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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太好了,回內地拍片



    天生麗質,秀美可人的林黛領銜主演《金鳳》。李翰祥登台執導:“開
  麥拉!”

    我有一個重大的拍攝計划,所以必須做好這次心髒手術。醫生,請多多
  關照,以實現我多年的夙愿哪!

  美國,洛杉磯。
  雖然已經進入了1978年12月中旬,但是這座加州的海岸城市,仍然沒有冬天嚴寒的气息。李翰祥和他的夫人張翠英女士駕駛一輛美國流線型小轎車,在洛杉磯清晨的大街上兜風。
  對于平生第一次來美國的李翰祥來說,他對洛杉磯城處處感到新奇。洛城的房屋星羅棋布在太平洋的地震帶的中軸線上。由于民宅分布稀疏,所以每所住宅的門前均有很寬坦的茵茵綠地。公寓、民居与別墅大多建筑古朴,設計獨特,屋宇多為木制結构。令李翰祥頗感吃惊的是,借大的洛杉磯城并無高層建筑,即便在世界聞名的LOWNTOWN中心附近,也看不見紐約曼哈頓那林立的高樓巨廈,甚至連香港繁華的中環也不及。洛杉磯真是一座類似鄉間那樣以綠地為多的安謐城市。
  “翰祥,按照預先与醫院約定的時間,明天你就應該住進醫院了,三天后就可以進行手術了。”專程從香港赶到美國的張翠英,將關切的目光投向李翰祥那張洋溢著欣然微笑的紅潤臉膛,從李翰祥的神情上她看不出他對未來即將開始的心髒手術有任何憂慮。張翠英見李翰祥凝神專注地瀏覽著洛城如万花筒般絢爛的街景,說:“如果手術進行得順利,那么在圣誕節之前你就可以出院了!……”
  李翰祥點一下頭說:“是啊,因為明天我就進醫院,做被醫生開膛破肚的大手術,也許是生死難卜,所以我才抓緊時間盡情地享受一遍,痛痛快快地兜兜風,玩上一玩呀!誰知道我將來還有沒有駕車兜風的机會了!……”
  “不許你胡說!”張翠英被李翰祥這种近乎惡作劇的詼諧語言激惱了,她嗔怪地說:“自從我結識你那一天起,就認定你是個一生有惊無險的大命人。這次手術也一定是有惊無險,非成功不可的。翰祥,你到香港經歷了那么多的艱難与坎坷,如今克服了九九八十一難,總算到了事業順遂的好時光,我相信你心髒的疾病只要排除,勢必會在電影界馳騁拼搏一陣子的!……”
  “翠英,你說得很對,我李翰祥的前半生确實是逆大于順啊!”李翰祥突然將車速加快,公路兩旁鱗次櫛比的屋宇漸漸變成了濃蔭如蓋的蓊郁雪杉林。李翰祥的思緒也如疾馳的轎車那樣飛逝……
  1948年歲末,李翰祥因為在香港“東方大戲院”門前的街上畫像掙錢,被警察以“阻街”的罪名,帶到赤柱的一所監牢拘禁7天,釋放以后,他一度處于失業的窘困之境。但是,到了1949年的陽春三月,李翰祥的厄運似乎過去了,命運之神第一次向這位怀才不遇的北方漢子露出了笑臉。
  那一天,當李翰祥邁進李祖永所主持的永華影業公司的大門時,不由得惊愕地怔住了。原來,數日前大中華公司的導演任彭年告訴他一個好消息:永華影業公司決定開辦一個演員訓練班,分別在香港、北平和上海三地招收有非凡表演才華的男女青年入學。由著名人士顧仲彝先生主持的這個演員訓練班,不斷將品學兼优的演員輸送到永華影業公司去拍電影,以期有大量的演員供永華公司优先上鏡。這個消息無疑令沒有生計的李翰祥振奮不已。他決心去闖一闖,試試運气。果然,當李翰祥將照片送到報名處時,很快就在六百多名報考生中獲得通過。他是第一輪百余人准考生中的一員。現在,李翰祥臨時將自己裝飾了一番。因為沒有可以拿得出手的好衣服,他從朋友處借到一件灰布上衣和一條藍布褲穿上,倒也有几分瀟洒的神气。腳上的鞋子已經破爛,他只好到市場的舊物攤上用低廉的价錢買到一雙美國軍用皮鞋。盡管如此,李翰祥的衣飾還是有些不倫不類。与那些赶來赴考的男男女女一比,李翰祥自然相形見絀,自愧不如。因為今天能在永華公司應試當電影明星的,大多是香港上層人物的子女。他們的衣飾打扮十分高雅齊整,男子風度翩翩,西裝瀟洒,女子濃妝艷麗,粉黛可人。李翰祥自知從衣飾上無法与所有前來應試的紅男綠女相比,他決心在表演上獨樹一幟!
