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十八章 胜利受降


  著陸厚木好膽量,進占日本威風揚;
  群英會聚密蘇里,天皇拜見地上王。

  話說日本宣布投降的那一天,對麥克阿瑟本人來說也是"一個重要的日子":杜魯門總統任命他為盟軍最高統帥,負責安排和主持日本投降儀式,并對日本實行占領。這是自戰爭爆發以來麥克阿瑟一直在期望、爭取、謀求的職務,盡管這一職務來得太晚,已經沒有什么軍事意義,但畢竟了卻了他的一個心愿。因此,在接到任命后,他立即致電杜魯門:"我對您如此慷慨地給予我的信任深為感謝……戰爭的結局難以形容地撼動了整個東半球。我將盡一切可能充分利用這一形勢,遵循您為世界和平制定的具有极大建設性的路線。"

  消息傳到關島,尼米茲感到憤憤不平。在他看來,海軍在太平洋戰爭中做出了比陸軍大得多的貢獻,而上述任命倒讓麥克阿瑟爭了頭功,使他成為舉世矚目的人物,給人的印象好像日本主要是被他的部隊打敗的。為了挽回海軍和尼米茲的面子,海軍部長福雷斯特爾建議如投降儀式由麥克阿瑟主持,其舉行的場所則應在一艘海軍軍艦上;如麥克阿瑟代表盟國在投降書上簽字,尼米茲則應代表美國簽字。上述建議得到杜魯門的熱情支持,因為那艘被選中的軍艦正是由他女儿瑪格麗特以他家鄉的州名命名的哈爾西的旗艦——"密蘇里"號戰列艦。哈爾西在得知他的旗艦將成為具有歷史意義的簽字場所后异常高興。他特意向海軍學院博物館發電,請求把1853年馬休·佩里1將軍的旗艦進入東京灣時懸挂的國旗借給他。該院同意了他的請求,并派專人把旗子送來。哈爾西把這面國旗高高地挂在艦首。
  1美國海軍將領。為打開日本門戶于1853年7月率美艦駛入東京灣,脅迫日本于次年3月簽訂兩國間第一個不平等條約。——作者

  麥克阿瑟受命后立即采取行動,為完成受降任務做准備。他首先為部屬執行這一使命定了一個總的調子:局勢還不穩定,和平還未最后實現,盟軍要時刻保持警惕,不得恐嚇或刺激日本人,也不要有意貶低天皇,以免激怒瘋狂的日本軍人。為使仍占据著大片土地的數百万日軍有秩序地放下武器,他要求英、法、荷等國軍隊在接受日本的正式投降前,不得進軍他們的前殖民地。隨后,他致電東京,要求日本政府迅速派一個由高級軍方官員組成的代表團到馬尼拉,商討投降書內容和美軍進占日本事宜;此時,鈴木首相在完成和平使命后已于天皇宣布投降的當天提出辭職。天皇責成其叔父東久邇宮組織看守內閣,并派出三位皇室成員到海外駐軍司令部做說服工作,敦促日軍停止抵抗。

  8月19日,日本政府派出以陸軍副總參謀長河邊虎四郎為首的16人代表團分乘兩架飛机前往馬尼拉。按照麥克阿瑟的命令,這兩架飛机都被涂成白色并畫有綠十字標記,其無線電識別信號則是"巴丹"。因此,當日机飛臨九州上空遇到十几架美机時,立即發出"巴丹"信號,美机立即回答:"我們巴丹的衛士,請跟我們來。"這兩架飛机被引航到伊江島,然后机上人員換乘一架美軍飛机前往馬尼拉。傍晚,日軍代表團到達馬尼拉尼科爾斯机場,受到麥克阿瑟的情報部長威洛比和記者們的迎接。隨后他們被護送到總司令部,沿途有不少菲律賓人向他們扔雜物,并叫喊:"八格牙魯!"麥克阿瑟遠遠看見他們到來,但沒有去迎接。他責成薩瑟蘭去接待他們,而薩瑟蘭卻拒絕和他們握手。在司令部會議廳里,雙方代表落座后,薩瑟蘭以冷冰冰的語調宣讀了第1號總命令,指定各地日軍應向誰投降,并告之正式投降儀式將于9月初在東京灣的一艘軍艦上舉行。日本代表還被命令在地圖上標明其所有部隊、艦只、基地和軍事設施的位置。隨后,雙方就美軍乘飛机登陸日本的計划進行了討論。按照美方提出的計划,第一批美軍將于8月23日在橫濱以西20英里的厚木机場著陸。日方認為厚木不安全,因為那里曾是神風特攻隊的訓練基地,許多神風隊員就住在附近,很可能會遇到麻煩。但美方堅持原案,并責成日方在美軍著陸前撤走該地區的所有部隊,拆除所有飛机上的螺旋槳,并提供到橫濱的交通工具及在新大飯店安排住宿。最后,在日方的要求下,美方同意把著陸時間推遲到8月26日(后又推遲到28日),以便日方有足夠的時間完成上述准備。

