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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裙下稱臣



  ●二十七天的荒淫,成了他一生中唯一的皇帝經歷。
  ●一個和無賴抱團打滾的人,登上了盤龍金椅。
  ●空有大貴之相的皇后,死在了女醫的手中。
  ●長久的禁欲,父皇的旨意,使他不得不對這具美麗的胴体表現出高度的熱情。


  眼看著太子劉奭成天沒精打采,一天天瘦了下去,他老爸劉詢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算是什么事情嘛!為了一個女人,萎靡不振,還弄出一場病來,他這個太子到底還想不想干了?”
  劉詢真有點生气了,本來,他就瞧不上劉奭那副优柔寡斷的樣子,比較起來,他更喜歡他和張捷好生的儿子淮陽王劉欽。劉欽雖然比劉奭小几歲,但生得卻是威儀赫赫,頗有帝王之相。劉欽的理政觀點也和劉詢高度一致,都是講究以嚴峻的法律來治理國家,和劉奭的尊崇仁道、以德治天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劉欽人也精明能干,辦事作風果斷潑辣,很得劉詢的賞識。劉詢曾經當著劉奭和群臣的面,感慨万分地稱贊劉欽,說他“真是我的儿子呀!”言下之意,劉奭倒有點變种的疑問呢!有一度,劉詢還真的動過念頭,想把淮陽王劉欽立為太子,同時把張婕好立為皇后。只不過由于劉奭雖然柔仁好儒,卻沒犯過什么方向性、原則性的錯誤,廢了他,恐怕遭到群臣的非議,這才作罷。
  其實,劉詢之所以沒有廢劉奭而立劉欽,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劉詢一直怀念著劉奭的生母許皇后。
  劉詢并不是順理成章、平平安安地登上皇帝寶座的。前面我們提到過,漢武帝時曾經鬧過一場莫名其妙的“巫蠱之禍”,這場實質上的權力斗爭,造成了武帝的儿子戾太子劉据那一支脈的几乎絕根。劉据的生母衛皇后、妻子史良娣、儿子史皇孫等三男一女,史皇孫的妻妾等,都和劉据一勺燴了。就中唯獨留下了一個人,那就是漢武帝劉徹的皇曾孫、劉据的孫子、史皇孫的儿子——劉詢。
  劉詢當時才是個褪褓中的小娃娃,雖然幸得活命,卻仍然被收系在了專門審理諸侯國案件的郡邸獄中,听候發落。
  當時郡邸獄的長官叫做丙吉,這是個心地仁厚的長者,他見劉詢不過是個還在吃奶的孩子,卻因為戾太子的案件受了牽連,心中很是不忍,就挑了几個謹慎厚道的女犯人,好好照料這個可怜的皇曾孫,還給他換了一個幽靜寬敞的地方。丙吉雖然奉武帝圣旨審理巫蠱一案,對這樁“冤假錯案”卻采取了敷衍了事、能拖就拖的消极態度,好几年都沒審出個子午卯酉來。相反,劉詢倒在他的關照下,一天天長大了。
  有一次,武帝劉徹又有病了,按照他晚年的習慣,只要一有病,准得往政治方面去找原因,看看又是什么人在暗中做手腳。于是,那一幫慣于看皇帝眼色行事,善于拍天下第一馬屁的東西又有机會展示才華了,他們調查來調查去,沒有發現什么駭人听聞的新動向,就又打起了在押犯的主意,向武帝報告說,長安監獄里面有天子气,而這就是您老人家的病根儿所在。武帝也是老糊涂了,就派遣了不少使者,分頭到長安城各所監獄里去,凡是在押犯,不論罪名輕重,一概殺頭,以斷絕那股“天子气”。奉命到郡邸獄行動的是內謁者令郭攘,這家伙怀揣圣旨、腰挂寶劍,一心一意想出色完成任務,半夜三更加班工作,誰知夜色中的郡邸獄大門卻對他緊閉著,丙吉硬是不讓他進去。隔著監獄的大鐵門,丙吉還振振有詞:
  “你不就是沖著皇曾孫來的么?皇曾孫,沒錯,倒是在我這儿關著呢。可你要想殺他,那就沒門儿了。我告訴你,就是普通的平頭百姓,沒有罪名也別想殺他,更何況是皇帝的嫡親骨肉重孫子!”
  整整相持了一個晚上,郭禳到了儿也沒能進得去郡邸獄的門。這個被人割去了男人根本,因而心理變態的內謁者令,气得渾身發抖,用他那女人般尖細的嗓子,擱下几句硬話:
  “好你個老不死的丙吉,你敢抗旨不遵,當心你的腦袋!”
  這可不是几句找面子的場面話,郭攘當真到武帝面前,惡狠狠地告了丙吉一個刁狀。
  他原本以為武帝一定會大發雷霆,給丙吉一個嚴厲的處分,說不定真會要了丙吉的腦袋,給他這條忠實走狗出一口惡气。
  沒想到武帝沉吟片刻,點了點那顆畢竟充滿著一代英主的睿智的龍頭:
  “丙吉的話有道理,朕險些又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呀!”