  出現在李翰祥面前的考場光線陰暗。這是永華公司的錄音机,空曠而略顯陰冷的考場使初次來到這种環境的李翰祥頗感緊張,在漆黑与昏暗中,大棚頂上的几盞雪亮的水銀燈,同時開亮了。燈光直射在一幅巨大的銀幕之上,顯得黑白分明,十分乍眼。銀幕的左側為一張長方桌子,李翰祥走進考場,他偷偷地朝桌前一望,只見那里坐著一排神色肅然的考官,一張張熟稔的臉孔:歐陽予倩、吳祖光、張駿祥、朱石麟、卜万蒼等等。這些在電影与戲劇上卓有成績的權威,李翰祥從前早已在電影期刊与報紙上見過面,但是今天居然与這些海內外知名的藝術家們近在咫尺,李翰祥難以克制他激動的心跳,向主考官們投去敬畏的一瞥。
  主考官們一言不發,這就越加平添了考場的肅穆。李翰祥在片刻的慌亂過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靜,他在內心里對自己說:“無所謂!你何必如此緊張呢?今天前來永華應試的莘莘學子,足有百余人。如果論我的衣著打扮,可以肯定決無被錄取的希望。在香港這种人欲橫流的地方,是難免衣帽取人的。既然我沒有考得上永華公司的半點可能,又何必為這种走過場的考試而白費精神呢?……”李翰祥想到這里,他緊張的心緒反而變得格外平靜了。他大模大樣地來到主考官們面前,朝那些正襟危坐的藝術大師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按照考試須知上的規定,李翰祥瀟洒自若地來到銀幕前。這時,几盞雪亮的水銀燈齊向他射來,李翰祥英俊的臉孔、濃黑的眉毛和厚墩墩的口唇都清晰地顯露在各位考官的視野里。
  李翰祥抽到了一張試題。上面寫著曹禺的名著《原野》中仇虎的一段台詞。李翰祥早在北平讀藝術專科的時候,就多次觀看過這出膾炙人口的名劇。他對曹禺筆下的仇虎十分熟稔。默讀了仇虎的一段對白后,驀然,著名演員陳方千在北平演出《原野》時所飾的仇虎形象,閃現在腦際。李翰祥對仇虎的悲劇性格了然于胸,他在難堪的沉默中很快就進入了角色。突然,他變得异常激怒,在雪白的銀幕前瞪圓了雙眼,大聲地吼道:“可是,他怎么會死?他怎么沒等我回來才死!他為什么不等我口來?……”
  主考官們屏住呼吸,場上鴉雀無聲。
  李翰祥仿佛進入無人之境。在頃刻間他真的變成了《原野》里怒火滿腔的仇虎,狠狠地握緊雙拳,震怒地將雙腳一跺,大叫:“不等我啊!……”頓時,眼淚從李翰祥的雙眼中奪眶而出,沿著他那黧黑的臉膛扑籟籟地滴落,潸然而下。
  考場里靜得出奇。只能听到李翰祥“吱咯吱咯”的咬牙聲響,他將大手一揮,繼續說念仇虎的台詞:“……不等我,搶了我們的地,害了我們的家,燒了我們的房子,你誣告我是土匪,你送了我進衙門,你叫人打瘸了我的腿,為了你,我在獄里整整熬了八年。你藏在這個地方,成年的想害我們,等到我來了,你伸伸脖子死了,你會死了!……”
  “嘩——”地一聲,主考官席上突然爆響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剛剛讀完試題上所印下的《原野》台詞的李翰祥,此時還沉浸在角色——仇虎的憤怒心境里。猛然听到考官們的掌聲,他嚇了一跳。當李翰祥意識到那尋常少見的掌聲原來就是對他考試的一种肯定時,他的精神頓時緊張、沖動和興奮起來。他朝端坐在主考席上的藝術大師們再一次地深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考場……
  李翰祥考取了!
  在應試的百余名考生中,永華只錄取了六個學生,而這六人之中居然就有衣衫襤褸、處于困境中的李翰祥!

  好萊塢電影城。
  李翰祥將汽車在影城中區停下來,他与夫人張翠英相扶相挽著走進這偌大一爿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說他陌生,是初次來到這影棚鱗次櫛比的世界著名影都中來,感到處處都有新鮮的感覺;說他熟悉就是因為早在李翰祥在北平沒有下銀海之前,就早已經對建在美國洛杉磯的好萊塢電影拍攝基地有耳聞了。
  “好萊塢真大呀!”李翰祥、張翠英由一位美國導游小姐領引著,穿過了電影資料館那巨大而幽深的長廊。在廊道里的雪白牆壁上懸挂有好萊塢多年歷史巨片的照片,那是好萊塢輝煌的象征。自從1927年設立奧斯卡獎以來,好萊塢几乎每年均有优秀影片榮獲此獎:《同党伐异》、《林肯傳》、《斗爭》、《一個國家的誕生》、《我的美麗夫人》、《阿波羅13》、《雨人》等等,幅幅鑲嵌在鎏金相框里的黑白、彩色劇照,讓李翰祥与張翠英目不暇接。他們對好菜塢自創建以來所拍攝的大量在世界上有影響的電影而敬佩不已。
