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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邊塞狼煙



  ●王莽現在一開口必得來個“想當初”,仗著自個儿學問不淺,什么事情都想從歷史里頭找出點依据來,要不怎么后代不少歷史學家評价王莽是個“盲目的复古主義者”呢!
  ●單于听懂了,操著舌頭板子不打彎儿的漢話:“不用再講了,我的明白,明白!你打〕的皇帝,換了,換成原來的打死馬、暗汗拱,沒關系,我們匈奴也是這樣,經常換。”
  ●龍椅那玩意儿哪是人坐的?您只要往那上一坐,阿諛奉承就成了家常便飯,歌功頌德就成了休閒娛樂,至于什么民間疾苦,可就全都不理了。


  盡管王莽的新政給他的子民帶來了諸多不便,但剛開始的時候,人們總還是基本上接受了,社會政治、經濟制度的變化,總需要一個過程,逆來順受的大漢子民——不,現在應該叫大新子民了,他們忍了,因為,他們似乎理解了王莽的用心,愿意或者說還算愿意听任心血來潮的新皇帝拿大新江山做個試驗。
  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不管怎么說,新皇帝總還惦記著老百姓,總還干點儿實事,讓老百姓嘗著了點儿甜頭,比前朝那几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睡女人玩相公的皇上要強得多了。
  再說,新皇帝不是有上天的符命嘛,老天爺的旨意,誰敢違抗!
  其實也并不是沒人反抗,始建國元年(公元9年)四月,漢室宗親徐鄉侯劉快就鬧過一次事,這位老兄集結了几千人馬,在他位于山東黃縣西南的封國起兵。
  他的本意,是想趁著新朝立國之初的亂乎勁儿,聯合全國各地的劉家子孫,奪回大漢江山。
  于是他率兵直奔即墨,即墨城是漢朝膠東國的國都,劉快的親哥哥劉殷就在這儿當膠東王,不過這會儿已經被王莽改封為扶崇公了。
  劉快一路兼程,餐風宿露,跑得是人困馬乏,盼著到了即墨,在哥哥的王府里歇歇腳,犒勞犒勞馬步三軍,順便說動哥哥劉殷,一起動手,去找王莽算帳。
  可万万沒想到,即墨城四門緊閉,進入了一級戰備,文快一口熱水沒喝上,倒差點儿挨上城頭上射下的一支冷箭。
  劉快嚇出一頭汗來,擺出大漢皇裔的譜儿來教訓城上的守卒:
  “你們他媽瞎啦?也不看看老爺是誰!快去稟報你們膠東王,就說他老弟徐鄉侯劉老爺駕到,我們哥儿倆有要事相商!”
  城上的守卒嘻嘻一笑:
  “哎喲!我們真是瞎了狗眼!愣沒瞧出您就是那位大名鼎鼎敢仗著十几個人七八條槍去跟大新天子犯滋扭的劉大老爺!您早說呀!早說出來,我們就不拿冷箭射您啦,我們改使熱油潑啦!伙計們,熱油招呼,這回可潑准嘍!”
  劉快冷不防,好懸沒叫滾油給淋個滿身,仗著胯下馬身手矯健,才算躲過一劫,身邊的傳令兵可就沒那么幸運了,一盆滾油一點儿沒糟蹋,全照顧他了。燙得小子趵著蹦儿,玩儿起了古典迪斯科。
  劉快火了:
  “混帳東西!敢使滾油燙你老爺!嗯?這是什么油,怎么一股子怪味儿?”
  “多包涵啦您哪!這是由各大賓館飯店地溝里掏的下腳!”
  “地汽油哇?赶明儿我跟你們膠東王說說,增加點儿軍費預算,怎么也弄點儿火鳥、金龍魚什么的!”
  “劉大老爺!您快別打膠東王的主意嘍!即墨城里,沒有什么漢朝的膠東王,只有一位坐在牢里的大新扶崇公劉殷!”
  劉快打了個冷戰,差點儿沒從馬上栽下來:
  “什么?我說怎么我哥哥也不出來接接我,你們這不是反了嘛!竟敢擅自關押大漢皇裔、堂堂的膠東王!”
  城上那几位搖著手中的刀槍:
  “誰反了?你才是反賊呢!連扶崇公,你的親哥哥都這么說!你以為是我們關押的他?錯了!扶崇公是帶著舖蓋卷儿自個儿入的獄!他老人家交待我們了,反賊劉快兵馬到此,不必多言,一頓臭揍!他就在獄里等著,打輸了,他等著你去殺他,打贏了,他等著朝廷來治他縱弟反叛的罪!反賊,你說你坑人不坑人!”
  劉快還想搞搞陣前宣傳:
  “你們也是大漢軍卒,身受我劉家世代厚恩,怎么助紂為虐?赶快放下武器,大開城門,迎接劉老爺進城,老爺我饒你們不死!”
  “喲喲喲,別不害臊了爺們儿!世代厚恩?大漢給我們什么好處了?光軍餉就有好几年沒發了!哪像大新天子,一登极就答應給我們長津貼發補助!你要真想幫我們,赶緊著,下馬投降,讓我們也立立功,大新天子一准儿還得給我們發獎金呢!”
  劉快撥出寶劍:
  “弟兄們,給我攻城!架云梯,刨牆根儿,什么損招儿全給我用上!拿不下一個小小的即墨城,我還怎么去代莽興漢!”
  盡管劉快許下了攻進城去每人四兩大煙士的好處,無奈即墨軍民万眾一心,攻了几天也沒攻進去,倒讓城上的滾木擂石地溝油傷了一多半弟兄,眼看著沒戲了,劉快只得下令撤軍。
  撤?來時容易去時難!即墨守軍一看劉快這么不抗揍,來了情緒,“劉快劉快,你溜得也太快了!”趁他撤得兵敗如山倒,玩了個乘胜追擊,几千人馬差不多全都了了帳,劉快本人落荒而逃,跑到長廣縣荒山野岭不跑了,找棵歪脖子樹,為大漢盡了忠。
  胜利喜訊傳到京師,王莽樂坏了: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想當初……”
  王莽現在添毛病了,一開口必得來個“想當初”,仗著自個儿學問不淺,什么事情都想從歷史里頭找出點依据來,要不怎么后代不少歷史學家評价王莽是個“盲目的复古主義者”呢!
  王莽想了半天當初.終于想起可以跟眼前這件事對照的史實來了:
  “呢,想當初哇,予的祖先齊愍三被燕國的賊寇團團圍困,好不容易突圍,從齊國的都城臨淄退到莒邑,聊以自保。這時,族人田單,想出了很多好主意,又是火牛陣、又是离間計,擒殺了燕軍的主將,重新安定了齊國。當時,田單就曾經堅守過即墨城!古風不泯,大新朝也出了這樣的忠臣良將!也是在即墨,軍民同心戮力,殲滅了反賊劉快,保衛了新生政權!予很是被即墨軍民的忠勇所感動,決定要好好表彰他們!要吊唁犧牲的烈士,慰問挂彩的傷員,凡是陣亡的軍民,都發給喪葬費,每人五万錢!”