  第二天上午,談判繼續進行。薩瑟蘭交給河邊一份美方起草的將由天皇宣講的投降詔書,河邊讓翻譯念給他听。當翻譯剛念到第一句話——"我,日本天皇裕仁,"——他的臉就沉了下來。天皇從來不用"我",而是用只有他才能用的"朕"。美方翻譯馬希比爾注意到了日本代表的情緒變化。他是個日本通,深知給天皇寫那樣不加虛飾的詞句,對日本人來說是莫大的侮辱。因此,在日本代表臨行前,他對河邊安慰道:"我可以肯定,最高統帥并不是有意要在日本人心目中貶低天皇。"他還告訴河邊不要拘泥于美方起草的文件措詞,日方可以自行"按照詔書的正式格式"來寫。外務省代表岡崎對威洛比解釋說:"這是至關重要的。我真的無法向閣下解釋這有多重要。"送走日本代表后,馬希比爾把上述談話報告了薩瑟蘭和麥克阿瑟。麥克阿瑟摟著他的肩膀說:"馬希比爾,你處理得非常正确。事實上,我确實無意要在他(天皇)的人民心目中貶低他。"他非常清楚,他可以利用日本人對天皇的敬仰而更順利地執行占領任務。他甚至問,到東京后不知天皇是否會來拜會他。"如果他來,那將是日本天皇第一次拜會別人,是不是?"馬希比爾回答說:"會的,將軍,會來的。我确信他會那樣做。"

  麥克阿瑟決定以駐扎在沖繩的第8集團軍第11空降師作為美軍進占日本的先頭部隊,并准備隨先頭部隊一起乘机前往厚木。他的參謀人員堅決反對他這樣做,認為這近乎一場賭博,太危險。但麥克阿瑟就喜歡冒險,執意要這么做。多年來在遠東任職,使他了解了東方人的性格,他知道該怎么做。

  8月28日,第11空降師先遣隊在查爾斯·坦奇上校率領下,乘坐45架運輸机在厚木机場著陸,受到日軍大本營情報部長有末精三中將的迎接。同一天,哈爾西龐大的第3艦隊緩緩駛入東京灣,包括他的旗艦"密蘇里"號和英國太平洋艦隊司令布魯斯·弗雷澤的旗艦"約克公爵"號。29日下午,尼米茲乘水上飛机也來到東京灣,在"南達科他"號戰列艦上升起將旗。同一天,麥克阿瑟乘坐他的"巴丹"號C一54型座机從馬尼拉飛往沖繩。肯尼和艾克爾伯格已在那里檢查工作,准備第2天實施大規模空運。

  8月30日中午,艾克爾伯格率第11空降師大部隊開始在厚木机場著陸,很快接管了机場。与此同時,哈爾西的海軍部隊在橫須賀登陸,進占海軍基地。麥克阿瑟在艾克爾伯格出發兩個小時后(艾克爾伯格曾請求麥克阿瑟在他到達厚木兩天后再來,但"他只給了我兩小時"。)從沖繩起飛。他心情异常激動,手里握著煙斗在机艙里走來走去,同助手惠特尼討論著日本的未來命運。"很簡單,"他說,"我們將利用日本政府這個工具來實行占領。"他談到要首先摧毀日本的軍事力量,然后建立一個代議制政府机构,釋放政治犯,解放農民,開展自由勞工運動,鼓勵自由經濟,廢除警察鎮壓制,建立一個自由而負責的新聞制度。他還談到要分散統治權力,賦予婦女選舉權。這時惠特尼插話說:"那樣日本男人會不高興的。"麥克阿瑟說:"我不管。我要使日本軍方名譽掃地。婦女不要戰爭。"說著說著,麥克阿瑟睡著了。

