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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尊號風波



  ●“朕就不信,雞蛋里挑骨頭不容易,會喘气的大活人還能不出毛病?”
  ●“新皇登极,不照顧自己的外家,反而對我們王家恩寵有加,這不明擺著沒安好心嘛!”
  ●沒等婷婷裊裊的二女把精彩節目演完,曲陽侯就當場拍板:“倆我都要了!”
  ●“陛下,這怎么能說是忘恩負義呢?我們這是替先帝照顧遺囑哇!力所能及的事儿,誰好意思推脫啊?”
  ●王莽一瞪眼:“先帝的偏妃,藩王的太后,有什么資格跟至尊平起平坐?”


  王莽乞骸骨的奏章遞了上去,盤龍金椅上的年輕新皇漢哀帝劉欣卻沒有畫圈儿批准。
  倒不是哀帝多么离不開王莽這匹王家的“千里駒”,一提起王家,哀帝就恨得心痒痒的。別的都能忘,親爹劉康是怎么死的哀帝可不敢忘,那不就是讓王莽他大爺王鳳一句話,給轟回了山東,郁悶而死的嘛!怎么說這也是殺父之仇呢!
  更不是定陶那頭儿無人可用,說心里話,哀帝雖然過繼給了伯父成帝這一支,但他畢竟是定陶恭王劉康的骨血,心底里總還是向著老根儿。特別是衷帝即位之后,奶奶傅家那頭儿、媽媽丁家那頭儿,舅爺舅父七大姑八大姨的,也不知有多少雞犬擠著擁著等待登天?眼瞅著大司馬這個坑,他們都提著褲腰帶預備好了要占呢!
  可哀帝還是捧著王莽的奏章犯愁。別看朕今年剛二十出頭就龍登九五,辦起事來可不能像少年得志那么肆無忌憚,朕總得照顧點儿影響、考慮點儿形象不是?王家是挺招人恨,可朕初登大寶就排除勳戚,不得讓人議論,說朕忘恩負義?不管怎么說,朕能夠成為孝成皇帝的過繼儿子,進而立為皇太子,總還虧了當時的大司馬驃騎將軍王根,雖說王根為這事儿也沒少收朕祖母定陶博太后的好處,可那點好處跟大漢江山比起來,還值當一提嗎?
  愁著愁著,還真讓哀帝愁出主意來了:
  “飯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個一個打,來日方長,皇上是朕做著,還怕找不到机會整治他們王家?你王莽不是號稱克己不倦勤于政書嗎?那就好辦!干工作哪儿能不犯錯誤?等你出了毛病朕再收拾你!朕就不信,雞蛋里挑骨頭不容易,會喘气儿的大活人還能不出毛病!”
  圣意已決,當即命尚書今捧了詔書去挽留王莽王大司馬:
  “朕的大司馬,您剛三十九歲,怎么能提前退休呢?是先帝委您以重任的,如今先帝棄我們而去,朕接了他的班儿,正要跟您同心同德把國家大事辦好,您這么一請求退休,不是在告訴天下說朕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嗎?這多讓朕傷心哪!您快別固執了,朕已然交待尚書們,讓他們恭候您的大駕,等您去議事呢!”
  這道詔書沒一句是哀帝的心里話,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嘛!
  王莽跪听宣讀完圣旨,沒動地儿,請尚書令回報哀帝:
  “皇上隆寵,王莽感激涕零、沒齒不忘。可是王莽的确身心交瘁,再難擔當重任,煩請大人轉奏皇上,就說王莽有負圣命,請他老人家多多擔待!傅、丁兩家盡多青年才俊,皇上大可從中挑選高明,大司馬一職,還是得至親骨肉當著放心!”
  哀帝假裝沒听懂王莽的話里話,對伺候在身邊的丞相孔光等人表白:
  “你們听听,大司馬真是病得直說胡話呢!至親骨肉,王大司馬不就是朕的至親骨肉嗎?從先帝那儿論,朕不還得管他叫一聲舅舅嘛!”
  其實哀帝早就預備著王莽拒不受命這招儿呢,既然并不打算現在就同意王莽辭去大司馬,干脆把戲再做足嘍:
  “看來朕是請不動大司馬了!朕鄭重宣布:大司馬一天不起來辦公,朕就一天不臨朝坐殿!朕宁可荒廢國政,也不能眼看國家重臣就這么在家里窩著,朕不能讓天下人戳朕的脊梁骨,說朕上了房就撤梯子!”
  一甩手,他回后宮歇著去了!
  這可難坏了丞相孔光,他看著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還有右將軍傅喜,心急火燎:
  “我說列位大人,赶緊想轍啊!沒听見皇上剛才說什么嗎?大司馬一天不上班儿,皇上就一天不主事儿!這么下去,咱這還叫朝廷嗎?列位平時机靈得不行,這會儿怎么都成茄子啦?”
  其實這几位都各怀著鬼胎,別看是茄子,肚里都有籽儿!
  大司空何武,是王家一手提拔起來的,又素有舉賢進能的美稱,本當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王莽說几句好話,出點儿主意。可不巧的是,這几天何武心里煩透了,前些日子他派人往老家去搬請后娘,想接她到京里來享享清福,正赶上孝成皇帝駕崩,人心惶惶,道上不大太平,就沒搬成。這本來不算什么事,可是湊在皇上新老交替的當口儿,有多少人都想,皇上換了,大臣也該換換,一朝天子一朝臣嘛,這是多好的机會!就有人給他在哀帝跟前打小報告,說他“事親不篤”,為子不孝,事著又豈能忠乎?哀帝心眼儿也有點儿活動,据說正在物色大司空的新人選,何武這陣子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了,還顧得上王莽王蛇?
  左將軍師丹也有苦衷。按照師丹的意思,新皇登极,不宜大幅度變動朝廷人事安排,所謂“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嘛。何況王莽兢兢業業,也沒什么錯處讓人抓住,是不該讓他下台。要這么理解,哀帝不批准王莽乞骸骨,甚至要跟王莽“同進退”,似乎挺像真事儿。可師丹是哀帝當太子時的老師,新近才由太子太傅提升為左將軍。由于跟哀帝在一起呆的時間比較長,對哀帝的心思還算了解,他知道皇上今天的舉動可能是在做戲。他只是弄不清,這出戲鬧了歸齊要唱出個什么結局來,是真的要讓王莽繼續干他的大司馬,還是另有導演的意圖?不知道哀帝的真實目的,師丹這個群眾角色可不好扮演。
  這几個人里只有右將軍傅喜已經想出了主意,但傅喜這人比較謙虛,在座這三位,隨便哪位也比他資格老、官職高,怎么也得尊重老前輩的意見嘛!雖說傅喜是傅太后的堂兄弟,可他不愿拿這個壓人,咱憑真本事,不靠裙帶上的威風。
  孔光看這三位誰都不言聲,真急了:
  “你們都啞吧啦?我告訴你們,今天不想出主意來,誰也不許下班儿回家!還吃飯呢,吃他娘的腿!王莽是誰?那也算是先帝托孤的老臣——歲數是不大,可他輩儿大呀,連皇上都得叫他聲大舅!不給王巨君王大司馬面子,那就是不給大皇太后面子!哼!气死我了!唉,哎!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哈哈!哈哈哈哈……”
  几位一看丞相這是怎么啦?有病吧?