  “李先生,這位就是戴維·格里菲斯先生!”女導游將李翰祥、張翠英引出那條幽深的電影館長廊,在他們的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座漢白玉鏤刻的石像。那是一位身穿燕尾服,手握一支藤杖的頎長美國人,李翰祥當然早就知曉這位好萊塢創始人与奠基人的戴維·格里菲斯!但是,當他今天真的出現在好萊塢,并佇立在這位了不起的格里菲斯石像前時,心潮一時難以平靜。“格里菲斯發明了電影藝術,是他開創了好萊塢的基業。這位大師1875年出生在肯尼基州的一個鄉間小鎮。”女導游用嫻熟的英語為李翰祥和夫人介紹這位電影創始人的生平,她娓娓地說:“格里菲斯青年時代獻身于舞台藝術,從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格里菲斯几乎用了十几年的時間來謀求實現他成為劇作家与電影家的美夢。從1908年開始,格里菲斯終于成為好萊塢第一個執導電影的人,是他開創了好萊塢數十年來的光輝歷史!……”
  李翰祥仰起頭來,以景慕的眼色向那位早已逝去的美國電影藝術大師戴維·格里菲斯的漢白玉雕像施注目禮。他凝視著戴維·格里菲斯那高聳的額頭,高聳的鼻梁和那雙深邃睿智的大眼睛。李翰祥通過女導游介紹的格里菲斯的坎坷人生,很自然地聯想到他自己。“是啊,任何一位杰出的藝術家,如果他要取得成功,都必須勇敢地走上一條崎嶇而布滿荊棘的創業之路……”李翰祥凝望著格里菲斯睿智的眼睛,在心底喃喃地自語……
  1949年李翰祥在香港永華公司嚴格的考試中,以他超人的表演才華被破格錄取。在永華公司的演員培訓班里,李翰祥脫穎而出。他的表演靈性,對劇本与劇中人物理解的高深悟性,多年來對電影藝術的追求和修養,得到了主持訓練班的顧仲彝先生的青睞。本來,李翰祥可以從永華公司開辦的這個訓練班里順順當當地步入銀幕,甚至可以充當未來影片中的主要角色。誰知李翰祥非凡的才華与正直爽朗的人品,吸引著一位名叫周曉曄的同班女學員。她拼命地追求著雖然在香港沒有根基,甚至窮困得連衣食也難于解決的李翰祥。周曉曄傾心于李翰祥,李翰祥也景慕年輕活潑的周曉曄。這一對在永華公司訓練班中才華卓著的青年人,很快地墜入了情网。這是李翰祥純洁的初戀,因此他愛得十分投入、十分執著。但是,李翰祥与周曉曄走火入魔的愛戀,很自然地遭到周圍一些人的妒嫉,而坦蕩無私的北方漢子李翰祥卻渾然不覺,依舊我行我素。
  就在李翰祥的學業与愛情都處于順遂之時,永華公司卻突然下了一道訓令,將李翰祥從訓練班里除名了!原來,永華公司為拍攝一部新電影,決定讓周曉曄与另一位男同學共同擔任該片的男女主演。而李翰祥因為与周曉曄有較深的感情,所以難免時常与正在上戲的女友周曉曄在一處。而公司經理卻輕信了一些對李翰祥心怀妒嫉的同學的流言蜚語,又擔心周曉曄在拍攝電影期間,因与李翰祥常有往來而影響她的情緒,所以斷然地將李翰祥開除了!
  李翰祥又遭到一次意想不到的打擊!
  他又一次失業了,只好搬出永華公司,獨自來到九龍仔后面的一所小木屋里栖身。他生活無計,那位名叫周曉曄的女友,在李翰祥因她蒙受打擊的日子里,仍然不時來到李翰祥租用的破陋木屋里送些錢物。后來久而久之,兩人的關系漸漸疏遠了,直到最后兩人徹底地分手。
  然而,李翰祥畢竟是一位卓有才气,品格端正的后起之秀。雖然在永華公司有些無才無德的人妒嫉他,終究有些人還念念不忘李翰祥出類拔萃的表演才華。所以,在李翰祥失業不多時,永華公司的劇務主任趙大剛,在為一部新開拍的電影《公子落難》選配角時,他又力排眾議提出請李翰祥出山!本來,有志气的李翰祥宁可忍饑挨凍,到街上打工,也不想再重國永華公司吃“回頭草”的。可是經劇務趙大剛等一批正直職員的百般勸說,李翰祥還是忍辱負重地重回永華公司去拍《公子落難》。
  才華橫溢的李翰祥縱有問鼎影壇的雄心壯志,但是在香港那种以根基和關系取人的影壇上,并沒有李翰祥的地位。在永華影業有限公司的几年里,李翰祥只能客串一些影片中的小角色。有時為了糊口,還不得不重操舊業,拿上畫筆去幫美工師繪制布景,畫電影的廣告牌等,借以為生。
  1952年,香港長城電影公司的朱旭華,無意中發現了在燈下揮筆繪制電影背景的李翰祥。与他閒聊中,發覺性情粗獷豪爽的北方青年李翰祥,原來是大畫家徐悲鴻的得意弟子。朱旭華見李翰祥不但畫法精湛,下筆有力,而且又對電影表演有很深的內蘊,所以,朱旭華就將怀才不遇的李翰祥介紹到長城電影公司當特約演員。從此,李翰祥在長城公司落了腳,他白天當特約拍戲的配角,有時還到錄音棚里充當為角色配音的工作。到了夜晚,別人都鼾聲如雷的時候,李翰祥又揮筆畫電影廣告。李翰祥二十六歲那年,又在長城電影公司學著當了場記……
  “翠英,我參觀了美國的好萊塢,有一种灰黯的感覺,那就是昔日的好萊塢已風光不再!”李翰祥在駕車口返他和夫人下榻的洛杉磯瑞金西酒店的半路上,以感歎的口气說:“我很失望,因為從前我以為西方的電影業要比東方的影業強盛,可是我到好萊塢一看,方才發現這里實際上很蕭條。”
  張翠英有些愕然地望望李翰祥,困惑地說:“你為何會有這种印象?”