  30分鐘后,即下午2時,經過5個小時的飛行,"巴丹"號已飛到美麗的富士山上空。惠特尼叫醒麥克阿瑟,讓他看富士山。"啊,富士山,真美呀!"麥克阿瑟歎道。接著,飛机很快傾斜,開始向厚木机場盤旋而下。惠特尼向下眺望,看到無數個防空炮位,不禁屏住了呼吸。倘若有哪個瘋狂的日本兵此時開起這些高射炮,在這個射程內不可能不擊中目標。然而,他的擔心是多余的,什么事也沒有發生。2時19分,飛机平穩地降落在机場上,軍樂隊立即奏起迎賓曲。麥克阿瑟口銜玉米芯煙斗第一個步出机艙。他在艙門口停了數秒鐘,抽了几口煙斗,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后像演員走向舞台中央一樣,昂首走下舷梯。艾克爾伯格和先到的几名軍官走上前來迎接他。他握著艾克爾伯格的手說:"嗅,鮑勃,從墨爾本到東京的路真是漫長,看來,這條路總算走到了盡頭。"

  不久,肯尼乘另一架飛机也赶到了。他的參謀人員像往常一樣身上帶著手槍。麥克阿瑟叫他們把槍放回到飛机上,什么武器也不帶。肯尼回憶說,這是個好主意,"收到了良好的心理效果。看見我們走在他們的國土上而不帶武器,給日本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本人所提供的据說是他們最好的、但實際上已破舊不堪的一隊汽車正等著他們。麥克阿瑟上了一輛老掉牙的不知是什么年代生產的林肯牌汽車。開道車是一輛紅色消防車,它在發動時發出一陣爆炸聲,使不少人惊得跳了起來。

  從厚木到橫濱市區只有20英里的路程,但這短短的20英里卻使艾克爾伯格等人坐立不安,猶如"一連串夢境般的幻覺"。路兩旁站著3万名全副武裝的日軍警衛部隊,他們都背朝著車隊,令美國人感到奇怪。有人說,他們這樣做是按警衛天皇的方式以示尊敬。還有人說,這是為了确保不致發生任何不服從天皇停戰圣渝的日本人進行射擊的事件。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惠特尼等人始終心存疑慮:這場面是否真的是為了表示敬意和提供保護,這里面"有沒有某种處心積慮、神秘莫測和別有用心的動机"?他們一路上一直提心吊膽地注視著這支令人生畏的隊伍,生怕出現意外。由于日本人提供的汽車速度奇慢,途中又不斷拋錨,因此20英里的路程竟走了整整兩個小時。在這兩個小時里,艾克爾伯格說他連口大气都沒敢出。

  橫濱市內几乎沒有行人,商店都關著門。麥克阿瑟一行沿著空曠的大街來到新大飯店,這是在大轟炸中少數几個未遭破坏的建筑物之一。車隊一到,飯店經理和工作人員都出來迎接,艾克爾伯格則在飯店周圍布設了一道由500人把守的"環形防線"。經理把他們引進各自的房間,并為他們准備了一頓帶有牛排的晚餐。吃飯時,惠特尼覺得難以控制自己的沖動,很想奪走麥克阿瑟的飯碗,查一下食物里是否下了毒藥。當他把這种擔心告訴麥克阿瑟時,麥克阿瑟笑道:"沒有人能長生不死。"晚上,麥克阿瑟對聚集在他房間里的軍官們說:"弟兄們,這是軍事史上最大的一次冒險。我們現在站在敵人的國土上,我們只帶了這么一點軍隊,卻要看管住19個全副武裝的師,還有7000万瘋子。只要走錯一步,阿拉摩的悲劇1就會重演。"
  1阿拉摩為美國得克薩斯圣安東尼奧的一座建筑物,1836年被4000墨西哥軍包圍,里面的人全部被殺——作者

  麥克阿瑟那天的舉動确實是夠冒險的。當時,戰斗才剛剛結束兩個星期,日本國內尚有300万武裝部隊未放下武器。許多日本人受到蠱惑,說獲胜的美國人為了報复,會大肆蹂躪日本,到處奸淫搶掠,結果弄得老百姓惶惶不可終日,意外事件隨時可能發生。丘吉爾后來說:"在這場戰爭之所有令人惊异的勇敢行動中,我以為麥克阿瑟親自在厚木著陸是最偉大之舉。"日本學者數尾川合則寫道:"這顯示了他本人的冷靜和勇气,甚至在更大程度上是信任日本人的良好姿態。它是徹底解除日本人恐懼的最成功的一場心理戰。從那時起,可能存在過的對美國人進行瘋狂攻擊的任何危險,都隨著日本人的一片贊譽和感激而消失了。"