  “皇上,劉殷還在號子里蹲著,等您發落呢!”
  “劉殷?怎么還圈著?放出來放出來!劉殷可是個大大的忠臣!他知道天命,斷然拒絕了劉快的威逼利誘,要不劉快怎么會完得那么‘快’!得賞得賞!把他的封國擴大到一万戶,土地縱橫各一百里!除了劉快的妻子儿女之外,其他應當連坐受罰的親屬就都不要再追究了,團結一大片,孤立一小撮嘛!”
  放下即墨軍民在那儿敲鑼打鼓扭膠東大秧歌慶賀胜利不提,王莽陷入了沉思:
  “予坐了江山,那是上天安排的,怎么還會有劉快這种跳梁小丑出來搗亂?難道他不知道天命么?”
  國將哀章甩著四川腔:
  “皇上!臣有個解釋您看要不要得?大新太大嘍,東南西北肯定還有不少根本不曉得啥子是符命,所以才會有人去跟到劉快造反!依臣的愚見,皇上應該派遣大臣,到全國各地去廣泛宣傳符命,要讓天下百姓都知道:啥子叫符命,大新天子靠了啥子符命才坐上龍椅的!我們四川有個好風俗,擺龍門陣,應該象擺龍門陣一樣,把天命經常講、反复講,講到人家煩了為止!”
  “這個建議可以考慮!要把前前后后的符命整理匯編,到全國去宣講!”
  哀章的建議拖到秋季里才得以實行,不是不想快,主要是各种符命太多了,得分門別類地歸納,得甄別真偽,還得根据需要撰寫說明文字。
  用了几個月的時間,總算准備妥當,總共匯集了四十二篇符命,分為三類:德祥類五篇,符命類二十五篇,福應類二十篇。其中德祥類列舉了漢文帝、漢宣帝時期成紀縣和新都縣出現黃龍,大新天子老祖宗伯王墓門的陣木柱子上長出枝節之類的事情;符命類介紹了武功縣井石、高帝廟金匱圖策之類的事情;福應類則講述了母雞打鳴儿、男人生孩子之類的事情。甭管哪一類,都用正式經文的文章風格,依据古義作了詳細解說,宗旨是把這些事情跟王莽代漢立新的天命聯系起來,還得有鼻子有眼儿,天衣無縫,經琢磨耐推敲。還加了一篇總結性的文字:
  “帝王承受天命,必定會有因德行獲得祥瑞的征兆,這种征兆不是一次兩次偶然出現的,一定是按照‘肇命、受瑞、開王、定命、成命’的過程,不斷出現的。再加上因福气而獲得的報應,然后才能建樹赫赫功業,供給子孫后代,永享無窮的國祚。新朝的興起,也是按這個規律來的!德祥發生于漢朝傳遞九代、經歷二百一十年之后。黃龍出現于新都縣,這是‘肇命’,黃支國獻犀牛,這是‘受瑞’,武功縣挖出丹書白石,這是‘開王’,子同縣(即梓潼縣)出了個什么事,這是‘定命’,巴郡石牛帶小包袱,這是‘成命’。加上另外十二次‘福應’,上天保佑新朝的態度,真是又懇切又堅決!武功縣的丹書白石,出現于漢朝平帝末年,漢王朝衰亡,新王朝應當取而代之。上天呵護備至,拋棄漢朝,扶助新朝,用丹書白石開始向皇帝授命,皇帝謙讓,以攝皇帝的名義代居皇位,還不能夠符合上天的心意,因此那年七月間,上天又讓三台星在夜空出現,讓長得象斑馬似的文馬在地上奔跑。皇帝又謙虛地推辭,沒有登上皇位,因此第三次出現了刻有文字的鐵契,第四次出現了石龜,第五次出現了虞舜時的符信,第六次出現了有文采的玉制成的圭,第七次出現了黑色玉石制成的印章,第八次出現了茂陵縣的石書,第九次出現了玄龍石,第十次出現了昌興亭的神井,第十一次出現了大神石,第十二次出現了石牛帶來的銅符帛圖。申明天命的祥瑞,逐漸顯著,直到十二次之多,用來明白告示新皇帝,老天爺就差親自打電話明說了!皇帝想到天命不可不畏,才去掉了攝皇帝的稱號,稱假皇帝,改年號為初始,想用這樣的辦法抵擋天命,滿足上帝的心愿。可這還不是老天爺反复賜降符命的真正意圖,因此這天又賜降金策書,讓皇帝做決斷。還有侍郎王盯,看見有人穿著白色單衣,方領子上畫著火紅彩畫,戴一小帽儿,站在王路殿前面,告訴王盯:‘今天五方天神同心合意,把全國人民托付給皇帝。’王盯感到惊异,走了十几步,那人沒影儿了。到了丙寅日傍晚,漢高帝廟出現了小鋼匣子金策書:‘高帝策承天命,把國家傳給新皇帝。’第二天早晨,宗伯忠孝侯劉宏把這件事上報。召見公卿百官商議,還沒作出決定,而大神石說了人話了:‘赶快叫新皇帝到高帝廟受命,不要耽擱了!”于是新皇帝立即上車,到漢朝高帝廟接受天命。接受天命那天是丁卯日,丁屬火,是漢朝的象征,卯,是劉字的一部分,這表明劉漢气數已盡,而傳國到新朝。皇帝十分謙讓,已經多次堅決推辭,可十二次符應催促得明顯,天命不容推拒。惊懼敬畏,忐忑不安,怜憫漢朝的終于不可救助,干方百計幫助它都不能如愿。為了這件事,皇帝三晚不能入睡,三天沒有吃飯。接見、詢問公、侯、卿、大夫,都說應當按照上天的威命執行。這才改年號、定國號,天下更新。大新王朝一經建立,神明歡喜,又賜降福應,祥瑞擠破了門儿。《詩經》里說:‘有功德于人民,承受上天的福祿,上天保佑庇護他,讓他安邦定國’,說的就是這种情況啊!”
  四十二篇符命,由十二位五威將奔赴四面八方去頒布、宣講。他們的車叫乾文車,畫上日月星辰天文圖象,象征天,駕車的馬叫坤馬,六匹一組,都是母的,象征地。五威將的扮相更是有哏,背插雉雞翎,穿著威武的行頭,就差勾臉了,勾上臉都能唱《挑滑車》、《長板坡》!每一將下設五帥,前帥、后帥、左帥、右帥、中帥,五帥的衣帽、車飾、駕馬,各按方位的顏色和數量,東青、南赤、西白、北黑、中央黃,東三、南二、西四、北一、中央五。色儿是五彩繽紛,數是眾寡不均。五威將舉著使節,稱為天帝大一的使者,五帥舉著旗幟,稱為五帝的使者,這五帝按方位,分別是東方蒼帝靈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西方白帝招拒、北方黑帝汁光紀、中央黃帝含樞紐。
  王莽親自送行,他看著浩浩蕩蕩、花里胡哨的十二位五威將跟六十位五威帥,心里說,這才是大新的威儀咧!
