來何以能出人頭地呢?……”
  孔子告訴母親,可以跟曼父哥學赶馬車,跟吹鼓手學音樂,到校場去練習射箭。這些才是實實在在的本領,不像在鄉校里,先生盡是紙上談兵,什么也不會干,連長鞭都甩不響,更不用說是駕馭烈馬了。他還打算到叔孫氏家里去放牛,他們家里有好多好多的藏書,盡可以借來閱讀。把牛赶到牧場里,讓它們吃草,自己就可以以草地為課堂,讀書學習。曠野里空气新鮮,又沒有同學吵鬧干扰,學習效果將比在課堂上好得多。再說,從事這些活動,也可以体驗人生哲理,為將來入世做事奠定基礎……
  顏征在靜心地听著儿子的講敘,心底泛起了一股熱浪,眼圈濕潤。她知道,儿子這是為賺錢糊口,為自己分擔憂愁,使自己今后少吃苦,才將輟學說得這樣天花亂墜——儿子長大了,知道体貼疼愛母親了,她心里感到無限欣慰……儿子的話确有道理,如果這樣做,自己的處境,這個家庭的狀況,將會有所改變,有所好轉。然而,這是斷然使不得的,她說:“丘儿,娘知道你這一片赤子之心,可是,咱不能那樣做。咱孔門是貴族出身,雖說后來是敗落了,可你父親還是個陬邑大夫,他的儿子怎么能去干那些卑賤之事呢?孩子,只要你將來能成大器,娘再苦再累,心里也甜呀!……”征在說著,又扯起衣襟擦那濕潤的眼角。
  其實,孔子何嘗不知道放牛、當吹鼓手之類的鄙事与自己的身份不和呢?家庭的熏陶、鄉學的教育,社會的習染,早已在他心靈深處形成了貴族階級的等級觀念。然而,現實畢竟是家里窮得等米下鍋,不這樣做,又有什么辦法呢?他知道,要想說服母親,是不可能的,只好暫且瞞過。上天是會原諒自己的。
  從此,孔子真的到叔孫氏家放牛去了,而且講定條件,叔孫氏家中的藏書一任他借閱。
  牧童們都愿与孔子結伴放牧,一則因為他身高九尺六寸(合今天六尺二寸),被譽為“長人”,力大無窮,和他在一起,便沒有人敢欺侮;二則他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特別是他腹中裝著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和他在一起,胜似上學讀書,因此,孔子所到之處,便牧豎尾隨,牛羊成群。
  春是幸福的使者,送來了和煦的薰風,送來了溫暖的陽光,送來了醉人的气息;春是神靈的布谷鳥,喚醒了沉睡的大地,催動著万物复蘇滋生,叫農夫吆牛播种;春是杰出的畫師,染綠了山,染碧了水,染紅了花……春天的泗水河畔,一派生机盎然——鶯在藍天盤旋,鳥在枝頭鳴唱,魚在水中嬉戲,蛙在波間鼓噪,綠柳撫堤,紅花賣俏,一雙雙青年男女你歌我唱,一對對美滿夫妻攜手并肩……然而,在這幅賞心悅目的春的畫面上,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一群群牛羊和放牧的人們。遍布在綠色的河唇和河堤上的畜群,猶如飄浮在藍天上的云朵,或白、或黃、或黑,畜牲們有的在俯首啃草,有的在安閒踱步,有的在甩尾巴驅蠅,有的在靜臥瞑目,有的在追逐,有的在交配,有的在斗架。牧童們則一個個安閒自在,你看那沙灘上,草坪里,有的臥,有的仰,有的伏,有的在吹柳笛,有的在對弈,有的在摔交,有的在游戲。這時的孔子,獨坐在一棵大柳樹下看書,在知識的海洋里遨游,搏擊。他看得是那樣的出神入化,超然物外,心里沒有春天,沒有泗水,沒有牛羊,沒有伙伴,也沒有他自己……