  從日本宣布投降之日起,被關押在日本及海外各地戰俘營中的盟軍戰俘即相繼獲釋。在這些戰俘中,有兩位職務最高、曾被監禁在沈陽的盟軍將領,一位是在菲律賓投降的喬納森·溫賴特將軍,另一位是在新加坡投降的英軍司令阿瑟·珀西瓦爾將軍。在得知這兩個人獲釋后,麥克阿瑟立即下令把他們帶到日本來參加投降儀式。8月31白晚7點,麥克阿瑟正在進晚餐。這時,他的副官跑進來告訴他溫賴特將軍到了,他馬上起身去迎接。在門廳,他看到一位几乎認不得的老人:"他瘦骨嶙峋,身上穿的軍服滿是褶痕。他拄著拐杖,步履艱難。他雙眼深陷,兩頰凹進。他頭發雪白,皮膚看上去像舊皮鞋面。"看見麥克阿瑟,溫賴特盡力做出微笑的樣子,想說什么卻哽咽著說不出來。麥克阿瑟上前去擁抱住他,百感交集地說:"得啦,瘦皮猴。"然后把雙手搭在他肩上。直到攝影師拍照時,溫賴特才說出話來。他說他為放棄科雷希多而感到羞愧,擔心再也不會被委以指揮權了。听了這話,麥克阿瑟"感到震惊",對他說:"吉姆啊,只要你愿意,你原來的那個軍仍歸你指揮。"說這話的時候,麥克阿瑟顯然已經忘記了當初溫賴特投降時,他曾對馬歇爾說他是"一時精神錯亂"。

  為了即將在"密蘇里"號上舉行的投降儀式,尼米茲曾令海軍修建大隊在關島為麥克阿瑟整修一艘專供陸軍官員使用的登陸艇,用它載麥克阿瑟去停泊在橫須賀外海的"密蘇里"號。但當他派人把這艘登陸艇送交麥克阿瑟時,麥克阿瑟卻說:"太小了,我不乘這個小玩意跑20海里。"尼米茲可能不知道,其他大多數軍官、新聞記者甚至日本特使都將乘驅逐艦去"密蘇里"號,堂堂的盟軍最高統帥怎么可以乘坐小小的登陸艇呢?麥克阿瑟還通知參謀人員讓尼米茲知道,他希望在"密蘇里"號上懸挂他的將旗。但根据傳統,艦的主桅只升上艦的最高海軍軍官的將旗。最后,尼米茲的副官拉馬爾想了一個解決辦法,即把麥克阿瑟的紅色將旗和尼米茲的藍色將旗并排升到主桅上。把兩面將旗一齊升到同一根桅杆上,這在海軍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9月2日,星期天。天空陰云密布,涼气襲人。清晨,"密蘇里"號的水兵們在旗杆上升起一面曾在1941年12月7日開戰那一天,飄揚在美國國會大廈上空的國旗。7點半左右,各國記者乘坐一艘驅逐艦來到"密蘇里"號。8點剛過,"尼古拉斯"號驅逐艦把盟國陸海軍高級軍官送上"密蘇里"號。几分鐘后,尼米茲及其一行也到了。主桅上升起他的藍色將旗,擴音器里響起"海軍上將進行曲"。這時,整個"密蘇里"號上任何能立住腳的地方都站上了人,有的水兵和記者甚至爬到桅杆、煙囪和炮塔上。各國代表和將領穿著整齊的制服,佩戴著五顏六色的勳章和授帶,把甲板映襯得喜气洋洋。

  8點43分,麥克阿瑟及其隨行人員乘"布坎南"號驅逐艦到達。他的紅色將旗在樂聲中冉冉升起,与尼米茲的藍色將旗并排飄揚,顯得格外壯觀、醒目。上艦后,他和迎候他的尼米茲和哈爾西握手致意,并被引到哈爾西的艙中休息。哈爾西拿出咖啡來招待,但麥克阿瑟說:"不,謝謝,比爾,儀式完了以后再喝吧。"