  這位英主,終于做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大赦天下。
  劉詢的性命,就這樣又一次被丙吉保住了。丙吉親自把遇赦的劉詢用車送到劉詢的奶奶史良娣的家里,由已故史良娣的家人們撫養。到后來,武帝又命人把劉詢接到皇后居住的掖庭。掖庭令(宮中官名)張賀也是個好心人,曾經服侍過劉詢的爺爺戾太子劉据,如今一見故主遺孤,自然盡心奉養,用自己的傣祿,資助劉詢念書。
  正是在掖庭期間,劉詢娶了他的第一個妻子。
  張賀本來打算把自己的孫女嫁給劉詢的,跟兄弟有將軍張安世一商量,正在輔佐年輕的新皇帝昭帝劉弗陵的張安世大不贊成:
  “大哥您傻不傻?都說人往高處走,水才往低處流呢!那小子是戾太子的后人,這輩子能以一個老百姓的身份穿衣吃飯,就算不錯了,您干嘛要把孫女許配給他?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張賀想想也對,這事儿就此作罷。可是看著劉詢一天天長大,就沖著故主戾太子的面子,也該給他張羅一門婚事才是呀?自己的孫女不行,干脆尋覓別人家的女孩子吧!找來找去,找到自己的下屬許廣漢,把這門親事照顧他吧。
  許廣漢和張賀一樣,也是個宦者,也就是后來人們說的“太監”。也許您要問,太監不是都沒那話儿嗎?怎么還有孫女、女儿許給劉詢呢?這里面有一個小小的原由,且听我慢慢道來:
  西漢時候宦者的地位很低,大部分是由犯了死罪的人充當。根据當時的刑律,那些死罪的犯人,如果自愿,可以用宮刑來代替死刑。所謂宮刑,就是閹割男子的生殖器,這是一种极不人道的殘酷刑罰,受刑者在被處官刑之后,因創口极易感染中風,為苟全性命,必須呆在像養蚕用的那种保溫條件較好的小黑屋里,不見風光蹲上百日,創口才能愈合。所以,古書上有時又把宮刑叫做“蚕室”,受宮刑叫做“下蚕室”。至于官刑究竟怎樣實施,是只割去男子的睾丸,還是只割去他們的陰莖,或者兩者無一幸免,這就不見干正史記載了,只能從零星的文獻中窺見點滴。据分析,應該是全部割掉,因為歷代常有一些太監閹割不淨而夤緣入宮,像明代的魏忠賢,就是因為自己施行閹割術,方法不對,割得不徹底,結果成了孽根尚存的假太監,入宮后才會時有性沖動和不完全的勃起,鬧出了和朱由校的奶媽客氏發生曖昧關系、穢亂宮鬧的丑事。不過在清代也有不采取閹割方法而淨身的,這一般是以幼年男童為對象。据已故京劇大師齊如山先生介紹,男童出生不久,抱入宮中,由閹官用拇指搓磨童子睾丸,起初力量不大,漸漸指力加重,一直到童子痛楚啼哭為止。如此每日三次,經年不輟,睾九隨之萎縮,長年如此,即使人已長大,睾丸卻已被消化吸收,性能力自然也就喪失了,或者說根本就不曾有過更為貼切。這种破坏童子睾丸而達到淨身目的的辦法,表面上看似乎“科學”一些,也“人道”一些,但這些都是政治上的專制、道德上的野蠻和科學技術上的恥辱。
  西漢時大概還沒有發明那种破坏童子睾丸的方法,而且即使發明了,對已經成年的死罪犯人也不适用,因此還是施用手術法。在我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宮刑受害者,就是曾經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名言的那位偉大的文學家和歷史學家司馬遷先生了。他在受宮刑之后,壯志不衰,發憤著書,才有了那一百三十篇《史記》流傳千古,也使他這“刑余之人”流芳百世。至于其他的受刑者,就沒有這樣的“幸運”了,他們大多由于失去了性能力,而被送入內宮,成為一种“中性”的、供人役使的奴隸,也就是后世所稱的“太監”。嚴格說起來,“太監”一詞最初并不是閹人的代名詞。“太監”這個詞最早見于唐代。唐高宗龍朔元年,即公元661年,當時的皇帝李治曾經搞過一次宮廷辦事机构的小小的“改革”,下詔把掌管皇家車輦、服飾的殿中省政稱為中御府,把國子、少府、軍器、將作、都水五監的一、二把手改稱為“太監”、“少監”。太監的稱謂正式宣告誕生。不過,這時的“太監”,并不一定都是由閹人充任。到了明代,才出現了宦官机构二十四衙門中的十二監,即:司禮監、內官監、御用監、司設監、御馬監、神宮監、尚膳監、尚寶監、印綬監、直殿監、尚衣監、都知監。這十二監的長官,才是真正的“太監”,都必須是被閹割過的男子,后來,人們把那些并不擔任“太監”的宦官,也叫做“太監”,不過是一种“尊稱”而已,就好像把并不擔任“將軍”職務的軍校尊稱為“將軍”一樣。
  許廣漢和張賀,都是因為犯了死罪而用宮刑代死的,在受宮之前,那話儿曾發生過作用,這樣一說,大家就會明白為什么西漢的宦者還會有儿女了。許廣漢年輕時在昌邑王劉賀的手下當過負責侍從職務的郎官。這個“郎”,是當時年輕人躋身上流社會的一個重要階梯,一般的大官,都是從郎這一級慢慢提拔起來的。可惜許廣漢剛踏上這個階梯,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從此失去了青云直上的机會。事情的起因可以說是微不足道:一個馬鞍子。有一次,他跟隨漢武帝去往甘泉宮,恰好他的坐騎沒有鞍子,急中生智,就順手拿了別的郎官的馬鞍子來用。結果自然是被告發,而且被議定為“隨皇帝出行而犯盜竊罪”,按律當斬。壯志凌云的許廣漢當然不愿就此結束性命,好在還有一條以官代死的路好走,在“性”与“命”之間,他很理智地選擇了后者。咋呼一刀下去,斬斷塵緣、割去孽根,許廣漢成了“了”無牽挂的人。在蚕室熬過一百天,出來當了個掌管宦官事務的小官“宦者丞”,誰知好運不長,這位老兄再一次犯了錯誤:有一次左將軍上官桀謀反,許廣漢奉命搜查他的罪證,在上官桀府邸中一間不起眼的偏房里,他看見了同樣不起眼的東西——几千根繩索。這明明是一次絕好的將功折罪的机會,可惜又被他錯過了,他根本沒細想,上官桀又不是開繩麻商店的,要這么多繩子干什么?就是上吊,有一根也就夠了。等到第二批搜查人員向上司匯報,說那些繩子就是上宮桀謀反的鐵證,是用來捆綁忠于皇帝的大臣的,這時候,許廣漢才跳著腳地罵自己笨蛋,那話儿沒了,難道連眼珠子也沒了么?下過蚕室,難道聯想能力也隨著性能力一起被閹掉了么?
  于是又被論罪,被貶為在掖庭看管罪犯的小吏——“暴室嗇夫”。許廣漢也夠窩囊的了,錯誤是越來越多,官卻是越當越小,連身上的零碎也是越混越少了。
  正在為自己的前途悲觀失望的時候,張賀找上門來了。
  “許老弟,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
  張賀是許廣漢的頂頭上司,如今親自登門造訪,說話又這么客气,弄得許廣漢受寵若惊,忙不迭地讓座,敬茶,還把女儿許平君叫出來:
  “快,叫大爺。”
  “不用不用。”
  張賀笑眯眯地看著丰韻初具的許平君,點頭稱贊:
  “這丫頭就是平君?今年有十六了吧?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呀!”
  許廣漢歎口气:
  “您還夸她呢!這丫頭命太硬,這不,前些日子剛跟內者令歐侯家訂了親,正說要送過門去,我那賢婿就駕鶴西游了。”
  “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呢!”張賀正好接過話頭,“走,上我那儿去,咱哥儿倆邊喝邊聊。”
  到了張家,推杯換盞先喝了一气,張賀是欲擒故縱,閉口不談正事,山南海北地胡侃,倒是許廣漢沉不住气了:
  “張大人,您喚卑職前來,不是要商量事情嗎?怎么……”
  “許老弟,稍安勿躁,這就說到正題了。剛才在你家,听你說起令愛平君許嫁歐侯家,歐侯的儿子未及迎娶就一命嗚呼,這件事不知老弟你怎么看?”
  “這………實不相瞞,卑職和拙荊都認為此女命硬,天生克夫,正商量著找一座尼姑庵,送小女出家呢。”
  “不可不可!千万不可!”張賀連忙打斷了許廣漢的話,“老弟啊!你太糊涂了!令愛之所以未過門而喪夫,不是她的命硬,而是歐侯之子命薄,無福消受令愛這大貴之人!”
