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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感忠良義釋打虎將 蓄叛奴密遣下毒人




  夜半時分,康熙正和几位大臣議事,守在殿外的魏東亭突然發現,一條人影從房上跳下,悄然無聲地落在雪地上,伏在那里一動不動。魏東亭大叫一聲:“大膽狂徒,膽敢人宮行刺,來人,拿刺客!”

  守在門外的侍衛們“唰”地一聲,一齊拔出劍來。強驢子一個箭步跳到當院,預備廝殺。狼譚和穆子煦卻飛身一躍,上了台階封住殿門高叫道:“圣上不要慌,有奴才等護駕!”守在垂花門日的十几個侍衛“砰”地一聲將院門關死。然后挺刀而入,將養心殿護得嚴嚴實實的,緊緊盯著那伏在雪地里的刺客。自大清開國以來,刺客入宮行刺的事,這還是頭一遭。侍衛緊張,殿內君臣六人也被外面的動靜惊呆了。康熙的心頭突突亂跳,好半天,才鎮定了下來。离開御案向殿外走去。熊賜履等急忙上前攔阻:“陛下,保重圣体,不可涉險!”

  “走開!我大清以武功開業。祖宗馳騁于百万軍中,尚無懼色。朕在深宮大內,侍衛環列之中,難道還不敢見這小小的刺客嗎?”他推開眾人,大步跨出殿門。

  那個伏在地上的刺客,見康熙走來,連連叩頭,口中高呼一聲:“万歲!”魏東亭和周培公心中一動:“啊,怎么是他,廉熙也听出來了,他吃惊地問:“噢,是保柱啊。怎么,你是來行刺朕躬的嗎?深宮高牆,侍衛如林,又下著大雪,你好一身輕功啊!”

  魏東亭和眾侍衛見皇上出來,刺客又露了面目,更是緊張,早在康熙面前,排成人牆。但是皇甫保柱听了康熙的話,卻忽然放聲大哭,一邊哭著一邊將怀中利刃,袖里飛鏢,還有匕首撓鉤,全都掏了出來,拋在雪地上:“圣上,皇甫保柱枉為七尺男儿,有眼無珠,不識圣君,卻錯投了奸雄,做出誤國害民之事,愧見圣顏。”他一邊說,一邊拾起刀來,橫在頸下:“今日,罪臣愿將一腔熱血洒在圣躬駕前,以贖罪愆。”

  “慢!”康熙大叫一聲,“朕還有話呢,你听完再死不遲。”皇甫保柱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看著康熙,殿前眾人,也都屏息靜听,“你自稱是七尺男儿,烈烈丈夫,既有報國之志,又知錯投了梟雄,為何不肯改弦更張,將功補過,卻非要作出脂粉女子之態,凡夫俗子之相,這難道是大丈夫本色嗎?”

  皇甫保柱淚流滿面,連連叩頭哽咽著說:“皇上教訓,罪臣銘記在心,并有下情向皇上奏明。魏軍門,請過來綁了罪臣,好入殿見駕請罪。”魏東亭正要過去動手,卻听康熙大喝一聲:“虎臣,退下。”說著,走下台階,雙手扶起皇甫保柱,駕著他向殿內走去。可是,一進殿門,皇甫保柱卻掙脫了康熙,伏在地上,叩頭出血,嚎啕大哭,再也拉不起來了。

  熊賜履感慨万千,侍侯著康熙在龍床上坐定,又走到保柱身邊勸道:

  “皇甫先生,剛才皇上的話你要好生想想,你今日橫死階前,固然也算舍生取義,但元凶首惡俱在,天下禍根未除,撒手一去,算不得盡忠啊!”

  “大人說得是。”保柱顫聲道。今夜發生的事,他一直覺得似乎在噩夢中,此時才清醒過來。他知道,死,固然是不值得,沒价值的,但如果不死。又怎么活著出去見吳三桂呢?