  一見天子親餞,這七十二位慌了神,呼呼啦啦張羅著下車跪拜,王莽赶緊攔住:
  “免了免了!跪髒了行頭,影響咱大新的國威!諸位愛卿,你們可知此去肩負的重任?”
  “知道,臣等知道!宣講天命,意義重大!這不,都背了好几天了,四十二篇符命背得滾瓜爛熟!要不,皇上您抽查抽查,考考我們?”
  “考就不必了。不過,諸卿這趟出差,不光是流動宣傳,那不成了大篷車隊了?再說,予已經給你們規定了各路的去向,普天之下,直到极遠的四表,全都得走到。走那么遠,光是宣傳,也顯得浪費了點儿。予讓有關部門准備好了印信,不老少,你人順便帶上,分別授予王侯以下和新改了官名的官吏們,還有匈奴、西域各國和邊界以外的其他外族,都就地授予新朝的印信,把原先漢朝下發的那些給收繳上來。這是一樣,再有就是捎帶著賞賜官吏每人兩級爵位,賞賜民家戶主每人一級爵位,賞賜民家主婦羊羔美酒,以一百戶為一個單位進行分配,要不忙不過來。至于蠻夷外族的賞賜,予也都安排好了,你們照章執行就可以了。吉時已到,你們出發吧,予等著你們胜利的消息,等你們回來,都弄個師長旅長的干干!”
  十二路大蓬車隊開拔了,這一繃子可是不近,皇上規定了,要“迄于四表、靡所不至”嘛,反正回來有封賞,還有旅差補助,干吧!于是全都盡心盡職,往東的,到了遼宁東部和朝鮮咸鏡道一帶的玄菟郡、朝鮮平壤南邊的樂浪郡、遼宁新賓以東一帶的高句驪國、吉林松花江中游的夫徐國;往南的,出了邊境,經過益州,一直到了云南廣南一帶的句町國;往西的,出陽關、過天山,直奔了西域三十六國,什么烏孫、疏勒、大月氏,大大小小全都走了個遍,連只有四十戶人家三百三十三位國民的車師都尉國也沒落下;往北的,則過長城、度陰山,直抵朔方大漠,去對付多少年來一直跟中原政府談談打打、打打談談的匈奴。
  頒發符命的五威將帥派出去了,王莽手下原來八大心腹之一的甄丰卻動起了肝火:
  “這叫什么事儿嘛!所有的人都靠著符命升了官儿、發了財,就他媽我慘!本來還當著太阿有拂、大司空,怎么符命一下,倒降了級,成了什么西瓜的更始將軍,連賣炊餅的王盛都敢跟我平起平坐!新朝倒真是‘新潮’,盡是他媽的新鮮事儿!”
  悶悶不樂,班儿也不上了,坐在家里成天唉聲歎气,挺棒一個人,眼瞅著腮幫子也塌了,眼窩也摳摳了,還愁出七八十根白頭發。
  甄丰的儿子侍中京兆大尹茂德侯甄尋,心疼老爹,也气忿新皇帝在人事安排上的不公正,跑來安慰:
  “爹,您也別太發愁,俗話不是說嘛,東方不亮西方亮,堤外損失堤內補,咱們整個法子,把損失找補回來不就完了嘛!”
  甄丰搖頭歎气:
  “唉!儿子,你說的倒是容易,可符命上定規好了的事,你想改變?皇上他能答應嗎?現在那哪儿是符命啊,簡直就是皇上的命!誰敢違抗符命,他能跟你玩儿命!儿子,別的什么也別說,咱爺儿倆認命啵!”
  甄尋撇著大嘴一笑:
  “爹!您這几天盡憋在家里了,外頭的事您就一點儿都不知道?原先人們走路上遇見了,打招呼問‘吃了嗎’,您知道現在問什么?現在都問‘老兄,您沒得著老天爺的符命嗎?’都這么問!符命,這陣儿都臭了街了!”
  甄丰挺奇怪:
  “老天爺怎么也不控制控制,閒著沒事儿發那么多符命干什么!”
  “瞎!您怎么那么實在!您以為凡是符命就都是老天爺發的?那還不把老天爺累死!儿子這還不是夸張,十個符命里頭得有九個是人造的!剩下那一個,也是牽強附會硬拉上關系的,反正人嘴兩層皮,怎么說都有理!”
  “人造的?”
  甄丰還是頭一回听說,看來年歲就是不饒人哪,漏了多少信息、多少新聞!
  甄尋擠咕擠咕小三角眼,跟老爹透露:
  “前些日子,儿子到前朝高皇帝廟里去,找那個仆射喝酒,那仆射就問儿子,說十一公里是不是有個四川口音的?儿子想想,說有哇,國將哀章就是四川梓潼人,口音重著哪!那仆射不說了,直顧低頭喝悶酒。儿子再三追問,仆射云遮霧罩就說了一句:‘怨不得我瞅他那么象呢!’儿子一琢磨,這里頭八成有事!那送銅匣子金策書的什么天使,不就是一嘴的四川話嘛!”
  甄丰有點儿犯暈:
  “四川口音跟天使有什么關系?當時仆射不是看得真真儿的,天使是騰著云駕著霧高來高走的嗎?那哀章一介書生,怎么能……”
  “爹呀!長安城藏龍臥虎,什么能人沒有?就說那哀章,您以為他就知道啃書本儿?我打听過,那小子在老家的時候,跟峨嵋山的老道學過武功,也算一武林高手哪!有時候喝多了,還跟手底下人吹牛,說他能飛檐走壁、八步赶蟬呢!高帝廟那院牆才多高?在他眼里不跟玩儿似的!您沒看過武俠小說啊?”
  甄丰這才恍然大悟:
  “怨不得輔政大臣里怎么會冒出個哀章來呢!敢情就是這小子做的手腳!欽?那怎么還有王興、王盛的名字?難道哀章編造符命的時候就認識他們倆?”
  “您怎么還不明白?張王李趙遍地劉,咱中國人里姓王的太多了,叫什么‘興’啦‘盛’的也不少,好找哇!他要真編几個奇名儿怪姓,象臨淄那個姓‘姓’的,難找,不是耽誤工夫嘛!”
  “噢!敢情是這么檔子事!欸,儿子,你提這事儿是什么意思?莫不成你也打算跟哀章那小子學,編造點儿符命伍的?”
  “跟那种沒出息的東西學什么?爹,您儿子天生來就帶著符命哪!”
  甄丰一板臉:
  “越說越不象話!安慰你爹就好好安慰,也不能滿嘴跑舌頭哇!”
  “您看!您怎么連您自個儿的親生儿子都不相信,怎么也跟那位大義滅親的主儿一樣!”
  甄尋覺得挺委屈。他走到老爹跟前,伸出左手:
  “您瞧,您儿子這手紋長得怎么樣?”