  李翰祥以憂慮的目光瀏覽著從疾駛的車窗外飛掠過的蓊郁的雪杉林,說道:“我們不該被好萊塢虛假的金字招牌所迷惑,而應該看到這個可以壟斷電影業的大制作公司的背后是制片的嚴重不景气。《而人》影片的制片人馬克·約翰也不得不承認:‘好萊塢對自己的電影反應越來越冷淡’。他為什么這樣說呢?那是他不得不承認好萊塢的電影除了開支日益膨脹之外,更令制片人們頭疼的就是他們的影片越來越失去了觀眾!翠英,你懂嗎?如果任何名牌的電影公司,當他們攝制的影片高觀眾越來越遠的時候,那就只有走向衰亡!……”
  張翠英默默地傾听著李翰祥的談話,她知道丈夫歷來對問題的看法比別人高出一籌。外表繁華的美國好萊塢想不到在李翰祥的眼睛里卻是另一种模樣。李翰祥見他所駕駛的小轎車已經駛進洛杉磯市區,便繼續向他的夫人縱談訪問好萊塢的觀感,他說:“內地一部由潘虹主演的影片中有一句歌詞,叫作:‘最繁華時最憂愁’。這是千真万确的。素有名气的好萊塢以獲取奧斯卡獎而自負,其實近年來他們所拍的影片大多流于輕浮。還有一些所謂賣座的電影,也不過是那些打斗片和獵奇片,最著名的導演蒂姆·羅賓斯也不得不以《僵尸游魂》之類的鬼怪荒誕之作來取寵于觀眾了!唉,我看到好萊塢是這樣一种狀況后,就更加堅定了我國內地拍一部有深度的影片的決心!……”
  張翠英勸慰他說:“翰祥,現在你最重要的事就是順利地做完心髒手術。只有保住身体,才可能重新執導新片子的……”
  小轎車已經滑向了瑞金西大酒店樓下的水門汀彎道,李翰祥將車速緩緩放慢,對夫人說:“我相信上帝會成全我的好事情!……”

  兩位黃發碧眼,頭戴白帽的美國女護士,將一輛雙輪手術車沿著清晨恬靜的廊道推過來。
  李翰祥全身赤裸地被蓋在雪白的罩單下,他是經過了极嚴格的消毒后被送往樓下的手術室的。李翰祥已經住進醫院三日整,經美國醫生喬治·賴克頓和著名心髒學專家奧遜·威爾斯的診斷,決定采取心髒搭橋的大手術,以根除困扰李翰祥多年的心髒疾患。
  “李先生,請相信美國有最先進的醫療技術,可以讓你徹底地解除心髒病的威脅。”李翰祥清醒地記得入院后威爾斯教授在确診了他的病情后,充滿信心地對他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手術以后保證讓你再導二十年的電影,如果你保護身体,節制勞累,那么還可以工作更長的時間!……”
  “謝謝你,威爾斯教授,我請求這一手術由您來執刀,那樣我將更有信心。”李翰祥望著威爾斯下頦那黑森森的絡腮胡須,以請求的口气說道。
  “不不,李先生,我已經老了。”威爾斯非常理解初次來美國治病,又是首次做心髒大手術的香港導演李翰祥此時忐忑不安的心緒。他手捋著大胡子笑著搖頭,指了一下身邊的賴克頓說:“作為電影導演,你當然不了解外科醫生在做手術時,老年人不如年輕人。賴克頓醫生是我可靠的助手,他的眼力比我好得多,讓他做手術可以保證你的康复。既然李先生對我如此信任,我在手術時可以到場,如果有什么特別的意外我可以協助排除。不過請李先生放心,在洛杉机甚至在美國,我們是唯一一家專門做心髒手術的醫院。不會發生任何意外的!……”
  “謝謝!”李翰祥將信任的目光轉向那位名叫賴克頓的年輕心髒病主治醫師,說:“我有一個重大的拍攝計划,所以必須做好這次心髒手術,醫生,請多多關照,以實現我多年的夙愿哪!”