  傅喜這會儿沉不住气了:
  “丞相不愧是孔圣嫡派,大智大慧!眼下大司馬和皇上叫上勁了,咱們勸誰都不合适,可是咱們別忘了,唇宮里還有一位當家主事儿的太皇太后哪!這件事儿,別瞧烏云滿天,只要太皇太后一發話,保管云開日出,火紅的太陽當頭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啷里格啷,啷里格啷……”
  大家伙儿一想,對呀!是太皇太后讓大司馬請乞骸骨的,解鈴還得系鈴人,再請老太太出面,讓王大司馬收回奏章,不就全齊活了嘛!
  四個人心往一處想,腿往一處邁,排著一路縱隊,哼著啷里格啷,一路就啷到了長信宮。
  太皇太后王政君本來就沒准主意,听四個人慷慨激昂痛陳了一通利害,一時間也不知道哪頭炕熱了。咳,甭管它哪頭炕熱了,反正從這件事里老太太得出一個結論:看來朕這個侄儿真是個雙黃蛋,离了他,大漢這塊槽子糕還沒法儿上籠屜!
  老太太別的不擔心,唯獨恐怕傅、丁兩家對這事儿有什么想法,她盯住了傅喜,叫著他的字:
  “稚游,王莽是我王家的人,他若久居大司馬之位,你們博、了兩家的杰出人才豈不是欲進無路么?”
  傅喜、傅稚游臉色沉肅:
  “太皇太后,傅喜雖不才,也知私親須讓于公義的道理。只要我大漢得人,又管什么王家傅家?巨君未性之時,便以仁、孝、恭、讓頗得朝野贊譽,履大司馬任雖未足一春秋,所作所為,卻深合古賢之道,他若退位以避帝外家,才是大漢的一大損失呢!傅喜這是發自內心深處的肺腑之言,望太皇太后明鑒!”
  王政君心里踏實多了,傅喜是傅、了兩家最有聲望的人才,也是大司馬職位的有力競爭者,如今連他都表示擁護王莽,聯還猶豫什么?
  王莽接到姑媽的詔書,大孝子不敢違旨,只得重返大司馬的辦公室.哀帝也就從后宮回到前殿,大漢這部机器總算又轉起來了。
  哀帝還怕王莽不敢往自己挽下的扣儿里鑽,特地又下了一道詔書:
  “曲陽侯王根,原先在位時建議先帝立朕為皇太子,這是鞏固江山社稷的功勞;已故安陽敬侯王音之子侍中太仆王舜當年護太子家,輔導朕是忠誠專一,這是沒齒不忘的舊思;新都侯王莽,憂勞于國家,堅定不移地秉執道義,朕很希望同他一道治理國家,太皇太后卻讓他退休回家,朕內心很是憂傷!今待給這三位增加封邑,王根兩千戶,王舜五百戶,王莽三百五十戶。另外加賜王莽‘特進’的榮譽性官職,初一十五的朔望之期都要進宮來跟朕見見面,省得朕想他想得難受!還有,紅陽侯王立前次因為受淳于長一案的牽連,被先帝送到侯國去反省,算算也一年多了,也該有點儿重新作人的意思了,那就別老呆在那窮鄉僻壤啦,回京師來吧!”
  王莽哪能不明白哀帝的用意?皇上這么搞,也太明顯了,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嗅,新皇登极,不照顧自己的外家,反而對我們王家恩寵有加,連我那個不爭气的六叔都給摘了帽子,哼,這不明擺著沒憋好屁,使的是欲擒故縱的計策!年輕人,跟我來這套您還嫩了點儿!您這個當。本大司馬才不上呢!
  王莽不上當,有人上當!誰呀?就是那位王莽的七叔,當過五年大司馬驃騎將軍的曲陽侯王根!
  王根一看王家在新皇面前還是那么气勢,有點儿昏昏然飄飄然起來,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大丈夫進則勤于國、退則飭于家,本侯爺在大司馬任上五年,為朝廷該做的都做了,也算是功德圓滿了,如今退休,閒著沒事儿,還不好好歸置歸置這個家?”
  前任大司馬想到這儿,立刻拿出比在任上料理國政還要大上几倍的勁頭,搞起家政建設來了。
  別看王根五年大司馬沒什么大建樹,可整治個安樂窩還不跟小菜儿似的?封建官僚們就是有這個特長,要說富民強國那是難為他門,誰讓這國家太大、人口太多!
  王根算了算自己個儿的家底儿,刨去早先擔任大司馬二年的俸祿,跟几代皇帝前前后后的賞賜不算,光是一万二千四百戶封邑的收入就富可敵國了,再加上”贓累巨万”的賄賂所得,怎么玩儿不行啊?別客气,咱們撒開了造吧!
  于是他又一次擴建了自己的府第,在府中堆起了士山,還模仿長安城的樣子,開設了東西二市,弄了一幫人比裝表演,你賣我買的倒挺熱鬧。府中的建筑,一慨向皇宮看齊,也是“赤揮青瑣”,很有點毫不顧忌的气魄。在府里呆悶了,也學學皇上的樣子,游觀射獵一回,讓仆從、家奴們扮成腳前武士的模樣,身披銷甲,手持弓弩,前呼后擁地跟著退休大司馬統世界亂跑,弄得雞飛狗跳兔竄狐奔,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跑倦了玩儿累了,就在皇上的离宮打尖儿,由水衡都尉把平時給皇上預備的帷帳張挂支架起來,供前任大司馬、曲陽侯、皇上的舅爺享用。
  按說王根這么胡天胡地亂造一通,已經是為人臣子所不應該的了,可他老先生還不滿足,他還要再出格一點儿。
  當王根滿嘴油膩地坐在离宮帷帳里大嚼特嚼山珍野味之后,大量的動物性脂肪刺激著他的功能,他呆不住了:
  “來人哪!有什么余興節目沒有?真他娘的悶坏本侯爺了!”