  他指點給甄丰看,甄丰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什么出奇的:
  “你爹又不是看手相的,不懂這個。”
  “您仔細看看,您看這么一道,這么又一道,還有一撇一捺,這是不是個‘天’字?您再看這儿,一折,又一折,還有一橫,是不是個‘子’字?”
  “天……子!哎喲寶口儿!赶緊關上門儿!這你也敢說呀?”
  “您甭管別的,您說象不象?”
  “象倒是有點儿象……”
  “這不結了!這就叫符命!您儿子也有老天爺的旨意,也是天子的命!”
  甄丰腦門子可就見了汗儿了,他攥著儿子的手,翻過來掉過去看了有半個多鐘頭,最后搖搖頭:
  “這种符命可說不得!皇上知道嘍,還不得殺了咱們全家?”
  “這個當然不能說了,儿子的意思,這符命也沒什么神的,誰都可以造!咱們也尋覓一小鋼匣子,有鼻子有眼儿寫上几句話,愣說這就是符命,不怕那位不相信!”
  “你還別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倒是個好主意!可寫什么呢?”
  “您想想,好好想想!儿子記得,古時候大臣要是在朝里不得志啊,就想方設法到京外去謀發展,封疆大吏,有實權,掌重兵,誰都不敢得罪!連皇帝老儿都敬讓三分!您不如也到外頭去發展發展,說不定啊,您儿子的手紋,就由打這儿靈驗哪!”
  “嗯,小子有點儿腦子,快赶上你爹了!皇上不是老愛‘想當初’嘛,咱們來個投其所好!周朝初年的時候,曾經把直屬領地分開治理,以陝縣為界,陝以東歸左伯周公,陝以西歸右伯召公,你想法子讓皇帝照這個辦,讓太傅平晏當左伯,給老子弄個右伯當當!”
  爺儿倆定好了計策,就等著王莽入套儿。這道符命具体怎么造的,史書沒記,可能是甄尋保密工作做得好,把大伙儿都給蒙住了,還以為真又是老天爺的旨意呢。
  王莽接到符命,有點儿騎虎難下,也知道這里頭有貓膩,可要是直說呢,又擔心別人說閒話,說怎么您的就是真的,我們這就有假了?反正甄丰無非是嫌級別太低,想跟四輔平起平坐,分出一塊地方讓他治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多提防就是了,他一個甄丰還能翻了天?狠狠心,任命甄丰為右伯,治陝縣以西,太傅平晏為左伯,治陝縣以東——也有點牽制甄丰的意圖在里頭。
  甄尋一著得手,還上了癮了,老爹捧著右伯的印信剛要走馬上任,甄尋又弄了一道符命,這道符命可厲害,直接就要求把那位曾經是平帝皇后后來改為定安太后再后來又改為黃皇室主的王莽的女儿許給他甄尋當媳婦儿。
  王莽這回可再也不能睜一眼儿閉一眼儿了:
  “小子也太欺負人了,這不是得寸進尺嘛!黃皇室主是什么人?那是天下母!小子歪腦筋都動到國母頭上了,過几天還不干脆要予禪位給他?這叫什么符命?假的!”
  警車拉著笛儿就直扑甄府。許是甄尋心里有鬼,早就做好了應急准備,宮里王莽剛一跺腳,他小子就撒了鴨子。苦了他老爹剛任命的右伯,還沒來得及离開長安去當他的封疆大吏,就被如狼似虎的羽林軍給摁住了。
  甄丰知道今天怎么也沒活路了,沖哥儿几個直央音:
  “辛苦辛苦!這里頭有誤會,我這就跟几位進宮去見皇上!那什么,容我先去撒泡尿。”
  進了茅房,解下褲腰帶,往梁上一挂,讓誰入套儿啊?他自個儿先入了套儿!
  甄丰一死,王莽火更大了:
  “這就更明白了!一准儿是假造符命啊!畏罪自殺?不還有你儿子呢嗎?你們几個也真棒槌,宁可讓他尿褲子也不能給他自殺的空儿!罰你們一年的俸祿,全都給予戴罪立功去追捕甄尋,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他給逮捕歸案!”
  溜溜儿地抓了一年多,總算在華山把小子給擒住了。小子也缺,臨死還拉了几個墊背的,供出不少“同謀”、其中有國師劉歆的兩儿子侍中東通靈將五司大夫隆威侯劉棻、右營長水校尉伐虜侯劉泳;有劉歆的學生詩中騎都尉丁隆,連王莽的堂弟左關將軍掌威侯王奇也攀扯在內。甄尋是想,這都是您的親朋好友、得力干將,看您怎么下手!
  王莽捏著甄尋這份口供,就像捏著一顆冒著煙的手榴彈,出手吧,可就要傷不少人,不出手吧,就得炸著自個儿、炸著自個儿坐著的這把盤龍金椅。
  正在為難之際,繼承了陳胡王香煙的統睦候、五威司命陳崇進來了:
  “皇上,您還沒拿定主意啊?朝野上下可都眼巴巴看著呢!”
  王莽抖摟著那份口供:
  “不是予猶豫不定,這個案子牽扯的人太多了!除了國師劉秀的儿子、門生和予的堂弟,有名有姓的公卿、宗族、列侯也有好几百人!予開國之初大開殺戒,只怕民心不穩呢!”
  陳崇揣摩著皇上的心思,終于明白了,皇上不是舍不得這几個親朋好友,他是怕殺人太多招來政局的不穩定。于是,陳崇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促成王莽的決心:
  “皇上,想當初,”他也學會了王莽的“想當初”,不過他沒往遠嘍說,而是提起這几年的事,“想當初,您待意設置了五威司命的官職,負責糾察彈劾上公以下的官吏,也就是說,除了太師、太傅、國師、國將他們四位,其他大小官員都在五威司命監督范圍之內。臣還記得,您給臣頒發五威司命策書的時候,曾經諄諄教導過臣,您的指示直到今天臣還記憶猶新。您叫著臣的名字:‘陳崇!不守命令,是禍亂的根本;大奸巨猾,是邪惡的起源;盜鑄金錢,是破坏經濟的表現;驕奢無度,是叛逆的開端;泄漏國家机密就會招致朝政的失敗;而受了朝廷的策封,卻到領導私人家里去謝恩,是國家滅亡的開始呢!’這六條,您說了,是國家的根本法紀,讓臣監督著朝廷百官遵紀守法,要‘軟的也不吞,硬的也不吐,不欺負弱小,不害怕強暴。’您的話,臣是一直牢記在腦海里,融化在血液中,落實在行動上!現在甄丰父子還有其他的官吏犯了法紀,您要是心疼他們,可就讓臣沒法履行職責了!況且,他們犯的不是一般錯誤,是沖著皇上您來的!据說甄尋怎么著,手掌心儿里還有‘天子’倆字,這不簡直的就是謀反嘛!皇上,想當初,您為了維護法紀,連王宇、王獲這倆親生儿子都懲辦了,這幫人再親,還能親過您的親儿子去?”