  “救人哪!……”突然,一陣凄慘的呼救把孔子從沉醉中喚醒,他抬頭望去,只見一只黑色公牛,撅著尾巴,騰起四蹄,在追赶一個十四、五歲的牧童。牧童哪是公牛的敵手,跑了一程,便跌倒在地,公牛向他俯沖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孔子一個箭步斜竄過去,緊緊地拽住黑公牛的尾巴,只疼得那公牛原地轉了兩個圈。
  公牛見后邊有人襲來,放棄了追逐的目標,轉過身來對付孔子。
  孔子竄上前去,奮臂抓住公牛的兩只角。只見那公牛瞪著兩只血紅的大眼,一心要和這大鐵塔比個雌雄,賽個高低。
  嚇呆了的牧童癱在地上,孔子順勢踹了他一腳,喊道:
  “顏路,快逃!……”
  經孔子這一喊,顏路惊魂方定,連滾帶爬地逃跑了。
  草地上,孔子与公牛僵持著,一會公牛將孔子推著后退,一會孔子捺得公牛讓步,你來我往,數十回合不見分曉……
  爬上樹的孩子跳下來了,潛入水底的牧童鑽上來了,大家吶喊著圍攏過來,給孔子加油助威,可是誰也不敢靠近跟前。
  公牛畢竟是畜生,只有勇力,而無智謀。只見孔子拽著牛的雙角主動后退,那牛以為孔子已經敗陣。孔子順勢一轉,用盡了平生力气,飛腳踹那公牛的前腿。公牛疼得前腿跪倒,伏臥在地,大肚子一鼓一鼓地喘息著。孔子飛身騎上了牛背……
  牧童們歡呼著蜂擁而至,齊聲喊道:“打死這畜生!”“狠狠地懲罰它!”
  孔子并沒有這樣做,見黑公牛不再掙扎,跳下牛背,任牛爬了起來。
  黑公牛瞅瞅孔子,并不報复,乜斜著眼睛走掉了。
  顏路忙向孔子跪倒,感謝救命之恩。孔子將他扶起,表明這是自己應該做的。
  這時孩子們才發現,孔子的衣服被撕破了,臉上、手上都在淌血……
  孔子回到家里,顏征在見狀大吃一惊,還認為儿子在學校里与人打架斗毆弄成這個樣子呢。
  孔子興奮地向母親講敘了斗公牛,救顏路的經過,當然,他只能說是放學回家的路上偶然遇到的,隱瞞了泗水河畔放牧的真相。
  顏征在聞听,不胜歡喜,和儿子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雙手捧著他的臉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說:“你真勇敢!多像你的父親呀!……”
  顏征在給儿子講起了偪陽之戰丈夫叔梁紇手托懸門的故事。
  晉悼公与楚共王爭伯,魯襄公十年,即公元前563年,晉國糾合魯、曹、邾三國攻打偪陽,叔梁紇作為魯國貴族孟獻子的部將也參加作戰。叔梁紇、秦堇父、狄虒彌三位將領奉命率部攻北門,只見懸門不閉,秦堇父和狄虒彌恃勇先攻了進去,叔梁紇的部隊繼后。當叔梁紇的戰車來到城門洞時,只听得豁喇一聲,數千斤重的懸門從高空墜落下來,正好砸在叔梁紇的頭頂上。虒陽守城人欲將入城部隊攔腰截斷,然后分別消滅之。叔梁紇听到響聲,眼疾手快,左手投戈在地,右手舉起,托起了懸門,高呼:“快撤退,我軍中計!”晉軍主帥聞聲鳴金收兵,進城的軍隊迅速撤出。城中鼓角大振,尾隨追擊掩殺。偪陽大夫妘斑引著大隊車馬赶至城門,見一大漢手托懸門,嚇得渾身虛汗淋漓,心想:“這懸門自上放下,若無千斤力气,怎托得住?若貿然闖出,被他放下,城外豈不孤軍無援!”妘斑停車觀看。叔染紇待晉軍退盡,大叫道:“魯國有名上將叔梁紇在此,有欲出城者,請抓緊時間!”城中無人敢應。妘斑彎腰搭箭,正想射殺,只見叔梁紇雙手一掀,就勢撒開,那懸門便落入閘口。叔梁紇回至營中,秦堇父和狄虒彌前來跪拜謝恩道:“我二人性命,懸于將軍兩腕也!”