  他的侄儿,繼承了王商成都侯爵位的王況悄悄湊過來:
  “七叔,圣人有云: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咱們射了半天的獵,人困馬乏,何不借此机會,听听音樂,看看舞蹈,調劑調劑神經呢?”
  王根瞅了瞅侄儿王況,頗表贊賞:
  “好一個一張一弛!七叔我也正有這個意思!可是,咱們一早出來,是單奔射獵來的,也沒帶著女樂班子呀……”
  王況眨了眨眼,透出一股詭譎:
  “咱們的女樂班子哪成啊?我早打听好了,這离宮里,現在住著孝成皇帝御用的掖庭女樂班子,其中有兩位,一位叫殷嚴,一位叫王飛君,堪稱色藝雙絕!怎么著,讓她們伺候伺候您?”
  “掖庭女樂?好哇!那是全國一流的呢!哎?既是技庭女樂,不在宮中侍奉皇上,怎么到這离宮來了?這不是擅离職守嘛!”
  “七叔,您老不知道哇?今年六月,皇上登极不到百日,就下了一道詔書,說女樂這東西害人不淺,是什么靡靡之音,為圣王所不齒,應當罷除。七叔,我記得皇上這道詔書是跟益封您兩千戶封邑一塊儿下的呀,您怎么沒印象?”
  王根尷尬一笑:
  “嗨,七叔我當時不是盡顧听益封的事儿了嘛,沒在意!”他又哼了一聲:
  “哼!什么罷除女樂,新官上任三把火,過了三天不如我!對了,這么說离宮這套技庭女樂,就是奉了那道詔書,才被調到這儿來的?”
  王況美滋滋地一樂,小眼儿成了一道縫:
  “不光這班女樂,皇上還把先帝后宮的宮人,三十歲以下的,都發送出宮,讓她們嫁人呢!侄儿我,前几天借著這股春風,還給您又添了一個嬌滴滴粉嘟嘟的小侄媳婦呢!”
  王根眼都紅了:
  一好你個小兔崽子!有這种美事儿怎么也不言語一聲?太不像話了!”
  王況連忙解釋:
  “侄儿倒是想著您來著!一來不是怕我七嬸跟您鬧別扭,回頭再弄得您闔府不安,那小怪的罪過就大了!二來嘛,也是擔心您這歲數,怕您頂不住,宮里出來這幫人,那都是久旱的禾苗,一個個猴急著呢!”
  王根跳著腳地后悔:
  “賢侄你多慮了!你七嬸肚量大著呢,她不計較這個!至于七叔我的歲數嘛,大是大了點儿,可是虎老雄風在,我還沒老到動活不了的地步!”
  “您別急,掖庭宮人有得是!別看新皇是一朝天子,他也不能動用先帝的富人!差著輩儿呢不是!您還怕沒您的份儿?咱們這就叫殷嚴、王飛君歌舞上來,您隨便挑,挑上誰帶誰走,不就完了?”
  還挑什么?沒等婷婷裊裊的殷、王二女把精彩節目演完,曲陽候就當場拍板:
  “倆我都要了!甭管怎么說她們也是御用之物,不把它包了圓那他媽是傻蛋!”
  王根春風得意馬蹄疾,獵也不射了,把殷、王二女往車里一裝,連同其他的野豬、黃羊等一于戰利品,全都運往曲陽侯府,當天晚上就抖擻精神,來了個老樹新花,嘁里卡嚓!
  王莽听說了這事儿,下巴頦儿差點沒气掉嘍:
  “我的七叔喂,您荒唐不荒唐啊!您辦的這也叫人事儿!噢,先帝尸骨未寒,您就敢挪用他的后宮?這不是嘬死嘛!還有況堂兄,瞧您也是六尺須眉,怎么成了丈母娘—一盡出那母主意?刷色也不是這么刷的!您打算把我們王家給折騰完了才算?”
  王莽這一通連損帶罵,把王根王況爺儿倆弄得臊眉搭眼儿的,好沒面子!
  靜下心來想想,王莽說得全在理儿!沒轍,赶緊補救吧,完壁是談不上了,怎么也得歸趙哇?第二天咱就把殷、王二女,加上王況娶的那位貴人,全都送回去,您說成不成?
  哪儿還有什么成不成的?爺們儿。晚啦!第二天沒等把繳獲歸公呢,司隸校尉解光一道奏章,直接告到了哀帝那儿。
  哀帝這個樂呀!好小子,總算叫朕揪住你們王家的小辮子了:
  “豈有此理!先帝待你們老少爺們儿可不薄!這倒好,把你們慣出毛病來了!先帝賓天這剛多少日子?你們就敢忘恩負義!”
  王況還矯情呢:
  “陛下,這怎么能說是忘恩負義呢?我們這是替先帝照顧遺屬哇!這不也是您的意思嗎?您要不說先帝宮人三十以下的准許嫁人,我們哪儿敢捅這漏子?”
  哀帝笑眯眯;
  “依你這么說,朕還得替先帝謝謝你們了?”
  王況那儿還嘀咕呢:
  “謝倒不敢當,這也是為臣子應當盡的責任嘛,臣身為列侯,又擔著傳中的職務,力所能及的事儿,誰好意思推脫啊……”
  哀帝真是气不打一處來,他使勁儿一拍龍書案:
  “臣子臣子,朕叫你這輩子再沒机會說這倆字儿!來人!把王況給朕押解出京.讓他從哪儿來還回哪儿去,削去他成都侯的爵位,貶為庶民,永不起用!”
  王況在武士的胳膊里還叫喊呢:
  “陛下!草民這次回老家,那貴人讓不讓隨行?她可沒什么謀生的本事,您可不能看著她淪落街頭……”
  半天沒敢吱聲的王根也顧不上這是在皇上的龍庭,哆哆嗦嗦挪過來。掄圓了一個大耳括子:
  “小兔崽子!你還有情有意是不是!還不閉上你那臭嘴!皇上這是看在咱王家往日的功勞份儿上,沒要你的狗命,你還不知足!再嚷嚷,看我不當著皇上的御面生吃了你!”
  鬧鬧吵吵,王況總算被叉出殿去.哀帝轉過臉來訓斥王根:
  “曲陽侯!您也好不到哪儿去!這么大歲數了,也不知道自愛!還老吵吵說身体不行,大司馬當不了,您倒挺有力气對付殷、王二女!”
  曲陽侯王根赶緊矮了半截儿:
  “皇上您都知道啦?老臣罪該万死!嗚……老臣真不是東西啊……嗚……”
  哀帝頂見不得這個,鼻涕眼淚的,弄得人心煩:
  “又來了又來了!早知道尿炕睡篩子去啊!得了得了,看在當初議立太子的舊功,朕也不治你罪了,哎,長安您是不能呆了,您這曲陽侯的封國在哪儿?好像是九江郡,還不赶緊回去收拾行李,明儿早上回九江曲陽去吧!”