  “當時曾有一位卜者,也是這樣說的。”許廣漢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他說小女的相貌奇特,是大貴之相。”
  “卜者之言不虛!剛才我也試為令愛相過一面,令愛面如滿月,气清色秀,神采射人,此乃朝霞之面,相書有云:‘面有神光射人目,男貴公侯公貴后’。令愛果然是大貴之相,大貴之相!”
  “大人不要取笑卑職了,說什么男貴公侯女貴后,您看我們許家,從我這儿起,就屢遭華蓋遮頂的霉運,淪落為刑余之人,一輩子也別想出頭了!一敗涂地的許家,又有哪位貴胄豪門肯來下顧呢?”
  “有!有!”張賀一拍大腿,身子也向許廣漢湊了湊:
  “在這掖庭之中,就有這樣一位貴胄公子!”
  “誰?”許廣漢的兩眼也放出光來。
  “皇曾孫,劉病己!”
  劉病己就是劉詢當皇帝之前的名字,后來他繼承昭帝劉弗陵,登上大寶,認為病己這個名字不雅,才改名為劉詢。
  “他?”一听說是劉病己,許廣漢的滿心希望頓時破滅:“他不過是廢太子的遺孫,一個被人遺忘了的旁枝,能有多大出息?”
  “話不能這么說,老弟。劉病己雖說只是廢太子的遺孫,可他畢竟是已故孝武皇帝的嫡親曾孫,和當今天子(昭帝劉弗陵)也算是堂祖孫,血緣關系很近呢!當初,如果不是那場巫蠱之禍,說不定他會因為是廢太子的皇孫而成為皇位的繼承人呢!”
  說到這里,張賀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似乎對當今天子劉弗陵大為不敬,連忙往自己嘴上抽了兩巴掌:
  “打嘴!胡說八道些什么!打,該打!”
  打完了,又覺得受了委屈,補償似地塞了一塊肉進去,一邊嚼,一邊含混不清地繼續開導許廣漢:
  “可是話又說回來,不管誰當皇帝,病己總是劉家的金枝玉葉,別看他現在倒霉,將來准有出頭之日,封王也許談不上,可至少得給個關內侯干干吧?”
  許廣漢似乎明白了張賀的用意:
  “張大人的意思,小女的所謂‘大貴’,敢情就著落在病己皇曾孫的身上?”
  “沒錯!怎么樣,我出面給你們兩家說合說合?”
  “這………還是回去先跟拙荊商議商議,再給大人回話如何?”
  “嗐!跟她商量什么?許家還不是你說了算!”
  “大人有所不知,卑職一向很尊重婦女意見的………”
  “气管炎?老弟!你還怕什么老婆?像我們這种刑余之身,有老婆也派不上什么用場,不過,回去商量商量也好,走個形式就行,她要敢不同意,你把她休了!”
  “是是,就依大人………”
  “別再叫我什么大人了,老弟,我還不是捧你,你要真听老哥的,做成了這頭親事,將來指不定誰管誰叫大人呢!”
  再干了杯中酒,許廣漢悠悠忽忽地回了家。果然,老婆對這頭親事根本否決,以她的意思,劉病己哪能算是什么貴胄公子?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我女儿一朵鮮花,怎么能插在這堆牛糞上?
  許廣漢也是酒壯惊人膽,裝腔作勢用离婚相威脅,好歹鎮住了老婆,第二天就把胜利消息報告給了張賀。沒過几天,劉病己就喜從天降地摟著嬌滴滴粉團團白嫩嫩香噴噴的許平君,當上了新郎官。
  許平君嫁給劉病己之后,小兩口恩恩愛愛,很是魚水和諧,時間也抓得很緊,剛一年就制造出了愛情的結晶,也就是現在的太子劉奭。可能真是由于許平君有大貴之相,小兩口還沉浸在新婚得子的幸福之中,就又傳來喜訊:皇帝劉弗陵駕崩了,溢為昭帝。
  對于劉病己來說,昭帝的駕崩,千真万确是天大的喜訊,因為昭帝死時較為年輕,后宮那些皇后嬪妃,雖說人才濟濟,可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沒有一個為昭帝生產出可以繼承大統的嫡親皇子來。國不可一日無君,朝臣們只好退而求其次,准備從已故皇帝的支子孫中擇优錄取,選一位品學兼优的來坐龍台。
  第一人選是昌邑王劉賀,許廣漢用男人根本換取那個昂貴的馬鞍子時,就是在他手下當的郎官。劉賀是武帝劉徹的孫子,論輩份是昭帝的侄儿,正宜繼承昭帝的未盡事業。不過太后和朝臣們對他的品行不太放心,決定先考驗考驗,再行定奪。于是派出了一大堆文武要員,包括當時已升任光祿大夫的丙吉在內,火速赶往昌邑,以主持先帝喪禮的名義,征昌邑王劉賀進京。劉賀當然明白朝廷的用意,主持喪禮的下一步就是登极坐殿,根据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原則,把昌邑王府的全班人馬盡數攜帶上路。浩浩蕩蕩,開奔京師。路上据說光侍從們的馬就累死了不少,“相望于道”。劉賀既知皇帝寶座非他莫屬,就提前行使起皇帝的權威來。一路上作威作禍,在濟陽向當地行政長官索要“長嗚雞”,离開濟陽后又購買“積竹杖”,到了湖縣,更命王府的家奴征尋民間美女,用衣車載了帶往京師以備享用。好不容易到了長安廣明東都門,郎中令龔遂提醒劉賀:
  “王爺,這儿是長安的外城東門,按照規矩,奔喪應該‘望見國都哭’,您應該痛哭。”
  劉賀本來就沒什么悲傷的,馬上就要當皇帝了,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
  “我嗓子疼,不能哭。”
  車駕又到了長安的內城門,龔遂再次提醒:
  “這回是真正的國都了,您好歹哭兩聲。”
  “內城外城還不是一樣?我的嗓子也還是一樣疼,哭不了。”
  其實劉賀想的是,太后遠在宮里,我這么早就哭,豈不是浪費感情?
  到了未央宮東闕門外,龔遂第三次提醒:
  “大王您看,您的行帳就在未央宮東闕外馳道北邊,從這儿下車步行也沒有几步路,您應當下車,沖著閾門西向跪下,哭到充分表露心中的哀痛為止。這就是‘禮’所說的‘哭帳’。”
  這次劉賀不敢再說嗓子疼了,因為太后就在未央宮里,哭得不好,皇帝的寶座就飛了,于是點點頭,下了車。
  一場痛哭,果然中規中矩,天地為之變色,陰云中,竟也洒下几絲雨來。
  太后在未央宮里听到劉賀那呼天吁地的楊哭,慘然點頭:
  “這孩子果然盡孝,就把皇帝璽緩給了他吧!”
  劉賀平空得了皇帝寶座,未免有點得意忘形,皇帝璽綬還沒悟熱,就大張旗鼓搞起腐化來了。他把后宮里昭帝留下的那些嬪妃,挑年輕貌美的進行接收,全不顧自己“熱喪在身”,也不念她們和自己是嬸嬸与侄儿的關系,二十七天的時間里,夕夕溫柔、夜夜風流,很有點要替昭帝補施雨露、代償欠債的雄心大志呢!