  康熙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一笑說道:“你休要戀吳三桂的恩,他那些虛仁假義只能收買血勇之徒的心,真正品德端正的人是不會永受欺騙的,他不過是一具只會用金錢美色、小恩小惠收買人心的行尸走肉!前天在吳應雄那里,朕一見到你,便為你感到惋惜。”

  這些話在保柱听來,句句情真意摯,比自己方才抽刀自刎時康熙急切中說的,更加親切溫馨。保柱心里涌上一陣似酸似甜的熱流。他止住了眼淚,供出了此行的目的。

  吳應熊派他夜闖禁宮,并不是要行刺康熙,而是要盜取金牌令劍。現在,吳應熊的手中已經有了朱三太子送的銀牌,再有這件東西,回云南一路上便可以暢通無阻了。但吳應熊做夢也沒想到,曾在虎口中救過吳三桂的皇甫保柱,此時此刻的心境,想法已經和离開五華山時有了极大的變化。自從安慶和袞州兩度与伍次友相處,保柱已覺察到自己什么地方有些不對頭。像伍次友這樣品行端正的讀書人,而且也是漢人,受盡了折磨苦難,仍舊心無二念地效忠康熙,這是為什么呢?開始他總用伍次友是皇帝的老師來自慰自解,但一路查訪下來,不但讀書人,就是山野樵父、農夫商賈,也無不稱頌康熙的德政,而自己的恩主吳三桂竟像狗屎一樣沒人理睬。保柱心中便更加疑惑:自己這只鳥是不是錯站了樹枝儿?那一天,皇上駕幸吳應熊的府邪,皇甫保柱見到了康熙。這位青年皇帝的聰明睿智,他的豁達大度,他的從容不迫,他的遠見,他的魅力更深深地打動了保柱。

  今天晚上,他按照內務府黃敬提供的情報,先到了乾清宮,但是那里燈火通明,戒備森嚴,一時間很難下手,便又飛身來到養心殿,靠著一身白衣的掩護,趴在殿角房頂上,偷看了一個多時辰。有關康熙如何晝夜勤政的事,外邊也有傳言。但今日一見,不由得保柱不動心。尤其是听到康熙關于免征賦稅,讓百姓度過春荒的話,更使他心動,上哪儿去找這樣一位好皇帝呢?

  他趴在房頂上想了很多很多。吳三桂在五華山,酒酣耳熱之際,將大盤朱玉、滿箱金銀傾洒到地下,讓歌伎、侍衛們都去爭搶,自己卻和姬妾在一旁鼓掌大笑,這种行為与康熙比起來,連豬狗也不如!保柱真痛悔呀,自己許身匪類,猶以國士自居,比起殿內殿外,漫漫風雪,茫茫冬夜之中,輔佐護衛皇上的大臣、侍衛們,他更感到無地自容。所以,便毅然決然地跳到院子里,想在皇上面前表明心跡,一死了之。

  听完皇甫的話康熙久久沉思不語。他喜愛保柱的武功,更喜愛他的爽直真誠。他在想,對皇甫保柱這樣的人,應該怎么用他呢?留在身邊,顯然會讓吳三桂多心;放他回去吧,他身在曹營心在漢,万一露了破綻,就會有殺身之禍。皇甫保柱似乎是明白了康熙的意思,開口說道:“如果皇上能放心,我還想回到吳應熊那里去。”

  “嗯?那是有危險的,你知道嗎?”

  “知道。但是,保柱身無寸功,用什么報效明主?看吳應熊的意思還有下一步棋,皇上在他跟前有個人到好些。听說太監里邊有不少人是鐘三郎香堂的會眾,其中還有几個和吳應熊有來往。皇上一飲一食、一行一動都要當心!”

  康熙心里打了個寒戰,這正是他最關心的事,也是他派小毛子打進去的原因:“好吧,難得保柱將軍如此忠義,就依你之言吧。不過,回去之后,覺得為難的事不要勉強辦;不是必要的事,也不要報。有急事就去找魏東亭好了。”說罷,回身進了西閣,從一只金漆盒子里取出一面金牌令箭。笑道,“你不是來盜這個東西的么?總不能空手回去——拿了!”

  “謝万歲!”保柱見康熙如此真誠相待,熱淚奪眶而出,雙手接過令箭,叩了頭起身又團團一揖道:“如此,罪臣去了!”轉身出殿,將身一擰,一個燕子穿云,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雪夜之中。這絕頂的輕身功夫,惊得眾人瞠目結舌。

  “張万強!”康熙大聲叫道。

  “奴才在!”

  “黃敬來了沒有?”

  “他請假了。”

  “嚴加提防!今晚在場的太監、宮人都交代了,敢有走漏出去的,立刻打死!”

  ‘扎——”

  吳應熊派保柱深夜入宮的事,小毛子不但知道,而且他就在額駙府陪吳應熊吃酒,專等皇甫保柱回來。自從吳應熊親自拜訪了鼓樓西街,楊起隆便派了小毛子專門負責与吳應熊的聯絡。這正是小毛子和吳應熊兩個人都求之不得的,所以一拍即合。

  一听說皇甫保柱入宮,小毛子的臉就嚇白了。吳應熊見他如此不經事,撫著他肩頭格格笑道:“虧你還是見過世面的,這么點小事就被嚇得掉了魂儿,放心!他的本事不在你說的那個胡宮山之下。就是盜不出東西,也出不了事!”