  王根千恩万謝,哀帝一擺手:
  “去吧去吧去吧!別讓朕再看見您!王莽何在?”
  王莽恭聲答應:
  “臣在此候旨。”
  哀帝張了兩回嘴,愣沒說出一句話來。他本來打算借著這個机會,連王莽一勺儿給燴了,可想了半天,這事儿跟王莽沾不上邊儿呀!所以哀帝就這么干瞅著王莽,圣諭半天也不見出台。
  倒是王莽見机,遞給哀帝一個台階儿:
  “臣叔与臣尼僭越制度,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皇上您怎么處罰都不為過。唉!細想起來,臣身無尺寸之功,胸無點滴之學,忝居大司馬要職,本當嚴格要求自己的親屬,讓他們遵紀守法,可臣實在是太過忙于冗務了,沒能防微杜漸,忽視了這件事情,還請皇上將臣一并治罪,殺只雞給猴儿們看看!不要顧忌公眾輿論會說您株連九族!”
  不軟不硬几句話,噎得哀帝翻了半天白眼。人家自己提出來了,這不是將了朕一軍嗎?有心照他說的那么辦,不行,那不是不打自招,正應了“株連九族”的說法儿了嗎?
  哀帝正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這個節骨眼儿上,丞相孔光、衛尉傅喜等一班大臣都過來給王莽說好話,什么大司馬一向嚴于律己啦,什么王根、王況是符由自取,跟大司馬無關啦,說了沒到一騾車,哀帝就借坡下驢了:
  “大司馬何必如此自責!您是您,他們是他們!您放心大膽就這么干下去,朕不會青紅不分、皂白不辨的!”
  王莽豈能不知哀帝的鬼心眼儿?但他心里有主意,只要我小心謹慎,犯忌的不吃,犯法的不干,不讓皇上抓住毛病,您還能把我怎么樣?
  老天爺好象成心要考驗考驗王莽,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就在王根、王況受到處罰之后沒几天,高昌侯董宏想拍拍新皇的馬屁,上了一道奏章:
  “皇帝陛下,臣董宏听說,春秋大義,母以子貴,如今您貴為天子,自己的生身母親卻還只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定陶恭王后’,這怎么体現春秋大義?又怎么昭彰您的孝心?臣以為,應當為您的母親上一個尊號,也稱作皇太后!您不用擔心皇太唇太多,想當初秦庄襄王的生母是夏氏,華陽夫人是他的養母,秦庄襄王即位之后,生母養母并稱太后,這不也挺好的嘛!”
  如果按董宏這道奏章去辦,西漢的皇太后就真得泛濫成災了。已經有的兩位,一位是王政君,她輩份最高,稱為“太皇太后”,另一位是趙飛燕,她算是哀帝的養母,稱為“皇太后”,要是再封哀帝的生母定陶丁姬為“皇太后”,那定陶傅太后傅仙音也得弄個“太皇太后”當當,這皇太后豈不是臭了街了?
  可哀帝沒想那么多,董宏是一片忠心嘛,應當讓有司研究研究他的建議。
  左將軍師丹拿著這道奏章去跟王莽合議,王莽一看就翻儿了:
  “這叫什么話!都成了皇太后,這皇太后還值錢嗎?”
  師丹也有同感:
  “丁姬雖說是今上的生母,可她畢竟是藩王的姬妾,當初定陶恭王的王后是定陶傅太后同父异母的妹妹鄭禮的女儿張王后,要不是張王后不能生養,丁姬哪儿有今天的榮耀?母以子貴,她已經夠貴的了,還要怎么貴?”
  王莽把董宏那道奏章往地上一扔:
  “董宏這家伙也太可恨了!皇上雖說是定陶丁姬所生,可他已經過繼給孝成皇帝了,就應當承奉先帝這支大宗,還老惦記著定陶那邊的旁支小宗干什么?董宏這么干,不是攛掇皇上忘記先帝的恩德嗎!定陶恭王后丁姬要是成了皇太后,過不了兩天,皇上的生父定陶恭王還不要追尊為太上皇?那孝成皇帝又算什么?太皇太后又算什么?先帝要這個過繼儿子還有什么用處!”
  師丹撿起地上的奏章,用手點著:
  “再說董宏舉什么例子不好,他偏拿秦庄襄王打比方!庄襄王是哪國人?那是亡秦的君主,秦始皇的老爹!董宏竟然征引暴秦的故事,這不明擺著咒咱大漢要跟暴素一樣下場嘛!”
  王莽怪叫: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左將軍,這事儿也甭議了,咱倆赶緊面見皇上,參董宏這誤國佞臣一本!”
  哀帝就怕人家說他不認自己是成帝的過繼儿子這筆帳,見王莽師丹倆人慷慨陳詞,說著說著就要往自己疼處杵,赶緊打住;
  “董宏的确是狗膽包天,二卿參得有理,奏得及時!朕早就看出董宏沒安好心,想陷朕于不孝不義!兩位愛卿也不必再多說什么了,朕這就命人傳旨,削去董宏高昌侯的爵位,貶為普通老百姓!”
  董宏還等著哀帝給他加官晉爵呢,沒承想馬屁沒拍准,倒把自己好端端一個高昌侯給拍沒了!
  上尊號這事儿沒弄成,哀帝他奶奶跟他媽气儿可大了,把王莽、師丹恨得什么似的!
  王政君這位太皇太后倒挺過意不去:
  “巨君也是太較真儿了!不就一個虛名儿嘛,給她不就得了?”
  王莽卻不這么看:
  “您可不能想得這么簡單!您沒听過名不正言不順這句古語儿嗎?定陶博太后要的就是名正言順!您想想,她現在不過是藩王太后,她儿媳婦不過是藩王后,再狂也在不到哪儿去。可一旦上了尊號,那她們就不是她們了!她們就敢跟您摽著膀子干!就她們那种素質,一旦正了名,還不把咱大漢給攪成一鍋粥?這可是關系到國家命脈的大事呀我的姑媽!”
  老太太是有點儿老糊涂了,任憑王莽怎么掰開了揉碎了地跟她說,也是不管用:
  “巨君,你別老記恨博太后當年在宮里給我使絆儿的往事,那都多少年了,早長了綠毛了!我這一輩子,沒記過誰的仇,信的就是‘以德報怨’四個字!得了,這事儿就先讓它過去吧,尊號不是到了也沒上成嘛!你就不用擔心她們能把姑姑我怎么著了。該擔心的,倒是博太后婆媳倆受得了受不了這個打擊!這么著吧,過兩天我打算在未央宮舉行一個盛大宴會,請傅太后她們好好攝一頓儿,一方面安慰安慰,另一方面,也比解地解王家跟傅、丁兩家的矛盾,咱不能說酒逢知己干杯少吧,至少也別話不投机半句多不是?”