  但他忽視了一點,他以支子孫的身份繼承皇位,本該遵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古訓,是真是假先干點什么正經事,把基礎打牢再說,只要皇帝的位子坐穩了,要搞歪的邪的還不由著性子來?可他偏偏急不可耐,過早地貪戀花天酒地,忘掉了自己這時正如眾矢之的,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呢!
  于是,二十七天的荒淫,就成了劉賀一生中唯一的“皇帝”經歷,也成了他被廢之后的永久回憶。
  劉賀被廢,朝廷開始了第二輪新皇遴選。這次從武帝的孫子輩向下找,一直找到了曾孫輩。而武帝曾孫中,最有帝王气象的就是病己了。所謂“矮子里面撥將軍”,劉病己正是這樣的“將軍”;又所謂“山中無虎猴稱王”,劉病己就是稱王的猴子了。
  劉病己自從和許平君成親之后,仍然不改他的一貫作風,每天斗雞走馬,史書上為尊者諱,說他“高材好學,然亦喜游俠”。這“亦喜游俠”四個字,是班固老先生絞盡腦汁琢磨出來的,其實就是喜歡和一幫市井無賴攪和在一起,打打群架什么的。他曾經因為跟無賴打架鬧事,被人家扔到了做鹽用的鹵池里,搞得狼狽不堪。這就是《漢書·宣帝本紀》中所載的“嘗困于蓮勺鹵中”七個字的來歷。他也曾經閒极無聊,每天在本朝几位先帝的陵寢所在縣治游逛,足跡遍及長安附近的三輔即京兆尹、左馮詡、有扶風管轄的地區,并因此而充分了解了“閻里奸邪、吏治得失”,對于他后來的治理天下具有一定的幫助作用。
  劉病己本來并未奢望能夠登上寶座,否則他就會很注意自己的形象,“親君子而遠小人”了,也不會委屈求全地和一個閹人的女儿成親了。不過這一點他倒真應該慶幸,因為這個閹人的女儿的确不錯,不光能在閨房之樂方面為他提供盡善盡美的服務,而且對他的落魄潦倒也毫不在意,真正和他共患難、同卑賤。
  也正是由于許平君的种种好處,使得她在劉病己變成劉詢、那個曾經被困鹵池的無賴小子變成大漢天子之后,仍然能緊緊抓住這個貧儿乍富的男人的心,讓他為她顛倒為她狂。劉詢當上皇帝之后,許平君被封為僅次于皇后的捷好,而皇后的位子仍然虛席以待。
  當時把持朝政的一位重臣,大將軍霍光,很有意思把自己的小女儿立為皇后,群臣考慮到霍女与皇太后上官氏有親戚關系,也就不表示什么异議。
  輪到劉詢表態,他卻聲東擊西,不冊立霍氏為后,反而下詔讓群臣為他去訪求“微時故劍”,也就是他貧賤時曾經用過的一柄劍。
  皇帝身邊的人,一個個安上尾巴就是猴,哪有体察不出這道“求劍詔”的深刻寓意的?以皇帝的九五之尊,富有天下,如此耿耿不忘所謂的“微時故劍”,分明是另有所指,不忘“糟糠之妻”的意思嘛!
  許平君這具有大貴之相的閹人之女,就這樣被擁立為皇后,許廣漢也父因女貴,被封為昌成君,張賀見了他,果然要改口了呢!
  不過開始的時候,許廣漢并未依照慣例被封以侯位,問題就出在大將軍霍光那里。霍光對于許平著取代自己的女儿成為皇后,當然是心怀不滿,但卻說不出什么反對的理由,可是絕不能再看著許廣漢爬到侯爺的地位上:
  “皇后之父是刑余之人,不宜封侯,這樣會被外邦恥笑,造成不良的國際影響!”
  話是這么說,可漢家歷來的傳統,就是對外成以恩澤相待,以求他們忠心不貳地輔佐自己的姑爺或外甥,他霍光不也是因為身為外戚而青云直上的么?
  霍光阻止許廣漢封侯的計划暫時成功,接下來,就該對許皇后本人的地位進行顛覆了。正巧許皇后怀了第二胎,孕期中自然免不了有些婦科的疾病,霍光的老婆一看天賜良机,就和女醫淳于衍商議,趁著淳于衍入宮為許皇后看病的机會,弄了一劑虎狼毒藥,害許皇后撒手人寰。可怜許皇后空有大貴之相,辛辛苦苦熬到皇后的地步,只有三年,就死在了女醫之手。
  許皇后一死,霍光的女儿乘隙而入,成了劉詢的第二位皇后。她繼承了其母的衣缽,在陰謀詭計的造詣上可說還是青出于藍而胜于藍,很快就利用權術、媚術贏得了劉詢的寵愛,達到了專寵房宴的地步。
  雖然這樣,劉詢畢竟難以忘怀溫柔賢順的許平君,這在封建社會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了。受烏及屋,劉詢在許皇后死后不久,把他和許皇后生的儿子劉奭立為太子,劉奭的老爺許廣漢也被封為平恩侯。這時霍光已死,也就沒有人去追究什么刑余之人不宜君國的問題了。只有霍光的老婆,對冊立劉夷為太子很是憤懣了一陣,還弄到气得吐血的地步,可畢竟無力回天,只好故伎重演,讓女儿霍皇后設法把太子也毒死。
  劉詢本來就對許皇后的暴死怀有疑問,對當時還在幼年的太子劉奭,也就格外關照,采取了嚴格的保護措施。霍皇后空有万般毒計,劉奭卻死里逃生安如泰山。后來毒殺許皇后的案子東窗事發,霍光的老婆狗急跳牆,組織了一幫娘家人造反,陰謀未遂,滿門遭誅。好不容易混到皇后的那個霍家女儿,也被一紙詔書,貶到冷宮“專寵房宴”去了,那詔書的詞令十分冷峻:
  “皇后蠱惑皇上,不遵守為母為后的規矩,心怀不仁不德的鬼胎,挾帶毒藥和她母親合謀欲加害太子,哪里還有半點做母親的恩愛?這种人,怎么能夠侍奉皇帝?又怎么能夠繼承天命?令人痛心哪!把皇后的璽綬交給有關机构,讓她到冷宮去反省吧!”