  一番話搬開了王莽心口上的石頭。在你死我活的斗爭中,可真是容不得半點怜憫和寬容!想當初……嗐,先別想當初了,赶緊解決眼面前儿這檔子事吧!王莽傳詔:
  “為嚴肅法紀,予批准,將所有与此案有關的犯罪分子,一個不剩,統統斬首!至于那几個首惡,更是要嚴懲不貸!當年予的發派始祖虞舜,曾經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嚴厲地懲處了危害朝廷的四個凶人!如今予也照此辦理,把劉棻流放到幽州,把甄尋驅逐到三危,把丁隆誅殺在羽山!所謂流放、驅逐,不是指活人,是指他們的尸首!先在京師就地正法,再用驛車送去!對了,甄尋號稱手掌上有符命,把他胳膊卸下來,送給予看看,于就不信,老天爺會那么待見他!”
  甄尋的胳膊送進宮來,王莽左看右看,冷冷一笑:
  “呸!什么‘天子’?這分明是‘一大子’嘛?不對,‘大’字儿還沒連上,是‘一六子’!六者,戮也!老天爺多圣明,早就明示甄家父子要掉腦袋啦!快拿下去!扔嘍喂狗!”
  陳崇接上皇帝的話茬儿:
  “這种東西也配稱為符命?扔嘍喂狗,狗都不吃!皇上,由打甄丰這件事,臣倒想起一個問題來了,這符命啊,現在是太多太濫了,原本倒是好東西,也是咱們的專利,可這陣儿成了奸臣賊子謀取功名利祿的工具,甚至被一小撮別有用心的坏人利用來反對您,這可得赶緊想個對策呀!”
  王莽點點頭:
  “這個問題予也想了挺長時間,是該收收了,再這么下去,天命就讓他們給弄亂了!這么著吧,就讓尚書大夫趙并去檢查處理,嚴格把關,只要不是五威將帥頒布的符命,一律不予承認,誰敢再造再獻,全都逮捕法辦!對外就說,老天爺歇長假了,從今以后再也不頒布什么符命了,再有就是假冒偽劣!”
  說到這儿,王莽想起來了:
  “五威將帥到四方去頒布符命,算算日子也不短了,他們都回來沒有?怎么也不說向予匯報匯報?”
  陳崇連忙稟報:
  “回是回來了,這些日子您不是為甄丰那假符命煩心嘛,他們沒敢匯報,伯沾嫌疑。”
  “這有什么嫌疑不嫌疑的!他們頒布的都是正宗的符命,怕什么?去,快召他們進宮,七十二位五威將帥,誰也不許缺席!”
  陣崇接了圣旨剛要出宮,想起來了:
  “皇上,現在可只有七十一位了,您忘啦,其中一位,就是您的堂弟掌威侯王奇,裹進了甄丰的案子,奉詔,嗤——”
  陳崇用手在脖子上一比划,王莽明白了:
  “有一個算一個吧,快來快來!”
  七十一位五威將帥還都是那身儿行頭,慢慢悠悠慢慢悠悠,嘔起台起,嘔起台起……
  皇上急了:
  “就甭‘起霸’了,直接開唱吧!”
  于是七十一張嘴全都打開,向皇帝匯報一年多來的成績,先說國內情況:
  “劉氏原來封的那些諸侯王,全都擁護天命,乖乖上交了漢朝下發的王印,領受了大新的侯印,沒有抗命不遵的。國內形勢一片大好!”
  “好!四方外族怎么樣?也還听話吧?”
  “听話著呢!南方的句叮王改成了侯,西域三十六國也全都改王為侯,就連最牛气的匈奴單于,也不得不懾于天命……”
  王莽不大相信:
  “匈奴單于一向恃強自傲,他也那么老實?漢朝發的那顆舊印呢?予看了才能相信你們不是冒奏邀功!”
  “這個……具体的請皇上問王駿,王駿負責匈奴那路。”
  王駿赶緊撩袍跪倒,仔仔細細匯報了全部經過。
  王駿也是老外交家了,給漢朝當中郎將的時候就多次出使匈奴,匈奴單于改名儿那事儿,就是他從中促成的,為這還被王莽狠狠地表揚了一通。這次王莽指望他輕車熟路,能夠順順當當完成使命,就讓他帶著甄阜、王颯、陳饒、帛敝、丁業這五帥,裝了好几車金銀珠寶,去給匈奴單于囊知牙斯換發新印。
  几個人到了匈奴王庭,讓隨隊的翻譯嘰哩咕嚕把王莽的詔書一念,還跟他解釋了半天符命是怎么回事。
  單于听懂了,操著舌頭板子不打彎儿的漢話:
  “不用再講了,我的明白,大大的明白!你們的皇帝,換了,換了原來的打死馬。暗汗拱,沒關系,我們匈奴也是這樣,經常換,輪流坐庄,麻將牌的一樣!”
  高高興興接過新朝特制的印章,跟那几車金銀珠寶:
  “嗯,者個耗!新底,瞟涼!者雞車東戲,庚耗!對樂,窩往樂謝恩樂,匈奴單于多謝大新幌低樂!”
  王駿沒想到會這么順當,看來銀彈外交就是管用!想起那顆漢朝發的舊印還在單于身上挂著,怎么也得帶回去复命啊!就讓翻譯上去索要。
  單于無所謂,一抬胳膊:
  “久栽窩底胳肢窩里,呢自雞賴拿!”
  翻譯剛要伸手,匈奴有高人:
  “等等!大王,新印刻的是什么,大王還沒看過,舊的不能給。”
  單于就把胳膊給放下了:
  “王將軍,先不忙,你們這么老遠來了,先嘗嘗我們的手抓羊肉和奶茶,再喝它几桶酒!”
  王駿六位被請進了大蒙古包似的“穹廬”,坐定了,心里卻不踏實,趁著還沒喝糊涂,先得把正事儿辦嘍。
  他攔住舉杯祝詞的單于:
  “單于,我們哪儿當得起您的祝福哇!您要是真想讓我們多福多壽,就請交回那顆舊印,我們好回去复命。”
  “好辦好辦!”單于想我留這么顆舊印有什么用?拿就拿去吧!于是他又一抬胳膊,讓王駿“自雞拿”。
  還是那位高人,又一攔:
  “大王,還是先看看新印到底怎么刻的再交舊印不遲!”
  單于煩了:
  “新印舊印不都是一樣嘛!還能有什么變化不成?交了交了!”
  自個儿解了緩帶,捧到王駿面前:
  “拿好了,收起來,窩問喝酒!”
  賓主喝了個亂七八糟,直到半夜才盡歡而散。
  王駿六人跌跌撞撞回到宿營地,乘著酒興,聊起了白天的事:
  “几位!今儿這形勢大伙儿留神了沒有?那位高人到底是誰?三番兩次攔著單于?”
  “您問他呀,那是姑夕侯,叫什么蘇,好像不是匈奴人,小鼻子小眼儿,倒象咱中原人。”
  右帥陳饒一听,赶緊提醒大家:
  “几位,可別馬虎!今儿這個什么蘇,好几次讓單于看新印印文,單于是沒當回事。這要醒過味儿來,一看印文,准得把子!”