  老太太說到做到,山珍海味預備了好几十桌,反正也是公款吃喝,不掏她自個儿腰包,怎么丰盛怎么招呼唄!
  王莽一瞧這陣勢還真大發了,身為大司馬,盛宴之前得例行公事,在宴會廳轉悠轉悠,進行一番安全檢查。
  安全倒沒問題,禮儀上出了大毛病了。王莽那雙眼多賊呀,老遠就看見正當中并排放了兩張座儿:
  “內者令!今天這座儿是怎么安排的?”
  內者令顛儿顛儿地跑過來:
  “大司馬,您說這座儿啊.那是給太皇太后預備的呀!”
  “太皇太后的座儿我知道.我問的是那張,跟太皇太后并排那張!”
  “噢.那是定陶傅太后的,沒毛病啊?一左一右,擺得挺正啊?拿皮尺量過!”
  王莽一瞪眼:
  “定陶傅太后,那是孝元皇帝的偏妃,定陶藩王的太后,有什么資格跟至尊至貴的太皇太后平起平坐?撤了撤了!挪下頭去!你在宮里混事儿也有年頭了,怎么不懂規矩!罰你仨月薪水!”
  內者令心說我這是招誰惹誰了!一他媽破座儿擺得不對就罰我仨月工資,要是案子擱歪了還不讓我半年喝西北風!這會儿物价這么貴,敢情您有吃有喝的不用發愁!
  心里不滿,手底下卻不敢耽誤,吭嗤吭嗤也不用人幫忙,自個儿一人就給挪了:
  “您瞅著這回怎么樣?不合适奴才再挪!”
  王莽點點頭:
  “這回還湊合,早這么擺不還省你仨月的薪水嘛!行了,去請太皇太后吧!”
  太皇太后請來了,那位博太后可死活不肯赴宴:
  “王莽也欺人太甚了!他算什嘛東西,老太太我伺候孝元皇帝的時候,他還尿褲子呢!如今當上屁大點儿官儿,就欺到老娘頭上來了!”
  一雙小腳跺腫了,終于把哀帝給跺來了:
  “奶奶您是怎么啦?不是說今儿有飯局嗎,怎么還不倒飭倒飭赴宴去呀?”
  “我赴他個大頭鬼!皇上,奶奶有一件事儿弄不明白,是皇上大呀,還是什么狗屁的大司馬大?”
  哀帝就知道奶奶又跟王莽鬧別扭了:
  “這您還能不明白?當然是皇上大了,大司馬再有能耐,也是皇上的奴才不是?”
  傅太后從鼻子眼儿哼了一聲:
  “他這個奴才,哼!我看要當你皇上的家!連皇上的親奶奶他都敢這么對待,他眼里還有你這個皇上沒有!這長安城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給我安排車馬,我這就回定陶吃煎餅卷大蔥去!只當我沒這么個當皇上的孫子!”
  哀帝心里也著實討厭王莽,這家伙簡直得寸進尺嘛!搞得這么咄咄逼人于什么?還真以為朕离不開你?
  “太后,您可別提回定陶!朕這就喚王莽進殿,讓他給您賠不是!瞧不起朕的親祖母,就是瞧不起朕!”
  王莽進殿,一看气呼呼的博太后,就知道今儿個這事儿決無可能善了:
  “臣王莽見駕.吾皇万歲万万歲!”
  “免禮平身!大司馬,還不拜見太后?”
  王莽挺倔:
  “皇上,臣只知長信宮有太皇太后,遠條館有皇太后,不知我大漢還有哪一位皇太后!”
  哀帝還沒來得及說話,傅仙音的火儿騰地一下竄起有三丈多高:
  “皇上您听听!這還當著您的面呢!我再怎么說,也是您的親奶奶,難道就當不起小小的大司馬這一拜嗎?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備車備車備車!今天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留他留我三爺您隨便吧!”
  崩登倉!老太太一亮相,還真有模有樣!
  哀帝也挂不住了:
  “王莽!你也忒不成樣了!你怎么能對朕的祖母這种態度!”
  王莽躬身一禮:
  “皇上此言不妥!您既然過繼給先帝,太皇太后才是您的祖母!”
  哀帝讓噎得打了個呃逆:
  “這,這,這……”
  傅太后在一邊儿扇火:
  “過繼的又怎么樣?過繼的也是皇上!連皇上你都敢頂撞,還算什么臣子?”
  哀帝受了點撥,有詞儿了:
  “是啊!你身為朕的大司馬,焉能不遵朕旨!難道大司馬就是這么干的嗎?”
  王莽從袍袖里扽出一道奏章:
  “臣早就知道自己干不好這個大司馬!皇上您瞧,這是臣乞骸骨的奏章,望求皇上思准!”
  哀帝不等他把手縮回去,一把就把王莽的退休申請給奪過來了:
  “恩准恩准!朕恩了准了!哎呀,大司馬,呃不,從現在起您已經不是大司馬了,朕就叫你新都侯吧!新都侯,朕念你在任期間還算勤于政事,特賜你黃金五百斤,車馬一套,就算發給你的退休費吧!”
  得!這回算是弄假成真了!
  有人猜測王莽這會儿一准把腸子都給悔青了。
  其實不然,王莽只是沒有料到哀帝會這么痛快就恩准了而已!從彈劾董宏那天起,王莽就預感到自己的大司馬位子坐不長了,乞骸骨的奏章早就寫好了,隨時隨地准備遞上去。
  三天以后,王莽正式辦理交接手續,接替大司馬職務的,是左將軍師丹。
  師丹接過大司馬的印綬,很有些過意不去:
  “巨君,其實你大可不必對座次問題那么敏感,如果不是因為在這件事上触怒了傅太后,你的位置還是能夠保留的嘛!”
  王莽卻現出看破紅塵的神態,叫著師丹的字:
  “仲公想得未免太簡單了!自古至今,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沒有座次問題,天子也不會容王莽久居此位的!在天子眼里,王莽早就是一根釘子了,焉有不拔之理?這總算天子還給王家留了點面子,讓我以乞骸骨的方式体面下台,我若再不知趣,誰能保證不會有更令人難堪的手段施出來?真要到了那個份儿上,可就嘬了大癟子了!”
  師丹輕歎一口气:
  “唉!巨君看得倒也透徹。其實我們做臣子的,仕途進退本是常事,但無論在朝在野,無論位尊位卑,只要秉著一顆忠心,也就對得起天地良心了!”