  霍皇后戰戰兢兢,在昭台宮遭了十二年的冷遇,又被降了一次待遇,貶到了云林館,這下她再也沒有臉面苟活人世了,就在凋敝破敗的云林館里自殺身亡,找她那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老娘哭訴去也。
  劉奭從霍后的虎視眈眈下幸免于死,更加惹起了劉詢的怜愛之心,為了有利于下一代的健康成長,劉詢又立了第三任皇后,這就是太子劉奭的養母,后來被溢為鄧城太后的孝宣王皇后。
  此刻,劉詢眼看著劉夷為了司馬良娣之死而憂郁成疾,在痛恨儿子不成器的同時,也不免生了舐犢之情,他把王皇后叫來,想和她商議一個徹底的解決辦法。
  “太子的近況你知道不知道?”劉詢倒是開門見山,直接用養母的職責來考核王皇后。
  王皇后之所以能以中人之姿成為劉詢的第三任皇后,她心里當然很清楚,這完全是因為撫養太子的歷史重任需要她這個既沒有親生儿子、平時又行事謹慎的人來承擔,說白了,這不過是一個机遇而已。雖然她的祖上也曾追隨高祖劉邦在沛縣起義,刀叢劍樹中一路廝殺到了長安,以軍功被封為關內侯,但到了她父親王奉光這一輩,卻已經毫不見那猛士守四方的英武气概了。王奉光不過是蔭襲祖上的功爵、成天走馬斗雞之輩。也正是因為斗雞,才和當時的劉病己,現在的劉詢成了有過几次交往的風塵朋友。王奉光有個女儿,當時十几歲,每到要出嫁的時候,總是要把對方給“克”死,于是就又成了“大貴之相”的注腳——我也納悶,怎么我們書中出現的几位女性,都有過這种欲嫁而夫亡的守望門寡的經歷?而且她們最終都真地成了皇后,當真大富大貴起來。這里面有兩點疑問,或者說兩种可能:一种可能,班固老先生在撰寫《漢書》時要了點“善意的”花招,作了點“必要的”藝術加工,把后妃們的經歷神秘化了,以此來塑造他筆下這些貴人的貴相,就仿佛十年浩劫中的那些樣板文學作品一樣,主人公必然是根紅苗正、苦大仇深。這种筆法偶然用用倒也能夠得逞,用得多了就适得其反,令人怀疑起它的真實性了。另一种可能,當然也是比較血腥一點、惡劣一點的可能,就是這些貴人后來的丈夫們,因為仰慕,或者說垂涎她們的美色,橫刀奪愛,雇殺手追了那些倒霉蛋的命,讓他們不能染指這些貴人的國色天香。這种可能并不是沒有,因為在那個人吃人的社會中,什么肮髒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除了上面這兩种可能之外,我們當然也不排除第三种假設,那就是班固老先生的确是一個誠實的作者,他說的一切都是可信的,那么,這些女人的近似的遭遇,只能用巧合兩個字來解釋了。這是題外話,先不去管它。
  再說王奉光這位大貴的女儿,后來進了劉詢的后宮,成了一位捷好,許后、霍后相繼辭世之后,她又成了現在的王皇后。雖然貴為皇后,但劉詢只是把她當作太子的養母,對于這种微妙的地位,王皇后是心如明鏡的。因此,她很清楚,自己的職責所在,并不是奉獻給劉詢以床第之歡,后宮里美女如云,其中不乏精諳房中之術者,她不必為此而操心勞神費力气。她的任務,就是把太子撫養好,不要出任何差池。對于這一點,王皇后是盡職盡責的,即使是太子劉夷長大成人,搬到東宮另立了門戶,王皇后也不敢大意,手下的耳報神們往返穿梭于東宮与掖庭之間,太子那邊放個屁,皇后這里就能听見響,情報就這么准!
  如今見皇帝問起太子的近況,王皇后立刻如數家珍地進行了詳細的匯報,從司馬良娣的病故,到太子劉奭的郁郁寡歡、萎靡不振,無一遺漏。
  甚至,連劉奭因為听信了司馬慧臨終遺言而遷怒于董良娣等一幫姬妾,從此很長一段時間實行禁欲主義的事情,王皇后也說了出來,以此證明她這個養母的烙守職責。
  “怎么,太子他當真為了一個良娣而堅守空房,不近女色了?”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東宮那些妮子們個個怨聲載道呢!”
  劉詢搖搖頭,對儿子的愚昧大大地不以為然:
  “皇族不比百姓,哪來那么多小儿女的痴情!”
  王皇后聯想起自己的境遇,自己被立為皇后以來,又几曾蒙受過皇帝的雨露滋潤?她的心田已經干涸了,但這种春怨,無論如何是不能直截了當地向皇帝訴說的。只能迂回作戰,旁敲側擊:
  “臣妾倒并不以為如此,皇上您對許皇后不也是這樣一往情深么?臣妾這么多年了,也不是感覺不出您對許皇后的這种儿女痴情………”
  劉詢听出王皇后的哀怨之音,他龍睛微乜,看了看面前這個已屆中年的女人:
  “這倒是朕的粗心了,朕忘了你也一樣需要朕恩澤……”
  王皇后的粉靨一下子紅到了脖頸,她喃喃而語:
  “臣妾不敢,臣妾自知形穢,不敢奢望陛下圣寵,只是想說,太子在不忘故情這一點上,倒實在与陛下如出一轍呢!”
  女人羞紅了臉,是最美麗的時刻,即使她的形容多么丑陋,在這一刻也足以打動任何男人的心。何況,能夠被列為后宮之首的女人,原本就有著八九分姿色呢?
  劉詢感到一般沖動油然而生,他意識到自己原先對這個女人的冷落是怎樣的一個失誤,他決定要彌補這個損失,條件當然是王皇后在太子這件事上為他出上一個好點子。
  “身為皇后,首當母儀天下,在這一點上,朕以為卿是十分稱職的,卿端庄謹慎,倒的确是天下人妻人母的典范呢!”
  王皇后大概這輩子是第一次受到皇帝這樣的表彰,她的粉面更加紅潤了,一种受寵若惊的感覺充塞了她幸福的心房。
  為了不辜負“母儀天下”這四個字的褒獎,她決定把這些天來腦力勞動的成果無私奉獻給劉詢:
  “臣妾以為,太子之所不忘司馬良梯,儿女痴情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原因,更主要的還是司馬良娣死后東宮沒有一個能夠領袖群芳的出色人物。司馬良娣那妮子,臣妾見過,的确是我見猶怜的一個尤物,東宮那些庸脂俗粉,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她的死,給太子的心靈造成了一塊空白,我們要做的,就是設法填補這塊空白………”
  “你的意思是說,為太子選一個胜過司馬慧的女孩子,轉移他的感情?”
  “皇上圣明,男人的心是最容易變的。喜新厭舊,可說是天下男人的通病,更何況太子所念念不忘的舊情,早已香魂飄緲,只要有合适的人選橫空出世,臣妾敢擔保,太子很快就會移情別戀………”
  “唔,卿言之有理,好,就責成卿落實此事,事成之后,朕會重謝你的!”
  這“重謝”兩個字,劉詢說得极富暗示色彩,一下子勾起了王皇后的幸福憧憬,她几乎要馬不停蹄地回到后宮,開始實施為太子物色佳偶的計划去了。
  可是劉詢還是不太放心,他叫住了正欲离去的王皇后:
  “這件事不要惊動民間,以免引起百官的非議,畢竟他還只是個太子,沒有必要像皇帝選妃那樣興師動眾,我看,就從你身邊挑几個好人家出身的宮女,模樣俊秀固然是第一條件,但品行端正、知書達禮也是必不可少的品質,這一點非常重要!要知道,太子是一國的儲君,太子的姬妾,很有可能將來成為皇后,光有傾國傾城的容貌是不夠的!”