  其他几位不同意:
  “看就看唄,那又能怎么樣?”
  “哥儿几個,你們是真喝醉啦?新印刻的什么你們不知道哇?‘新匈奴單于章’!你們再看看舊印是怎么刻的!‘匈奴單干璽’!你們念過書吧?璽和章差著多少你們不會不知道!再說舊印沒刻‘漢’字儿,那是默認匈奴相對獨立于中原的地位,新印上可不同,明明白白有咱大新的國號!單于是個粗人,不理會這些文字游戲,可那個挺像中原人的什么蘇,可不是好糊弄的,沒准儿死乞白賴非讓單于看,這一看,再由他一揭穿,麻煩可就大了!單于准得來要這顆舊印,那可不是一兩句話就搪塞得過去的!咱要是沒要下這顆舊印,那倒兩說著,可既然到了咱們手里,再讓單于要回去,這個跟頭可就栽到家了!這叫有辱使命,回去還想立功?作夢吧!依著我陳饒的愚見,不如干脆把舊印給它砸碎嘍,免得留著是個禍害!”
  “不行吧?舊印還得帶回京師呢,出來時候皇上交待過的
  王駿跟其他四帥還在猶豫,陳饒老家是河北,燕人,果敢剽悍,也不征求大家意見了,掄起斧子就砸,一邊砸一邊還發狠:
  “我讓你要!我讓你要!我怕什么!皇帝怪罪下來,有我陳饒擔待!”
  王駿跪在王莽面前,一五一十把經過說完,膽戰心涼:
  “皇上,這都是陳饒自作主張干的,沒臣什么事!”
  王莽眯著眼睛叫陳饒:
  “陳饒,王駿將軍所說可否屬實?”
  陳饒還是那副二杆子樣,滿不在乎:
  “皇上,是這么回事!要殺要剮,您就看著辦吧!”
  王莽擺擺手:
  “先不忙,先不忙!予倒想知道,那匈奴單于就這么善罷甘休了?沒找你什么麻煩?”
  “哪能就這么算完?皇上,您想匈奴單于是什么人物,那也是威鎮大漠的一條漢子!第二天就派右骨古候叫什么‘當’的上門討債,死乞白賴,非要要回那顆‘匈奴單于璽’不可!那意思,不給他還真不打算讓臣等活著回來呢!”
  王莽來了精神,挪了一下屁股,身子往前傾著:
  “那舊印不是讓你給砸碎了么?你拿什么還他?”
  陳饒脖子一便,眼珠一瞪:
  “還他?美死他!臣把前朝那堆破爛儿往他面前一亮,當當當,慷慨激昂來了一通演講,當時他就沒詞儿了!”
  “哦,陳饒,陳將軍,陳愛卿,你是怎樣說的?”
  “臣當時說:‘大新朝奉天承運,四夷歸服!大新天子代漢而立,乃是真命天子!汝蕞爾小邦,不思膺服天命,反泥于蝸角蠅頭之小利,耿耿于索取廢漢故印,豈不謬哉!廢漢已是昨日黃花,它頒的故印,也已被我陳曉代天毀之,如今是要印沒有,要命一條!你回去轉告你們單于,讓他好好保護‘新匈奴單于章’,老老實實順應天命!”’
  王莽興奮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好!說得好!你們听听,你們听听!這才是揚我大新國威!陳愛卿,你這件事辦得太對了!王駿,這一段你為什么沒匯報?”
  王駿嚇得直哆嗦:
  “誰,誰也沒想到皇上會得意陳饒的二杆子行為啊!”
  王莽逡視四周:
  “二杆子?這是忠勇的二杆子!大新就需要這樣的二杆子!哼,對四方外族光講溫良恭儉讓行嗎?不給他們點儿硬的楞的不要命的,他們不知道鍋是鐵打的!于宣布!任命大新忠勇的二杆子陳饒為大將軍,封為子爵,他為大新以威立德,就叫威德子吧!”
  這算破格提拔,因為王莽這次獎勵頒布符命的功臣,基本是按職務來的,五威將封為于爵,五威帥封為男爵,陳饒是五威右帥,按理應當封男爵,不是因為他二杆子精神強,哪能獲此殊榮?
  王駿心里不服,給陳饒上眼藥儿:
  “皇上,匈奴單于不答應,派他的兄弟、右賢王帶著馬、牛跟到了長安,說是入朝謝恩,可卻一個勁儿地要那塊舊印呢!”
  王莽一拍椅子背儿:
  “不給不給!用得著威德子那句話了,要印沒有,要命一條!有本事讓他帶著兵來!反了他了!”
  王莽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被大漢族主義沖昏了頭腦,用二杆子精神挑起了一場長達數年的邊境戰爭。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自夏、商、周、春秋戰國以來,以華夏為主体的中華民族的各民族之間,就通過經濟、文化的不斷交流而同化和融合。到漢朝建國以后,春秋戰國時代曾活躍于中原地區的許多少數民族都融進了華夏族。知道咱們中華民族歷史的人都明白,中華民族有著巨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盡管在秦和西漢前期,虎踞中原的中央政權都与周邊少數民族、特別是与匈奴發生過极其激烈的戰爭,但是,各族人民和平交往的美好的愿望,以及經濟文比的強大紐帶還是使各兄弟民族走到和平相處、互通有無、共同發展的道路上來了。由于漢武帝時期對匈奴的武裝斗爭取得了決定性的胜利,漢昭帝恢复了“和親”政策,漢匈之間出現了“城關不閉、牛馬蔽野、邊境晏然”的和平景象。而隨著張騫的兩次出使西域,著名的絲綢之路更是不僅加強著漢族与西域各少數民族的友好往來,也向歐亞各國人民傳播著文化和友誼。東北、西南諸少數民族与中央政府、与華夏族的關系也得到了极大的發展。所有的這些,都為各民族經濟文比的發展、邊疆地區的開發創造了良好的條件,也促進了中華民族的鞏固、擴大和發展。
  但是,這一切,都在王莽民族自大狂心理的驅使之下,被破坏得蕩然無存了。
  匈奴單于囊知牙斯一看名賢王去長安要單于璽不成。心頭火起,馬背上民族的豪气大發,就在邊境上挑了几個郡縣,搞了點小小的摩擦,殺了點儿人,搶了點儿東西,想給王莽施加點儿壓力。
  這倒正好遞給了王莽一個絕好的借口。王莽這陣儿可不象從前了,龍椅那玩意儿哪是人坐的?您只要往那上一坐,阿諛奉承就成了家常便飯,歌功頌德就成了休閒娛樂,至于什么民間疾苦,可就全都拜拜了。每天就在這种氛圍中生活,人的思想能不起變化?何況王莽這人,三十年來位置是越來越高,脾气也越來越大,原先的优點、長處一天少似一天,那些個臭毛病反而擋不住地往出蹦,其中最要命的,就是那個“狂妄自大”。您想,甭管真的假的,他有著那么高貴的血統,有著那么明确的天命,有著那么崇高的德行,有著那么顯赫的權力,臣僚們還都一個勁儿地報喜不報憂,都說大新天子万民擁戴,他不狂誰狂?