  “謝謝你的信任,我將盡力而為!”賴克頓顯然十分諒解李翰祥既緊張又不安的心情,他那雙碧藍的眼睛一眨,与李翰祥緊緊地握了一下手……
  現在,李翰祥按時被護士們從病房里推向手術室。他的心緒頓時變得緊張起來。他看見夫人張翠英一直寸步不离地緊隨在手術車后。她几次湊近李翰祥的身邊,以擔心的目光凝視著丈夫,悄聲地說:“翰祥,你莫害怕。應該相信這里的醫療水平是很高的,只要你過了這一關,將來就會輕輕松松地拍電影了!……”
  李翰祥雙目徽閉,一聲不響。
  “翰祥,在當今醫療水平發展的情況下,做心髒手術不是什么大事。”張翠英仍然不放心地追至電梯門前,她見李翰祥被護士用小車推進電梯間時,還在門前千叮嚀万囑咐:“你是歷經半生坎坷,大難不死的人,相信你吉人必有天相!……”
  電梯緩緩下降。
  李翰祥思緒紛紜。不知為什么,在隨那緩緩下降的電梯前往樓下手術室的時候,李翰祥卻想起了1952年他在香港長城電影公司第一次拍電影的往事。那一年他結束了半年的場記工作,結識了青年導演嚴俊。由于嚴俊看中了由李翰祥執筆編寫的電影文學劇本《金鳳》。又發現李翰祥有導演的天才,所以決定在拍攝黑白故事片《金鳳》的時候,邀請李翰祥做他的副導演。
  “開麥拉——!”初次在長城公司攝影棚里可以代替導演嚴俊指揮拍戲的李翰祥,仿佛是指揮千軍万馬的將帥一般威嚴而精神緊張。《金鳳》開拍的頭一天,李翰祥也像今天被美國護士用小車推進手術間那樣緊張,胸口怦怦地狂跳。
  “翰祥,你不要小看這一聲‘開麥拉’,有的導演一輩子就是喊不好,不是嗓門不大,就是精神不足!”嚴俊在開拍前小心地叮嚀好友李翰祥,希望他能初次上陣就一炮打響。
  “我懂我懂。”李翰祥手拿著《金鳳》的電影分鏡頭腳本,神情庄重地對嚴俊說:“我知道導演喊‘開麥拉’,好像看戲喊好一樣,要喊在節骨眼儿上,不能喊在腰眼儿上。看武戲要喊得帶勁,看文戲要喊得斯文,看花臉要喊得洪亮,看花旦要喊得俏皮。不管三七二十一亂喊一通,一定會有好多只眼睛看著你。嚴俊,請你放心,我會指揮好的!……。
  攝影机在李翰祥的指揮下開始沙沙沙地轉動起來。棚內水銀燈大亮,扮演女主角金鳳的,是當時香港正走紅的電影明星林黛女士。在開拍《金鳳》之前,李翰祥已經与和他同一年由內地來到香港謀職的林黛相熟了。他知道林黛原是一位“桂系”政要的女儿,她天生麗質,聰明可人。本來她可以在故鄉廣西出人頭地,后因其父与她的母親蔣秀華女士离异,從小生活困難的林黛便隨母來到香港。她天生的進取精神与超人的容貌,促使她進入電影界一展才姿。但是,香港的電影界又如何能隨便接受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廣西女子呢!1951年12月8日,林黛因事業与生活均不順遂而服毒自殺,后因九龍醫院的及時搶救而幸免一死。一個十八歲的少女為何如此決絕?据李翰祥后來听說,林黛所以服毒自殺,一是因為她進入長城公司以后不得志,二是因為有一位貪色的富商始終對林黛窮追不舍。林黛因為性格的脆弱,就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藥。林黛大難不死以后,導演嚴俊正在為籌拍(金鳳》尋找女主角,于是嚴俊和李翰祥兩人決計請天生麗質,秀美可人的林黛來領銜主演《金鳳》,李翰祥登台執導:“開麥拉!”以后,聰明嫻雅的林黛很快在水銀燈下進入了角色……
  電梯在醫院的二樓煞穩。美國護士將李翰祥推進四壁雪白的手術問后,為他注射了麻醉劑。他仰臥在一張狹窄的手術床上,眼前晃動著几個白色的身影。李翰祥在朦朧中依稀辨認出威爾斯教授下頦那濃黑的大胡子和主刀醫師賴克頓白口罩上方那雙幽深的碧藍眼睛。他倆的身后是緊張而忙碌的一群女護士,刀剪窸窣的輕響和彼此默契的悄聲交談,使在冬季里溫暖如春的手術間气氛變得緊張起來。李翰祥的心緒漸驅平靜,他雙眼定定地仰望著頭頂上那只巨大的無影燈。在柔和的燈影下,麻醉藥已在李翰祥的肌体內蔓延,不久,他的神志變得模糊起來……
  在夢境中李翰祥似乎看見了一位熟悉的少女背影。她邁著輕盈的步履,沿著大理石的台階戰兢兢地走上了領獎台。當那少女的身影出現在奼紫嫣紅、鮮花環繞的獎台中心時,巨大的紫紅色天幕上“國語片展映式”几個金光炫目的大字,頓使她眼花繚亂。
  李翰祥神色激動地坐在領獎台下,他盯著那走上台的少女。因為這個少女所主演的影片《金鳳》,是他在香港電影界首次參与執導的處女作!李翰祥不但是該片的副導,知情者都知道他不但充任編劇,而且是《金鳳》一片的實際導演!
  剛才,當展映式主持者以抑揚頓挫的聲調高聲唱票時,整個台北中山大戲院里一片寂然。千余名翹首懸望的男女觀眾都屏住了呼吸,熱情的影迷們都在期盼這一激動的時刻。他們雖然早已猜測出誰將榮獲最佳國語片的女主角獎,然而,李翰祥卻在擔心會不會弄錯。因為他始終不肯相信他所寫出來的電影劇本《金鳳》會拍成影片,更想象不到他所實際執導的第一部電影《金鳳》會受到評委們的格外注目。就在李翰祥憂慮的時候,擴音器里終于報出:最佳國語片——《金鳳》!最佳女主角——林黛女士!