  王皇后其實也正想從自己的掖庭中選擇几個宮女,劉詢倒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于是她脆脆地答應了一聲,屁顛屁顛地履行使命去了。
  皇帝的后宮果然不同凡響,人才儲備工作做得十分出色,几乎沒怎么費勁,就選出了五位佳麗,當王皇后把意圖對這五位姑娘說明之后,立刻引起一片轟動!
  其中最激動的,就數我們這部小說的主人公王莽的姑姑——王政君小姐。王小姐這年芳齡十九,正是少女怀春的豆蔻年華,在當時那個年代,像她這般年紀的女孩子,早就名花有主,個別激進一些的,恐怕兩三個娃娃都生過了,可她卻“養在深宮人未識”,至今沒有被匠比特的神箭射中過。盡管我們在前面一章知道了她曾經接連“克”死了兩個沒來得及簪金花披紅綢洞房小登科的倒霉蛋,但那時候封建得很,未婚夫妻連面也不讓見的,所以她少女的心扉還沒有為哪一個男人敞開過,她皎洁的玉体也還沒有被哪一個男人一親過芳澤。一句話,她還是個雛儿,一個情竇初開卻又無的放矢的雛儿。
  不過,听了王皇后的話之后,我們這位雛儿的羽毛卻頓時聳立了起來,發出紅潤艷澤的光芒來,兩只未曾翱翔過的稚嫩的翅膀也躍躍欲試地抖動著,大有一飛沖天的意思。
  當然,女訓教導她是不會忘記的,內心的激動,并不像另外四位佳麗那樣不加掩飾地暴露無遺,相反,她卻把一雙鳳目慢慢地抬起來,像一個舍不得离開娘的孩子那樣,流露出依依難去的神色,并且把這种神色非常巧妙地傳遞到王皇后的眼中。
  王皇后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女孩子与眾不同的异樣反應,她細細端詳著王政君,發現王政君的眼睛十分美麗,就像文人騷客們經常形容的那樣,如同兩泓秋水。
  秋水這個詞用在此刻的王政君身上,無疑是再恰當不過了,因為王皇后很快就看到,王政君的眼睛里當真涌出了兩股不大不小的清泉,她哭了。
  如果粗放一點,說這是因為得知有望成為太子妃而喜极轉悲的激動的淚,也未嘗不可。但王皇后以她那中年女人特有的細心,發現了王政君眼淚背后的情愫,她斷定,那決不是喜悅,而是真正的悲傷。
  “小妮子,你莫非不愿意侍奉太子?”
  “奴婢不是不愿去侍奉太子,而是實在舍不得离開皇后您哪!奴婢到掖庭一年半,無時無刻不把您當做我的親娘一樣看待,我不要离開您老人家……”
  說著,王政君的眼淚又下來了,那一片孺慕之情,當真能給人造成一种錯覺,以為王皇后和王政君是一對母女,而女儿在出嫁离家之前,通常都要用眼淚來安慰母親的,哪怕這种眼淚實際不過是被盼望洞房花燭的迫切心情催出來的而已。
  見到王政君芳心欲碎地哭泣著,王皇后的心也酸楚起來:
  “好個有仁有義的妮子,這一年半的光陰,我早就看出你是個孝順孩子,不過,你若能去侍奉太子,就算是我劉家的儿媳婦了,婆媳之親,不也很近么?”
  王皇后的話說到這個份上,王政君也就見好就收了,戲不能演得太過,太過就容易出現畫蛇添足的敗筆,這就有違王政君的初衷了。
  于是,她恰到好處地收住淚,淚汪汪的大眼睛里,此刻改映出羞澀的神情:
  “怪難為情的,皇后,我,我,我還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裙可以會見太子呢。”
  “哈哈,這好辦极了,我會給你准備一件漂亮的裙子,讓你瀟洒走一回!”
  皇后果然不曾食言,在太子進宮相親的前一天,一件漂亮而又不艷俗的裙子,送到了王政君的手上。
  劉奭并不知道這次例行的進宮向母后請安竟然變成了相親,所以他盡管對請安時有五位俏麗的姑娘在場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惊奇,卻并沒有過分注意她們。因此,當皇后身邊的女官長御追出來詢問他意向屬誰的時候,劉奭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弄不懂長御這話是什么意思。
  長御既然銜了皇后的鈞命,自然要負責到底,于是,她露出一副對青年人的羞澀十分理解的樣子,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
  “太子殿下不要不好意思嘛,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在這個問題上老百姓和皇親貴胄沒有什么區別。”
  “你說什么?婚?嫁?誰婚?誰嫁?”
  長御嫣然一笑:
  “誰婚,當然是殿下您婚啦!至于說誰嫁嘛,那就看殿下相中那五位姑娘中的哪一位了!”
  劉奭這才明白這次請安為什么要安排五位佳麗侍坐在母后身后了,他險些把心里的抱怨吐露在長御面前:
  “搞什么搞!簡直是亂彈琴嘛!”
  當然,劉奭并沒有愚蠢到會當著長御的面表露自己心中的這种不滿,第一,今天的相親肯定是母后甚至是父皇的意思;第二,長御是母后的貼身女官,這种不滿稍有表露很快就會被添油加醋地傳達過去;第三,從心里說,養母王皇后對自己一向不錯,犯不上為這件事讓老人家不痛快。
  可那長御卻還眼巴巴等著太子爺的回話,看她那著急的樣儿,倒像是在給她自己找對象!
  “你是問我看中了哪一位對嗎?”
  “是,這也是皇后讓我問的。”
  劉奭想了想,似乎并沒有哪一個姑娘能比得上他的慧儿,不客气地說,甚至沒有一個姑娘給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但他總不能說一個也不行,那樣也太傷老太太的心了。
  于是他信口說了一句:
  “此中一人可。”
  我們不得不慨歎古人造出的方塊字的偉大,這短短的五個字竟讓聰明如斯的長御費盡了心血!
  “此‘中’一人可?是說這五個人‘當中’有一個人還可以呢,還是說坐在‘中間’的那個人可以?”
  長御正想刨根問底弄個水落石出,劉奭卻丟下這個謎團揚長而去了。
  這下可真讓聰明伶俐、善体人意的長御坐了蜡了!
  她不敢把這五個字的答复就這么回稟皇后,無論如何,她也得猜出這個謎底來。
  也別說,我們這位長御畢竟聰明透頂,她回想起今天在座的五位候選人中,似乎有一位較為出眾,那姑娘穿的是一條鑲了絳紅色邊的長裙,顯得十分扎眼,坐位也离太子最近,莫非,太子的“此中一人”指的就是她?
  沒錯!那姑娘平時文靜端庄,正好和皇后的性格相仿,而且,也姓王,說不定,還是王皇后的什么遠親呢!