  孔子听了母親的講敘,激動得熱淚盈眶,摟抱著娘的脖子撒嬌地搖晃著說:“父親的力气真大,真勇敢!”
  顏征在心里甜絲絲地說:“你還不是一樣,小小年紀,就能斗敗一只公牛!”
  母子沉浸在快慰、甜蜜和幸福之中!……
  從那時起,孔子主動承擔了家庭買賣的任務。說也奇怪,還是那些收入,經儿子的手,生活竟一天天變得充裕起來。痴心的母親呀,你哪里知道這中間的奧秘!……
  一個驕陽似火的傍晌,顏征在正盼著儿子放學回家。忽听街上鼓樂喧天,人聲鼎沸。曼父娘跑來告訴說,是大貴族郈昭伯家在辦喜事。她邊說邊挽著顏征在的手臂走出門去。街上看熱鬧的人山人海,牆頭上都騎滿了人,樹枝上還挂著頑皮的孩子。大隊盛飾的車馬款款而來,旗羅傘扇,好不威風!大隊的吹鼓手在拼命地鼓噪著,待來到跟前,眼尖的曼父娘首先認出了那個吹嗩吶的大個子正是孔子。只見他滿臉熱汗涔涔,兩腮鼓得老高,不斷地搖晃著身軀,喇叭口一會向左,一會朝右,一會向下,一會朝天,內行人一眼就會辨出,他是這支樂隊的主角。曼父娘羡慕地對顏征在說:“大妹子,你看咱們丘儿吹得多帶勁,多中听!這孩子,就是樣樣能!……”顏征在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只覺得頭“轟”的一聲,接著便兩腿癱軟,兩眼發花,扶著牆,捫著樹,步履蹣跚地回到了家里。
  這天中午,孔子沒有回家吃飯。
  太陽落山的時候,孔子照例抱著竹簡回家。剛跨進門檻,顏征在劈頭便問:“丘儿,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讀書呀!”孔子煞有介事地回答。
  “中午為何不回來吃飯?”顏征在追問道。
  “我幫老師抄文章,老師就留我在學校里吃了。”孔子解釋說。
  “胡說!”顏征在劈面給了儿子一個耳光,“饘家辦喜事,你去當吹鼓手,我已親眼目睹,你還敢撒謊!你都瞞著娘干了哪些鄙賤之事?快說!……”
  孔子長到這么大,母親這還是第一次打他。
  儿子長跪于地,抱著母親的腿,嗚嗚咽咽地哭訴:“孩儿欺騙了娘,是個不肖之子,娘狠狠地懲罰孩儿吧!”孔子一一向母親承認了自己何時輟學,怎樣牧牛,如何給人赶馬車和當吹鼓手。最后,他說:“孩儿也知道不該去干這些,可是不能總讓娘受苦,讓娘養我一輩子呀!孩儿心想,為生計所迫,一時做些鄙事,也無關緊要。忍辱負重,古圣賢是有先例的……”
  顏征在扑上前去,摟住儿子,大放悲聲,母子哭作一團。
  ……
  顏征在怨自己命苦,丈夫早逝,害得儿子跟著自己顛沛流离,吃盡了苦,受盡了凌辱。她在責備自己無能,竟然養活不了一個儿子。她在恨自己無情,不了解儿子這顆赤誠的心,竟然委屈了他,打了他。她只覺得自己不配做一個母親,對不起死去的丈夫,辜負了丈夫的囑托和希望……
  不知過了多久,孔子這才止住了哭聲,擦干了母親的淚水,說了些安慰的話。
  顏征在怔怔地看著儿子,默默不語。突然,她打開箱子,從里邊拿出了一個精制的小木匣,木匣里邊是一個紅綢包裹。
  解去几層絲絹,一個黃橙橙的銅鼎呈現在眼前。
  孔子莫名其妙,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呀,忙問:“娘,這是從哪弄來的?”