  隨著《金鳳》和林黛這兩個名字的迅速傳出,鴉雀無聲的戲院里,“嘩”地一聲,頃刻間席卷起一陣惊天動地的掌聲。一片熱烈的歡呼聲此起彼伏:“《金鳳》、《金鳳》!”“林黛,祝福你!……”
  林黛出現在鮮花錦簇,万目睽睽的獎台中央,人們這才看清林黛俏麗端庄、嫵媚含笑的臉龐。她仿佛剛從一場朦朧的夢境里惊醒,面對著歡聲雷動、掌聲四起的熱烈場面暗自問道:這是真的嗎?!
  李翰祥坐在台下心情沖動,雖然獲此殊榮的是一位新演員林黛,可是他本人卻高興得難以自持。那是因為只有他知道這獲獎的背后有他的几多心血。李翰祥看見台下無數的鎂光燈頻頻閃亮,所有的鏡頭都對准了這位娉娉婷婷,風姿綽約的妙齡少女。林黛好像是為了回報台下的李翰祥和嚴俊,她的唇邊浮現出一抹矜持的笑意。那笑容只有台下的李翰祥明白,林黛似乎在說:我一個喝了安眠藥几乎死去的弱女子,為什么能有今天的成功,當然多虧你李翰祥和嚴俊的善意支持啊!
  李翰祥在掌聲中驀然一惊。一陣陣的歡呼喝彩,一下子變成了救護車疾駛過九龍鬧市區時凄厲的笛聲!那是多么可怕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李翰祥清楚地記得,1951年12月8日下午,當他和嚴俊聞知林黛在家中服毒自殺的消息時是如何地震惊。那是一輛白色救護車,呼嘯著駛過九龍加連成老道,奔向一條巨型摩天大廈林立、車輛穿梭擁擠的市街。入夜時忽明忽暗,閃閃爍爍的霓虹燈,照亮了臥在救護車里的林黛。她臉色慘白,呼吸短促,奄奄一息。林黛是過午時分寫下了遺書,決心從此撒手塵寰的。服毒之后她沉睡在加連成老道的陋宅里,靜靜地等候著死神的降臨。幸好被她唯一的親人——母親蔣秀華發覺,才被送上救護車的。
  半小時后,在九龍的一家英國皇家醫院里,急診室的入院登記卡上,服毒者的姓名赫然在案:程月如(林黛),十八歲,職業:見習電影演員。
  林黛在生与死的邊緣掙扎。
  与此同時,在這家名曰“瑪莉亞”的英國醫院樓下會客室里,林母蔣秀華正在接待從長城公司聞訊赶來的李翰祥和嚴俊。他們与蔣秀華有了如下的對話;
  李翰祥:“是失戀導致她的眼毒嗎?”
  蔣秀華:“她剛剛十八歲,不談戀愛。”
  嚴俊:“也許是她誤入歧途,或者是黑社會的陷阱?譬如說她在進入長城公司以前,是否碰上過黑社會之類的坏人?”
  蔣秀華:“她什么也沒有碰上。我們孤女寡母,來到香港謀生實在太難了!他悔不該去拍什么電影呀,去年她的表妹林佩去參加工豪導演的話劇《孔雀膽》,林黛從此就和你們電影界的人拉上了關系。我百般地勸她,可是她還是和長城公司簽下了一紙合約,要去當什么明星!現在,她終于覺得無路可走了,才出此下策!……”
  嚴俊顯然對本公司所發生的這樁見習女演員服毒事件格外關心,追問蔣秀華說:“家庭糾紛嗎?這也許是少女厭世的主要根源。”
  蔣秀華卻說:“我們現在只有母女兩人,相依為命,家庭和和睦睦,談不上什么糾紛。”
  李翰祥為之茫然:“那么,林黛小姐到底為什么服毒自殺呢?”
  蔣秀華心緒焦灼,她恨不得馬上到急救室里去。那里有她唯一的親人,可愛可親的女儿林黛正面臨著生死的拼搏。她見李翰祥和嚴俊是出于關心,于是便將一張洒滿淚痕的遺書遞過來,說:“我見你們倆是善良的好心人,可以告訴你們實話。這是我女儿眼毒前留下的一封遺書,你們收好。如若我的女儿今天真的搶救無效,我請求你們設法把她的遺書公布在報紙上,以曉世人。讓大家都知道她這個未揚名的小女子,到底為什么离開這個世界的。讓她清清白白地死去,我當母親的也覺得心安了。但是如果到明天他還能活著,就請你們兩位替我保存她的遺書!好嗎?……”
  李翰祥非常理解這位將要失去愛女的母親此刻悲慟而仇恨的心情。他展開林黛的遺書,眼含淚水地讀下去:“媽!在香港這個人欲橫流的世界,一個弱女子如果真想干出一番事業來那簡直是太天真了。但是,我有志气,決不甘心永遠寄人篱下,永遠做那個無戲可演的人。做一個紅极一時的明星,當然是我的畢生所求。但是,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但卻堅決不能出賣肉体和靈魂。質本洁來還洁去,既然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演戲的舞台,那么,我為何不到天國中去尋找解脫呢?……林黛絕筆……”
  “嚴俊,從林黛的遺書里可以看出她不但相貌美,還是一個有志气的女孩子!”李翰祥將洒滿林黛淚痕的遺書遞給了嚴俊,說:“你也是位導演,為什么不可以大膽地啟用林黛呢?我敢斷定,像林黛這樣的有志少女,一旦給她創造一個上銀幕的机會,她就一定能夠干出一番大事業來的!……”
  嚴俊也含淚讀了林黛的遺書,說:“翰祥,如果林黛當真能救活,將來我一定力排眾議,大膽地起用她!……”
  九死一生的林黛竟然神奇地复生了!