  “仲公知我!”王莽眼中現出感激的神情:“憑心而論,王莽辛辛苦苦,一步一個腳印,熬到這一步,也算是不易了,我又何嘗不想在這個位置上多發揮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為國為民干几件實事?但王莽當時實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仲公想想,天無二日,國無二主,皇上既已繼桃大宗,于情于理,都不宜再顧念定陶舊親,這也算是給天下做個表率嘛!可是定陶傅太后,仗著是當今皇帝的嫡親祖母,硬要僭越禮制,与太皇太后分庭抗禮,這是不是原則性方向性的大問題?王莽若不是大司馬,万事俱体提起,可誰讓我當時還佩著這顆印呢!我要不頂她一頂,由著傅太后胡來,對得起每月這好几万嗎?”
  喘了口气,王莽接著向師丹掏心窩子:
  “王莽這一去,也許一輩子也不會有机會在朝中与仲公共事了!這顆印交給您,您可得仔細掂掂它的份量,它可跟咱大漢江山差不多沉呢!仲公一您可要使喚好了它!”
  師丹搖了搖自己那顆花白的頭:
  “巨君,師丹無德無能,年歲又大,只怕有負重托!當初皇上登极,念及師丹是太子太傅,有護佑之功,晉我為左將軍,賜爵關內侯,領尚書事,我就曾推辭過,如今又命我代巨君為大司馬,實在是超出我的能力了!這么著吧,這顆印我權當代你保管著,等哪天皇上醒悟過來,重新起用巨君,你再把它拿回去!”
  王莽苦笑几聲:
  “仲公,您以為我還會卷土重來、東山再起么?難哪!”
  師丹還在一個勁儿地給王莽打气儿:
  “那可說不准!皇上不是有詔么,讓你留在京師侍奉太皇太后,依我看,這就有戲!只要不遣你回南陽封國,就還有机會!”
  王莽真是打心眼儿里感激這位心地善良的老爺子,可他知道,師丹這是在安慰他,別說他王莽不可能再擔任哀帝的大司馬了,就是眼前這位師丹.恐怕也佩不長久大司馬的金印紫綬!師丹的脾气秉性王莽很清楚。指不定哪件事上就許能犯龍顏!
  于是,他覺得有必要提醒這位老爺子:
  “仲公,別替王莽費心了!王莽倒有一句忠言相告,您那脾气,得适當克制克制,要是您還打算把這顆印多佩几天的話!”
  師丹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
  “巨君太小看老夫了!巨君以為老夫是那种熱衷于功名利祿.為了一顆官印能夠出賣良心的人么!”
  王莽這時的心情很复雜,一方面,他慶幸自己的繼任者并不是那种狗苟蠅營之輩,另一方面,他又實在擔心,師丹會真的一條道儿走到黑,干民倔獎一把大司馬的位子給弄飛了,落到傅、丁兩家那些不上路的玩意儿手里.那這國家可就該糟了糕了!
  王莽的擔心絕不是多余的。
  就在權力移交四個月之后,師丹這位倔老頭于果然丟了大司馬。
  事情還是跟所謂“上尊號”有關。
  王莽這一下台,傅大后算是走完了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對哀帝重提“上尊號”的舊議。那天未央宮盛宴,多好的一桌席呀,楞讓王莽給攪黃了,思來想去,還不就是因為哀家沒有正式任命嘛!不成,這會說什么也得把尊號給奶奶我上!
  哀帝拗不過,也沒打算拗,乖乖傳旨:
  “大漢以孝治天下,朕身為天子,理應為万民表率,做個大孝持孝的樣子給大伙儿瞧瞧!朕雖然過繼給孝成皇帝,但畢竟是定陶恭王的儿子,歌儿里唱得好,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爹?沒有爹哪有朕?因此,聯鄭重宣布,追尊定陶恭王為定陶恭皇帝,尊定陶博太后為定陶恭皇太后,尊定陶了王后為定陶恭皇后,酒于淌賣無!”
  朝廷里溜須的大臣、拍馬的官儿也是略嫌多了點儿,立刻就有人往□溝子上招呼:
  “皇上英明啊!跟您一比一我們還叫人嗎?簡直不孝的畜生一群!不過,您既然要盡孝,何不再孝得徹底一點儿?不孝畜生臣郎中泠褒,還有不孝畜生臣黃門郎段猶,戰戰栗栗誠惶誠恐建議皇上如下:定陶恭皇太后、恭皇后.尊號中的‘定陶’倆字儿應當換換,那是藩國的名稱!干脆冠以大漢國號得了!再者,既然是大漢大皇太后、皇太后了,車馬衣服,也都應該上上檔次,免得外邦來賓笑話咱們!還得為她們兩位老人家配備屬官,照料里里外外零七八碎的事情……這些屬官的職級也不能低,至少應該是二于石一級的!還有……暫時沒有了,酒干淌賣無了您哪!”
  哀帝瞅瞅泠褒、段猶這倆小子:
  “就這么些?真沒了?要真就這么點儿恐怕伺候太后的差事就輪不上兩位了……”
  “有,有,還有!”
  一听說有希望晉職晉級.倆小子的發條立馬上足:
  “最要緊的還有一宗大事呢!您應當為您故去的老爺子恭皇帝在京師立座廟,初一、十五的也好讓他享受享受煙火。您想啊,您入主未央宮,恭皇太后、恭皇后也跟腳儿晉了京,定陶哪儿單撂下老爺子一人,多冷清啊,打麻將都湊不夠手儿!”
  哀帝樂了:
  “到底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你們倆把這意思整理成文,明儿就下有司討論!”
  奏章下到有關部門,大伙儿后悔死了,這么好的主意怎么讓那倆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給先說了!這不又損失一次升官邀寵的良机嘛!赶緊舉雙手贊成,期待著能在落實這道奏章的時候逮個机會好好表現表現,爭取也上調一兩級工資!
  唯一的反對意見就是新任大司馬師丹老先生提出來的:
  “怎么著?你們這叫陷皇上于不義!我不同意!”
