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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妃顧太清的桃色新聞


  清代道光年間,北京城里暴出了一件轟動一時的排聞,人稱“丁香花公案”,案中女主角是貝勒王的遺妃顧太清,男主角則是一代文豪龔自珍。公案乃由一首閒詩惹起,經過某些熱心人一渲染,變得香艷炙口,亦假亦真,反正最后的結果是王妃顧太清被逐出王府、從此沉落市井,龔自珍則引疚自責,惶惶离開京城。
  清朝貴族滿人一向以崇尚弓馬為習俗,入關時間長了,才慢慢接受了一些漢族博大文化的熏陶。清代文壇鼎盛,但有名气的滿族文人終是寥寥,要說在詩詞方面占有一席之地的滿人,一般就認為只有“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成容若就是納蘭性德,乃康熙年代的大詞家,太清春則是“丁香花公案”中的主人公顧太清了。
  顧太清名春字太清,本屬滿州西林氏,因自小父母雙亡,由家在蘇州的姑父姑母撫養長大,便隨了姑父姓顧。姑父是個漢族文士,在他的影響下,顧太清從小就接受了詩詞的教育,憑著天資慧敏,所作詩詞新穎精巧,在江南閩秀文壇中堪稱魁首。因了江南青山秀水的滋潤,顧太清生得苗條身段,雪肌滑膚,水汪汪的大眼睛,彎彎的柳葉眉,一口純正的吳儂軟語,雖是旗人血統,但看上去完全象一個地道的南國佳人。
  一次,貝勒王奕繪南游來到蘇州,在當地滿族文人為他特設的接風宴上見到了正值妙齡的顧太清。奕繪是個嗜弄文墨的八旗子弟,生性風流調优,惊訝于顧太清一個滿族姑娘竟然詩詞可嘉,而容貌又是這般明麗可人,不由得動了心意。這時奕繪的正室福晉妙華夫人在不久前病歿,他此次南游,既是散心遣愁,也有重覓新愛之意,老天讓他在這里認識了滿身靈气的顧太清,真是机緣天成!奕繪在蘇州盤桓了一段時間,著意与顧太清交往,越看越可心,于是決定納她為側福晉,也就是側王妃,不久就攜她一同返回了京城。
  要說顧太清与貝勒王奕繪有緣,那可是真的。從兩人的名字來看,一名春,一名繪,妙筆繪佳春,豈不是人生美事?奕繪的字是太素,太素配太清,气韻相宜,正是天作之合。在城西太平湖畔的王府里,兩人吟風弄月,日夕酬唱,宴請文友,优游林泉,過著神仙一般的生活,奕繪把所有的寵愛都集中到了顧太清的身上。
  且看他們兩人的詩詞集,奕繪時詩集取名為《流水篇》,顧太清的則稱《落花集》;奕繪的詞稿名《南谷樵唱》,顧太清的則稱《東海漁歌》。“流水”對“落花”,“南谷”對‘東海”,“樵唱”對“漁歌”。仿佛是一對比翼的雙燕,同起同落,同飛同止,足見兩人的伉儷情深。
  奕繪与顧太清皆非塵世俗人,憑著貝勒王爵的优越條件,他們無需為生計而奔波,又能看穿名利之累,寄情山水詩詞間,是他們生活的主旋律。在這种甜蜜生活的滋養下,顧太清的詞作象雨后的春筍,源源不斷地涌出,而且每出一詞,都成為京都文人爭相傳抄的佳作。她的詞如行云,如流水,揮洒激蕩,頗有大家手筆,試著其中兩闋:
  南柯子

  溪谷生涼意,肩輿緩緩游,連林梨棗綴枝頭,几處背蔭蘺挂牽牛。
  遠岫云初歇,斜陽雨乍收,牧蹤樵徑細尋求,昨夜驟添溪水繞屯流。


  浪淘沙

  碧瓦指离宮,樓閣玲成,遙看草色有無中,最是一年春好處,煙柳空濛。
  湖水自流東,橋影垂虹,三山秀气為誰鐘?武帝旌旗都不見,郁郁蟠龍。


  這种令人陶醉的日子過了九年,顧太清甚至都快忘記了世間愁為何物。然而好景有限,天妒良緣,貝勒王奕繪突然一病不起,不到一個月時間,就拋下了愛妻顧太清和一雙儿女离開人世。
  丈夫驟亡,顧太清一時間茫然無措,總覺得這不是真的,也許一覺醒來丈夫就會出現在眼前。年幼儿女的哭叫把她拉回無可更改的現實,她無法逃避,儿女還需要她做依靠。那一段時間,她深居簡出,沉默寡言,除了安頓和教育孩子,就坐在書房里重讀丈夫留下的詩詞,回味那些煙消云散的美好時光。顧太清華年失夫。招來京城文人墨客的不少怜惜和關注,許多名士投詩相慰,可這些都給不了她多大的幫助。
  道光十八年,也就是顧太清守寡的第二年,她遇到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杭州有個風流文人陳文述,繼袁枚之后大倡閨秀文學,培養了一批吟詩作對的女弟子。這年他突發雅興,出資為埋骨西于湖畔的前代名女小青、菊香、云友等人重修了墓園,在當地引起一陣小小的轟動,為此他的那幫女弟子爭相題詩贊詠,陳文述准備把這些詩編集起來,刊刻成冊,取名《蘭因集》。為了抬高《蘭因集》的聲望,他讓自己的儿媳周云林去央托表姐汪允庄,向大名鼎鼎的閨秀文壇之首顧太清求一首詩,以收入詩集中為詩集增色。汪允庄是顧太清做姑娘時的閨中密友,她特地從蘇州赶到京城,奉托請顧大清賜詩,誰料顧太清對這類故作風雅的事情根本不屑一顧,害得江允庄只好悻悻而回。
  然而,《蘭因集》刊行后,陳文述特意托人送了兩本給顧太清,里面竟赫然出現了署名顧太清的“春明新詠”詩一首。顧太清哭笑不得,覺得此事太過荒唐,便回贈了陳文述一首詩:

  含沙小技大冷成,野騖安知澡雪鴻;
  綺語永沉黑闇獄,庸夫空望上清宮。
  碧城行列休添我,人海從來鄙此公;
  任爾亂言成一笑,浮云不礙日頭紅。


  詩中將陳文述庸俗鄙劣的神態刻畫得活靈活現,陳某見詩后气得直翹胡須,可又奈何不得顧大清。這些事似乎就這么在輕笑淺罵中過去了,卻不知一顆災禍的种子已就此悄悄埋下。
  隨著時光的推移,丈夫离世的陰影在顧太清心中漸漸淡隱了一些,她又開始恢复了与京中文人雅士的詩詞交往,太平湖畔的王府里又重新煥發了活力。与顧太清交往密切的詩友中,就有當時名揚天下的大文豪龔自珍。龔自珍是浙江人,出身于書香世家,才華橫溢,著作等身,他的詩詞靈逸而深峻,深為顧太清欣賞。象龔自珍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而護花!”之句,顧太清覺得簡直可以作為自己此時生活情景的寫照,她的輝煌時代已勿匆而過,現在縱使化為春泥,也可以好好栽培自己的儿女呀,詩句教會了她無怨無悔。
  龔自珍進士及第后被授為內閣中書,現在已升為宗人府主事,這是個清閒無事的職位,這位江南才子才華無以施展,只好寄托于詩詞之中,因而成了顧太清家中的常客。顧太清品性端庄肅洁,雖然是寡居之人賓客盈門,卻坐得穩,行得正,以詩詞會友,別人沒有閒話可說。
  然而就在奕繪王爺去世的第二年,一場波瀾興起,最后竟成了顧太清的滅頂之災。
  這年初秋,龔自珍寫了一首“己亥雜詩”,象他的其它詩作一樣,很快就在京城文人中傳抄開來,詩是這樣的:

  空山徒倚倦游身,夢見城西閬苑春;
  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与縞衣人。


  在詩后還有一句小注:“憶宣武門內太平湖之丁香花。”太平湖畔距貝勒王府不遠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丁香樹,開花時節,清香襲人,襲自珍常留連其間,所以有了這首詩。詩中提到的“縞衣人”是誰呢?人們猜是顧太清,因為她住在“朱邸”王府中,又常著一身白衣裙,她与龔自珍是詩友,龔氏寫成詩作,遞給她品析,本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風波就是從這里開始的。當年受到過顧太清譏諷的杭州文人陳文述這時到了京城,他也看到了這首“己亥雜詩”,他沒從詩中品出什么意境,卻找出了一些微妙的把柄;大家都默認詩中的“縞衣人”是顧太清,而顧大清又名“春”,詩言“夢見城西門苑春”,表面上是夢見丁香花,可骨子里誰知不是夢會顧太清呢?恰好龔自珍在寫了這首“已亥雜詩”后不久,又有一闋記夢的“桂殿秋”詞傳世,詞云:

  明月外,淨紅塵,蓬萊幽謐四無鄰;九霄一脈銀河水,流過紅牆不見人。
  惊覺后,月華濃,天風已度五更鐘;此生欲問光明殿,知隔朱扁几万重。


  “哈!這些不是月夜幽會的寫照嗎?”陳文述象發現了什么寶貝似地高興起來,他將憶丁香花的詩和記夢的詞妙巧地聯系起來,再稍加注釋,就制成了龔自珍与顧太清偷情的鑿鑿鐵證。
  很快,京城里流傳開了有關顧太清与龔自珍的絆聞,人們對這一類的消息本是十分熱心的,再加上一些無聊文人的煽風點火,很快就將事情編造得有滋有味,有憑有据。不怕你龔自珍、顧太清能妙筆生花,就算你有一万張嘴,這种事情總是說不清。于是流言飛語、指責叱問向他們襲來,讓他們毫無招架之力。
  最后,龔自珍被逼得無安身之處,只好帶著一車書,郁郁地离開了京城。龔自珍一走,似乎傳聞更成了事實,顧太清有口難辨,終于被奕繪与妙華夫人所生的儿子載鈞逐出王府,在西城養馬營租了几間破舊的屋子,安置自己和一雙可怜的儿女。
  從富麗堂煌的王府一下子落到風雨難敞的舊屋,還有那躲不開的鄙夷和譏諷,顧太清徹底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一死追夫而去是何等的輕松痛快,可看著一雙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儿女,只有忍辱耐貧地活下去,有淚也只能向詩中訴說。

  陋巷數椽屋,何异空谷情;,
  嗚嗚儿女啼,哀哀搖心旌。
  几欲殉泉下,此身不敢輕;
  賤妾豈自惜,為君教儿成。


  一場無中生有的“丁香花公案”,無端地把顧太清拋到了生命的底層。一次失夫,一次受冤,她已万念俱灰,只把希望寄托在一雙儿女身上,勉力完成“化作春泥更護花”的使命。
  漸漸地,她的心在清貧的生活中得到了超脫,能夠安詳地對待一切苦難,無大喜無大悲,只要心定气閒,繁華和清貧也就沒有了多大的區別。這种心境全在她的一首詩里。

  一番磨煉一重關,悟到無生心自閒;
  探得真源何所論,繁枝亂葉盡須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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