  “你先讀讀這鼎上的銘文!”顏征在命令道。
  孔子遵命,捧鼎在手,讀了起來:“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余敢侮。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孔子讀完,疑惑地盯著母親。
  “你明白這銘文的意思嗎?”顏征在問。
  孔子回答說:“這意思是說,每逢接受任務、提升職位時,都是越來越恭敬。始而低頭,再而曲背,三而彎腰,連走路也小心翼翼地靠著牆邊走,然而誰也不會侮慢我。我用這個鼎煮饘和粥,聊以充饑而已。”孔子解釋完,忙問:“娘,這鼎到底是怎么回事?”
  顏征在心平气和地說:“你坐下,讓娘慢慢給你講。”
  于是,顏征在給儿子講述了叔梁紇的宗族和家世。
  宋國的始祖是微子啟。微子啟死后,由弟弟微子仲繼位。這微子仲就是孔子的遠祖。從微子仲到孔子共十五代。孔子的第十一代祖先宋緡公有兩個儿子,長子弗父何,次子鮒祀。緡公死時君位不傳給儿,而傳給了弟弟熙,是為煬公。鮒祀不服,殺了熙。煬公死后,按規定應由長兄弗父何繼位,但弗父何不受,讓給了鮒祀,即宋厲公。弗父何因讓國而聲譽大振,世為宋大夫。
  孔子的第七代祖先正考父,以謙恭儉朴和熟悉古文獻見稱。他曾連續輔佐宋國戴公、武公和宣公,不但不驕傲奢侈,反而越發謙遜儉朴,這個鼎上的銘文就是他作的,相傳《詩經》中的《商頌》也是他和周太師校訂的。
  孔子的第六代祖先孔父嘉為宋司馬,在一次宮廷政變中為太宰華督所殺,家臣怀抱其子奔魯避難。
  談到孔子的父親叔梁紇,顏征在讓儿子重敘了一遍偪陽之戰,叔梁紇手托懸門的英勇壯舉,又給他講了叔梁紇夜突齊圍救臧紇之戰:偪陽之戰七年后,魯襄公十七年(公元前556年)齊國侵入魯國的北部,齊軍圍困了防邑,魯大夫臧紇及其弟臧疇、臧賈和叔梁紇都被圍困在城內。魯軍前去救臧紇,因懾于齊軍強大,走到旅松便不敢前進了。叔梁紇帶著臧疇、臧賈和甲兵三百人保護臧紇夜間突圍而出,送至旅松魯軍駐地,然后又沖進防邑固守。齊軍攻打不下,只好撤退。
  最后,顏征在語重心長地對儿子說:“丘儿,這就是你的家世,這就是你的祖先,你瞞著娘去做這些鄙賤之事,不覺得愧對先人嗎?百年之后,你怎么有臉見先人于地下呢?娘也死有余辜呀!”顏征在說著,重新將那銅鼎包好,放進匣內,雙手托著遞給儿子說,“這是家傳的至寶,今天,娘代表你父親將這寶鼎傳給你,記住,不要辱沒先人,要成大器,要做一個高貴的人!”
  顏征在的身体本來就虛弱,整日咳嗽不止,今天的事情對她的刺激太大了,有怨恨,有傷心,有自責,加以說話太多,不禁咳嗽加劇,只覺得胸口上涌,口中發咸,竟吐出几口鮮血來。孔子嚇得手足無措,只好喊來了隔壁的伯母。大家把顏征在扶上床去休息,再請醫生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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