  8點55分,早已等在附近的載有日本代表的"蘭斯多恩"號驅逐視接到信號后開了過來。這個由11人組成的日本代表團為首的是新任外相重光葵,他對被委以首席代表感到非常榮幸,因為這意味著天皇對他的信任。代表團第二號人物是陸軍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他則是在天皇的親自勸導下勉強接受這一使命的。其他9名成員分別來自外務省和陸海軍。重光葵首先登上"密蘇里"號舷梯,但他走得十分艱難。他的左腿十几年前在上海被刺客炸斷了,現在走路用的是假腿。他每走一步都要呻吟一下,弄得跟在他后面的人也都應聲歎一口气。當這一行人終于登上甲板時,艦上所有的人都注視著他們。代表團成員之一加獺俊一事后寫道:"千万只眼睛像千万枝利箭疾風狂雨似地射向我們。我感到它們的鋒芒射入我的身軀,引起一陣劇痛。我從來還沒有感受到瞪著眼睛的目光能這樣厲害地傷人。我們就像一群做錯了事的孩子那樣等待著威嚴的老師,在眾目睽睽之下立正等了几分鐘,每過一分鐘就好像過了几個世紀一樣。"他們被指定站在盟國高級將領們的對面,中間隔著一張舖有綠氈布的大餐桌,桌上放著兩份用英、日兩种文字印制的投降書。

  9時許,隨著一聲"全体立正!"艦上立即肅靜下來。接著,擴音器里傳出牧師的祈禱和美國國歌《星條旗永不落》。在樂聲中,麥克阿瑟、尼米茲和哈爾西從艦艙中走上甲板。麥克阿瑟神情庄重、气宇軒昂地來到桌子對面的一排麥克風前,并讓溫賴特和珀西瓦爾作為榮譽代表站在他身后。他首先致辭說:

  我們,各主要參戰國的代表們,今天聚集于此,來簽署一項庄嚴的協定,以使和平得以恢复。…我們胜敗雙方的責任是實現更崇高的尊嚴,只有這种尊嚴才有利于我們行將為之奮斗的目標,使我們全体人民毫無保留地忠實履行我們即將在這里正式承擔的責任。……在這個庄嚴的時刻,我們將告別充滿血腥屠殺的舊世界,迎來十分美好的新世界。在這個新世界中,我們將致力于維護人類的尊嚴,實現人類追求自由、寬容和正義的最美好愿望。這是我的真誠希望,實際上也是全人類的希望。

  講完話,麥克阿瑟指著對面的桌子,讓日本代表上來在投降書上簽字。重光葵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子旁坐下,慌亂地摘下禮帽和手套,結果把手杖也掉在地上。他右手顫抖地拿著筆,遲遲疑疑地好像不知道在哪里簽字。看到他這樣,哈爾西真想過去給他一個耳光,并說:"快簽!他媽的!快簽!"麥克阿瑟這時轉身命令他的參謀長:"薩瑟蘭,告訴他在什么地方簽字。"在薩瑟蘭的指點下,重光葵代表天皇和日本政府簽了字。接著,代表日軍大本營的梅津美治郎昂首挺胸走過來,連坐也沒坐就彎著身子草草地簽了字。輪到麥克阿瑟了。他用了不下六支筆來簽名,一支筆寫一個音節。他這樣做的目的是想把這些在歷史上扮演過重要角色的筆分送給友人和有關單位(据肯尼說,溫賴特、珀西瓦爾、杜魯門、西點軍校、海軍學院、"密蘇里"號都得到了這樣一支筆),當然他自已也留了一支。隨后,美國、中國、英國、蘇聯、澳大利亞、加拿大、法國、荷蘭和新西蘭等國的代表,也先后簽了字。簽完字,麥克阿瑟宣布:"現在,世界已恢复和平,讓我們為上帝永遠保佑它而祈禱。儀式到此結束。"整個儀式用了不到10分鐘。

  恰在此時,烏云散開,陽光從云縫中照射下來。近2000架美軍飛机從天際隆隆飛來,在"密蘇里"號上空掠過,形成一幅雄偉壯觀的畫面。當日本代表團离開時,他們受到例行的禮遇,以表明他們現在已不是敵人了。送走日本人后,麥克阿瑟來到另一個麥克風前,向美國公眾發表廣播演說:

  今天,槍炮沉默了,一場大悲劇結束了,一個偉大的胜利贏得了。天空不再降臨死亡,海洋只用于貿易交往,人們在陽光下可以到處行走。全世界一片安宁和平,神圣的使命已經完成。……我們体驗了失敗的痛苦和胜利的喜悅,從中領悟到絕不能走回頭路。我們必須前進,在和平中維護在戰爭中贏得的東西。