  “嚓嚓嚓”的刀剪聲。劇疼。無影燈在頭上旋轉。血,淋漓的鮮血。執刀的美國醫師賴克頓額頭上沁出了豆粒大的冷汗……李翰祥在狀若夢境的朦朧中突然感到他的腹胸腔內有一陣鑽心般的劇痛襲來,他想大聲地呼叫掙扎,但是,他卻呼喊不出,也掙扎不得,因為他的雙手已經被醫護們用繩索固定在手術榻上了。他只能不斷地發出痛苦難忍的一陣陣呻吟……
  “麻醉藥已經減輕了效力!”有人在他的耳際咕咯著,大概是那位有一雙藍幽幽的眼睛的賴克頓醫師。
  “手術剛做了一半,患者居然痛得呻吟起來,真是不可思議。”老教授威爾斯果斷的命令中含有几分慍怒。“麻醉師,馬上給患者加大麻醉劑,這种大手術必須施行全身麻醉!……”
  “嚓嚓嚓”的刀剪聲嘎然而止。麻醉師又向在手術床上昏昏欲醒的李翰祥肌肉注射麻醉藥品。不久,李翰祥再度陷入了昏迷的夢境……
  “什么?你們要選林黛作為《金鳳》的領銜主演?”長城公司的制片主任金伯勳挺胸凸肚,臉色鐵青地面向著找上門來求助的嚴俊和李翰祥,震怒地將桌案一拍,說:“兩位聯袂執導新片《金鳳》,我金伯勳鼎力支持,可是如果你們要讓林黛當主角,我就堅決拆你們的台!……”
  嚴俊气极了,扑上去抓住金伯勳的衣襟,憤憤不平地說:“我執導《金鳳》是經老板朱旭華親自首肯的,你一個制片主任憑什么說三道四?我非要起用林黛不可!”
  “嚴俊,你莫橫!”金伯勳因為自恃与長城公司的老板是至親,所以根本不將導演嚴俊放在眼睛里,他盛气凌人地雙手卡腰說,“如果我金伯勳不答應,你就休想拍成《金鳳》,如果你真想拍成這部片子,就必須按我金伯勳的主意辦,把那個林黛赶出攝制組!……”
  嚴俊還想与金伯勳爭辯,不料許久緘默不語的李翰祥這時突然閃出來。他儼如鐵塔一般地兀立在金伯勳的面前。方才還盛气凌人的金伯勳万沒有想到李翰祥會出來助陣,他的气焰立刻收斂,畏葸地后退了一步。
  “金伯勳,你不要欺人太甚!”李翰祥義憤填膺地說。“如果你執意不許林黛主演《金鳳》,那么我就要收回劇本。須知目前香港的電影公司又不是只有長城一家,永華公司和電樊公司早就想拍這部《金鳳》了,万一將劇本流到外家,小心朱老板和你算賬……”
  色厲內茬的金伯勳原來是因暗打林黛的邪主意不能得手,方才挾嫌報复。現在他見平日在長城公司里威望极高的李翰祥也站出來替林黛說話,擔心一旦將朱老板垂青首肯的電影劇本《金鳳》外流其他公司,后果不堪設想,只得軟了下來。他急忙換了另一副臉孔,點頭哈腰地說:“李先生,我方才只是气話,何必當真?既然你們都說林黛能主演《金鳳》,我又何必擋道?只是咱丑話先說在頭里,朱老板可是不惜重金來上這個《金鳳》的。你倆說林黛可以為長城爭光,那好,到時候這片子如果拿不來大獎,可別怪朱老板他砸了兩位的飯碗!……”金伯勳說完,將袖子一拂,沖門而出。

  “啊——啊——”一陣鑽心刺骨的劇痛突然間襲來,李翰祥從昏厥中醒了過來。他睜開惺忪的眼睛左右環顧,只見雪白的四壁、雪白的床榻、雪白的枝型吊燈……不知什么時候他的手術已經結束了,又回到了樓上的特護病室里。他的劇痛來自胸膛手術后的刀口,五髒六腑似在翻騰。李翰祥從來也沒有受到如此劇痛的折磨……他忍不住地呻吟了起來。
  “翰祥!翰祥,我在這里!”已經是午夜時分,從清早一直守候在身邊的夫人張翠英見丈夫醒來,急忙過來勸慰他說:“你的手術很成功,威爾斯教授和賴克頓醫師都說這是一次最為成功的心髒搭橋手術!翰祥,我們胜利了,你的心髒功能將重新得到恢复,你又可以在影壇上盡情地馳騁了!……”
  “哦……好……叫”李翰祥雖然胸腹部的刀口劇痛難忍,但是當他從夫人的口中得知心髒手術成功時,他那張黧黑的臉膛上還是浮現出一抹由衷欣慰的笑紋……
  1978年12月24日,圣誕之夜。
  李翰祥所下榻的洛杉磯瑞金西大酒店外,忽然傳來了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這給在美國第一次過圣誕節的李翰祥帶來了欣然的喜悅。
  “爸爸,您看這株圣誕樹扎得可好?”剛剛從香港風塵仆仆赶來迎接李翰祥康复出院的大女儿李殿朗,在客房的寬敞套間內扎成了一株綠葉蔥蘢的圣誕樹。那參差錯落的枝椏上挂滿了五彩繽紛的各色小燈籠,遠遠望去,煞是好看!