  他這一狂不要緊,就忘了自個儿姓什么了,忘了跟匈奴這兄弟之邦几十年的和平共處是怎么來的了,以為仗著大新朝的無比強盛,就可以奴役一個民族而不受懲罰。
  大新天子看著邊關快馬送來的緊急軍情,龍顏震怒,扯著嗓子大喝:
  “立國將軍何在?”
  立國將軍孫建出班跪倒,恭聆圣命。
  王莽把龍書案上的虎符綽了起來:
  “立國將軍!匈奴單于,不,予決定給他改名儿,叫降奴服于!降奴服于囊知牙斯,侮辱大新國家尊嚴,背叛了當初約定匈奴不得接納中原、西域、烏孫、烏桓降民的四條協議,侵犯西域鄰國,攻略大新邊地,給人民造成了危害,應當殺身滅族!予命汝等十二位將軍,率領十路大軍,維護皇天的威嚴,懲罰囊知牙斯那個小鬼子!念在他的長輩呼韓邪單于几代忠孝,保衛著邊界險阻,不忍心因為一個不肖子孫讓他們家絕后,予決定把匈奴分為十五個小國,立呼韓邪單于的十五個子孫為各小國的單于。所有跟叛虜囊知牙斯一塊犯法應當連坐的匈奴人,一律赦免,只不放過囊知牙斯一個人!”
  說是十路大軍,就跟后來曹操八十三万人馬號稱百万似的,只是一個虛數、大約摸,為著听起來唬人,其實派出去的,是六路人馬。
  五威將軍苗鱏、虎賁將軍王況,為第一路,從五原郡出擊;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三巡,為第二路,從云中郡出擊;振武將軍王嘉、平狄將軍王萌,為第三路,從代郡出擊;相威將軍李棽、鎮遠將軍李翁,為第四路,從西河郡出擊;誅貉將軍陽俊、討穢將軍嚴尤,為第五路,從漁陽郡出擊;奮武將軍王駿、定胡將軍王晏,為第六路,從張掖郡出擊。六路人馬,各配備偏將、种將三十員,軍卒五万,共一百八十員猛將,三十万大軍。兵員不足,除了原來在編的士兵之外,還從民間抓了不少壯了,連監獄里的犯人也算上,湊夠了三十万。也不知道當過大司馬的王莽是怎么想的,三十万人要求同時出擊,在一夜之間給“降奴服于”一個閃電般的打擊,哪儿那么容易?這么多部隊調動起來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全國都亂成一窩蜂了,各郡縣一齊緊急動員,往剛線運輸御寒的皮軍服、兵器、人吃的糧食、馬吃的草料。生怕后勤保障跟不上,王莽又派了不少使者乘坐著快車沿途監督催促,按戰爭狀態法令辦事,貽誤軍机者送交軍事法庭。
  戰線太長了,東西綿延三千多里,三十万大軍根本沒法子同時抵達前線。先期到達的軍隊。就在邊境上屯留,等著后續部隊到齊,好等王莽一聲令下開始閃電式的出擊。
  那些直八豈是閒得住的?在邊境上騷扰百姓、勒索財物,害得邊民叫苦不迭:
  “這是來保衛邊境哪?這不比匈奴鬼子還厲害嘛!匈奴來了也不過是一陣風,刮完就完,這些軍爺倒好,干脆就住下了!也不知道皇上那總攻擊令什么時候下,快下吧,把這幫丘八打發走吧,我們可挺不住了!”
  匈奴單于樂坏了,他指著常安冷笑:
  “他悶底那個打死馬,不行!真正底軍人底不屎!戰術底不東!窩不怕他!三十万?再來三十万也不行!來吧!咱悶就玩儿玩儿吧!堪砍世界上究竟誰怕誰!”
  話是那么說,這場戰爭對于交戰雙方來講,無疑都是一場災難。稀里胡涂打了四年,還是沒分出誰公誰母,這時候那個囊知牙斯死了,他的弟弟咸繼立于單于。咸有點儿頭腦,主動要求恢复和親、停止戰爭。
  王莽也想借坡下驢,連年的戰爭使他疲憊不堪,他也有點儿玩膩了。
  在御前會議上,王莽讓大家發表意見。
  諫大夫如普剛從邊境上回來,前線的戰況他比較清楚:
  “皇上,這仗是不能再打了!這么多部隊長期作戰,士兵都有了厭戰情緒,邊境各郡也有點頂不住勁了,沒人种地,還得供應軍糧,這兩年又赶上大饑荒,都有人吃人的了!”
  “人吃人怕什么!”
  接下茬儿的是校尉韓威,這小子這几年沒輪著上前線,听說有不少將領都在邊境上發了戰爭財,有點儿眼紅,正打算遞報告請戰,听如普勸皇上收兵罷戰,他不樂意了:
  “沒分出公母來怎么能停戰?還得接著掐!皇上!不就是擔心軍糧跟不上,擔心部隊傷亡嘛!這沒什么!皇上,以咱大新的威勢吞滅胡虜,不比捏死個虱子跳蚤還便當!臣韓威不才,愿請長纓!也不用三十万大軍,有五千勇士足矣!也不用什么糧草,就這么空著手去,餓了,吃胡虜肉,渴了,飲匈奴血!臣就不信滅不了匈奴鬼子!”
  敢情岳飛滿江紅那兩句是抄的他的!
  “壯志可嘉,壯志可嘉!”王莽就得意這號人,“予封你為將軍!”
  韓威陡然牛起來了,原來吹牛皮的能升官儿!
  “謝皇上!臣什么時候出兵去吃肉喝血?”
  “下回吧!下回一定派你去!這次就算了,匈奴新單于已經豎了白旗,把几年前叛逃的陳良、終帶也交回來了,咱們的面子也不算小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來呀!傳予的命令,三十万大軍即刻班師回朝!陳欽等十八人指揮不力,削去官職!陳良、終帶背主降敵,燒死算了!匈奴的人質那個什么‘登’,是這個新單于的儿子,前几年因為犯罪,已經被殺了,這個消息可不能走漏!”
  三十万大軍撤离前線,呼呼啦啦那叫個亂。可是剛撤到半道儿上,不知是誰把“登”被殺死的凶信儿告訴了匈奴新單于,新單于不干了,卷土重來,邊境上再起狼煙。
  王莽只得隨机應變,下令三十万大軍重返前線、再動刀兵。這回那個韓威可派上用場了,您不是吹嗎?這次皇上撥給你几万人馬,都是剛招募的死囚、私奴,叫“諸突稀勇”,領著去吃肉渴血吧!