  一個新的時代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取得了胜,利,但胜利本身也使我們對今后安全与文明之延續產生了极大的關注。隨著科學發明創造的不斷涌現,戰爭力量的破坏性事實上已到了改變傳統戰爭觀念的程度了。人類一開始就在尋求和平。多少個世紀以來,他們用种种方法企圖建立一种國際力量來防止或解決國与國之間的爭端。……軍事同盟、力量均勢、國際聯盟,這一切都一一歸于失敗,留下的唯一途徑是借助于殘酷的戰爭。我們還有最后一次机會,如果我們現在不建立某种更偉大更公正的制度,那么最后的生死大決戰就要來臨。

  他還談到要拯救肉体,就必須先拯救精神;他的任務就是要消除日本的戰爭潛力,盡快把日本人民從被奴役的境遇中解放出來,把日本民族的才智轉移到建設上來,使其"活力向縱的方面而不是向橫的方面發展"。他最后說:"一個新的解放了的世界前景已來到太平洋地區。今天,自由處于攻勢,民主政治正在前進。今天,在亞洲也同在歐洲一樣,那些擺脫了枷鎖的人正在体驗自由的充分樂趣。"麥克阿瑟講這番話的目的是要使日本人相信,他不是他們的征服者和壓迫者,而是他們的保護者和救世主,他的使命是要帶給他們和平、新生、光明、民主、自由、進步和尊嚴,而不是相反。

  9月8日,麥克阿瑟及哈爾西、艾克爾伯格等一行人驅車前往東京。此前,日本方面曾希望盟軍不要進駐東京,但被麥克阿瑟拒絕。來到美國大使館,麥克阿瑟站在辦公大樓的台階上,對艾克爾伯格說:"把我們的國旗展開,讓它作為被壓迫者的希望象征,作為公理胜利的象征,在東京的陽光下榮耀地飄揚吧!"于是,艾克爾伯格命一名儀仗兵把那面曾飄揚在美國國會大廈和"密蘇里"號上空的國旗升上旗杆。這時,軍號吹響,在場的許多人面對此情此景"眼睛都潮濕了"。

  麥克阿瑟決定把家就安在使館里,而把總司令部設在商業區皇宮對面的第一大廈。使館在大轟炸中雖未受大的破坏,也未被日本人占領,但館內仍破爛不堪,沒一件像樣的家什,有的房間地面上還淌滿了水。士兵們忙了几天才把使館收拾得整洁了一些,原來的一些老佣人也都陸續被召了回來。一切准備就緒后,麥克阿瑟即派人去馬尼拉接他的家人。

  第一大廈距使館只有5分鐘的汽車路程,其所有權屬于日本一家大保險公司。麥克阿瑟選中六樓的一個帶空調的小房間作他的辦公室,据說這里原來是一間儲藏室。他把辦公室當作一個幽閉獨處的場所,連部電話也不安。室內布置得也很簡單,只有一套舊沙發、一張辦公桌和一個書柜,唯一的裝飾是牆上挂著的華盛頓像和林肯像。

  9月19日,麥克阿瑟的妻子瓊和儿子阿瑟及老保姆阿珠,還有在馬尼拉新近請的家庭教師吉本斯夫人,乘飛机在厚木著陸。麥克阿瑟和一名助手未帶任何武器去机場迎接。在返回東京的路上,瓊看見路兩旁有日本兵,擔心地問:"安全嗎?"她的丈夫回答說:"絕對安全。"

  麥克阿瑟之所以有這樣的把握,是因為他對日本人有充分的了解并對自己所采取的立場有充分的信心。他在進駐東京之初即宣布:"最高統帥部的職責并非抑制日本,而是使它重新站起來。"這是他在總結了歷史上亞歷山大大帝、愷撒、拿破侖實行占領時的經驗与教訓后得出的結論,當然也借鑒了他父親在菲律賓,還有他自己一戰后在萊茵地區的占領經驗与教訓。在萊茵地區駐防時,他親身体驗到"軍事占領形式所帶來的根本弱點,文官權力為軍事權力所取代,人民失掉了自尊和自信,不斷占上風的是集中的專制獨裁權力而不是一种地方化的代議制体制。在外國刺刀統治下,國民的精神和道德風尚日益淪喪;占領軍本身也由于權力弊病滲入到他們隊伍中而產生了一种种族优越感,從而不可避免地墮落下去"。他認為,在這种一方為奴隸而另一方為主子的占領狀態下,"几乎所有的軍事占領都孕育著未來的新的戰爭"。因此,他要求占領軍盡量采取一种克制和善意的作法以贏得日本人的信任与合作,并确定了"一切占領政策都將通過包括天皇在內的日本政府實行"的原則。他在9月22日代表美國政府發布的《日本投降后美國的對日政策》中,首次明确了這一間接統治原則,但規定:"上述原則在天皇及其他日本當權者不能滿足最高統帥實施投降條款的要求時,最高統帥將要求改組政府机构和變動人事,或以直接行動之權限和義務加以限制。"

