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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運輸隊


  一月之期將滿,運輸隊快要來了,少不得要重作登程的准備,又是一番搬家的忙亂,又是一番新的斗爭,抵制兄弟三人在巴榮納新置雜物的斗爭。有五六籠鳥儿,雨果太太堅決不讓攜帶,孩子們沒法,開籠釋放了他們雙翼的囚徒。
  一輛巨型的四輪轎車代替了先前的公車。那是當時已只有在版畫上見到的洛可可轎車,車中裝了行李,還綽有余地,可以容下多量的食品,一壇酒,一只雙蓋大鐵箱,箱中滿滿的裝一箱冷燒肉;還有一張床,連帶墊褥,因為雨果太太不放心西班牙的床。
  雨果將軍派一名副官前來迎接家眷。亞路維爾伯爵在他的《回憶錄》中談到米拉波的一個外甥,當民權保衛者和王室舉行秘密談判時,這外甥曾為內幕中的一人,他說:“列蓋第氏,前米拉波伯爵,步行出巴黎至圣克盧大道,當有形似驛車的一輛車子,駕馬候于道旁。為了不令仆人輩知道這件秘密——因為此行的目的顯然有极端的重要性——使一位騎兵連長, 列蓋第氏自己的外甥,權當駕車人。”路易·勃朗在他的巨著《法國革命史》中記道:“人們說,當米拉波前赴由他自己請求的約會時,心中忽然起了疑懼,躊躇起來。這不足怪,他記起了吉士公爵的故事了。他停車在前邊的一個門外,這車子是他叫外甥居沙容駕御的。兩人把表對准后,米拉波交給居沙容致巴黎民保衛團團長的一封信,對他說:‘我不知道他們將同我誠心誠意地談判呢,還是想殺害我;如果一小時內我不出來,你就赶快跑走,把這封信交給收信的人,叫人打警种,宣布王室的陰險,讓人民知道。’”据亞路維爾伯爵記載,一小時的期限滿后,居沙容不知舅父的安危,心中十分焦灼;又等了一刻鐘,然后開始回頭走,還是遲遲其行,時刻回過頭來,望,听,立停。后來,听見有人叫他,方見米拉波气喘喘對他說:“我怕你已經走了。很滿意,以后一切都會順利的。這事于國家關系甚重,你須嚴守秘密。”雨果將軍派來接夫人的副官便是這位米拉波的外甥。
  居沙容這時約五十左右,于隨護年青婦女頗為合格。雨果太太初以為來接的米拉波的外甥是一個騎兵上尉,這時方知是位伯爵大人,很是詫愕。副官的態度十分恭敬,舉止多禮,和一般帝國人物的粗獷截然不同,但是比他謙和的態度更惹孩子們注目的是他的外套。這件外套上積滿了很厚的塵土。當他下馬的時候,孩子們以為天下了雪。其次是他的肩章。外套里面,穿著軍陰,外套將肩章擠到了胸前。當他脫下外套,進去見他們的母親的時候,兩個肩章并沒有回复原來的位置。不久孩子們便見到所有軍官的肩章全是這個樣子,它們被大氅擠到胸前,成為習慣,因此名為肩章卻永遠不在肩上。
  居沙容伯爵用极客气的態度,口稱听候雨果太太差遣,并准備于馬上護隨雨果太太的車駕。但是雨果太太的車子,雨果太太戲稱為她的大篷車的,确乎大得可以,再多一個坐客也毫無妨礙;伯爵于是和一家子都坐在里邊。這輛四輪車上有一個敞座,歐仁和維克多立刻占為已有,因此車內更覺得寬然有余。
  候著運輸隊的地方不是巴榮納,而是伊倫;雨果太太又在伊倫等了三天。伊倫有山,草木茂密,人家都有复頂眺台,很象瑞士的一處鄉間,誤落在西班牙境內似的。比斯開北部頗有瑞士煦和明媚的景色。這里的丘壑秀麗可喜。巴斯克居民有一點与其他西班牙人不同之處是他們的极端好清洁。他們常以衣履洁淨傲人。他們穿的美觀的闊袖襯衫,質料雖粗而十分洁白,又常不斷地洗,草原上一片皓皓的全是晾著的內衣。在這里,衣服未穿上人身之前,先點綴了田野。
  雨果太太本來不愛旅行,并且早已生厭,到此見了這自然美景和清洁習慣,對旅行又回复了一點好感。她以為整個西班牙將都象這比斯開一樣,對她的副官說,此刻相信自己可以過得西班牙的生活了。居沙容伯爵讓她保留了這种幻想。