  “好,好!”心髒手術十分成功,昨天剛剛從醫院出來的李翰祥,擁被坐在一張寬大的席夢思床上。他望著女儿李殿朗已將圣誕樹扎成,頻頻地含笑點頭叫好。
  “爸爸,听說咱們家從前根本不過這個圣誕節,听媽媽說您一貫不喜歡過這個洋人的節日,是嗎?”協助姐姐李殿朗往那只兩米高的圣誕樹上挂各色彩燈和花朵的二女儿李殿馨,此時也深深地陶醉在歡度圣誕節的無限喜悅中。此次她与李殿朗在香港聞知父親李翰祥在洛杉机做心髒手術大獲成功,所以在12月24日那一天一同搭机飛往洛杉磯,准備在异國他鄉与剛剛從醫院里出來的父親共度節日。
  “是的,殿馨,不瞞你說,咱們家從前本來是信佛的。”李翰祥見兩位女儿如此歡欣,心中更加喜悅。他凝望著旅館外邊越來越漆黑的夜空,只見一簇簇的禮花在遠方的天際爭相騰空。他似乎越加感到節日的溫馨。李翰祥對李殿朗和李殿馨說:“可是自從到了香港以后,不要說燒香供佛,就連舊歷年由腊月二十九開始,到大年初一的齋戒吃素,都沒例行過。反而到了圣誕節,要寄寄圣誕卡,買棵圣誕樹什么的。更想不到的是今年我們全家有幸到洛杉磯來過圣誕節了!……”
  張翠英將一碟新鮮的果凍端上來,擺在李翰祥床榻前的小餐桌上。那上面已經擺市有几樣圣誕節的佳肴,但大多是美國的西式餐點,張翠英不無遺憾地對兩位女儿說:“本來,你爸爸想在今天請你們姊妹到街上的中國城去吃一頓中國菜的。可誰知道在出院的頭一天清早,他忽然發起了高燒。美國醫生們初時都誤以為這高燒是因為心髒手術而引起的,全醫院都緊張地忙碌起來。可是這高燒不久就得到了控制,醫生們最后認定高燒是感冒,所以你們的爸爸才能出院了!……”
  李翰祥親自為李殿朗、李殿馨斟上了一杯人頭馬XO,他正欲為自己斟酒時,卻被張翠英攔住了,說:“不許你飲酒,這是醫生關照過的。”李翰祥無奈地苦笑一聲,說:“孩子們,本來我是想在出醫院后,和你們到街上去吃一頓圣誕大餐的。咱們雖然在美國過節,可是終究要按中國人的習慣吃中國風味呀!唉唉,可是你們的媽媽卻百般地不肯,她說什么也不許我大吃大喝地慶祝一番,你們瞧,她現在居然連酒也不准我喝一口了!……”
  “我就是不許你喝,因為生命比喝酒重要得多!”張翠英將一只美國的名牌火雞切成小塊,然后用叉子叉起一塊,放在李翰祥面前的小碟子上。
  “沒有辦法!”李翰祥苦笑。兩個女儿見狀也都忍俊不禁地發出會心的笑聲。寬敞明亮的客房里彌漫著溫馨的節日氛圍,樓窗口的玻璃已經被遠方燃起的焰火映紅了。一陣陣圣誕歌隱隱地傳來。
  “爸爸,這是我獻給您老人家的節日禮物,祝您健康長壽!”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中,大女儿李殿朗將一束從洛杉磯花店里買到的品紅——“圣誕之花”,恭恭敬敬地捧送到李翰祥的面前。李翰祥雙手接過來,這“品紅”花瓣艷麗,燦若云霞。它的花朵只是在每年的圣誕節前后方才由粉轉紅,而且花香迷人。那“圣誕之花”在若干肥碩的綠葉的映襯下顯得花姿璀璨。李翰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濃郁的花香,忍不住內心的欣喜,歎道:“真好,我能在美國聞到品紅的花香真開心!”
  二女儿李殿馨從精致的小挎包內取出一張折疊的報紙,雙手捧到李翰祥的面前說:“爸爸,我獻給您的禮物很獨特,它是一張香港的報紙。雖然報紙很普通,可是它卻給您老人家帶來了春天的消息!……”
  “哦?報紙?這份禮物确實很獨特。”李翰祥急忙展開那張從香港帶到美國的《大公報》,他的雙眼豁然一亮,原來該報在第一版套紅刊登了來自北京的電訊:
    中國共產党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体會議公報
           (1978年12月22日通過)
  李翰祥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他如饑似渴地披閱《公報》,并特別注意《公報》上如下一段文字:
    “……鄧小平同志和中央其他領導同志一道,按照毛澤東同志的指示,
  對‘四人幫’的干扰破坏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
  ……”
  “太好啦!太好啦!我要回內地拍片了!”
  “為爸爸的宏圖壯舉干杯!”李殿朗、李殿馨雙雙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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