  气喘吁吁,師丹去見哀帝:
  “皇上,他們這是害您哪!圣明的君主,是從老天爺那儿淘換來的法子,才制訂了禮制。禮制嚴格,尊卑才能分明,尊卑分明,人倫的次序才能周正,人倫序正,天地才各得其位,陰陽才各順其節。人主也好,百姓也罷,都是托了禮制的福才各得其樂的。您說這禮制重要不重要!這是用來擺正天与地的位置的,可亂不得!您的祖母、生母,為什么要在尊號中加上‘定陶恭皇’四個字?那是根据禮制來的,所謂‘母從子、妻從夫’嘛!上奏章那倆混蛋,還建議為傅、丁二后立官置吏改車易服,打算跟長信官王太皇太后同等待遇,這不是混淆尊卑之禮、扰亂上下之序嘛!至于說給定陶恭皇帝在京師立廟,那就更是使不得了!定陶恭皇帝,溢號已經定了,按理不能隨便改變。所以禮經上說:老子為士,而儿子當了天子,祭父的禮制應當是怎樣的呢?祭禮可以按天子的規格進行,但老爺子照樣得穿著士的服裝入殮,這不是不孝,反而是尊重父母呢!因為儿子是不能夠給老子封爵的。像您這种過繼出去,為別支繼挑的情況,古時候也不少見,總的原則是應當以繼父為尊,繼父亡故,要為他服斬衰的一級重孝三年,而對生父,這個孝期就可以縮短。這是為了彰明本祖、崇重正統呀!您要說擔心定陶那邊沒人承繼煙火,這純粹是多余的顧慮,孝成皇帝當年立您為嗣,就想到了這一點,特意把楚孝王的孫子劉景立為定陶王,就是為了讓定陶這一支不至于絕后才這么做的嘛!孝成皇帝用心良苦,是想讓恭皇帝永遠成為定陶國的太祖,万世不毀,這是多么重的恩、多么厚的義呀!您現在算是孝成皇帝的后代了,是大宗的繼承人,您要奉祀的,是宗廟、是天地、是社稷!就算在京師為恭皇帝立了廟,按照禮制,以您現在的身份,也不可能親自入廟祭祀,充其量也只能派些大臣替您隔三差五地上几柱香,意思意思,這不成了無主之祭了嗎?況且,恭皇帝在京師的廟,不能算宗廟,只能算家廟,按照漢家規矩,凡是家廟,親盡當毀,最末了是得毀棄的!您好好盤算盤算,舍去一國太祖万世不毀的祭祀,來就合無主當毀不正的禮儀,這到底合不合您尊厚恭皇帝的本意、初衷!酒干淌賣無……得,我也受傳染了不是?”
  哀帝听完大司馬師丹條分縷析這番話,龍心大悅:
  “您說累了吧?快歇著吧!”
  師丹口干舌燥:
  “累倒不累,有茶您賞臣一盞……”
  “茶呀?對不起您了,今儿鍋爐房打鹼,沒燒開水!”
  “那老臣告退了,回家喝水去!可把老臣渴坏了……”
  師丹哪儿是回家喝水呀,他直奔王莽的府第,興沖沖地告訴他喜訊去了。
  怎么來怎么去說了一遍,王莽痛惜万分:
  “得,得!我的老前輩!您這大司馬算是干到頭儿了!”
  師丹一翻白眼。
  “怎么會!皇上听了我這一通神侃,龍心大說呢!心疼我,直讓我歇著!”
  王莽哭笑不得:
  “仲公哇!您在官場混了這么些年,怎么還不明白這個?皇上那是不好直說,‘歇著’,照咱們京里街面上的話,那就是讓您歇菜!”
  “卸……菜?卸什么菜?”
  老先生還犯暈呢!
  不過他也沒暈几天,到底還是醒過悶儿來了,哀帝一道詔書下來,師丹改任大司空,大司馬由傅喜繼任。
  傅喜博稚游這個大司馬也算來之不易,王莽下台之后,本來地是奪標呼聲最高的,可他對堂姐傅太后的驕橫有點儿看不大慣,沒少對著干,傅太后老大不樂意,不打算讓他輔政。傅喜也知趣,打報告歇病假,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哀帝這才讓師丹去接王莽那一攤子事儿,給了傅喜一個光祿大夫的文散官虛銜,又賜黃金百斤,愛吃什么買點儿吃,只要別惹老太太生气就行。
  架不住傅喜人緣儿不錯,養病期間有不少人在哀帝耳邊儿上嗡嗡,說什么傅喜是傅家的賢才,可以跟治魯的季友、安楚的子玉、佐魏的無忌、扶項的范增等一干古人相媲美,如今正當壯年,不過是為了不遂傅太后的意,就閒置在家,實在是大漢的損失。俗話說百万之眾,不如一賢,他傅喜若能位列朝班,那真是為陛下增光,替傅家門儿添彩。
  老說老說,哀帝也后悔了,正赶上師丹不識時務,沖撞了龍顏。哀帝想起博家這位賢才來了,何不命他去接替師丹那倔老頭儿的大司馬?
  傅喜當上了大司馬,脾气卻一點儿沒變,還是時不時地給堂姐添點儿堵,弄得傅太后沒脾气,心里直抱怨孫子哀帝:
  “傅家門儿也不是沒人了,干嘛單挑上他!這不跟沒撤王莽、師丹一樣嘛!”
  可是生米已成熟飯,博太后也沒法子一時半會儿給扳過來,先這么著吧!好在哀家還有更要緊的事儿待辦呢!
  什么要緊事儿?大家也許還記得,博太后給元帝當昭儀那會儿,跟馮媛馮昭儀鬧過別扭,差點儿沒因為馮昭儀的原故徹底被元帝給冷凍起來。如今總算熬到孫子稱帝,不好好修理修理閨中對頭,那對得起誰?
  馮昭議的儿子劉興被元帝立為信都王,元帝一死,馮昭儀就成了信都太后,先是跟儿子一塊住在長安儲元官。在成帝河平中年(公元前26年左右)就國去了現在河北冀縣附近的信都國,貼餅子熬小魚儿吃了沒几天,劉興改封中山王,信都太后也就成了中山太后,家老小又赶奔現在河北定縣附近的中山國,好在兩地相距不算太遠,餅子繼續貼,小魚儿繼續熬。許是讓魚刺儿卡住嗓子眼儿了,還是別的什么原故,劉興在定陶王劉欣被證為皇太子那年回了姥姥家,溢為中山孝王。
  中山孝王的儿子名叫劉衎(kan),在哀帝劉欣登极那年才剛三歲,小家伙先天不足、后天失調,身子骨忒弱,坐下一种怪病,叫做什么“眚(sheng)病”,發作起來嘴唇手腳一齊發青,連指甲蓋都變色,怪嚇人的。馮太后心疼這個沒了爹的病孫子,也顧不得藩國太后的尊貴,親自擔任他的保姆,把屎把尿,喂湯喂水,辛苦之极。一到劉衎犯病,馮太后更是猴儿吃芥末,直眉瞪眼,一個勁儿禱告上蒼。也許是心誠感動了上帝,也許是劉衎得的原本就是一种陣發性、間歇性的疾病,反正馮太后一念佛,劉衎就好點儿。
  可這也不是常事儿啊!馮太后沒轍,就把孫子的病情報告給了哀帝。哀帝劉欣跟劉衎的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對侄子,當然要盡皇叔的關怀体貼之義,便派了中郎謁者張由,領著太醫去給劉衎會診。
  張由這人,史書上說他“素有狂易病”,大慨就是神經不大正常,一陣儿明白一陣儿糊涂那种毛病。哀帝也是,派誰去不行,單挑這么一位,這事儿還不砸鍋?果然,一行人到了中山王府沒几天,張由的老毛病就犯了,不是抱怨招待不周,就是挑剔飲食不對口味,一生气,狂易病發作,給中山小王治病?去他的吧!誰愛治誰治,老子是豬八戒扔耙子———不伺猴(候)了!