  上述原則顯然使日本人感到放心,但卻招致美國國內輿論和其他戰時盟國的非議。蘇聯認為,麥克阿瑟對日本的占領可能過于軟弱,提出要參与占領日本,并像在德國那樣在日本建立一個四國委員會,以加強對日管制。在美國國內,輿論界則發動了一場反對保留天皇制的運動。大多數美國人認為,裕仁天皇同東條英机一樣對戰爭負有最大的責任,應把他作為戰犯進行審判并處以死刑。有些日本人這時也罵起天皇來,說他是戰爭販子,甚至還在盟軍總部前舉行游行示威,要求廢黜天皇。但麥克阿瑟認為這樣對待天皇是不公正的,他對戰爭不負有責任。況且絕大多數日本人崇敬天皇,如果把他抓起來并進行審判,那勢必會引起戰亂,"導致災難性的后果"。他警告華盛頓說,如果采取那樣的行動,至少需要100万援軍來應付可能爆發的游擊戰爭。在他的強烈堅持下,天皇的名字被從戰犯的名單上划去了。不僅如此,他還要求對天皇的待遇"不應有任何降低之處,凡是一位君主所應得到的禮遇都要給他",以求得天皇的支持,通過其對日本人民的影響,來實現他重建這個國家的宏圖。因此,當他的參謀們建議把天皇召到最高統帥部以顯示一下最高統帥的權威時,他否定了這個建議,并對他們解釋說:"這樣做會傷害日本人的感情,使天皇在他們心目中成為一個殉道者。不,我要等一等,到時候他會自動來見我的。在目前形勢下,東方人的忍耐較之西方人的急躁更有利于我們的目標。"

  果然,沒過几天,日方通知說天皇要求見,麥克阿瑟欣然同意。9月27日,天皇在侍從長藤田的陪同下來到美國大使館。44歲的裕仁身穿燕尾服、條紋褲,頭戴高禮帽,在參謀人員的引導下,來到麥克阿瑟的會客廳。麥克阿瑟在門口熱情迎接了他,把他引到壁爐旁就座,并讓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天皇的一名翻譯。他發現裕仁"心神不安",意識到戰爭結局給他帶來了巨大壓力和痛苦。為了減輕天皇的不安,麥克阿瑟愉快地說起他在日俄戰爭結束時曾受到老天皇的接見,并給他點上一支美國香煙。但他看到這仍不能使天皇平靜下來,因為天皇拿煙的手在不停地顫抖。看著這位他曾极力保下的天皇,麥克阿瑟擔心他會為自己可能被指控為戰犯(此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被從戰犯的名單上划去了)進行辯解,但天皇卻出乎意料地說道:"麥克阿瑟將軍,我到您這里來,是為了接受您所代表的各國的裁決。我對我國在這次戰爭中所做的一切政治、軍事決定和采取的一切行動,負完全責任。"听了這話,麥克阿瑟對天皇"如此勇敢地承擔一种意味著死刑的責任"深為感動,并油然升起一种敬意:"我原只知道他是一位与生俱來的天皇,但在那一瞬間,我深深感到,坐在我面前的天皇,就其個人品質來說也是日本最高尚的紳士。"會見結束后,他和天皇一起照了相。

  送走天皇,麥克阿瑟馬上去找瓊,告訴她天皇長得什么樣。但瓊卻打斷了他的描述,笑道:"嗅,我看見他了。我和阿瑟躲在紅幕帘后偷看來著。"第二天,當日本國民從報紙上看到穿著軍裝的麥克阿瑟与穿著燕尾服的天皇并肩站在一起時,無不感到异常惊訝。
  ------------------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