  長御越想越有道理,把自己連猜帶蒙的揣測當成是劉奭的意思,興沖沖報告給了王皇后。
  王皇后點點頭,望著正扭捏不安地玩弄著紅邊裙角的王政君:
  “我說什么來著?知子莫如母,我雖說不是太子的親娘,可畢竟是一手把他帶大的,他的心思,還能瞞過我去?”
  有道是救人如救火,既然太子急需有人去填補司馬良娣的空白,而這個人恰好又是太子表示滿意的王政君,當下并不耽擱,派了兩個內廷的官員,一駕輕車,就把王政君送進了太子宮。
  不知道后世街上流行的紅裙子是不是由此而起,反正在當時,后宮里很是流行了一陣紅邊裙子。那些深宮幽居的少女們,都企盼著有朝一日能夠像王政君一樣,被一條与眾不同的裙子帶到白馬王子的身邊。
  劉奭做夢也沒想到母后的行動這么快,剛剛說了一句“此中一人可”,話還沒落地,那位“可人儿”就送上門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大漢以孝治天下,難道說還能拂了母后的一片熱心腸不成?
  稀里糊涂,管它三七二十一,先攙入洞房再說。
  王政君卻不想這么草率行事,不管怎么說,該轟轟烈烈,讓人刻骨銘心、永志不忘才行。
  春宵一刻值千金。
  如此昂貴的時刻,自然應該有紅燈綠酒,方可盡歡。
  紅燈有了,就是曾經照耀過劉奭与司馬慧鴛鴦春夢的那對紅燭。可怜的紅燭,你們曾經為司馬慧的痴情滴過歡欣的淚,如今,照著這一對新人,你們又該作何感想呢?
  綠酒也有了,卻不是司馬慧在漫漫長夜中与劉奭交杯對飲、排遣幽思的那一壺了。雖然依舊裝在司馬慧最喜愛的翡翠杯中,但新酷的泛著白沫的碧酒,那香那醇,還能比得上陳年的佳釀么?
  此時此刻,劉奭的心情十分复雜。今宵碧酒,勾起對往昔燕好的痛楚回憶,被翻紅浪,帳掩春光,丙殿這張合歡床,曾帶給他和司馬慧多少歡愉、几度顛狂!
  但畢竟伊人已逝,陰陽隔阻,縱然貴為太子,也不能向白骨、活死人,把司馬慧從閻王老子的手里再召回來,伴他重諧魚水,再效于飛了。
  何況,舊日紅燭,正映照出眼前這位新娘的姣好面容和婆娑腰肢,眉清,目秀,唇香,腮紅,胸酥,腰細,臀美,足纖。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個標准的美人儿。
  再看她神態,于端庄中透出几分靦腆,絲毫沒有尋常姑娘一步登天時的那种輕浮狂傲,一雙秀目低垂著,睫毛不住地無聲顫動,挺秀的鼻尖上,滲出几粒晶瑩剔透的細碎汗珠儿,倒也令人頓生怜愛之心呢!
  盡管劉奭依然不能忘情于司馬慧,但他畢竟是青春年少,几個月苦行僧般的禁欲生活,已經把他的精力禁錮得可以.這几個月養蓄下來的精力,如今被紅燭碧酒所營造的特殊气氛引導著,沿著經脈在劉奭的周身蠢動著,弄得他血管賁張,心猿意馬。
  他不自主地移了一下身子,湊近了王政君。一股异香立刻襲入他的鼻竅,比御醫們素常標榜的靈丹妙藥還要靈驗,他的心髒頓時緊縮起來,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熱血嘩嘩流動的聲音。
  劉奭抽動了兩下鼻子,貪婪地吸嗅著王政君的馨芳。
  不能斷定那天晚上王政君是否使用了香水之類的東西,但有經驗的男士們應該可以想見,處女特有的体香對一個生理功能正常的男士會產生何等的魅力,而偏偏又很不湊巧,我們的王小姐,正是這樣一位處女,她的体香還沒有被摻雜進其他人的异味。因此,劉奭從王政君的体香中獲得了极為強烈的誘惑,這种誘惑是如此強烈,以致于在這一瞬間,劉奭已經忘記了他所面對的不是司馬慧而是王政君了。
  其實還有一點更為重要:劉奭如果要想保住自己的太子地位,就必須接受面前這個陌生的女孩子,必須對她表示自己的高度“熱情”——如果說還談不上“愛情”的話—一因為在她婀娜多姿的美麗胴体之外,還有母后甚至父皇的旨意在遙控指揮著今晚的這一場男歡女愛,這种父母嚴命的有力干預,也使劉奭不得不暫時忘記他的慧儿。
  于是,已經和王政君坐得很近的劉奭,試探地又把自己的身体向這個靦腆的女儿貼近了一些。
  可是,王政君卻似乎搞不懂這個動作的暗含春意,她退縮著,躲避著,把自己的嬌軀移了開去。
  劉奭果然上當了,他把王政君想得太簡單了,他不知道,這個在掖庭度過一年多寂寞光陰的女孩子,曾經不止一百次地設想過自己的第一個夜晚應該采取什么樣的策略,才能博得對方的好感,才能使對方對自己產生進一步的興趣,“欲擒故縱”,“欲迎還拒”,這几個字,早已在王政君的心中像烙餅似地翻了多少個個儿了。當然,王政君最初設計方案中的“對方”,不是指劉奭,而是他的老爸劉詢,但這對于今晚的實踐并沒有太大關礙,針對老爸的謀略,用在儿子身上也許會更加成功。
  這一個小小的陰謀充分体現了王政君的聰慧甚至是狡黠,王政君表現出的冷淡按計划被劉奭理解為“不諳情事”,一向被父皇指責為“柔弱”的劉太子,此刻揚起了征服者的暴力大旗,下決心要馴服這只不太那么溫順的獵物。
  劉奭不再進行溫文爾雅的試探,他伸出手,狂野地把在一臂距离之外的王政君拽到自己怀里,露骨地在她身上摸索著。
  王政君應該研究過數學或者其他什么對于選擇最佳距离有益的學問,她剛才的躲避和退縮,使自己的位置恰到好處十分合理,剛好能被劉奭夠到,而她的重心又顯得那么笨拙而巧妙,一拽之下便順理成章地倒在了劉奭的怀抱中。
  失去重心的王政君,并沒有同時失去她的慧心,依然冷靜地執行著她的既定方略,面對劉奭有些慌亂無章和不得要領的摸索,她精辟地點了一下題,把劉奭徘徊在她脖頸、肩頭和胸前的雙手,看似無意地向下推去,恰好停在她的裙帶之際。
  西漢時婦女的衣著,与春秋戰國時有了很大的不同。春秋戰國時,男女衣著通行“深衣式”,史書上稱“深衣制”,其造型是上衣下裙,但卻連系在一起。到了西漢時,染織工藝、刺繡工藝空前發展,由此推動了服飾的變比,從用料、裝飾到造型都逐漸從質朴走向華麗。最大的變化是,上衣和下裙不再連系在一起,而是各自獨立,樣式也繁多起來。根据出土的漢代人涌得知,漢代服裝造型有短身披肩的,有束腰、短袖、袒胸的,也有窄袖、寬領、長衣拂地、腰帶下垂的,狩獵騎行和奏樂、舞蹈的服裝則多半是寬大的衣袖。至于婦女的平日服裝,一般是上身穿襦(ru),襦很短,几乎不過腰,下身穿裙,裙一般很長,而且越是富貴人家的婦女,這裙就越長,一直能拖到地面。這种裝束,配之以刻意梳妝的高聳的云髻,更加突出了婦女的苗條和美麗,以致于當時的一些友邦,也把中國的服裝學習了去,并保留下來做為自己的民族傳統服裝,像現代朝鮮和韓國的婦女穿的民族服裝,就和兩千年前中國婦女的裝束非常相似。