  利用這運輸隊的机會的并不止雨果太太一人。當時西班牙地方极亂,沒有人敢單獨到外面行走。北部和法蘭西毗連處更是游擊軍的出沒之地。他們在比斯開境內的行動,和在老革斯第伊由于雨果將軍努力而獲得的那种和平態度是不能相比的。人們互傳,密奈和柏斯陀兩股最為殘暴和野蠻。他們不分老少,不問男子,一概要殺;不但殺,并且用毒刑,活燒或者剖肚。恐怖和仇恨雖未免使說者言過其實,但斗爭的酷烈确是事實,并且雙方都是如此。
  因事不得不在西班牙境內旅行的人,如遇机會赶快結隊同行,那是容易了解的事。所以每次有運輸隊出發,人們必從四面八方湊集攏來求它陪伴和保護。運輸車到達伊倫的一天,車馬如云一般向它包圍上來。維克多數一數,三百多輛。但是,這一多,可太多了。軍隊第一件重要任務是保護運輸車里的金箱,因此勢難照顧這樣長的聯車行列。況且如此長的尾巴勢必蜿蜒道上,行經狹口和險要的時候,十分費事。而此刻乎要條件是行動迅速,不讓農民有通風報密,敵人有布置埋伏的工夫。運輸隊不愿接受過分的負擔,打回了三分之二的車輛。
  這次,運輸隊的態度格外嚴峻,因為上月就有一個運輸隊在薩立奈斯遭了劫掠和屠殺。這不幸的事件——其發生即當歸咎于運輸隊的行列過長——給人的印象還沒有消減。十四年后,勒熱納將軍用這件事作了一幅圖畫,陳列在一八二五年的畫展里,還得到了時事畫的成功,試想當日變故發生以后,豈不更成了人們唯一的談資。雨果家的三個孩子就是面對著這樣的前景動身尋他們的西班牙樓台去的。
  護送輜重的軍隊共步兵一千五百名,馬五百匹,炮四門,兩門在前開路,兩門緊殿在運金車后。旅客都想跟住金車,好和它一同受到保護,好和那兩門威武的炮做旅伴,希望它們的巨口隨時張開來,保護左右的人們。人人既都想爭先,所以排比行次先后的一天掀起了一場男人与女人的爭執,車夫与車夫的對罵,車子与車子的傾軋,馬与馬的互咬,鬧哄哄亂作一團。
  雨果太太以城防司令和馬德里王庭大員夫人的資格要爭奪第一位。但是當她的車夫領她上前的時候,頂頭碰著維拉—埃爾莫沙公爵夫人的車夫和他為難;公爵夫人高貴的身份不容他人超了先去。叫罵与鞭打解決不了問題,世代貴胄的公爵夫人和軍功出身的伯爵誥命鬧到運輸隊司令官格旦第拉公爵之前。但是,這位次的爭執不謂全無意義,在無謂的虛榮競爭之下,兩位夫人實各自在謀自身与家庭的安全。格旦第拉公爵,不失真正的武士精神,將為首的地位判給了外客,于是將軍夫人的大車子就上了前面。
  紛爭平息,行次排定,格旦第拉公爵下令出發。
  孩子們爬在窗口,觀看先后的車輛。許多車子雖被剔除,行列的長度還著實可觀。除了他們自己和維拉—埃爾莫沙公爵夫人的兩輛車子以外,其余的都是現代的。綠是帝國的上色,所以大多數的車子是綠色;輪子是金色,因為金輪亦是帝國儀仗的一部分。朝廷的謅媚之風竟行到了車仗上面。
  軍隊分作兩列,夾住車仗。服裝整洁,槍支鮮明,這是出發時應有的情況。旅客們互相指示著勒費佛爾元帥的青年儿子勒佛爾上校和漂亮時髦的蒙福爾上校。騎兵隊里,人們特別注目二十來個年青人,披著長外套,戴著闊邊帽子,軍刀挂在腰里,那是參政院學習員,奉了皇帝的遣差,前去見皇兄的。在這些騎士中間,有布羅格利公爵踞鞍座不停地回旋。
  沒有被剔掉的欣幸,安排行次時的熱鬧和最后出發的快樂,使大家忘了薩立奈斯的慘案。于是這万頭攢動、各色雜湊的運輸隊,就在車行馬嘶聲中出動了,充滿了愉快高昂的興致,如一切肇始時候的東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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