  又打了几年,還是有胜有負,王莽一看不行了,光這么于打不行,得琢磨點儿新招儿,才能出奇制胜。
  什么新招儿?王莽不知哪根弦儿不對了,异想天開,要招募有“奇能异術”的高人去攻打匈奴。
  詔命一下,呵!全國上下亂了營嘍!敢情這大新朝還真是藏龍臥虎,高人异士比比皆是!沒几天的工夫.居然有一万多人毛遂自荐,都說自個儿有徹地通天的特异功能。
  這個說:
  “皇上,大軍出征,一路上免不了會遇見大江大河擋道儿,雖說可以搭橋造船,可那到底儿不是還得費人工花銀子,也耽擱工夫哇!有時候那軍情緊急,來不及搭橋造船怎么辦?那鬼子就不打了?草民倒有個法子,也算是妙術吧,臣可以訓練戰馬,讓它們一個叼著另一個的尾巴,連成一片,百万大軍渡河,嘿,不費吹灰之力!”
  那個說:
  “皇上,他這個還不算絕的,人馬過去了,那糧草怎么辦?讓水一泡,還不都糟嘍?草民有一絕招,大軍出動,可以不帶糧草!當然也不是韓威那法子,吃人肉喝人血?那不好,容易得傳染病!草民小時候,遇見過高人!傳授草民一祖傳秘方,叫辟谷丹!就這么小點儿,羊糞蛋那么大,一九就能頂上仨月的糧食!要不草民先弄兩丸儿皇上嘗嘗?听說這東西現在在國外賣得火著呢,專門儿有‘老鼠會’搞傳銷!”
  一個接一個,在王路堂各逞异能。听著听著,王莽有點儿想法:
  “怎么這都是光說不練?天橋的把式?你們這一万多人里頭,有沒有能練兩手儿的,也讓予眼見為實!”
  “皇上皇上,您想見真章儿?草民行啊!草民有一特棒的本事,會飛!一天能飛一千多里地,這要是去偵察匈奴的軍情,該多快!他還干瞅著沒轍,夠不著草民!”
  “哦,真有這本事!這個子倒真還沒听說過,你飛給予瞧瞧!”
  “行!皇上您先稍等片刻,待草民打扮打扮,找一大空場子飛給您看!”
  王莽一想有道理,王路堂窄了點,干脆,移駕上林苑,觀看飛行表演!
  到了上林苑,那空中飛人已經打扮停當,渾身上下都粘上鳥毛,還弄了倆大翅膀,展開了有一丈來寬。這團毛球上了土山,沖皇上一拜:
  “皇上,您可上眼!草民這就要飛!”
  兩翅一展,由土山上就竄出去了。還別說,呼扇呼扇,還真“飛”了好几百步,下來一個勁儿直喘:
  “皇上,草民這兩天賊肉偷著長了點儿,該減肥了,這要是瘦點儿,還能飛呢!”
  王莽心說這就叫飛呀?這予也會呀!不過這也不容易了,難得大家伙儿這么支持予的英明決策,雖說都是歪門邪道儿,可畢竟是一片忠心呀!這一万多人,全都封為“理軍”,相當于現在軍隊里的參謀。要不怎么參謀滿天飛呢,許是就由打“大鳥”這儿來的!
  王莽也不怕部隊机關臃腫,一下子任命了一万多參謀,馴馬的馴馬,制藥的制藥,會飛那位更是重用,讓他組建一支“飛虎軍”,那些日子獵戶可忙,全都奉命去打鳥,好給“飛虎軍”的飛行員裝備翅膀,到后來鳥毛不夠了,拔雞毛湊數,嚇得大新朝的雞看見飛虎軍就哆嗦,蛋都不敢下了。再往后,干脆拆雞毛撣子,五均市里雞毛撣子供不應求。
  有一位叫韓博的夙夜郡連帥听了偷樂:
  “皇上也真是糊涂了,气迷心!就這也信哪!您不是好這個嘛,我這儿還有更絕的哪!”
  打了個報告:
  “皇上,臣韓博發現了一位奇人!這人長相出眾,大個儿,有一丈高,換算成國際標准計量單位就是二點三一米,恩斃挨的個頭儿!您大新天子、天下第一人才多高?別看您老穿著厚底儿、戴著高帽子,臣知道,您身高七尺五寸,才合一米七三,跟寫這書的那主儿一樣!這大個儿來到臣的連帥衙門,呵!險道神一般,說他是蓬萊東南五城西北昭如海邊的人士,叫巨毋霸——不是麥當勞賣的那种——這巨毋霸說了,天生奇才必有用,他要為皇上您效力,上前線去殺匈奴鬼子!臣想了,這可是寶貝!是上天降下來輔佐皇上您的!就派車送他進京面圣,這巨毋霸太沉,您想,光腰圍就十圍,一圍三尺,十圍就三丈!一般的車根本拉不動!臣可就自作主張了,調了一輛大號的軍車,才算湊湊合合盛下他!這車套了四匹馬,立上虎旗,正日夜兼程往京師赶呢!巨毋霸睡覺枕一面大鼓,吃飯用二尺長的鐵筷子,飯量大著呢!估計臣那輛車顛這一道儿,也快散架了,請您預備一輛大甲高車,再定作一身特体軍服,派大將一人、勇士百名到路上迎接他。京城臣去過,那城門怕不夠寬、不夠高,得扒嘍重修,您橫是不能讓大新的勇士由打狗洞里鑽進去吧?臣以為,都不見得非讓巨毋霸真刀真槍去打仗,就往那儿一站,四方外族就得嚇得尿褲子,咱大新江山不就万年長了嘛!”
  巨毋霸到了長安附近的新丰縣,王莽也覺得挺新鮮,想照著韓博說的去迎接這位巨毋霸。仔細一看韓博的報告,他改主意了:
  “這字里行間怎么不大對味儿?身高一丈,腰大三丈,橫著長?那不成大肉餅子了嘛?韓博也不真懂假懂,一圍是三尺嗎?一圍是五寸!這种不及格的計算結果也堂而皇之地寫進報告,是欺負予沒學過數學!還有巨人那名字也別扭,‘巨毋霸’,別不是韓博故意指桑罵槐、含沙射影吧?予表字‘巨君’,‘巨毋霸’,不是在說王莽王巨君不要稱霸嗎?韓博還出主意讓予拆城門,這不是‘自毀國門’嗎?還說讓巨人去威懾外族,噢,合著予這大新朝是廣州電棒——‘唬牌’的?”
  越琢磨越不對頭,下令,讓巨毋霸別進京了,走到哪儿算哪儿,就在新丰縣候旨,以后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名字得改,叫“巨母霸”,意思是“多虧了文母太后(即王政君)降生了這么個人,這是讓大新天子稱霸于世界的符命!”王莽也逗,文母太后守寡多年,跟這大個儿的降生有什么關系!至于那個倒霉催的連帥韓博,對不起,挖苦天子,罪在不赦,抓起來砍嘍!
  暫時不用巨母霸,并不說明王莽不打算證討匈奴了,恰恰相反,仗還越打越大,不光代匈奴,連東北的高句驪、夫余、穢貉,西南的句町,西域三十六國中的許多國家,也都在王莽證服的計划之內,真正是一個“四面出擊、四面樹敵”。
  連年證戰,給中原人民也帶來了無法承受的苦難,終于有一天,大新王朝的后院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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