  王政君那晚,就是這种上孺下裙的裝束,上衣的襦,當然很短,丰滿的酥胸被襯托得愈加迷人,下衣的裙,自然很長,纖細的柳腰被別有用心地突出了出來。至為關鍵的,便是腰際的那一條裙帶,這是她的一道馬其諾防線,盡管她做出了推拒格擋种种抵抗姿態,但當劉奭的雙手被她推到腰間,并很輕松地解開這條裙帶的時候,馬其諾防線便宣告崩潰了。
  王政君從腰部的感覺中确認防線失守以后,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這些措施在一石雙鳥方面是如此精當,令人不敢相信會是出自一個未經云雨的雛儿:
  她先是嬌呼一聲,看上去是在惊詫于危險的處境,實際是在提醒劉奭注意,你已經初步得手了,應該再接再勵、乘胜追擊。
  然后動作迅速而又不失風度地站直了身体,看上去是一种本能的反應,實際是不著痕跡地讓長裙自然滑落到腳面,以便擴大劉奭的初步戰果。在她站起身的時候有一個故意的疏忽,她并沒有用手去拉住那條被解除了裙帶束縛的紅邊長裙。
  接下來,王政君邁開她的蓮足,看上去像是要逃离這個充滿危險的地方,實際上她的邁步很學問,不是抬起腳跨出那已經下滑到腳踝處的長裙,而是貼著地面,這樣很自然地像是被裙子絆了一下,又很自然地嬌軀一歪,倒了下去,當然,這倒的方向是很講究的,不是向前,而是向后,因為那張合歡床是在她的身后。
  最后,在倒向合歡床的一瞬間,她伸出藕臂,向身側攬去,看上去极像是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作的努力,實際上她攬臂的方向和目的都十分明确和准确,恰好攬住了身側的劉奭,而且恰好隨著她嬌軀的倒在合歡床上,也把不知所措的劉奭帶倒在她的玉体之上。
  這一切發生得十分迅速,而且一气呵成,決無頓挫滯澀之感。
  在她嬌呼、起身、邁步、倒下這一連串動作的進行中,劉奭的确有些茫然,有一瞬間他的腦子甚至是一片空白,不知道現在發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此刻他該做些什么。
  但當他隨著王政君一起倒在床上的時候.那种茫然、那片空白被身子下面那具實實在在的肉体驅逐得無影無蹤了,現在發生了什么他清楚了,此刻應該做什么他更明白了。
  那具散發著青春气息的處女的胴体,就在他的勢力范圍之內:檀唇微啟.吐气如蘭。酥胸起伏,溫香迷人。玉腿修長,撩動春情。星目顧盼,惹動遐思。
  征服者被這情景打動了,這一切,同他与司馬慧的嬉戲狀況何其相似!所不同的,只是王政君那稍感陌生的身体和略嫌生疏的動作,告訴他,這里是一片未經開墾的處女地,是一片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揮動大軍,向這片荒蕪卻又丰沃的原野進發,墾荒者的足跡,踏遍了這片原野的每一寸角落。最后,終于深入到它的腹地,開始了最后的征服!
  劉奭此刻又成了他一向在這种時候慣常扮演的雄獸角色,尖牙利爪,毫不留情地搏戲著他的可怜的獵物,全無怜香惜玉之情。
  其實,在他狂野的動作中,還隱含著他對父皇、母后送一個陌生姑娘來頂替司馬慧這一舉動的几分不滿,那暴風驟雨般的侵入与征服,實際上也帶有一些逆反心理作怪的色彩。
  但是,當他体會到這獵物給他帶來的緊握式的快感,當他听到這措物苦楚而又歡悅的嬌喚,當他看到錦褥上那斑斑桃花痕跡的時候,他開始有了一种負疚的感覺。他知道,獵物是無辜的,盡管這獵物弄了一點心机,但那終是一個少女可以被諒解的狡計,追究起來,她并沒有什么不可饒恕的罪過。
  不管怎么說,王政君畢竟向他奉上了少女的童貞,默默地忍受了他那雄獸般的蹂躪,甚至在明明知道自己不過是他發泄的一件工具、一件替代品的情況下,也還是圓滿地讓他得到了滿足,到達了巔峰。
  這后一點,劉奭尤為過意不去,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在剛才得意忘情之際,他曾經把身下這個女孩子叫做“慧儿”!
  當時他的心里,的确是把王政君當做了司馬慧的,只是在他叫出了“慧儿”這兩個字的時候,他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因為這女孩子顯然不是司馬慧,她的身体是劉奭所并不熟悉的,她的反應也是劉奭所感到陌生的。
  但她似乎并不介意,相反,她好像還含含糊糊地答應了,并且好像還說了一句什么“我今后就是殿下的慧儿了”之類的話。
  劉奭的心軟了,他望著和自己躺在一張床上的這個陌生的女孩子,看著那被雨梨花不堪狂驟的嬌柔模樣,他長歎一聲:
  “唉!緣份哪!”
  王政君雖然早就盼望著征服一而且也為這种征服的順利實施用盡了一個少女所能想到的一切狡猾伎倆,但她畢竟是第一次!這第一次給她帶來的那种歡愉、痛楚、羞澀的复雜感覺,使她不敢再大膽地直視剛剛還与她有過親熱舉動的這個男人,很自然地,她緊閉鳳目,假裝睡著了。
  劉奭下床拾起那條紅邊長裙,滿怀疚意地搭在床頭的橫杆上,然后默默地躺在了王政君的身邊,心里一直在想著今后該怎樣對待這個已經成為他的一部分的女孩子,就這樣睜著眼睛,一直到天明。
  而王政君這一夜,也并沒有睡著,她同樣在想,這個占有自己處女之身,名份上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今后會怎樣對待她呢?
  只有床頭橫杆上那條紅邊長裙睡得安穩,如果它也有思想,它一定會這樣總結的:
  “謝天謝地,我的光榮使命總算順利完成啦!從今以后,我大概會被可愛的女主人珍藏起來,高興的時候,也許會把我請出來,滿怀深情地看上一陣子,來一番難忘今宵的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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