  張由擅离職守私回長安,怎么說也算是重大錯誤,尚書們不是吃干飯的,理所當然要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張由這下儿可毛了爪儿了:
  “我這叫因私廢公、抗旨不遵哪!弄不好就是殺頭之罪!就算体諒我有狂易病,能免去上頭一刀,下頭那一刀怕也難以逃脫!”
  想來想去,讓小子想出這么個損主意來:
  “傅太后好象跟馮太后不大對勁,我干嘛不在這上做做文章?對呀!我給他來個惡人先告狀!”
  張由這陣儿狂易病也好了,比誰都明白,沖著尚書們一翻白眼儿:
  “你們這是什么態度!你們知不知道本官星夜赶回長安是有要事面奏皇上?赶緊放了我!我要進宮面君,報告机密大事!”
  尚書門還真讓張由給蒙住了,別說尚書們,就是哀帝跟傅太后,也信了張由的那套謊話。
  張由的謊話是這么編的:
  “臣奉旨去往中山王國,本打算精心治療中山小王的箐病,可到那儿一看,滿不是那么回事!說是中山馮太后用禱告上蒼的辦法來減輕中山小王的病痛,哪儿啊!她是借著這個由頭祝詛皇上跟恭皇太唇您二位哪!祝詛之詞,那個惡毒勁儿,臣都沒法儿跟您二位學舌!臣就納悶,馮太后一個婦道人家,好歹也在先帝宮里受了那么多年禮儀熏陶,她怎么會有那么難听的詞儿!唉!跟太后您簡直沒法儿比呀!”
  博太后當時就噴出七八丈的怒火來:
  “豈有此理!她還當是斗熊那會儿哪?有人給她撐腰子,盡欺負哀家!現在不是先帝寵她那陣儿了!來呀!給我嚴厲查處這件大案要案!”
  領受這項光榮而又艱巨任務的是御史丁玄,他倒是想好好賣賣力气來著,把中山王國的御者官吏,還有馮太后的兄弟們,好几百口子全都抓起來審問,弄得沸反連天。可惜就是沒人招供。
  傅太后急了:
  “這么重要的案子,弄了好几十天一點儿進展都沒有,你丁玄是干什么吃的?不成,得另派得力人手,務必從速破案!”
  這回是中謁者今史立捧了尚方寶劍去的,史立琢磨著,丁玄這么弄法是不行,沒抓住案子的要害!不是“祝詛”嗎?您得在這倆字儿上下功夫哇!
  要說史立可比丁玄本事大多了,到了中山王國,先把馮太后的妹妹馮習、弟妹君之以及中山王府的巫者醫師全都圈了起來,嚴刑逼供。沒几天功夫,楞給整死好几十人,剩下那些,也都日暮西山,眼看也就要嗝屁著涼。反正就一個原則:不招供就往死里招呼!
  這一招還真靈,中山王府的巫者劉吾受不了啦:
  “我這是何苦!本來是幫著中山太后做做法事,為中山小王平息病痛,捎帶著掙點儿零花錢來著,誰想扯進祝詛這件冤假錯案里去了!硬挺是挺不過去了,再說憑什么我給她硬挺?干脆,我招了啵!”
  招?招什么呀?本來就是沒影的事儿,怎么招啊?
  劉吾有辦法,不愧是跳大神的出身,信口胡謅的本事挺專業:
  “大人,您甭費勁了,祝詛這事儿小的我最清楚!我告訴您,中山王府有個醫師,叫做徐遂成,曾經給當今皇上治過病,就是這家伙,跟馮習、君之倆人嘀咕,說什么當年太醫脩氏給孝武皇帝扎針灸,孝武皇帝病好了之后,賞了脩氏兩千万,可涂遂成治好了當今皇上的病,都什么封賞都沒得到,連個關內候都沒撈著。不如想個法子把皇上殺了,讓中山王龍登九五,這樣鐵定能夠飛黃騰達!大人,您說徐遂成他們的心夠多黑呀!都說醫者仁心,依我看,他們哪有什么仁心哪!簡直是一顆賊心!不,是叛逆之心!是狼子野心!是……沒安好心!”
  史立喜出望外:
  “你說的肯定是真話,我相信你!快快快,簽字畫押,本官要的就是這個!”
  拿著劉吾的口供,史立去找馮太后:
  “您還有什么說的?劉吾全都招了!您還不補充點細節,也好爭取寬大處理嘛!”
  馮大后气不打一處來:
  “一個跳大神的,說什么你信什么!既然他全都招了,你還問哀家作甚?”
  史立也狂起來了:
  “看這樣子您是不打算說實話了?告訴您,我史立認得您是先帝昭儀、中山太后,手中這把尚方寶劍可是有眼無珠!”
  馮太后雖然瞧不上小子的狂勁儿,可他畢竟是奉了圣旨來的,沒准儿真敢來個先斬后奏!這种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勢利小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想到這儿,馮太后也有點含糊,不再跟他硬抗,可如果屈招了謀害皇上的罪過,也不是鬧著玩儿的。馮太厲打定主意,任憑史立軟硬兼施,她就是不松口!
  史立急了:
  “喲喲喲!這不是您的脾气呀?想當初悍熊上殿那陣儿,您夠多么勇敢啊!今儿個是怎么啦?怎么連這么點儿小事都不敢承認,您那膽子都哪儿去啦?”
  馮太后到這儿才算明白!什么奉旨驗案,敢情是傅太后那儿搗的鬼!要不怎么連挺身當熊這件前朝秘事史立都門儿清呢!他一個小小的官吏,敢跟藩國太后這么狂妄,沒后台怎么可能!
  既然是博太后的主使,這事儿招与不招,甚至說,這事儿有与沒有,都只有一條路,死!与其對簿公堂、受盡凌辱而死,倒不如自行了斷來得体面。
  最后又親了親可怜的孫子劉衎,馮太后終于拿出斗熊那股勇气,滿滿一大碗穿腸毒藥,咕咚咕咚,連气儿都沒喘,全都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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