  小毛子听說不是行刺,心里雖略覺放寬,但還是忐忑不安。他坐不宁,立不穩。想走開又怕吳應熊起疑,強打精神陪著,又怕恍恍忽忽之中露出馬腳來。他吃了几杯酒后,便推說不胜酒力,坐在一旁打起盹來。吳應熊雖奸,怎奈他是個雙料的人精猢猻,倒真地被他瞞過了。

  保柱回到府中,已是半夜了。吳應熊還在心神不定地自飲獨酌。小毛子坐在一旁乜眯著眼裝睡。听到院中有動靜,兩個人同時一惊。吳應熊站起身來,三步兩步跨出外廳,正与滿身冰雪的保柱撞了個滿怀。小毛子見保柱面無殺气,身無血跡,壓在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他又找座儿,又擰熱毛巾,還忙著找干衣服給保柱換。保柱剛揩過臉,又是一杯燙好的熱黃酒遞到了他手里,吳應熊不禁笑道:“你這猴崽子真會巴結人!”

  “奴才本來就是侍候人的么!”小毛子一邊忙著給二人布菜斟酒,一邊笑道,“沒這几下子怎么當差!”

  几杯熱酒下去,保柱精神体力都好了些:“世子久候了,呵!几乎沒把命送在那儿,乾清宮守護得鐵桶一樣,根本沒法子下手!”

  吳應熊一怔忙道:“辦不成就不辦,再想別的法子吧——只是你在那里呆得太久了,叫人懸心哪!”小毛子也道:“那里的人我全知道,厲害得很!魏東亭、狼譚他們,一個個都是夜貓子投生的!將軍能平安回來,就得念上三千聲南無阿彌陀佛!”

  “笑話!我要是肯空手回來,為什么還耽誤到這個時辰?”保柱說著從貼身處取出那支令箭遞給吳應熊道,“這是世子的福气,老天爺叫世子順利返回云南。”

  吳應雄眼中放出歡悅的光芒,伸手搶過令箭,拿到燈下仔細審視。反复撫摸,忽然爆發出似哭似笑的聲音:“真的,真的!哈哈哈……真——嗯,保柱,你不是說乾清宮下不得手嗎?這是——”

  “這是在養心殿得的。人說皇上勤政,我今夜是親眼見著了。三更過后,等他去了坤宁宮,我才進去將它摸了出來……”

  吳應雄把玩著金牌令箭,眼睛卻叮著燈光出神,自言自語他說:“光有了這件東西,還不行,還得把楊起隆他們逼反了,不亂是出不去的。嗯——他們想栽贓給我,我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听見他這話,皇甫保柱和小毛子不由得想到了一處:“他也要殺皇上?”二人心中不由得怦怦亂跳。吳應熊的目光突然一亮,盯著小毛子問:“小毛子,你還在茶房燒火嗎?”

  “是”

  “苦嗎?”

  “唉,說不上。反正我從前也干過這活,就是打听消息太費勁了。”

  嗯,你想不想回養心殿。

  “額駙爺,您問得真怪,想不想還不都是一樣,要能當中軍,誰還肯當這楊排風。”

  “好小子,你這嘴真巧。我送你個立功的机會。讓你還回養心殿去,你肯干嗎?”

  “那還不肯,額駙爺吩咐下來,奴才照辦就是了。”

  “好。我已得到消息,楊起隆密令黃四村等,投放毒藥,殺死皇上,然后嫁禍給我們,哼,他的算盤打到我頭上來了。你在里邊,盯死了黃四村等。只要他一動手,馬上揭穿他。憑這功勞,還怕回不了養心殿嗎?”

  “哎喲,額駙爺,您老饒了奴才吧,打死我也不敢辦這差,我要是揭了黃四村等的底儿,朱三太子還不得扒了我的皮呀!”

  “哼,他敢,只要你咬死他是朱三太子的人,等不到他們扒你的皮,朝廷就該扒他的皮了。黃四村這狗奴才,明著投我,暗地又投了楊起隆,我不能饒他。小毛子,我告訴你,你要是不听我的,他就是榜樣!明白嗎?”

  “唉呀,額駙爺,我可是真心實意投靠您老的,楊起隆能成什么气候,哪能跟平西王爺比呢?只是,只是,奴才有點怕……”

  “有我在這儿。你怕什么呢?”

  “是是,奴才記下了,奴才一定辦好這趟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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